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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嘉烽火 (第十五卷13-24)作者:教授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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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4-25 00:21:3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作者:教授乙
第十三回 孤傲
楊懿當先一拱手:「楊懿。我老爹沒那麼多才、我老娘也是個普通農家婦人,你應該不會在我身上也掰扯出一段故事來吧?」一邊說,他一邊竟從容地笑著。
劉劭卻是嘴角微揚,說道:「今天的故人可真不少。趙郡李孝伯的親傳弟子,也已經出落成人了。想當年,我四叔與那李狂儒,在焉支山之巔,激辯了三天沒有分出勝負,那是何等激情的時候。」
楊懿哈哈大笑:「哦?聽這語氣,我師父倒也成了你四叔的故人,莫非你還想要我叫你一聲阿兄?」
他對局面的掌控顯然比陶貞寶高出了一大截。那劉劭見他發笑,也是微作一愣,看來他並沒想到楊懿在他面前尚能從容應對,而沒有如陶貞寶一般被他的氣勢震懾。
於是劉劭也笑道:「李狂儒的弟子,果然天縱英才。這麼小的年紀,卻能在這樣的場面中鎮定自若。假以時日,你的成就必在尊師之上!」
誰知楊懿卻毫不領情,只是懶然道:「得了吧,你誇我就誇我,我又不會介意的。但拜託你誇我的時候別把我師父帶上。我幹嗎要超過他?他又不是我的目標。我要是超過了他,那他多沒面子。」
劉劭聞言,又是一愣。他從前就聽說過楊懿舌戰天馬行空、不著痕跡,這回得見,果如傳言。一上來這兩番應對,全都輕易跳出了他想要設下的陷阱。他頓了頓,心中開始重新評估楊懿的實力。
片刻之後,劉劭臉上忽顯出好奇的神色來,問道:「李狂儒這人倒怪,難道他的弟子超過了他,不應該高興嗎?俗言長江後浪推前浪,這正說明你們趙李一門代有才人啊。」
楊懿見劉劭突然改變了舌戰風格,不再一味推說往事,反而順著他的話向下走,這正是那劉劭想憑實力與自己硬碰硬。他心中一向的孤傲情緒便升了上來,心想,硬碰硬,難道我就怕你不成?
只見他不屑地擺擺手,說道:「非也非也,你要真和趙李門人辯,找阿羽去,他可是我師父的得意弟子。我師父這人,生平就兩個愛好,一個是打自己的學生,一個是說阿羽的好話。不過也是,像阿羽那麼聽話的弟子的確不多。我師父一直想打我,卻打不到,因為我跑得比他快,哼哼!」
他一邊說,一邊還露出一絲竊笑,那表情,引得在場的觀眾俱都忍俊不禁。楊懿見眾人笑,便偷眼向台下使了個鬼臉,又引發眾人更大的笑聲。這一笑之間,剛才被陶貞寶之事弄得士氣低迷的趕驢社這邊,氣氛頓時回升。
台下的陳慶之小聲對諸人道:「楊懿在這舌戰一道上真是天才啊,面對劉劭這樣的氣勢,竟然也能從容應對。」而打小從軍的幾個小夥伴,木蘭、韓均、綦毋、念雙、大眼幾個,更是高興壞了。楊懿這一番戰鬥絲毫不落下風,讓他們大大地長了臉。
唯有坐在後面的檀羽和蘭英二人卻臉顯擔憂神色。在他們身邊的林兒感受到了異樣氣息,忙小聲問怎麼回事。就聽檀羽道:「師弟已經敗了。」
林兒微一吃驚,忙問究竟,蘭英替他解釋道:「論實力技巧,師弟真的不在劉劭之下。可是,舌戰一道上,很多時候考驗的不光是技巧,更多的是心理。師弟一開始兩句話應對得十分恰當,他就以為已經逼出了劉劭全部的實力,心理上便鬆懈了,所以他的第三句話才會這樣輕浮。然而,那劉劭又豈是兩三句話就會露出破綻來的。他顯出那樣的態度,正是意在引出師弟孤傲的心緒,這樣,他後面就能有很多辦法來擊敗師弟。」
林兒搖搖頭,看來楊懿終究還是年紀太小,沒能把握住這樣的勝機。今天這一敗,倒也是給他一個提升的空間。相信再過一段時間,讓識樂齋平和的氛圍更多地影響他,那時候他也能變得更加強大。
台上的舌戰還在繼續。剛才楊懿做了一個鬼臉,竟連劉劭也被他逗得一樂,說道:「你這小子可比你師父有趣多了。聽四叔說,那時候他在焉支山和李孝伯舌戰,天天就對著那張臭臉,真是鬱悶壞了。今天這場無論勝負,本王至少能笑一下,也算比四叔境遇好了。」
楊懿見他繼續順著自己的話在說,倒有些明白過來,他這是想把自己往另一條路上引,忙將臉色變作怒容,斥道:「你這人也是久在宮闈,竟連基本人事都不懂。我師父的壞話,我自然是想怎麼說就怎麼說。可你也說他的壞話,那就大大的不對!別說你不能說,就是阿羽都不能說。背地裡說別人壞話,當為世人所不恥。」
他又想利用這樣的話跳出劉劭的引導,可劉劭剛被他成功了一次,又豈會讓他再成功第二次,當即朗聲說道:「哼,就是當面對著那李孝伯,我也是一樣的話,有什麼人前人後之分。當年他與四叔舌戰說,要想解決涼州的匪患,須得靠官府之力,他不相信盜匪能夠自我解決問題。而四叔的主意卻是以匪治匪,在河西之地,走私之利,堪比國帑。要想光靠禁,如何禁得住?唯一的辦法,就是要在涼州養一頭狼,這樣才能鎮得住群魔亂舞。所以後來就有了魔君李寶。而北朝皇帝似乎也對魔君的作用非常認可,所以才讓他入朝問對、成了隴西李氏的宗老。如今看來,當初沒有結果的那場舌戰,自然是我四叔勝了。既然四叔是勝者,當然我可以在此數落李孝伯的不是。」
楊懿被他這一說,還是呆住了。他沒想到,轉了一圈,終究被劉劭轉了回去,回到了李孝伯的故事上。此時,他已經無法再跳出這個框架,他必須要回應這一番話,否則他狂儒一門的名聲真就毀在了這萬千人眾眼前。
他沉吟良久,只得說道:「我師父本沒有錯。官府解決不了涼州匪患,不是因為別的,只是因為沒有用我阿姊。我阿姊一到上邽,上邽的匪患就解除了,一到涼州,涼州的匪患就解除了。如果她早生二十年,世上哪還有什麼魔君。」
那劉劭似乎早就等著他說這個,立即冷聲一笑,諷道:「那上邽縣,雖然匪患沒了,可惜卻不在北朝手上了。那涼州,雖然匪患沒了,可惜卻讓北朝的大軍陷在了北涼。這樣飲鴆止渴,也虧得只有你這無知小子才會感佩吧?」
他的臉上顯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驕橫笑意,顯然,他已經成功扼住了楊懿的咽喉。楊懿接下來無論再說什麼,都將被他無情地滅掉。
楊懿正欲再辯,可張大了嘴,竟不知該說什麼,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台下林兒見狀,當即大聲說道:「我是一個晦氣的人,走到哪都帶來不幸。楊師弟不必再說,這一場我們輸得心服口服。」
那邊劉義恭似早準備好了一般,聽得林兒此言,便上得台去,向眾人宣道:「第一場,太子殿下勝。」此言一出,洞玄觀陣營中的人,便齊聲歡呼起來。
第十四回 次輪
楊懿一臉懊惱地走下台,檀羽忙過去接住他,安慰道:「師弟別難過。那劉義康既然十幾年前就和師尊打過交道,這舌戰一道顯然已經爐火純青。劉劭是劉義康親定的繼承人,想來一身的學問都傳了下來,他的舌戰技藝自然不差。要勝過他,咱們還得再多努力許多年才行啊。」
他身後的木蘭、大眼等也紛紛上來安慰。大眼那洪量的聲音說道:「是啊,別垂頭喪氣的,勝敗乃兵家常事,輸一場舌戰算什麼。我們都覺得你剛才辯得不錯了,只是火候不夠,再多練練就一定能勝他。」
誰知楊懿卻未有絲毫寬懷,反而一臉的不屑:「你們懂什麼,誰規定我師父辯不過他師父,我也就辯不過他?那我師父教我做什麼。」眾人被他一問,當即一愣,只能回頭去看林兒。大家都知道,天底下只有林兒能鎮得住天性叛逆的楊懿。
果然,就聽林兒喝斥道:「輸就輸了嘛,是個男人,就要勇敢承認失敗!你剛才其實辯得很好啊,只差一點,就可勝了。你現在勝不了他,不代表你以後勝不了。等你以後把這些敵人一個一個全打敗了,那時才有囂張的本錢。現在囂張,算什麼真本事?」
楊懿被她一吼,只好悻悻地低下頭,心中卻已打定主意,有朝一日,必定要在那劉劭身上找回今天的場子。
那邊廂,劉劭回到了百官的觀禮台。就有不少他的追隨者過來趨炎附勢。前廷尉劉諶拍著馬屁道:「殿下連斬兩員大將,這戰力之強,真是讓人喘不過氣來。你要是認第二,這天下真沒人敢說第一呀。」
劉劭卻毫不在意地道:「勝兩個小嘍羅,有什麼值得慶幸?本來我以為,兩戰之中,必定有一個對手將是檀羽。可惜了今天卻沒對上他,不然也好讓無知小民們知道,誰才是他們應該尊崇的高手。」
眾官忙答:「是是是,那檀羽就會耍點小聰明,殿下早就該出來以正視聽了。」
這話傳到了識樂齋人耳中,卻令眾人全都目瞪口呆。聽那劉劭話中的意思,似乎他早就料定了,只要他拋出林兒師父的舊事,那麼林兒就一定會翻悔。所以他上這第一輪,本就是衝著兩個對手來的。如此看來,林兒剛才的排陣,竟完全落入到了對手的算計當中。眾人心中無不捏了一把汗,面對如此恐怖的對手,到底林兒還能不能穩得住陣腳。
而趁著比賽的空隙,不管是觀禮台上的皇帝、后妃、百官,還是下面的圍觀百姓,也全都開始熱烈地議論起來。林兒雖然在北涼已經是路人皆知的人物,她的事跡也已在南朝的坊間流傳多時,但南朝民眾畢竟沒有親眼見過她的能耐,而她第一輪上來就連損兩員大將,便有人開始質疑起來:「這個什麼水心仙子到底行不行啊?為什麼不讓檀公子來決定排陣呢?」在他們心中,檀羽這個紅玉先生,依然應當是眾人的核心。他們無法理解,為什麼紅玉先生反而要聽他小妹的話。
漂女聽到了身後百姓們的議論,忍不住和他們理論起來:「我家仙姑運籌帷幄,第一輪是讓那些道士。你們就睜大眼睛看吧,後面的排陣一定會讓你們大開眼界的。」百姓們聽得她言,有人相信、有人質疑,人群中再次吵開了。
這時,劉義恭在台上拍了幾下手,止住台下人的喧譁,這才宣道:「請兩邊給出第二輪的上場人選。剛才情況特殊,不再追究,但自這一輪後,每一輪只能派一個人上場。上場之人,只能辯今日相關話題,不得扯到私人的事跡上去。」
話一說完,這邊又開始緊張地商討起來。
陳慶之首先道:「第二場如果再失利,我們後面就很被動了。主母,第二場我建議派蘭英上場。」林兒反問道:「萬一他們第二場派江湛或徐湛之,怎麼辦?他們今天戰意十足,看這架勢,想直接拿下前三場的可能性並不小。」陳慶之聽她如此一說,倒也覺得有理了。
令暉亦道:「我覺得林兒說得對,他們首場就派劉劭,這分明是要一鼓作氣拿下比賽,不想拖到最後徒增變數。這樣一來,我們有必要先避其鋒芒,在他們士氣最盛時不能和他們硬碰硬。」
於是眾人商議既定,林兒便叫蕭道成在紙上寫下「高長恭」的名字。雙方便都將紙條遞上了台。
那邊漂女聽說下輪上場的就是高長恭,忙過去握住高長恭的手,道聲:「高阿兄,一定要贏哦。」高長恭微微一笑,道:「我盡力而為。」
高長恭也是睿智之人,知道在所有上場諸人中自己實力最弱,林兒也是把自己當成一個下等馬來用的,所以並沒能許下什麼必勝的誓言。
林兒卻過來說道:「美女別給蘭陵壓力,蘭陵這一戰的任務是挽回我們的氣勢。勝負不重要,但一定要把這個氣勢找回來。」高長恭豈會不知林兒的意思,當即自信地點點頭,道:「師叔放心,我雖實力不濟,但氣勢上絕不輸給對手。」
說罷,就聽台上劉義恭拿著兩張紙念道:「第二輪戰,趕驢社、高長恭高蘭陵,洞玄觀、范曄范蔚宗。」
「啊?」漂女第一個叫了出來,「仙姑怎麼辦,他們不是上的徐湛之和江湛。我們被騙了。」
林兒乍聽到這樣的排陣,神色也是一慌。上來連續兩陣,自己都判斷錯了對方上場之人,自己的算計完全落入了對方的圈套中。她忍不住抬眼看了下對面的江湛,見其正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心中不由得一凜,難道今天真會輸在自己的排陣之上嗎?
檀羽見林兒猶疑,便上前安慰道:「林兒別多想,戰場上虛實難料,誰也沒有永遠正確的判斷。」林兒卻向陳慶之致歉道:「對不起子云,你是對的。」陳慶之忙道:「主母幹嗎這麼說,我們不是一個整體嗎?排陣失誤,我們每個人都有責任。」陳慶之一向是大丈夫,從來不推卸自己的責任。林兒聽他此言,眼中方又顯出一絲堅定的目光。
旁邊檀羽見她安定下來,這才過去提醒高長恭道:「這范曄擅長找對手的漏洞。蘭陵你的特長是商才,我猜他一定會在這一點上攻擊你。一會兒上台後,你千萬別像我上次那樣,過早拋出自己的觀點,給他抓住漏洞的機會。」高長恭奇道:「師父覺得,我在商道上反而辯不過他?」檀羽道:「我當然相信你的商業天賦,可淹死的往往都是會水的,上次我不也栽在自己最擅長的經學上嗎?所以你還是小心為上,儘量拖延住他,不給他發招的機會。」
高長恭仔細琢磨了一番他的話,大感有理,於是道聲「我明白了」,便縱身一躍,上得台去。
第十五回 墮落
對面的范曄見高長恭聽完檀羽吩咐躍上台站定,也就緩步走上了台,當先抱拳道:「高兄好身手。自漢中一別,許久不見,別來無恙否?當年在紫柏時,我就看出高兄有不世之才,可惜被曇無讖和尚埋沒了。看來這識人之明果然不是人人都有的。」
高長恭還禮道:「在漢中許多年,卻從沒想到范兄還是徐掌柜的人,真是讓人側目啊。從這一點上,我就已經先輸了一陣。」他聽了檀羽的建議,一上來就示弱於人,以此來對抗范曄的策略。
范曄就像一拳打到了軟泥里,力還沒使出來就被卸去,一時有些尷尬,只得繼續說道:「今天這比試真是有趣。你是為儀的弟子,我是典質行的學徒,咱們也算針尖對麥芒、棋逢對手。」
高長恭道:「非也非也。我師父精通經學,我卻並不擅長。令師擅長商道,范兄卻又走了文學道路。這不正好錯了位嗎?怎麼也談不上棋逢對手四個字啊。」
范曄第二輪進攻,高長恭仍舊輕巧地避過。他今天就是打定了主意,斷不硬接這范曄的招,令其無從抓到自己的漏洞,其擅長的技巧也就無從發揮。如此兩個來回,高長恭果然不落下風。
范曄似也明白了高長恭的策略,但卻並不信他能一直這樣忍下去,當即加大聲量續道:「這好辦,既然高兄是剛從北涼遠道而來,遠來是客,當然就按高兄之所長,我們以商道為題來辯此一局好了,范某毫不介意以己之短攻敵之長的。」
高長恭卻再次退讓:「俗話說,客隨主便,既然到了范兄的地盤上,我怎可喧賓奪主。要辯,當然還是以經學為題。不過,你我二人雖然都是七大族宗門人,可我的師祖李宣城出身正統儒家,范兄的師祖王道長卻是天師道人。兩相比較,以經學為辯題仍然是在下占了便宜,真是讓人見笑了。」
「咱們辯經學?高兄可真想好了?據我所知,你雖拜了為儀為師,可並沒有多少時間在他身邊親聆指教,反倒是在你師叔身邊多些。如此說來,經學一道你可未必擅長。真要辯這個題目,你可大大的不利呀。」
「范兄何故為對手擔心?我既然答應辯經學,自然就不會反悔。辯我不擅長的,兄勝的機會不是更大嗎?」
范曄見他鐵了心不接自己的招,頓時氣不打一處來,臉上陰晴不定地呵斥道:「我范某人偏就不是個愛占便宜的主,今天我還就要來辯一辯這商道。我聽說高兄人生的目標是做一名儒商,那我就來說說這儒商。」
這場舌戰當真是有趣非常。兩個分明互為死敵之人,偏偏都在為對方著想,世上怕是再也找不出這一對了。那范曄雖然文才一流,卻並無多少應變之機,所以那天在洞玄觀門前,蘭英只用了幾句話就破掉他苦心設計的圈套。想來今天他也是打定主意要在商道上對付高長恭,故而無論如何不肯鬆口。至於高長恭,則應實力略遜一籌,所以只好用這種狗皮膏藥式的戰法。
此時,聽得范曄提到自己關於「儒商」的態度,高長恭就有開口一辯的衝動。好在他是個極度穩重之人,稍一衝動,立即就控制住了自己,只是淡淡地回了句:「是啊,不知范兄有何高論?」
范曄狠狠一瞪眼,這才說道:「世人皆知,儒家一向是貶低商販的,只因商販只是重利輕義之輩。而高兄卻認為,重利輕義者只是低級的商販,而高級的商販則可以義利兼得,是這樣吧?」
「唔……」高長恭知他這一問必有陷阱,不敢輕言答應於他,只好這樣支吾了一聲。
范曄輕聲一笑,續道:「當年參與義利之辯的先輩們聽到這番話,怕是非氣炸了不可。義便是義、利便是利,這又如何能兼得?你可以說,你賣的東西是所謂的無形之意,不消耗任何的有形之物;你也可以說,你心中有天下,你做買賣是為了普羅大眾。但不論你怎麼想,都改變不了逐利的事實。利是什麼?利就是花花世界,就是食色性也,無論你如何狡辯,這都是無法改變的事實。所以,古代大儒們才要辨清義與利的關係,從而去利存義。試問,儒者若也和市井商販一樣追逐利益,那還如何與其區別,如何稱自己為君子?由此可知,這所謂的『儒商』之論,不過是無知之言而已。」
高長恭聽范曄如此蔑稱自己的儒商之道,終於還是沒有再忍住,一聲冷笑之後,便聽他駁道:「我記得我當年第一次與我師父舌戰時,師父曾說,聖人的書若讓無知小人讀了,那是有百害而無一利。今天看來,果如其言。范兄讀了這麼多聖人的書,卻只讀了其中的字句,沒讀懂其中的精神。所謂君子,豈是口頭上說幾句話,就可稱君子的?只有知行合一,才是君子之道。我的儒商之論,說的也正是那些真正的君子,他們早已分清義利之辨,清楚地知道自己做的什麼事。所以『儒商』是一個境界,普通人無法達到的境界,至少我行走江湖這麼多年,還從未見過我心目中的儒商。范兄不是君子,當然更不明白儒商這一境界了。」
這一番劈頭蓋臉的痛斥,讓台下諸人無不興奮。高長恭本來身形高大,行走坐立皆有威儀,此時在這台上一番舌戰,自也是氣勢如虹。台下的漂女聽到他這番痛快的長論,忍不住便拍手贊道:「高阿兄好樣的!」
然而那范曄顯然要的就是高長恭出言反擊這一步。剛才還有些氣急敗壞的他,聽到高長恭一番言論,卻不是驚慌,反而露出了鎮定自若的微笑。待台下漂女叫了一陣好後,范曄這才緩緩地說道:「儒商差不多就等同於聖人吧?如果是這樣,那在下就認為,聖人或許還能幾百年出一個,儒商卻永世也無可能出現。」
「哦?」
「高兄是商界的奇才,想必應該很清楚,經商之道,最重要的是什麼?最重要的無非就是一個『快』字。賣同樣價錢的貨物,我用一天賣完、你用兩天,我們誰能賺錢?當然,你也可以說,我賣的貨物是別人模仿不來的,比如王羲之的字,誰也學不會,那你就可以漫天要價。但問題是,王羲之這樣的人,世上又有幾個呢?王羲之一天又能寫幾幅字?我多請些學子,按王羲之的字來模仿,卻只賣他的一成價錢,可我一天能寫一百幅這樣的字,到最後,賺錢的還是我。久而久之,王羲之的字也就不那麼值錢了,這就是劣幣逐良幣的道理,高兄大才,自然對此非常熟悉。」
「這……」高長恭聽他說完這些,心中頓時升起一絲不安來,似乎那范曄已經抓到了他的漏洞所在。
果然,就見范曄臉露自信的微笑,說出了他的勝利者宣言:「由此可知,商業的本質就是『墮落』。你的競爭對手快,你也必須要和他一樣快。就像水流,流得越快越能產生壯觀的景色。然而一旦快起來,即使王羲之也很難拿出足夠品格的字,這就是墮落的開始。要想成為一個成功的商販,就必須接受這種墮落。與之相反的,儒家正是因反對這種墮落而存在。數千年來,雙方一直保持著簡單的平衡,誰也沒能戰勝誰。而高兄卻說要把他們二者合在一起,試問這怎麼可能?除非儒家接受商販的墮落,而不成其為儒家;或者商販放棄牟利,安心回到儒家陣營。但不管哪一種,兩者都沒可能並稱為儒商,我說得沒錯吧?」
他把話說完,便將眼神掃過識樂齋諸人,掃到漂女時,更是臉露一絲譏笑。漂女被她氣得臉通紅,高叫一聲:「高阿兄,他……」還未說完,就聽見高長恭輕輕地說了句:「我輸了。」便跳下台去。
第十六回 三輪
林兒和漂女同時過去接住高長恭。林兒先道:「蘭陵辛苦了,雖然沒能勝出,但也讓那范曄憋得難受了半天,也算是為我們掙回了氣勢。我看那范曄雖然臉上陰笑,心裡卻鬱悶得很,這一輪他勝得一點都不幹脆。這是一個好兆頭,接下來,我們就會一直勝下去了。」
漂女也道:「嗯,剛才看著那個范曄被高阿兄氣得鼻子眉毛皺到了一處,真是好過癮。在我心中,高阿兄根本就沒有輸呢,是你故意讓他的。」
誰知高長恭此時卻一臉的沮喪,完全沒有平日裡的自信神情。原來他一直深信不疑的道理,今天卻被范曄打得體無完膚,也令他幾乎所有的信仰都瞬間崩潰了一般。
漂女見他表情,著急地問林兒:「仙姑,怎麼辦?高阿兄好像很灰心。」林兒也看出了他的不安,忙向檀羽求助。
檀羽看著高長恭,心中思索既定,便走到他身邊,溫言道:「剛才你本來可以贏的。」
高長恭聽他此言,不知是有意安慰,還是真有其事,忙問:「我能贏?可我那時候已經無話可說了啊?」
檀羽卻笑道:「你還記得我們在紫柏山李敬愛的面前第二次舌戰時的情況嗎?那時候我們辯的是成功之道,我的策略是,將我們兩個同時逼上絕路,要麼你面對我的攻擊無言以對,要麼你就找出一個反擊的例子,讓我失敗。其實,今天范曄用的是相同的策略,只要你找到一個這樣的儒商例子,他的話就全然無效了。而事實是,歷史上這樣的儒商的確是存在的吧?」
高長恭沉吟片刻,道:「我知道你說的意思。我當時其實本來也是想舉一個例子的,我想到的是商聖陶朱公。可是他畢竟和我說的儒商還有些許不同,這也是我沒有把他說出來的原因。」
檀羽道:「陶朱公?嗯,雖然不是一個好的例子,但僅從舌戰技巧而言,至少是可以再駁一下的。」
高長恭黯然道:「我明白,主要是那時我的氣勢已經泄了,所以沒有進行最後一搏。歸根結底,還是怪我技藝不精,不會臨時應變。看來在這舌戰一道上,我需要學習的東西還很多啊。」
檀羽安慰道:「沒關係,我們都是在失敗中成長的嘛。就臨機應變這一點,我們識樂齋中,英姊是做得最好的。等下她出戰時,你要好好學學她這臨機應變的本領。」
高長恭忙點頭同意:「看師父師娘的舌戰,我一向都收穫頗豐,此番想必也不會例外。」
林兒見檀羽終於將高長恭的情緒安慰住了,這才心安。可此時,身後的百姓卻開始嘲諷起她的排陣來。
有人大聲譏笑道:「大開眼界的排陣原來就是這樣啊,這個水心仙子果然是不行。看來,檀公子讓他小妹來排陣,這是最大的錯誤了。」
漂女本就因高長恭失利而心情大壞,被這些百姓一激,登時將臉羞得通紅,急切間便對百姓們喝斥道:「你們這些無知的人,懂什麼!」林兒見她有些激動,忙喝止住她,又連聲向百姓致歉,這才將她拉到了一邊。
漂女拉住林兒的手,仍是焦急地道:「可是仙姑,我們該怎麼辦啊?我們已經連輸了兩陣,就算檀生和檀嫂都獲勝,也……」林兒卻沉聲喝她:「慌什麼,我們還沒輸呢!」
漂女被她一吼,險些哭了出來。後面已經恢復心緒的高長恭忙過來將她抱住,安慰道:「別這樣,師叔自有她的想法。」漂女便轉身躲進了他的懷中抽泣起來。
林兒也來不及去管她的感受,就與令暉諸人商量下一場的主戰人選。
接下來的三戰,趕驢社還剩檀羽和蘭英,洞玄觀還剩徐湛之、江湛和另一個小嘍羅。場中所有人都看明白了局勢,趕驢社要想贏,唯一的可能就是蘭英大發神威,戰勝徐湛之、江湛二者之一,再讓另一個計劃外的人,比如尋陽、黃龍、陳慶之、三少主、令暉、蕭道成中的某一人,去力戰那個小嘍羅。
陳慶之、令暉等人七嘴八舌地議論著,陳慶之認為徐、江二人這一輪不會出場,令暉卻完全沒有準主意。但大家都懂的,第三輪已經沒法再輸了。
林兒當然也明白這一輪的關鍵所在。她看看陳慶之等一干智囊,都是臉顯疑難之色。的確,這一場的排陣太關鍵了,一旦失誤,就很難再有翻盤的機會。
林兒心裡清楚,這時候,必須要有一個人站出來,為這個排陣拿最後的主意。而這個人,只可能是她自己!
於是她打定了主意,便將識樂齋的所有人召集到了一起,讓大家圍成一個圈,然後用堅定的語氣小聲說道:「大家應該都看到了,我們現在唯一的勝機,是阿嫂能碰到江湛或徐湛之二者之一、並且神奇發揮,戰勝對手。其實我知道,這已經夠難為阿嫂了。但我們絕不能認輸,還是要按著這樣的思路繼續比下去。這一輪對方會不會上徐、江二人中的一個,我沒有把握,我把這個事情交給大家來決斷。我的意見是,這一輪我們就派阿嫂上,無論如何,要讓她拿下這懸崖邊的第三輪,同意的舉手示意我。」
話音剛落,就見識樂齋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舉起了手。林兒眼光一個個掃過眾人,向他們投去感謝的微笑,眾人也就用微笑回禮。大家都明白,這是他們對林兒全身心的信任,無論輸贏,大家都將共同承擔。
於是,兩邊又各自將第三輪出戰人選的紙條送了上去。
林兒則過去拉住蘭英的手,柔聲道:「阿嫂,對不起,都是我排陣不好,讓你承擔這樣大的重任。」蘭英卻溫柔地一笑:「林兒放心吧,我不會輸的。」
此時,後面檀羽、尋陽都走了過來圍在蘭英周圍。蘭英一手拉住檀羽,一手拉住尋陽,微笑著說道:「拉著你們,我就有信心能贏了。」尋陽則用雙手握著她的手,半帶祈禱地道:「阿姊一定能行。我記得那時候在史學館,你的眼神就和現在一樣,這是勝利者的眼神。」蘭英溫柔一笑:「謝謝小妹。」
台上,劉義恭正大聲念道:「第三輪戰,趕驢社、曲阿縣主,洞玄觀、褚淵褚彥回。」
「哈哈哈……」剛一念完,對面洞玄觀的陣營中突然發出一陣大笑,那聲音是江湛的。顯然,他正在為自己這樣的排陣慶幸。用褚淵這個小嘍羅去對付韓蘭英,還有誰能同時對付他和徐湛之呢?他似乎已經看到了勝利的那一刻,心中的笑意不自覺地流露出來,引得場中圍觀眾人都看向了他。
林兒聽到這個結果,登時一臉失落地低下頭,她又判斷錯了。這場即使蘭英勝出,整場比賽,他們也已經註定要失敗。她仿佛聽到了後面圍觀百姓們的嘲笑之聲,她感到了幸運女神對她的捉弄。
檀羽正關注著她的表情,見她茫然不知所措,忙過去扶住她的肩,安慰道:「別難過了,至少英姊能勝這一場,這也算好事吧。」林兒得他安慰,這才緩緩定了定神。
第十七回 匹夫
蘭英緩緩走上台。她是今天上場的第一個女性,立在這台上,顯得格外不尋常。
劉義恭見蘭英上來,便也向她一禮,道:「女子辯手,我還真是頭一回見。早知道曲阿縣主在仇池就有『火娘子』的美譽,上次在南東海郡城下,更是把一向高傲的沈慶之將軍說得心服。這樣的能力,真正當得上『巾幗不讓鬚眉』這幾個字。今天能見識一下這男女對戰的好戲,也算是不枉此行了。縣主可別讓我等失望。」
蘭英盈盈一個萬福,答道:「尚書謬讚,小女子這般拋頭露面,實在已經不妥,還望對面的褚夫子嘴下留情,別讓小女輸得太難看才好。」
劉義恭道:「縣主太謙虛了,這不是給褚夫子壓力嘛。」這廝滿臉堆笑,仿佛和誰都相當親密。蘭英看他表情,也就只好微笑還禮。
台下觀戰的識樂齋諸人聽到蘭英這番開場白,都是會心一笑,俱都想起了漢中詩會的故事。在場諸人中,當年參加了詩會的有羽、林、陶貞寶、陳慶之、令暉、高長恭。當時正是高長恭直斥令暉作為女子而出來拋頭露面,才開啟了這諸人的一段緣分。憶及此處,眾人都感到了往事的溫馨,只有高長恭尷尬地撓頭。
這時,對面褚淵也上了台。劉義恭便直接宣布:「第三輪開始。」
褚淵不等蘭英見禮,便即當先發難:「縣主剛才那話真真不妥。不讓女子拋頭露面,那是只有索奴那些迂腐、保守的人,才會有的風俗。我朝女子開放、男女無別,前有曹大家、後有謝道韞,出來拋頭露面,完全不必有任何擔憂,這正是我朝優於蠻夷之處。縣主如今既已受我朝爵位,當然應該習得我朝風俗,卻仍堅持索奴的落後守舊之心,這就不對了。」
蘭英見他迫不及待模樣,知道他是憋著一股子勁要在自己這裡挽回上次失利的頹勢。對手士氣正盛,當然要先避其鋒芒,於是她淡淡一笑,頷首道:「褚夫子此言不錯,僅就對待女子的態度,南朝確比北朝讓人舒服得多。小女來南朝這些許時候,就已深有體會。若非如此,今天我也決計是不會上場的。」她一上來先是一頓好話,穩住那褚淵。果然,褚淵在聽到她這番話時,便情不自禁地流露出自得神色來。
「不過,」蘭英見他模樣,便知自己可以反擊了,話音一轉,溫柔中一絲犀利便由中而生,「小女有一事甚為不解。剛才褚夫子提到了男女無別,這是何意?我們都知道,禮記上曾說,『男女有別,而後夫婦有義』。如若男女無別,又如何體現這『有別』二字呢?」
那褚淵也不知是沒注意,還是自得過了頭,竟未發現這是蘭英的反擊之語。見她設問,只道她真的不解,便繼續解釋道:「所謂男女無別,當然就是說,男人能做的事,女人一樣能做。比如我們史學館,既有男講郎,同樣有女講郎;既有男學子,同樣有女學子。縣主曾在我們學堂中應聘,豈會不知?」
蘭英「哦」了一聲,繼續著她略帶犀利的笑容,問道:「聽褚夫子的意思,似乎是在說,男女無別,就意味著女人應該和男人一樣,獨立地思考、獨立地做事?」
「是!」
「即便是這個女人已經嫁為了人婦,也一樣?」
「是!」
「如果是這樣,那麼我就有一個小問題要請教:今天這場舌戰,我們辯的是未來廷尉的人選。那如果有一對夫婦,兩個人的想法都比較獨立,他們一個支持始興王殿下,一個支持江州刺史,那應該怎麼辦呢?莫非他們兩個要一個站我們趕驢社這邊,一個卻站你們洞玄觀那邊嗎?」
「這……」褚淵終於反應過來,蘭英剛才那番示弱的話,不過是引他上鉤的誘餌,而自己竟然這麼輕易就著了她的道。這樣想著,他額頭上不由自主地,就冒出絲絲冷汗來,一時卻不知該如何回應。
蘭英正注視著他表情的變化,當然明白這正是他心理最脆弱的時機,此時正好長驅直入、一擊致勝。於是她突然抬高聲量,說出了自己的言論:「古人說:匹夫匹婦。何謂之『匹』?匹者,偶也。所以,當古人說匹夫之責時,其實是在說匹夫匹婦之責。『經夫婦』,乃是國之根本,《禮記》所謂『禮之本』者也。換言之,夫婦是一個共同責任體,當然應該有著共同的理想、共同的生活、共同的事業。既然結為夫婦,雙方當然應該有共同支持的對象,否則就是貌合神離,這樣的婚姻,如何能長久維持?」
褚淵聽完這番話方才醒悟,眼前的蘭英,比之在史學館時,實力又已強了許多,今日要想從她身上偷到一勝,怕是難了。可他又豈肯輕易放棄,仍舊辯解道:「古人說:『有義則合,無義則去』。既然貌合神離,那分手就是了。魏武帝曹操,他的正妻不願侍奉他,還不是歸於娘家。既然婚姻是開放的,夫婦志趣相左,當然是各走各的路。」
「哼!你這話和衣冠禽獸有什麼分別!」蘭英忽將眼神中的犀利全部釋放出來,立時震得那褚淵連退了數步。只聽她字句鏗鏘,此時這個台上,已全然進入了她的掌控。
「試問在場的男人們,有幾個不喜歡年輕貌美的女子?若個個都像你說的,『無義則去』,那他們大都可以在妻妾年老珠黃時說出這話。那麼,你讓年老婦人如何自處?所以,我到南朝這些時日,唯一的感覺就是,南朝的男人比起北朝男人,更缺乏責任感。他們在面對美女時,全是甜言蜜語,可是美女總有老去的一天,那時候,他們真是棄之不及。曹操在『喜新厭舊』這四個字上,真可說天下無出其右吧?歸根結底,這正是倡導男女無別的必然結果。什麼是男女無別?就是男人把本應他們承擔的責任轉嫁到女人身上,這就是男女無別!」
她這一番話,每一個字都說進了在場每個人的心裡。台下觀禮的人中,如劉駿之流自是羞愧地低下了頭,而新蔡公主這些可憐女人,則像是揚眉吐氣了一般,紛紛向蘭英投去感佩目光。這些話,正說出了她們多年來鬱結於心的肺腑之言。
而台上的褚淵,面對如此戰力的蘭英,哪裡還說得出半句話來,只有臉上的冷汗變作雨下,滿眼都寫著「認輸」兩個字。
劉義恭見此情狀,適時地宣道:「第三輪,趕驢社曲阿縣主勝!」
甫一宣布完,台下圍觀人群立即爆發出熱烈的掌聲和歡呼聲,有人不住地呼喊著「曲阿縣主」的名字。
趕驢社這邊,林兒第一個跑過去迎接走下台來的蘭英,拉著她興奮地道:「阿嫂你怎麼這麼厲害啊?才幾句話,就把那褚淵說得無地自容,簡直比阿兄還強!而且,你剛才說的每一句話都是我想說的呢!」
後面隨之走過來的檀羽也拉住蘭英,轉頭對林兒道:「英姊本來就是巾幗中的豪傑,當然是最厲害的,小林兒怎麼才知道嗎?」言語中滿滿的全是自豪。林兒一撇嘴,道:「所以阿兄命好嘛。」
蘭英這一輪勝得這樣乾淨利落,也終於一掃前面連續失利的陰霾,令趕驢社回復了初起時的自信。
第十八回 四輪
這邊,檀羽拉住蘭英的手,又回到後面坐下來,兩人毫不在意旁人的眼光,自顧自地分享著剛才勝利的喜悅。那邊,劉義恭業已上台,續道:「請兩邊給出第四輪的出戰人選吧。」
話音剛落,卻見對面洞玄觀異狀突發,江湛也不等主簿過來收紙條,竟就直接走上了台。
劉義恭忙阻止他道:「江觀主這是做什麼?趕緊下去!」
卻聽那江湛用他招牌式的怪音說道:「哎呀,劉尚書何必緊張,這一輪不需要紙條了,對面無論派誰上,都將由貧道來迎戰。」
「噢?觀主這是為何?一開始你說,對付對面那些人,絕對大意不得。怎麼?現在覺得不用小心了?」
「呵呵,對付他們,小心謹慎是非常重要的。不過,到了此時這個程度,也就不需要再小心了。」
「此話怎講?」
「嗯,就讓貧道來告訴你真相吧。我們在賽前的估計中,最不確定的對手就是曲阿縣主。她那天在洞玄觀門口能一言戰勝蔚宗,可見實力不俗。加上她又是婦人,真要是發起瘋來,我和徐老三也不好對付她。現在好了,她雖然輕易地就勝了彥回,可這是一場無關緊要的勝負,因為此後對面能戰的只剩下一個檀羽。所以,整場比賽的勝負已然明了,接下來,就是了結個人恩怨的時間。」
說罷,他又對著趕驢社這邊大聲道:「陳慶之那小子,你不是說你今天不會上場嗎?怎麼樣,現在打算改變主意嗎?貧道就等著教訓你的這一刻,讓你知道天高地厚。上來吧,別讓最後一場徐老三沒有對手。」言語中,充滿了挑釁和不屑。
識樂齋諸人當然也明白當前的形勢。蘭英雖然扳回來一場,可是後面就只有一個檀羽可以上場了,而對面還剩江湛、徐湛之這兩個頭面人物,又有誰能力挽狂瀾去與之一戰呢?所以,即使江湛在那台上挑釁,所有人都只能低下頭去,安然接受失敗的命運。
唯獨陳慶之還有一股子英雄氣概,不忍就此服輸。聽得那江湛一激,他忍不住道:「主母,我雖然及不上為儀他們幾個,但我們豈能就這樣服軟,讓我上去跟他斗一回。辯不過他,我還打不過他嗎?」
他一邊說一邊看著林兒的表情。只見林兒正似笑非笑地看他激動的說話,奇道:「主母覺得不妥?」
林兒忍了半天,終於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與之伴隨,剛才還是一臉的失落神色,頓時雨過天晴、雲開霧散,就此開懷地「格格」笑開了。她原本就貌美之至,這般笑顏如花,更讓人覺得又美了三分。
眾人見她如此,無不大奇。陳慶之忙問:「主母你怎麼了?」林兒笑罵道:「子云真是胡鬧,辯不過就動手,像什麼話,難道你還真打算我們就此隱居?」陳慶之先是一愕,旋又急道:「難道你要讓為儀上去對付江湛嗎?那最後一輪的徐湛之豈不是不戰而勝?」
誰知林兒卻胸有成竹地道:「阿兄這樣的實力,當然是要壓軸出場的,怎麼能放在第四輪呢?」
此時陳慶之在她臉上竟再也找不見一絲的失落神情,仿佛剛才幾輪中所有的不安自責竟全是裝出來的?他不禁大奇,忙道:「主母是不是早就有什麼安排了?快說出來吧,急死我了。」
林兒嫣然一笑,又轉頭看了看台上正自囂張的江湛,眼神中充滿了鄙夷。江湛被她這眼神一震,心中不由得也是一驚。
林兒這才轉回頭來,對著己方諸人自信地說道:「告訴你們吧,這一輪的上場人選其實昨夜我就定下來了,這人就是黃龍、張小美!」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為之訝然。當然,這「所有人」並不包括躲在後面說悄悄話的羽、英二人。那二人此時仿佛游離於賽場之外、沒有聽見場中人的說話一般,只是互相咬著耳朵,時不時還笑上幾聲。
眾人便去人群後面尋找黃龍的身影。她和楊懿一般年紀,但因為身形小巧,所以並不吸引旁人的目光。加之今天她不是主角,所以直到此刻之前,沒有人會去留意到她。
黃龍當然也聽到了林兒剛才說出自己的名字。其時,她正坐在蕭道成旁邊。趕驢社雖然是由羽、英二人提議,但真正組織起這麼多人來,她居功至偉,檀羽也一直把所有任務都放心地交給她去完成。所以,她才是趕驢社實際的創始人和領導者。此時的她,當然應該和趕驢社的眾多社員在一起。
今天這場舌戰,名義上是洞玄觀對趕驢社,但實際上,真正出場之人,全都來自識樂齋。所以準確地說,這是洞玄觀與識樂齋之間的爭鬥。趕驢社的成員固然會在未來的第二次、第三次、甚至更多次的華林園之辯中成為主力,但至少今天,這裡並沒有他們的責任。所以,黃龍今天只是來觀戰的,她也沒有為今天準備任何東西。
可是,林兒卻突然就提到了她,她必須要立刻上場參賽。而她要對付的,還是對面的主力人物,洞玄觀觀主!
黃龍一時有些木然,不知道林兒師叔是什麼用意。林兒見她如此,這才走到她的面前,柔聲道:「今天是趕驢社建社以來的第一次戰鬥,黃龍你是趕驢社中最重要的人之一,這場比試,你怎麼能缺席呢?」黃龍用她清脆的聲音回道:「可是師叔,我能行嗎?」林兒道:「你當然能行。張小美,你要告訴自己,你一定能行!」
黃龍又回頭去看檀羽和蘭英,可那二人卻全沒理會她們。她又去看其餘諸人,直看到念雙時,念雙便道:「小丫頭,你以前跟老子鬥嘴的時候不是很在行嗎?有幾次都被你氣得險些崩潰,怎麼這時候你就不行了?」黃龍「格格」一笑道:「那時候跟阿雙叔鬧著玩的,你都找回雙妹師姊了,還和我糾結這個事,真是的。」念雙聞言一愕:「啊喲,被你這一說,倒成我的不是了。」
黃龍又是一笑,方才下定了決心,對林兒道:「既然師叔這麼信任黃龍,黃龍一定全力以赴!」林兒道:「嗯,江湛算什麼,要贏他有何難的。拿出你的全部勇氣,不准辜負了阿兄弟子的名聲!」黃龍聽她如此鼓勵,堅定地點點頭,便轉身走上台去。
第十九回 個性
台上的江湛,乍聽到林兒的安排,當先也是一愣,這顯然和他的估計並不一致。黃龍年齡不過十六歲,在他眼中不過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女,無論如何,她也不可能成為自己的對手。
見黃龍走上台來,江湛當即哂道:「哈哈哈,水心仙子真是病急亂投醫啊,居然派個小女上台,這不是讓人笑掉大牙嗎?」他的話一如既往的陰沉,讓人聽著格外難受。而這,也正是他攝魂音的看家本領。
唯獨黃龍卻似乎全不在意他的話,只是表情放鬆、輕笑著說道:「這有什麼奇怪,你代表洞玄觀,我代表趕驢社,不是正好針尖對麥芒嗎?」
她的話沒有太多的戰意,如同平日裡聊天。顯然,她還沒有進入到眼下這個特別的狀態,這個刀刀見紅的狀態。台下的識樂齋諸人見她一上來就這樣毫無氣勢地回應,無不擔心起來,難道他們就要在這一場落敗嗎?
江湛自然也有同樣的感覺,於是他續道:「小女,你的見識還淺得很,見你這樣稚嫩的模樣,我都覺得勝之不武。你可知道,我是如何才能坐到洞玄觀觀主這個位子的?當年師尊創建洞玄觀,在觀中設下擂台,向全天下廣發英雄帖,讓天下有辯才之士前來應戰。那時候,數千人同戰於一個擂台,其中只有一個人能夠脫穎而出,成為未來的觀主。貧道不才,正是那個最後的勝出者。你以為,這些戰績都是虛妄嗎?你這小女,又有什麼樣的經歷,敢和我相提並論?」
他今天戰意十足,言語中所有的犀利全都爆發了出來。他知道,若不能在一言之內勝出,今天這場便不算是勝。所以,他才將自己當年的傲人戰績說將出來,再配他獨特的音色,正是要讓黃龍感到自慚形穢,從而儘快認輸。
如此強大的威壓,連台下觀戰的眾人都感到喘不過氣來。的確,天師道在從南到北都有眾多追隨者,而洞玄觀正是其主庭。能夠成為洞玄觀觀主,這需要何等實力,明眼人一看即知。而此刻,江湛更將這些事和盤托出,分明就是要用最強的戰力,一擊而勝,絕不給黃龍任何反擊的機會。
這樣的戰力,即便是檀羽和蘭英在台上,怕也並不能輕易應付。可是不知怎麼的,黃龍卻似毫不在意一般,只是仍用她清脆的聲音答道:「我知道你很厲害啊,我又沒說你不厲害。可是,這和今天這場舌戰有什麼關係?」
她滿臉的不知者不怪,仿佛她竟絲毫不覺得踩著數千人上位是何等榮耀的事,就這樣輕描淡寫地回應了一句。然而,這卻令江湛也不由得一詫。他滿以為,這時候黃龍唯一能做的,就是羞愧地認輸下台。可他沒想到,對方不但不認輸,還在反問他這些榮耀有什麼了不起。難道她真的什麼都不懂嗎?
「哈哈哈,原來所謂的趕驢社創始人,竟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女。那我倒是好奇了,台下這眾多趕驢社的社員,其中不乏名士、財主,你們就甘願唯這樣一個一無所知的小女馬首是瞻?竊以為,這實為不智啊。」
江湛見黃龍不回應他的戰績,便轉頭對著趕驢社社員們而戰。既然黃龍能夠避過他的戰意,台下的那些社員可未必能避得開,利用他們來對付黃龍,那黃龍想不回應都不行。一擊不中之下,他只能採用這種分化對手的終極招數了。
果然,趕驢社眾人中,就有像裴松之這樣的資深社員,被他鼓動,開始用眼神質疑起黃龍的態度來。
然而黃龍卻仍舊對他毫不在乎,只是繼續說道:「我懂的道理是不多的嘛,我才十六歲,又能懂得多少。所以我在努力學習啊,你沒看我這段時間,學習可認真了,師父、大師娘都誇我用功呢。」
江湛先是一愕,哪想到他已經連分化離間的招都用上了,黃龍依然這樣不冷不熱,難道她真的對自己的所有攻擊都完全免疫了?如果真是這樣,那這場舌戰還如何比下去。江湛想及此處,心中竟不自禁地打了個冷戰。
不過,他畢竟是成名人物,豈會輕易就認輸。於是繼續諷道:「這我倒是忘了,你還只是個學子而已。哈,真是可笑,這樣一場重要的舌戰,對面上個學子來對戰,真真兒戲之極。檀羽、檀林、曲阿縣主,你們也算是眾望所歸的人物,就這樣應對始興王殿下對你們的重託?」他見分化趕驢社無效,直接將戰火延燒到了始興王身上。看樣子,他是誓要將這場舌戰變成他對識樂齋諸人的心理戰。這一輪若能中傷檀羽,下一輪徐湛之的一戰也會更加容易。
奇怪的是,無論台下之人已經被他激得如何憤慨、如何不安,台上的黃龍就是分毫不為所動,語氣中沒有一絲的怯畏,仍然平靜而響亮地說著:「哎呀,你這個道士真是討厭,明明是和我辯啊,為什麼要說我師父、師叔、大師娘的壞話?他們都是我很崇拜的人,那麼年輕就能打敗你們這些成名人物。」
「打敗我們?哈哈,真是好笑。這一輪只要你輸了,他們也就輸了,何來打敗我們之說?」江湛仍然驕狂的聲音,可卻再沒了剛才的氣勢。
連續三個回合,他已經使出渾身解數,可就是無法奈何黃龍。他也不是笨人,自然地明白過來這是怎麼一回事:他的攝魂音對黃龍完全無效!
原來林兒在這樣關鍵的一輪派上黃龍,正是針對他而來!事前他早早地走上台來,難道……他不敢再想下去。
黃龍則繼續著她的萌音:「可我明明就不會敗啊。師叔派我上台來,是來獲得勝利的,我當然不會敗了再走下去。你知道她為什麼會派我上來不?」
她一臉純凈無邪的笑容,正對著江湛半睜半閉、歪斜的雙眼,台下之人如此看著,正邪之分立現。心理上,他們已經完全站在了黃龍這一邊。此時,他們才聽到黃龍自走上台來的第一次進攻。可仿佛,這就是她勝利的宣言一般,他們竟就這樣為她歡呼起來。
江湛何曾遇到過這樣的場景,自己剛才連續進攻,下面一片沉默,可對手才發了一句不溫不火的言語,台下竟歡呼成這樣。難道對手這一問有什麼深的含義?一向眼高於頂的他,此時竟不自覺地懷疑起自己的判斷來,一時卻忘記了回應。
等了一陣,黃龍見對方沒有反應,便繼續說道:「你這都回答不上來啊,真笨!我來告訴你吧,因為我們識樂齋有一個宗旨,就是我們每個人都張揚自己的個性。」
「以前我曾聽漂女阿姊說,識樂齋過年的時候,每個人都能吃到自己熟悉和喜愛的美食,而不是大家吃一個大鍋飯。否則,大師娘和小師娘都是趙郡人,鮑阿姊和玉娘阿姊都是仇池人,喜歡吃的口味完全不同,又如何能調和到一處呢?鮑阿姊說過,天下最好的庖廚,不是別人,正是每個人的母親,這話說得真好。未必每個母親都能有足夠好的刀工技藝、足夠好的調味水平、足夠好的火候掌握,但她們都有一點,就是會為自己的親人做出最有愛的食物。正是因為這個性的彰顯,才令她們成為最好。所以,舌戰之道也是一樣的。每個人都有自己擅長的門道,如若遇到了自己能克制的對手,哪怕明明你的實力不濟,也能輕易戰勝,就像我們現在的狀況一樣。」
她的聲音乾淨有力,在毫無先兆的情況下,她竟說出了這麼多至理名言。別說江湛和在場諸人,就是天天與黃龍接觸的蘭英,亦是詫異無比。待黃龍說完這一番話,台下竟是蘭英頭一個鼓起掌來,高叫了聲:「漂亮!」
接下來,就是眾人的歡呼。不光是趕驢社、不光是圍觀群眾,就連觀禮台上的嬪妃和百官,也有許多忍不住叫了好。這聲音如此之大,已經完全蓋過了江湛接下來的回應。很顯然,大家已經對江湛下面的回應毫無興趣了。在他們心中,這一場的勝者只有一個,就是張黃龍,這個讓他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清新和愉悅的小女。
劉義恭亦看出了眾人的心思,於是也不等江湛回應完畢,便高聲宣道:「民心已經確定,我想江觀主不必再辯了,這一場,當是趕驢社張黃龍獲勝無疑!」
人群又是更大的歡呼。而台上的黃龍更是興奮地高跳起來,口中直呼:「師父,我贏了!師叔,我贏了!大師娘,我贏了!」
而台下觀戰的林兒,則長長地吁了一口氣,臉顯欣慰的笑意,說道:「呼……終於可以笑了!」
第二十回 偽裝
人群首先爆發出了熱烈的討論:「這個水心仙子果然非同凡響啊,這樣的暗藏奇兵,也只有書上才能聽得到。」「剛才說,她的排陣會令我們大開眼界,我還不信,現在看來,真是大開眼界了,了不起了不起。」「可不是,江道長以為自己聰明算盡,前面一路順風順水,沒想到對方其實是給他設下了埋伏讓他去鑽,嘿,結果他還真的就鑽了進去。這簡直就是用兵如神哩。」
這些話傳到了正自一臉懊惱與不服、要與劉義恭理論的江湛耳中,那是如此的刺耳。他江湛算計來算計去,用上了幾乎所有手段,最後只一個黃龍,就破掉了他全部的算計。真是機關算盡太聰明,卻害了眾道士的命。江湛此時方感羞愧難當,只好就這樣低著頭,鬱悶地走下台去。
而另一邊,趕驢社的人卻無不興奮異常,黃龍是他們的領導者,這一戰當然是大大地給他們掙了面子,剛才還猶疑的裴松之等人,此時叫得最是響亮。而漂女適才本來被林兒一頓罵,還躲在高長恭的懷抱中,此時終於揚眉吐氣。她雖沒再去和圍觀百姓們說什麼,但當她的眼神回頭看過去時,依然是充滿了欣喜和自豪神色。
其實,當林兒讓黃龍上場時,大家都以為她是作最後的賭博。畢竟黃龍從來沒有真正與人舌戰過,讓這樣一個生手進行這樣關鍵的一戰,正常的統帥都不會貿然為之。
可直到劉義恭宣布勝負那一刻,眾人這才明白,讓黃龍上場,不是去賭博的,而是真的讓她去獲取勝利的!
興奮之餘,自然是詫異。陳慶之第一個問道:「主母派黃龍上場,是早已預定好的?」
「是啊,昨晚上就想好了。」林兒淡淡地道。
「那你一開始派陶兄、楊師弟、蘭陵兄,都是故意為之?」
「是啊,不這樣,那江湛又怎會現出真身,來讓黃龍與他一戰呢。」
「那你一開始艱難的表情都是……」
「裝出來的啦,嘻嘻。」林兒忍不住終於一陣壞笑。
原來,從一開始進入這個場地,她的言行舉止,竟然全都是做給對面江湛看的!眾人聞得此言,更是詫異非常。
林兒見眾人表情,這才解釋道:「其實我很清楚,從來到這場中,我的每一個動作都必然要落在對面之人的眼裡,因為既然我們在揣測對方,那對方也一定在揣測我的心思。所以我不能給他們絲毫機會、讓他們看穿我的布置,我必須要毫無保留地偽裝下去,直到逼出江湛,讓其自己上場為止。因此,我顯出失落情緒、我吼你們、不顧你們反對,這些,都是不得已而為之。」
陳慶之恍然道:「原來主母這一招用的是驕兵之計,我剛才還在懷疑呢,現在才明白,原來你是真的比我高了一籌啊。」林兒則嬌笑道:「剛才實在是不能道破天機,所以吼了你一下,子云別見怪。」陳慶之忙道:「這是哪裡話,如此妙計,吼兩聲算什麼。」
林兒又過去拉住漂女的手,柔聲說道:「美女別生我氣啦,剛才吼你實在是情非得已。」漂女剛剛被林兒吼,心中的委屈一時無處發泄,所以才哭了出來。現在她才明白,原來林兒早已設下了欲擒故縱的計策,也只有這樣的計策,才能讓洞玄觀的老狐狸們上當。她想通這些,哪裡還會怪林兒,只是說道:「誰生你氣了,是我自己胡鬧嘛。誰叫仙姑學得檀生那樣粗魯,害我白哭了一回,唉。」
後面檀羽本還在和蘭英說悄悄話,看來他其實早就知道了林兒的安排,所以才會這樣泰然。此時聽得漂女說話,他忙做出一副無辜的表情,道:「影兒你可不厚道,吼你的是林兒,我又沒說話,怎麼憑空把我帶上?真是冤枉啊。」漂女見他表情,忍俊不禁:「仙姑跟你是一條心嘛。我就喜歡說檀生粗魯,哼!」檀羽聞言,只好做了個投降的手勢。
林兒見漂女破涕為笑,這才伸手過去拭凈她玉頰上還殘留的淚珠,旋又回頭與檀羽二人相視一笑,原來一切局勢,其實盡在他們的掌握之中。
昨天晚上,林兒倚在檀羽懷中時,曾問檀羽:「我們只有五個人能上場參賽,可如果有人出現意外,該怎麼辦?那我就無人可用了?」
檀羽輕聲道:「他們都不知道,其實我一直留著一個奇兵,可保此戰無虞。這人就是黃龍!」
「黃龍?我聽阿嫂說,她這段時間一直在用功苦讀。她的底子本來就好,她的兄長步六孤麗又是舌戰一道的頂尖高手,相信她應該也有這樣的潛力。可是她從來沒與人舌戰過,如今又是這樣重要的場合,她真的沒問題嗎?」
「若僅論當前的實力,她比其他人的確差了一大截。但她有一個天賦的優勢,就是可以無視江湛的攝魂威壓。所以,讓她對上任何人,都沒有絲毫勝算,唯獨對上江湛,她反而有必勝的把握。林兒你可以利用這一點,來靈活調整你的排陣。」
「能不能戰勝江湛,是此役的關鍵。阿兄把這麼重要的一戰交給黃龍,想來不是無的放矢?」
「當然。上次在洞玄觀遭遇江湛,我和英姊都被他的攝魂音擊敗,唯獨黃龍卻無懼於此。後來我仔細想過這事,她對於恐懼、不安有天生的抗性,這不是靠戰鬥經驗累積就能得來的,而是上天賦予她的。林兒你還記得我們在漢中遇險的那次嗎?那時候也只有黃龍能夠毫無畏懼地反刺對手。想通了這些之後,我才不顧英姊反對,讓她獨立去組織趕驢社、增強她的歷練。趕驢社中各色人等都有,她要與這些人串聯,就勢必要經歷大小舌戰。我這樣做的目的,就是要讓她在關鍵時刻出奇制勝。而她做這些事,卻並沒有落在天師道人的眼中,因為他們這段時間一直忙著對付我和陳子云。加之黃龍前幾日又去了武當山,直到今天才回來,所以相信道士們不會把黃龍考慮在對手之列。而這,也給了她成為奇兵的條件。」
「我明白了,既然你這樣說,那我就針對她來重新調整排陣,務必讓她對上江湛!」
林兒正是在檀羽的建議下,兵行險招,先是一上來就不顧眾人反對連折兩員大將,之後又在關鍵的次輪戰中派出必敗的高長恭,而第三輪更是將唯一有可能造成翻盤的蘭英也派了出去。這一系列動作,其目的,正是要令對手失去戒備之心,這樣才能清楚地看到對方的排陣,從而讓黃龍準確地對上江湛。
果然,三輪之後,洞玄觀兩勝一負,江湛、徐湛之這兩大主力均未上場,而趕驢社卻只剩檀羽一人。在這樣的優勢下,即便檀羽有逆天之力,洞玄觀也是勝券在握。所以,江湛才會不顧賽前制定的規則,在對手還未派人上場時,便搶先登台。而這,也給了林兒從容應對的機會。
事實證明,在檀氏兄妹面前,永遠不要覺得自己是必勝的。
那邊江湛此時一臉懊喪,痛苦之色溢於言表。旁邊坐著的徐湛之卻喝道:「慌……慌什麼,難道我會輸……輸給那檀羽?」他說話並不流暢,帶著明顯的口吃,但那氣勢,卻是屬於成名人物的。他一面說著,便快步走上台來。
林兒見那徐湛之上台,便也走到檀羽身邊,說道:「阿兄,我的任務可全完成了,接下來,就看你的表演了喔。」檀羽捏一捏她的手,笑道:「放心,保證不辱使命。」說罷便也登台。
這場舌戰真正的壓軸大戲,決定南朝未來的關鍵一役,開戰!
第二十一回 終戰
那徐湛之的身份,是天師道四大長老之三、典質行的掌柜,掌握著南朝的錢脈,真的是打個噴嚏也能讓南朝抖一抖的人物。所以他的上台,比起之前的所有人,都要更有氣派。
只見他剛一上台,就有下人將一張大的桌案和一張胡凳搬上了台。而那桌案上,自然是早已備下的紙筆。看來,徐湛之今天是打算和檀羽在這眾目睽睽下,來一場他最擅長的筆頭辯。
徐湛之挺著自己的大肚子,來到凳上坐下,也不和檀羽打招呼,便直接提筆在紙上寫了起來。不多時,就見他寫好幾個字,舉起來亮給大家看。那上面寫的是「商聖陶朱公」。
只聽他結結巴巴地道:「剛才蔚……蔚宗和那高……高什麼的辯時,他居然……居然不知這個人嗎?」他的語氣很低調,也沒有什麼明顯的威壓。但正因如此,才讓檀羽感到了一絲的不安。他能憑藉這並不強大的威壓,占據天師道長老的位子,其後隱藏的實力顯而易見。
於是檀羽小心地回道:「幫助越王勾踐完成滅吳大業、『三遷皆有榮名』的范蠡范少伯,那句『飛鳥盡、良弓藏』更是千古聞名,蘭陵怎可能不知道這個人?只不過,此人離他心目中的儒商形象還有相當之差距,故而他才沒有言明。」一上來,檀羽顯得很低調,沒有任何修飾地說出了實情。或許正是上次和范曄的一次舌戰,讓他在舌戰中變得小心,不再輕易地拋出過多觀點。
徐湛之聞言,睜大了眼一陣好奇,就提筆在剛才他寫那五個字中的「聖」字上畫了個圈。意思是,此人都被稱為「聖人」了,難道還不算儒商?
檀羽當然明白他的意思,便回應道:「所謂的『商聖』,那不過是後人看他財富聚集速度快,給的尊稱罷了。他辭官後來到齊地,沒幾年時間,就聚集了許多財富,然後又因為不想安於富足,就將財富盡數散去,來到吳地。在那裡,他再一次累積了足夠財富。後人一定覺得,他這個人做起買賣來簡直有如聖人一般,故而給了他這樣的稱號。至於這個『聖人』,是否與儒家所說的『聖人』一致,我看倒是未必。」
徐湛之聽他一邊說,一邊又在紙上寫著什麼了。待檀羽一席話說完,不多時,徐湛之又將一張紙舉了起來給大家看,原來上面寫的是:「夫糶,二十病農,九十病末,末病則財不出,農病則草不辟矣。上不過八十,下不減三十,則農末俱利。平糶齊物,關市不乏,治國之道也。」然後說道:「如此治……治國之道,你小子……懂?」言語中充滿了不屑地嘲諷。
檀羽一看即知,他寫的是《史記·貨殖列傳》中關於范蠡經商思想的段落,其大意是說,糧食的價格如果太便宜,就會影響農民的收入,太貴又會影響工商業的發展,所以應該定在一個合理的範圍,讓大家都得利。老實說,這樣的宏觀經濟思想,產生於先秦之世,的確是相當難能的。
檀羽知道,徐湛之是典質行的掌柜,對於這些經濟思想顯然要比自己在行得多,自己絕不能在他所擅長的方面過多糾纏。
主意一定,檀羽便即回道:「陶朱公在經商方面的天才,當然不容我去質疑什麼。不過既然剛剛徐掌柜說的是『儒商』的話題,那我們當然要說說他在『儒』上面的作為。同樣是《史記》上的記載,陶朱公的二兒子在楚國殺了人要問斬的事。陶朱公在楚國有個朋友叫莊生,其人有能力說服楚王大赦天下,從而挽救他二兒子的命。於是陶朱公打算派他的小兒子去向莊生行賄,結果他大兒子卻不幹了,說如果不讓他去,就自殺。陶朱公明明知道,自己的大兒子從小苦慣了、捨不得錢財,派他去是救不了二兒子的命的,結果還是同意了讓他去。其結果就是,大兒子行賄失敗,二兒子被殺。」
「在大兒子帶回二兒子的屍體之時,陶朱公不但不難過,反而笑著說他早就算到這一切會發生。試問,這樣違反人倫、沒有感情的行為,如何能稱為一個儒商?難怪班孟堅會把他列為『智人』,而非聖人,看來是有道理的。」
他一說完這番長論,台下就有人開始小聲議論起來:「這紅玉先生怎麼不回應徐掌柜剛才的問題啊?這分明是避實就虛嘛?」「是啊,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治國之道,不就是儒家最基本的責任嗎?」「看來徐掌柜的實力果然很強,紅玉先生要想贏他,怕是不容易啊。」
這些議論當然是從洞玄觀背後的人群中發出的,想必是他們早就安排了人手,故意引發圍觀人群的不安,從而造成檀羽處於劣勢的局面。這幾句話一出來,果然就有不少人開始懷疑起檀羽剛才的話,人群中出現了稀稀拉拉的一陣噓聲。
台上的徐湛之也聽到了下面的議論,當即陰冷地一笑,便又在紙上寫了起來:「范子曰:『堯、舜、禹、湯,皆有預見之明,雖有凶年,而民不窮。』」口中說道:「知道這……這句嗎?《氾勝之書·雜說》中的……的句子。聖人難道就能……就能趨吉……避凶嗎?舍小全大而已。」
檀羽見他寫的這話,心中不自禁地一咯噔。這徐湛之雖然口吃,但記憶力極佳。這先漢的《氾勝之書》檀羽自然是翻過的,可那畢竟只是雜學,要記住其中的每一條每一款,顯然不可能。而那徐湛之就這樣隨意地背將出來,光這一點,他就已經勝過自己一籌了。
不光是他,台下之人見徐湛之如此引經據典,無不嘖嘖稱讚。至少在他們看來,要在這台上舌戰,那都必須是學富五車之人,而要再在這些人中更加高人一等,所需要的知識儲備,可想而知。所以從心理上,圍觀人群已經完全倒向了徐湛之。
檀羽憑他舌戰的經驗,豈能不知人群所想。他若再不奮起一搏,這最後一場,就要敗在徐湛之之手了。於是他慌忙說道:「好吧,或許他不讓大兒子去楚國,憑大兒子的剛烈,必定在他面前自殺。所以派小兒子去,大兒子死;派大兒子去,二兒子死。他不得已才選擇了後者。這一點我也勉強承認他了。可是,他把自己最心愛的女人、那個愛他如此之深的西施夷光,拿去用作他政治陰謀的犧牲品,這一點,又哪是一個儒者應該做的!」
他這一句話還未說完,就聽見台下已經爆發出了強烈的噓聲。很顯然,他們對於檀羽的再次迴避問題相當不滿。他們希望看到的,是兩個最強者的終極對決,可現在,檀羽卻反覆拖延轉進,就是不肯正面回應,這讓所有人都看不到碰撞的火花。也難怪,他們會顯示出如此的不滿來。
對面徐湛之見狀,立刻便在紙上又寫了一句話,亮起來讓大家看:「墨子曰:西施之沈,其美也。」然後道:「正因為她的美,才只有犧牲這一條路!」
「嘩!」他一說完,人群中立即爆發出熱烈的吹呼聲和掌聲。
徐湛之則終於站起身來,仰頭向天,開懷地大笑起來。
檀羽見他表情、和人群的呼應,這才終於恍然大悟。原來之所以徐湛之喜歡筆頭辯,正因為筆頭辯與普通舌戰有著重大差別。普通舌戰可以通過各種技巧來進行適當的威壓,比如江湛所採用的利用特殊的聲音和語調來控制對手的情緒,從而贏得勝利。可是筆頭辯卻無法運用這些技巧,所以勝負的關鍵,就變成了知識和經驗的比拼。
大家一上來,首先亮出自己的知識水平和層次,讓對方與之呼應,如此往返,直到對方詞窮、或出現漏洞為止。這樣的舌戰,適合於考據派,尤其是那種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年的老書蟲,更是此道中的高手。而像檀羽這種觀天下大勢之人,讀書更多的是「觀其大義」,對於很多細枝末節,則未必如此在意。因此,讓他與那徐湛之進行這筆頭辯,便是以己之短、攻敵之長。一上來,檀羽先天就處於絕對的劣勢。
檀羽念及此處,心中不由得一陣驚慌,自己一不小心,就落入了對方的圈套之中。想到這裡,他已經不自覺地低下了頭去。
(註:正史中並沒關於范蠡是否真的跟西施泛舟江湖的記載。《汜勝之書》那句話,原出《齊民要術》,成書比本書所描寫的年代更近。《齊民要術》中由於大量援引前代典籍,猶已《汜勝之書》為最,故而此處借用之。)
第二十二回 精緻
台下的趕驢社諸人見此狀況,全都把心提到嗓子眼邊上了,都想出言為檀羽加油。林兒則在心中不住地念著:「阿兄,一定要堅持住啊。」
也不知她的心意是否傳到了檀羽的心中,就在檀羽低下頭的時候,他固有的執拗性格便涌了上來。
筆辯?這的確是他第一次面對的情況。雖然上次在獄中也曾與徐湛之筆辯,但那畢竟是可輸可贏,遠沒有今天的情況兇險。他開始反覆地思索著,應該怎麼才能破掉徐湛之這筆辯的功夫。
徐湛之的優勢在於他的知識足夠豐富、見識足夠廣博,而自己則更擅長推衍。所謂推衍,就是要從頭到尾,一氣呵成,沒有人為的任意。所以,要想打敗徐湛之,那就只有用一套讓人窒息的道理,徹底地征服他!
這時候,那邊劉義恭已經在準備往台上走了。很明顯,人群的壓力已經使得勝負的天平完全傾斜。此時,他似乎已經可以宣布勝負了。
可就在這時,檀羽卻緩緩地抬起頭來,他臉上露出了一絲頓悟似的微笑,令那徐湛之和台下所有人都不自覺地一顫。
只見檀羽緩緩走到了台的邊上,伸手指向了尋陽,意思是請她上台。
尋陽不知他是何意,只是順從地走了上去。檀羽便拉起她的手,然後微笑著說道:「剛才我之所以提到西施,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為在我們識樂齋同樣也有四大美女。」
「這位是我們大宋的尋陽公主,有絕世之姿、碧玉無瑕。涼州的三少主,有萬方之儀、渾然天成。李雍容李雙妹,有天仙之貌、秀外慧中。徐漂女,有傾國之色、巧目含情。那你們可能會問,為什麼天下間的美女,偏都集中在我們小小的識樂齋里。其實道理很簡單,因為我們追求精緻。」
「哇喔!」他才說出一句話,場中就爆發出了一陣驚嘆聲。顯然大家想看的,就是這樣爆發出終極實力的大對決。
檀羽之前的表現,與他目前的名望實在相差太遠,這才讓人群感到了失望。此時此刻,檀羽有如換了一個人。這才是已晉為「君子」境界的檀羽,所應有的實力。在他將所有的氣勢完全爆發出來時,他說的每一句話,才足以令在場之人受用無匹。
剛剛徐湛之的步步緊逼、圍觀人群的一陣噓聲、以及劉義恭很「識時務」地往台上走,眾人只道今天檀羽終要品嘗一敗。可是檀羽剛才抬頭時堅毅的眼神,才讓眾人徹底明白,要在這樣的場合下戰勝檀羽,世上還沒有人能夠做到。
「精緻,是君子之德,是對抗商賈墮落的根本之道。」檀羽繼續著他的言論,「子曰:『食不厭精、膾不厭細』,正是說,君子就要追求精緻的生活。我剛才為什麼一再地講范蠡不是儒商,正因為他不夠精緻。既然徐掌柜喜歡引經據典,那我也來引一句吧。」
說著,他便放開尋陽的手,讓她先下台去,然後徑直走到徐湛之的桌案旁,提筆寫下一句話:「范蠡字少伯,越之上將軍也。本是楚宛三戶人,佯狂倜儻負俗。」口道:「仍是《史記》中的話,是說范蠡少時輕狂、邋裡邋遢、為世人不容。不論他是否偽裝,但都至少說明他絕不是一個精緻之人。因此,不論他有多麼高深的治國之道,他都不是一個儒商!」
人群見他如此動作,便知他終於要開始掌控全局了,接下來,就是他的個人表演時間。於是,沒有人再說話,場中登時安靜下來。
徐湛之也沒料到,在自己如此的緊逼之下,檀羽還能抬起頭來與自己一戰。這就仿佛已經被打倒在地的武士又重新站起來了一般,那是最後的血性所催動的終極一搏。想到此處,徐湛之也把剛才囂張的笑容全部凝固,張大了嘴,竟再也沒有說一句話。
檀羽微微一笑,續道:「所謂『君子尊德性而道問學,致廣大而盡精微,極高明而道中庸』,無一不在說『精緻』的妙處。若要給『精緻』下一個斷語,那它就是一種態度,當你想要追求時,它隨時在那,無論你是高官顯貴、抑或市井凡夫,皆可隨取隨得。孟子曰:『可欲之謂善,有諸已之謂信,充實之謂美,充實而有光輝之謂大,大而化之之謂聖,聖而不可知之之謂神。』這正是教諸位一步步走向『精緻』的秘訣。首先我們喜歡一個東西,然後真實地擁有它,然後了解它、將其放大、進而影響到生活中的各個方面,如此一步步地做下去,精緻也就離你不遠了。」
「我們識樂齋的精緻生活,是從鮑小姑開始的。記得當初在漢中,我們與鮑小姑第一次邂逅,就聽到了她對於餅的見解,真可謂是精緻之極。此後,一個個夥伴的加入,讓我們識樂齋越來越好。我們在家有溢香的居所,出門有寬大的行屋。焚香、烹茶、插花、掛畫,我們的四個侍女恰好一人精於一道。陳子云每次出門,必定要精心穿戴。原本邋遢的念雙,在與雙妹重逢之後,也開始注意自己的面容。」
「精緻,不是浮華,這兩者有重大區別。舉個例子,就像尋陽公主喜歡種花,但她從來都是因地制宜,為全家人帶來最美的花卉。還有建康城出名的裴大善人,種花也力行精緻,所以才能在盆栽中種植玫瑰。然而,時下有許多年輕人,也說自己喜歡種花,但他們不是想著如何精進種花的技巧,卻是一定要跑到荒郊野外去種植,他們說這叫貼近自然。而我卻認為,這叫無病呻吟,君子應不屑於此。因為他們只喜歡的是表面的浮華,而不是精緻。所以說,追求浮華,就是追求表面的舒適、抑或『打腫臉充胖子』,而追求精緻,就是追求自己本心的舒適。」
「人的本心生而有之,那是最真的『自然』。要想尋求自然,那就從自己本心中去尋找吧。真正快樂的人,即使身處陋室、衣食簡樸,一樣快樂。並不快樂的人,即使到了天下最美的地方,那也不過是去褻瀆天地間的美麗而已。我見過太多一面感嘆美景、一面丟下髒物的人,這些人都是失去本心中快樂的人。現在不是很流行道家所謂的養生之道嗎,真正要養的,不是『生』,而應是『心』。心若健康了,生命就會自然地健康。《中庸》所謂『大德必得其壽』,《內經》所說『精神內守,病安從來』,皆是言養心之妙。所以,所謂精緻,也就是凝練自己的本心,以達到精緻的境界。」
檀羽說完這番話,也就靜立當地,閉目不再多言。場中沒有了聲音,靜得落針可聞。然而,卻似乎沒有人願意開口打破這個沉默。因為,檀羽所釋放的威壓已是如此之強,即使很長時間,也沒有人能喘過一口氣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才聽見徐湛之艱難地說出了三個字:「我輸了。」
這三個字的發出,就如同泄洪的閘門被打開了一般,讓場中立即爆發出了震耳欲聾的歡呼。
是的,檀羽贏了!識樂齋贏了!趕驢社贏了!
陳慶之第一個衝上台去,之後是高長恭、韓均、念雙、大眼……檀羽被高高地拋起,一次、又一次。
台下,被檀羽稱為四大美女的尋陽、三少主、雙妹、漂女則不自覺地簇擁到林兒身邊。她們盈盈而立,顯示著識樂齋的精緻。
所有圍觀人群都為識樂齋歡呼。這是被天師道擠壓多年後爆發出的歡呼。從此之後,他們不用再「忍辱」,不用再當牛作馬,他們可以自豪地過精緻生活。
這一天,也被建康的閨門中人稱作美女節,是大家追求精緻生活的開端。而識樂齋四大美女的名號也由此傳遍天下,無數少女少婦開始模仿她們的一顰一笑、一言一行。
也正是在這一天,檀羽悟透了何為真正的君子,他的識樂齋也因為這場大家的勝利、永遠地團結在了一起。
第二十三回 撤離
這場勝利,有人歡喜有人憂。百官觀禮台上的劉劭,一雙怒目看著台上識樂齋諸人的慶祝;洞玄觀人眾中的江湛,一張臉已經完全皺到了一處,形成一個標準的「囧」字;劉義恭那廝則好像也很高興,不停地叫著:「好啦好啦,你們總得讓我宣布結果吧?」
可是又有誰理他,眼前之人都不過二十歲左右年紀,俱是年輕氣盛、血氣方剛的時候,沒人能阻止他們為自己慶祝和歡呼。這時,也不知是誰首先提議:「我們應該拜謝主母啊。」台上諸人便紛紛下得台來,向著林兒深深一禮。
的確,正是林兒的指揮若定,才會有這場勝利,她無疑是第一功臣。隨後,識樂齋諸人、趕驢社社員、圍觀人群,也不自覺地向林兒頷首。他們終於知道了,這麼多少年英雄的主母、被漢中人和北涼人稱為水心仙子的這個女子,絕非浪得虛名。
林兒已經習慣了這樣眾星捧月的場面,所以也是安然受之。直待眾人禮畢,林兒方喚高長恭:「蘭陵,你的酒葫蘆中可有酒麼?何不與大家分了喝?」
高長恭到任何地方,都不會丟下他的面具、和身後的葫蘆,當然裡面也不會沒有酒。聽到林兒呼喚,他便取下葫蘆來,自己先飲了一大口,然後交給身邊的陳慶之。陳慶之同樣飲畢,酒葫蘆便一個一個傳下去。有了酒的助興,眾人的心緒也提到了頂點,開始大聲唱起歌來。
這首歌,名叫《九問歌》。
那邊廂,台上終於空了出來,劉義恭方才適時地站上了台,宣布道:「今天的舌戰,趕驢社勝!既然趕驢社支持的是始興王殿下,那麼,始興王就是新任的廷尉。下面請陛下為始興王授廷尉印信。」
於是,百官觀禮台上,一個魁梧的身影走了下來,此人正是始興王劉浚。他來到劉義隆面前跪下,父子相視一笑,劉義隆便將早已備下的印台交在始興王手上。
劉義隆當即朗聲說道:「今天這場舌戰,過程曲折、精彩。適才朕與幾位愛卿討論,都覺得這樣的形式很有趣。場上諸人鬥智斗勇,但俱是在公平公正公開的舌戰和比賽,沒有人耍奸使手段,這是令朕最欣慰的。希望當選的阿浚,也能秉承這樣的精神。朕今日除授你廷尉之職外,還授你都督南徐、南兗、揚三州之軍事,持刑罰之劍主持三州的土斷。希望你同樣能做到公平公正公開,不辜負這諸多百姓的厚望。」說完,他也不作停留,便起身與諸妃擺駕回宮。
百官們見皇帝離去,也就三三兩兩地退了場。只有劉劭往那洞玄觀的方向走了去,像是要去責難於江湛、徐湛之二人。而這邊,始興王和劉義恭則同時來到識樂齋諸人面前。
始興王向眾人一拱手,道:「本王能坐這位,全拜諸位所賜,本王在此有禮了。本王已在府上設下宴席,諸位英雄請過府一敘。五叔也來作個陪吧?」劉義恭呵呵笑道:「殿下美意,老夫豈敢推辭。老夫生平唯一愛好就是美女,殿下這府上……」「自然是早已備下,絕不會怠慢了五叔的。」「哈哈,那就好,那就好。」
林兒見那劉義恭一臉的色相,心下厭倦不已,正要出言拒絕,旁邊檀羽忙道:「既然得殿下相邀,我等自然會前往。不過還請殿下先行一步,小人還要處理些後續之事,待做完再到府上。」始興王點點頭,便與劉義恭相邀離去。
林兒皺眉道:「阿兄你還真要去赴宴啊?我看見剛才那廝就噁心。」檀羽湊到她耳邊小聲道:「林兒怎麼這時候犯起傻來?若不拿話穩住他,我們如何能脫身離開南朝?」
「阿兄要走?」
「現在就走!」
林兒見他堅定的眼神,當即省悟過來,他們的任務既已完成,自然就是劉義隆卸磨殺驢的時候。此時此刻,只有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才能確保安全。
於是她心中飛速地思索了一陣,便安排道:「我們人太多,要離開必須分批走。我和阿兄兩個人一定是他們關注的重點,所以我們兩個最好是落在最後,這樣就能確保其他人的安全。蘭陵,由你指揮,第一批先讓木蘭護送所有女子離開建康,再去把行屋趕過來。子云,由你指揮,第二批讓慕容香主護送所有不會武的男子離開。二郎、雙妹、阿雙三個留下來,保護我和阿兄最後走。出了建康,我們就馬不停蹄,到東面的吳郡,我讓阿文兄與姓和的找到大船後就到吳郡等我們。」
眾人皆知此時還不到最後慶祝的時候,只有離開了建康才是真正的安全。於是眾女便在高長恭、木蘭的帶領下,隨著逐漸散去的人流,往建康城外走去。
這邊林兒忽道:「別讓他們注意到蘭陵他們,子云,你去和那江湛打個招呼。」陳慶之當即會意,道聲「好嘞」,便走到洞玄觀眾人面前。
劉劭此時正在那邊責備徐、江二人,見陳慶之過來,忙住了嘴。陳慶之一路壞笑地走過去,還沒開口,那江湛就先說道:「小子,不用你來提醒,貧道願賭服輸,明天就離開建康。」他臉上滿帶著不服氣,可又有什麼辦法,輸了,終究是輸了。
陳慶之臉色忽然變作冷峻,說道:「哼,你太小看我陳慶之了,今天這一場不過是各為其主而已,究竟誰輸誰贏,還是未知之數。我過來,不過是想告訴你識樂齋為什麼要與你洞玄觀為敵,那是因為我們的朋友被你們殘害。他的墓就在長江邊,希望你們在離開建康前,能去墳前上一柱香。」
識樂齋剩下諸人也都聽到了他的話,便將眼神看向了人群後面的司馬靈壽。陳慶之的話讓他又想起了其弟司馬道壽,眼中的怒火也就直接噴向了徐湛之。徐湛之認出了這個自家當年的家奴,肥胖的身軀立時一顫。他這才明白,整個事件的起因,竟是因為一個自己的家奴,這是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
不過,只是片刻之後,那徐湛之便恢復了平靜。讓他向一個家奴道歉?當然不可能。陳慶之見他表情,便知他的所想,也就微搖搖頭,回到了己方陣營。這時,第一批撤離的人應該已經走遠,於是陳慶之就帶著剩餘的其他人,也往建康城外而去。
檀羽這時方才走到趕驢社眾人的面前。蕭道成見識樂齋諸人大都離開,便小聲問道:「夫子,你們要走?」檀羽道:「嗯,這回舌戰,夫子已經犯了皇族大忌,若不及時離去,絕難善終。所以,趕驢社的重任就要交在你身上了,希望趕驢社的未來會越來越好。」「可是夫子,我怕我做不好。」
檀羽沉吟片刻,便道:「那我贈你八個字吧,矜而不爭、群而不黨。」
第二十四回 屠殺
正說話時,念雙忽然上前來小聲道:「有大批高手正往我們這裡來。」檀羽訝然道:「來得好快。阿雙你留下來找個地方監視他們,二郎和雙妹帶我和林兒走。」三人齊答一聲好。於是韓均和雙妹便分別負著羽、林二人,飛身往城外去。
林兒在雙妹背上,好整以暇地問檀羽:「阿兄,剛才那八個字是什麼意思啊?」檀羽道:「那是《論語》中的話,意思是君子要莊重而不乖戾暴躁,合群而不結黨營私。蕭道成要成為趕驢社這成千上萬人的領袖,這八個字於他是非常重要的。」
憑藉韓均和雙妹二人的輕功,四人很輕易便出了建康東城門,一路往東,追趕前方兩批人馬。
不多時,就在官道上看到了兩輛行屋正在緩緩向前。識樂齋眾人這便會合,風塵僕僕,往東奔去。
一路走,大家都有聊不完的話。
漂女問和她同車的蘭英道:「好奇怪噢,檀生剛才說四大美女的時候,怎麼把仙姑漏了?明明她才是我們家最美的女子啊?」
蘭英微笑著道:「羽弟評價林兒的美叫『無言之美』,是沒有辦法用那些世俗詞語形容的,所以他沒有提林兒,應該也是這個原因吧。」
漂女這才恍然大悟,嘟著嘴道:「搞了半天,檀生說什麼四大美女,原來是在罵我們是庸脂俗粉呢。哼,檀生永遠都這麼粗魯,氣人!」諸女聞言,無不大笑。
黃龍就坐在漂女旁邊,小聲對她道:「漂女阿姊至少也是四大美女啊,黃龍就沒這名號,我這個小美的名字可真是白叫了。」
誰知漂女卻更加生氣了,撇開她道:「小美女別理我,正生你氣呢。你和高阿兄都是檀生的弟子,今天為什麼偏你勝了,高阿兄卻輸了?分明是檀生耍賴,只教你,不教高阿兄。」
黃龍吐了吐舌頭,搖著她的胳膊道:「漂女阿姊別生氣嘛,大師兄是文武全才,比我厲害多了。不過也對,只有大師兄這樣的英雄,才配得上漂女阿姊這樣的美女呢。等你們結親的時候,我就和小師娘一起給你們做花冠,好不好?」
漂女被她說得滿臉通紅,忙啐道:「哎呀,小美女瞎說什麼啊,我什麼時候要結親了。」說得車中諸女又是一陣鬨笑。
另一輛車上,林兒、令暉、仙姬和三少主並肩坐在一起。仙姬正小聲問令暉:「大姊,那個劉劭說的話,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我看夫君這一路上都心事重重,好擔心。」令暉道:「我也說不好。既然他能說出那麼多細節,即便是假的,其中也應該有許多真的成分吧?我記得夫君曾說過,他的母親就是被南朝人所害,看來這事恐怕真和那劉義康有莫大關係。」仙姬道:「那我們以後應該叫三少主作阿姊嗎?」令暉轉頭看看三少主,又看看林兒,一時也猶豫不決。
三少主忽過去拉住二女的手,柔聲道:「不管陶公子是否潘玉奴的兒子,他和我一樣,都是沒有母愛的可憐人。鮑小妹、玉娘小妹,每次看到你們兩個感情這麼好,我都覺得好感動。在我們伊吾城,女人天天都想的是爭寵邀功,所以伊吾城的下一代才會互相殘殺。有你們兩個在,相信陶公子的後人一定會很善良的。至於他是不是我弟,那又怎麼樣呢,反正我們都是一家人,都是好姊妹。」
旁邊的林兒聽到她這番親切的話語,頓覺詫異:以前的三少主不是個冷艷美人嗎?看來是這段時間在南朝,阿兄改變了她的性格,讓她逐漸融入到了識樂齋這個大家庭中。
於是她道:「你看師弟多幸福啊,以前有我這個師姊罩著,後來有了阿姊和玉娘這兩個最溫柔的人兒陪伴,現在又多了三少主這樣一個美女阿姊。唉,怎麼進了我們識樂齋的男人,運數都這麼好呢?」
令暉見她又犯起花痴來,笑罵道:「小林兒盡誇張,說不定他們也在外面說:識樂齋的女子,怎麼都那麼好運呢。」
仙姬卻呵呵笑道:「大姊,我覺得這樣的話只有咱們夫君會說,高先生、陳公子肯定不說的。」說得令暉連連點頭,也引得林兒和三少主都是菀爾一笑。
眾人一路向東,走了兩天,總算來到吳郡,亦即蘇州附近。林兒便叫韓均進城去搜索綦毋跟和其奴的蹤跡。過不多時,就在韓均帶著那二人回來了。林兒當先問道:「怎麼樣,我們的大船呢?」
和其奴道:「僥倖啊僥倖,真是多虧主母你把綦毋主公叫過來,不然這事難成。」
「怎麼回事?」
「南朝對船隻的控制極嚴,一般人都沒有自己的船,只有一些豪族才有。可是豪族的船都要自己跑走私的活,輕易又不肯出借,我們好說歹說也沒轍。恰巧那天運道好,有一個豪族的船擱淺了,船的底部被撞了一下,有個地方需要重新開榫。然而因為是在水下,作業難度很高,普通木工都不行。綦毋主公去了,三下五除二就幫那豪族解決了這問題。豪俠一高興,這才答應把船借我們用。」
眾人聽完他的話,便紛紛看向綦毋。綦毋臉一紅,忙低下頭去。眾人又看林兒,林兒倒是大方了許多,說道:「好啦,別看我了。咱們這就上船吧?三少主,你手下的這些武士是打算和我們一起走,還是怎樣?」
原來,高長恭回去拿行屋時,伊吾城的眾多高手也就跟了過來。此時,三少主方道:「我和夫君商量過了,既然伊吾城已經不存在,而我又已嫁人,他們自然也就隨我成了侯家堡的人。我想讓他們先去侯家堡,一方面把我們的消息知會給那邊的人,另一方面也可維護侯家堡的安全。等以後如果我們回仇池,興許還能再用上他們。」
林兒道:「好主意。那就請他們走陸路吧,陸路快一些,省得在海上折騰。」三少主點點頭,便去和她的這些手下好生交待了一番,讓那眾人離去。此後林兒返回上邽組織義軍,這些人便成了義軍的主力。
於是,眾人也不耽擱,便到了江邊,找到那豪族的船隻,紛紛上了船去。那船剛要開行,卻見岸邊飛跑過來一個人影,卻是念雙。
檀羽見到來人,心中當即一驚:「我與阿雙交待,讓他留下來觀察南朝政局變化,之後就沿陸路與我們會合。可他此時卻突然過來,想必是出了大事。」
果然,念雙剛一走近,就急切地道:「阿羽,大事不妙了!輔國將軍蕭斌,正在大肆屠殺胡人!」
(第十五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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