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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碎驚凰 (27-36)作者:月桃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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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4-25 10:52:1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第二十七章 酸澀
夜色降臨,凌翠院按時點燃燭火,照亮昏暗的臥房。
比起上一次被文鳶撲倒,這一次蕭鸞玉自己折騰的淤青更重了些。
只是她不願意讓老郎中碰到其他地方,硬是說這不疼、那不疼。
萬夢年用傷藥撫過她身體的各處,躁動的呼吸也漸漸平緩,只剩下滿眼的無奈。
「殿下以後還是不要用自己的身體作為代價。」
「哪能如何?」蕭鸞玉埋頭在被子裡,悶聲說,「我這還有什麼事情值得蘇亭山親自來一趟?我能隨意找個理由,他也能隨意說個推辭。只有把這事鬧大,他才會不得不過來見我。」
萬夢年啞然,用藥汁抹上她的肩膀,繼續輕輕按揉。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她最近也長高了些,看起來沒有皇宮時那麼纖細瘦弱了,再穿上男子制式的衣裳,倒也像個俊逸的小公子哥。
「又在想什麼?」蕭鸞玉歪過腦袋,露出微紅的半張臉,「之前見你心事重重,非要讓的給你幾天想好再回答,現在也不見你說個明白。」
她本以為萬夢年想好了回答,誰知他只是搖頭說,「一時惘然罷了,一覺醒來便成了雲霧隨夢消散。」
「神神叨叨,儘是些廢話。」她嘟囔著說了一句,卻不怎麼介意,「也好,心思沒了,就無需我來揣測琢磨。」
「殿下不必過多在意我,您只要注意自己的安危。」
「說得倒好聽。」她斜著目光打量他的神情,「你是我最親近的人,我既信任你,也最防備你。」
萬夢年的動作一頓,微澀的情緒從胸腔蔓延開來,致使他好一陣子說不出話。
「我說得不對?」她反問。
「……說得對。」
許是感覺到他的一絲絲異樣,她把腦袋轉回去,遮住自己的表情,「我的性子本就這樣。」
萬夢年沒有答話。
即使她在人前如何算計謀劃,她本性依然是個涉世未深的姑娘家。
她知道自己的弱小,才會無限放大自己的聰慧,試圖將所有人的細微舉動都納入自己的監視,以此保衛自己的安全,不受任何人的傷害。
只是,防備他也要防個完備。
萬夢年剛擦完傷藥,就看到她大大咧咧地撐著手臂起來,讓嫩白青澀的身子在他眼前一覽無餘。
她真當他手裡沒武器,胯下沒陽物,便不會對她有侵犯的危險嗎?
「殿下……」
「嗯?」她無所謂地應聲,半跪在床上穿好小衣,低頭看到褻褲上沾了一些深褐色的藥汁,順手就想脫下。
剛脫到一半,露出光滑稚嫩的陰戶,就被人抓住了手腕。
「你做甚?」她轉頭看向萬夢年,卻發現他用另一隻手擋住了自己的眼睛,「你害羞了?」
她不了解男子的身體,只知道皇帝既然允許凈身的太監走動於後宮,想必是極為放心的。
「殿下,你本是女子之身……」
「我當然知道。」她疑惑地瞧了瞧他,發現他把眼睛擋得嚴實,就直接扯開他抓住自己的手,繼續脫下褻褲,塞在他手裡,理所當然地命令道,「快去幫我找一件乾淨的過來。」
要幫她找衣服,就不能繼續擋住眼睛,可是不擋住眼睛,他又擔心自己的目光會褻瀆她的身體,抑或是,點燃自己的溫度。
萬夢年攥緊那條褻褲,逃跑似地離開臥房,來到前廳猛喝了一杯茶水。
他唾棄於自己的反應,這都是不該有的、冒犯的衝動。
可是,她對這些事如此天真,他該怎麼向她解釋?
「萬夢年,你動作麻利點。」蕭鸞玉坐在床邊蹬腿,完全不知道他的糾結。
於是,當她看到他繼續擋著眼睛,亦步亦趨地走過來時,她沒心沒肺地笑出了聲。
「你倒是害羞什麼,難道我以後生病、受傷動不了了,你也要閉著眼睛服侍我?」
他走著走著,忽然被她的小腳丫踢到膝蓋,知道自己走到了床邊,將手中乾淨的褻褲遞給她。
「殿下……要不您還是物色一位心思伶俐的丫鬟貼身服侍……」
他話還沒說完,便被她拽得跪了下來。
他知道她生氣了。
「是我給你的好臉色太多了?」
蕭鸞玉坐在床邊,當他跪下來時,兩人的目光剛好平視彼此。
他看到她冷厲的眼神,如同蘇鳴淵失口冒犯她的那一次。
萬夢年第一次離她如此之近,可他一想到她光潔的下身、毫無防備的認知,他心裡莫名有些哀傷。
他所糾結的,是自己的殘缺。
而蕭鸞玉對他毫無防備的姿態,正是因為他的殘缺。
好色之徒會認為這是趁機揩油的便利,但是在他看來,這是讓他永遠無法得到她正視的痛點。
「……殿下,我是男子。」
蕭鸞玉發現他的語氣並不是犯錯後的惶恐,反而有些委屈。
「我知道你是男子。」
「所以,請殿下防備我。」他看到她眼裡的疑惑,又苦笑著說,「不要將您的身體毫無防備地暴露在我的面前……」
不要讓我生出不該有的想法,不要挑戰我所剩無幾的良知。
他知道自己的身體正在長大,當陌生的情慾襲來,他不知道他的自制力還能抵抗多久。
或許她說的是對的,她對他的態度太好了,所以他開始貪婪起來,奢望她給自己更多的優待。
蕭鸞玉微微睜大眼睛,拽著他衣襟的手也緩緩鬆開。
她正在快速消化萬夢年傳達的意思,半天才憋出一句話。
「你……會有反應嗎?」
「會。」
他不假思索的回答徹底推翻她對男性的認知,他從她的神情看到了驚愕和懊惱,卻沒有任何的厭惡。
「沒,沒有……」她生平第一次結巴起來,手指了指他的胯下,又無措地收回,「沒有那東西怎麼還會……」
她的話說到一半,忽然被身前的少年抱了個滿懷。
他釋然地放鬆了身體,正在長個子的少年還是精瘦的身形,卻能夠將她完全籠罩在懷裡,熾熱的溫度像是要把她融化了那般,聲如擂鼓的心跳從胸腔的一側傳遞到她的心口。
「殿下,明白了嗎?」
他許久沒聽到她的回答,身體的溫度也漸漸平息。
他知道,自己冒犯了她,換作是皇宮的規矩,他應該被絞死。
他緩緩鬆開她,扯來被褥蓋住她的身體,再次跪在她面前。
「請殿下降罪。」
他垂下腦袋,不敢直視她,然而,她倏地捧起他的臉,微涼的手指在他下顎的胡茬上輕輕摩挲。
明明是輕柔的動作,可她說出的話卻格外刺痛。
「你有反應,又能夠說明什麼?難道不能克制嗎?」
她對男女之情的認知大多是來自於後宮宮女之間的閒言碎語,她只知道沒了陽物就不能人道,卻不清楚一個人的慾望足夠強烈,他可以做出其他的同樣過分的事。
萬夢年知道,她的態度擺明了,要把他捆綁在身邊。
稚兒無知也無情。
她不願意自己的秘密被更多的人知道,不願意再費心思培養第二個萬夢年,她更需要他習武、練劍,成為她最忠誠的侍衛,任由他遭受折磨,只要他敢做出更加出格的事,他立即被她送入黃泉。
這樣的她滿心都是利用和算計,怎會在意他微不足道的心思?
至少,現在的她無法理解,也不願意了解。
萬夢年忽然懂得了蘇鳴淵的急躁不安。
少年們茫然於自己萌生的陌生情愫,想從她這裡得到回應,卻發現她不屑於回應。
這份心思只能咽下去,久久埋藏。
「殿下,是我的錯。」他眼中的光芒漸漸黯淡,近乎平靜地說,「我可以克制,我會做好分內的事。」
話音剛落,蕭鸞玉很快收回手,抓著被褥將自己裹住,不願意再看他。
「行了,認錯就行,我以後注意些。」她從縫隙中露出半隻眼睛,瞧他依舊跪在床邊魂不守舍的模樣,「你快回去歇息,今日之事,我當沒發生過。」
「……好。」萬夢年雙膝發麻,踉踉蹌蹌地離開。
可是他離開之後,凌翠院的燭火仍是明亮了很久很久。
第二十八章 景城之劫
翌日,幽篁園迎來兩位熟面孔。
「殿下,文姑娘和周管家求見。」
「請進來。」
蕭鸞玉對於這兩位的到來並不意外。
她不敢說自己有多了解文耀此人的真實性格,但是利益擺在前頭,只要他不是個傻的,就該知道怎麼做。
西營軍固然聲名遠揚,可全州何嘗沒有駐軍?
文耀給蘇亭山面子,一來是因為全州兵力分散,西營軍確實是一把靈活的尖刀,二來是默認蘇亭山與蕭鸞玉合作無間,時政要事經由蘇亭山加以批註再遞送幽篁園,算是盡了輔政大臣的職責。
倘若蕭鸞玉不敢硬剛蘇亭山也就罷了,但是她不僅挑明了她和蘇亭山的矛盾,還藉機試探文耀的抉擇。
同時她也做好準備迎接最壞的結果,那就是文耀對她的反抗敷衍了之,那麼她縱有萬般怒火,只能任由蘇亭山繼續對她陽奉陰違。
這是一場毫無籌碼的賭局,蕭鸞玉只有太子的身份和滿腹的算計。
當她看到周管家手中提著的木奩時,她知道自己賭贏了。
「殿下,這是本月由太守府處理的急件。」文鳶給周墉遞了個眼神,後者意會,將木奩遞給旁邊的萬夢年,看這樣式還以為他們拎的是一盒甜點來串串門。
「有勞詩霄了。」蕭鸞玉只是笑笑,並未主動提起話頭。
文鳶看她這副笑容,想笑卻笑不出來。
她昨天可是親眼見識了蕭鸞玉暈倒後的場面,虧她還急急忙忙派管家和大夫過來診療,沒想到都是她算計好的,只是為了誘使她爹做出選擇罷了。
太子殿下確實長得俊秀儒雅,可她畢竟是皇家人,肚子裡的彎彎繞繞與皇宮外的世家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
當文鳶更加真實地意識到這一點時,她對蕭鸞玉的悸動涼了六七分。
「殿下心中關切之事,家父已經知曉,先前考慮不周,詩霄在此請您寬恕。」
絲毫不提蕭鸞玉給蘇亭山下套,倒是傳達了文耀的意思——他選擇站在太子這邊。
「文大人賢能有才,忠君愛國,我自是清楚。」蕭鸞玉說了些客套話,權當將此事揭過。
送走文鳶和周墉後,恰是午膳的時間,蕭鸞玉讓膳房晚會做菜,自己先把這些文書看過一遍。
「殿下,蘇將軍派人送來了文書。」
蕭鸞玉瞧了一眼萬夢年手裡的稿紙,「把昨日有關景城的急件拿出來。」
萬夢年照做,找出來的文書與文府送來的對比,竟然少了兩行批註。
「好像蘇將軍對殿下仍是不上心。」
「送信的人在哪?」
「送來文書就走了。」
「明天他們再來送文書的時候,就說以後不必再送了。蘇亭山聽懂這句話,就讓他後悔去。」蕭鸞玉哼了哼,繼續琢磨這多出來的兩行字,「他倒是自覺派遣兵將前去剿匪,讓文耀舒坦不少。」
「昨日蘇公子突然被劉永叫走,或許正是這個原因。」
「你看到劉永來了?」
「我當時正好乘坐馬車經過正門。」萬夢年回答。
他們與西營軍同吃同住了兩個多月,對於幾位職責重要的將領皆有印象。
其中,劉永時常伴隨在蘇鳴淵左右教導他。
蕭鸞玉還記得,西營軍離開京城之後,蘇亭山讓蘇鳴淵自己招兵練兵,辦了一個騎射營,劉永依舊在騎射營中當任副將。
倘若昨天是劉永把蘇鳴淵叫走,那麼蘇亭山派去剿匪的十有八九就是騎射營。
萬夢年站在旁邊整理著亂糟糟的文書,不緊不慢地說,「蘇公子武藝高強,也精通騎射之術,此行必能剷除山匪。」
「聽起來你對他的評價很高。」蕭鸞玉涼颼颼地瞥了他,低頭繼續翻看信件,「只是目前來看,景城的事可能沒有蘇亭山和文耀所想的那麼簡單。」
「怎麼說?」
「山匪提前一天潛入城中,趁著凌晨打砸店鋪,布匹、珠寶、糧店均有損失,除此之外,城衛所的馬匹也丟了不少。」
萬夢年略加思索,提出不同的想法,「政局動亂後,各州邊城加緊盤查,凡駕馬者必須搜查全身、登記在冊。山匪劫掠財物後,想要快速逃離,直接從城衛所搶走馬匹是最好的選擇。」
「奇怪的是這個選擇太好了,偏偏掐著城衛所輪值換崗的時間。換下來的守衛困頓不堪、倒頭就睡,準備上崗的守衛睡眼惺忪、魂不守舍,誰也沒想到他們剛出了城衛所,後腳就有人溜進去牽走馬匹。」
蕭鸞玉的話讓萬夢年無可反駁。
「景城之東就是熙州,是明威大將軍宋昭仁的新地盤。全州山匪並不少,文耀倒是司空見慣,我可不能掉以輕心。」她合上文書,微微頷首,「備馬,我要去太守府走一趟。」
萬夢年皺了皺眉,「殿下,您還沒有用午膳。」
「不必了。」
——————
再日,騎射營的士兵們披堅執銳,從崇山峻岭間呼嘯而過。
「吁——等會。」蘇鳴淵拉緊韁繩,調頭來到不遠處的樹蔭下,此時正有一名老伯伯靠在柴堆上歇息。
「請問此處距離景城還有幾里遠?」
老伯從睡夢中被驚醒,掀開眼皮瞅了瞅他,「我老漢沒出過這片山嶺,哪裡知道景城有多遠。」
蘇鳴淵又問,「那麼老人家可知此處歸哪一座城池管轄?」
「歸天王老子管。」
「你這老爺子真會說笑。」劉永也過來瞧了瞧,眼見這位樵夫像是六七十的模樣,多半不是個腦子靈活的,「公子,馳道一路向東,總不會走錯的,後天絕對可以趕到。」
「說的也是。」蘇鳴淵沒有糾結老伯的話,繼續揚鞭駕馬,向景城前進。
劉永在半路問了他突然調頭詢問樵夫的事情,他答道,「馳道常有驛站車馬往來,塵揚馬鳴,容易擾人清夢,但是樵夫選擇在此閉目歇息,實在奇怪。」
「興許老人家剛好是腿腳累了,懶得挑個好地方。」
「但願如此。」
隔日,騎射營如期抵達景城範圍。
蘇鳴淵環顧四周,發現這裡山嶺連綿,確實是天然的庇護所。
只是他還沒進城,便在郊外遇到了景城縣令蔡明康。
「來者何人?速速下馬接受盤查。」兩隊士兵攔在道路前,將縣令和幾位富貴模樣的百姓保護在後頭。
不是說山匪橫行,怎麼還跑出來郊遊?
劉永心中感到奇怪,而蘇鳴淵已經亮出太守府的令牌。
「我們乃是蘇亭山將軍麾下西營軍騎射營,此次受文太守之命,前來景城剿匪。」
「總算把你們盼來了。」蔡明康連忙讓守衛開路,親自把蘇鳴淵接下馬,「這些山匪就跟耗子似的,怎麼逮也逮不完。最近又是邊防戒嚴之時,我們這緊缺人手……」
蘇鳴淵瞧了瞧那些富商好像湊在一起竊竊私語,但是景城守衛的身形擋住了視線,看不太清楚。
「蔡大人,請問你們這是在城郊準備做什麼?」
「嗐,還不是那伙匪徒惹的禍。」蔡明康揮揮手,讓守衛散開,「您瞧瞧,這些布匹、米糧都是山匪扔在山上的。」
蘇鳴淵看到景城富商紛紛拿出帳簿和算盤,爭論這些撿回來的財物到底是誰家的東西。
「既然已經搶走,何必再扔掉?」
「多半是東西太重,騎馬不夠快。」蔡明康解釋說,「我們在山上發現之後,再把這些東西搬到山腳下,本想搬回城裡再讓店家清點,誰知道他們聽到消息個個跑出來算帳了。」
「扔掉布匹還能理解,扔了糧食,沒有扔珠寶。」蘇鳴淵摸了摸下巴,又問,「糧店損失了多少糧食?」
「差不多一石。」
「那現在找到多少?」
蔡明康面露糾結地說,「好像也是一石。」
蘇鳴淵面色微沉,「山匪搶了一石,又扔了一石,那他何必去搶?你們竟然沒有絲毫的察覺?」
「小將軍,您這話說的不對。我們這附近群山環繞,又缺少人手,也是今天才追查到這一片山嶺,發現了這些財物。」蔡明康揣著手,顯得很是無辜,「之前也有匪徒搶了東西又扔掉,多半是嫌麻煩。」
他說的不無道理,糧食還可以去周邊鄉野搶,而珠寶更加便攜,也容易轉手。
只是蘇鳴淵仍然察覺到不能解釋的疑點——這伙山匪能夠準時趁著守衛換崗的時間進行劫掠,想必事前已有預謀,怎會做出這種搶了又嫌麻煩的隨意行徑?
再者,蔡明康也說了,附近山嶺環繞,搜查起來需要好幾天的時間。從山匪的角度而言,他們完全有時間歇腳,再轉移到手的糧食和布匹。
蘇鳴淵邊走邊想,再抬眼時,他們已經走到景城西城門之下。
此時城門大開,一條寬敞的街道直通向前,能夠看到不少工匠在街邊修繕店鋪,也能看到遠處矗立的東城門。
「我再問你,他們是不是沿著這條主幹道從東市搶到西市,再搶了西城衛所的馬匹大搖大擺地跑了?」
蔡明康語調上揚,感到十分疑惑,「你怎麼如此清楚?」
蘇鳴淵眉心直跳,「真是讓我白跑一趟。」
「小將軍何出此言?」蔡明康感到不解,「即使山匪已經遠離景城,多半也是隱藏在山林深處伺機而動,待你我商量一番,大可集結兵力,蕩平賊窩。」
「只怕這夥人過一城,劫一城,壓根沒有窩點。」蘇鳴淵越想越覺得就是這麼一回事,直接把劉永招呼過來,「你和兩隊弟兄留在景城配合調遣,我帶其他人折返到下一座城池。」
蔡明康沒想到他連城門都沒進,說走還真要走。
「等等,留在景城的這些人手恐怕還不夠……」
「既然人手不夠,就暫且加強守衛,不要貿然深入山嶺。」蘇鳴淵跨上馬背,意味不明地看向遠方,「只希望那伙劫匪不識路,走的是官道,而不是馳道。」
劉永聽明白了,也感到一陣不安,「公子,您說那位樵夫……會不會就是放哨的?」
「希望事情沒有那麼複雜。」蘇鳴淵向蔡明康點頭示意,「蔡大人,蘇某先行一步。」
第二十九章 廖寒青
黎城的清晨,來自鄉野的農夫挑著擔子經過城門。
「等等,你這簍子裡裝的是什麼?」
「官爺,這是自家曬的魚乾。」農夫憨厚地笑了笑,把腰間的魚簍打開,「您瞧瞧,農閒的時候也閒不下來,我就去河邊釣幾條魚,曬了足足三個月。」
「行了行了,你進去吧。」守衛擺擺手,招呼排隊進城的人,「後面的都聽著,最近查得嚴,身上什麼簍子、籃子、筒子都給我打開,不想耽誤早市的時辰就動作快點。」
「官爺,黎城怎麼就戒嚴了?」
「我哪知道。」守衛瞧了瞧這名樵夫背後的柴堆,隨意地抽出一根乾柴,又插回原處,「你有沒有夾了東西?」
樵夫神色微變,很快裝作坦然的模樣,否認道,「沒有沒有,我進城把這捆木柴賣給東家就回去,我還帶什麼東西。」
這時,排在他後邊的農夫也出聲催促,「官爺呀,動作快點吧,早市的攤位不多,我還想搶一個好位置咧。」
「哎呦行行行,你先過去,後面的人把菜筐打開。」
——————
翌日,雲松樓如期舉辦詩會。
一個多月來,蕭鸞玉少說參加了四五次詩會,基本可以認出一些出身顯貴的世家子弟,但是每次總有新增加的賓客,讓她頗為好奇。
「殿下,您來到黎城的消息已經傳遍胤朝。他們早就想拜見一番,只是苦於路途遙遠,少不了打點籌備,這不最近又來了幾位新人。」
林寅是這次詩會明面上的東家,蕭鸞玉與他交談了幾句,發現他簡直稱得上胸無點墨。
無妨,詩會本就是另一種形式的名利場,世家要排場,小輩要人脈,實際花費心思組織詩會的估計都是些管家、主簿。
「殿下,有些世家舉辦詩會,第一次尚可給個面子前來,第二次就不必再來了。」萬夢年跟在她身後低聲說。
蕭鸞玉應了聲,轉頭看到一位陌生的青年獨自坐著,無人與他相談。
「公子可是他鄉客?」
「既是他鄉客,亦是九州人。」廖寒青朗聲答道,側目打量她的衣著,「您是……太子殿下?」
沒等蕭鸞玉承認,他已經站起來行禮。
「在下有眼無珠,竟然有輕佻之言。」
「不必多禮。」她感覺他的眼神有些熾熱,以為他就是林寅口中的專程為了拜見自己而來的外鄉人,「既然來了詩會,你我皆客,可以同輩相交。」
沒想到她還挺平易近人,廖寒青微微笑著,「殿下年紀輕輕,就有如此氣度,不枉我一路奔波,只為了面見殿下。」
兩人坐在茶桌旁聊了一些詩詞,當她詢問他家鄉皖城的情況時,他謙虛地解釋說,他沉迷讀書、廢寢忘食,對於家鄉的民生風氣不敢妄論。
蕭鸞玉心中感到奇怪,但也沒有強行追問。
當夕陽落下時,這場詩會也迎來結束。
蕭鸞玉回到幽篁園,正好遇到歸來的姚伍和彭驍。
「殿下,這是從文府借來的書冊。」
「放書架上。」蕭鸞玉過來瞧了瞧,皆是有關軍事兵法的書籍。
這些書在尋常街市買不到,只能從貴族府上借來,不過,看這書冊的嶄新程度,文耀自己也不怎麼翻看就是了。
「殿下是要準備向熙州動手?」萬夢年何其聰明,很快猜中她的部分心思。
「彭廣奉和蕭鋒晟打得不可開交,我們和宋昭仁何時開戰只是早晚的問題。」
蕭鸞玉拿了一本拓印的《三十六計》在手中簡單翻看,答道,「雖然蘇鳴淵那邊暫未傳回不利的消息,但是我懷疑景城山匪訓練有素,多半是開戰前刺探邊防的細作。」
「若真是如此,他們一定非常善於偽裝,才能在兩州之間來去自如。」萬夢年想到了話本子裡的故事,「也不知民間是否有傳說中的易容術……」
「這個倒是有可能。」正在整理書冊的姚伍插了一句話,「殿下,我也是聽說的,幾年前有個江洋大盜橫行數國,為了倒手贓物、躲避追殺,不知從哪裡學來易容術改頭換面。」
蕭鸞玉心底升起好奇,「難不成真是用人的臉皮製成的面具?」
「殿下可不要小瞧了人心的惡毒,為了錢財富貴,剝皮抽筋都是小事。」
蕭鸞玉啞然失笑,她可不是小瞧了人心,她只是懷疑換臉面具的製作方法是否切實可行。
按照她淺薄的認知,人臉被剝下來之後放不了幾天就會腐爛,又該怎麼處理才能粘在臉上騙過他人的眼睛?
不過,現在不是琢磨這些伎倆的時候。
全州和熙州何其相像,同樣是兩位武將被蕭鋒晟逼退京城,兩人同樣著手扶持皇嗣,宣揚正統。
比起兵變奪位的蕭鋒晟,蘇鳴淵和宋昭仁的做法更能吸引民心。
然而正統的名號雖好,胤朝只能容得下一位。
蕭鋒晟放著自己的兩位皇侄偏安一隅,選擇收拾最近的彭廣奉,何嘗不是知道全州和熙州遲早要打起來。
蕭翎玉是四皇子,蕭明玉身為七皇子,要是按照立長不立嫡的順序,他宋昭仁還有的是犯愁的難處,所以該著急的是他,而不是蕭鸞玉。
只是距離兵變已過三月之久,宋昭仁還在拖什麼?
「殿下,書冊整理好了。」
「下去歇息吧。」蕭鸞玉坐下來繼續看書,萬夢年為她斟滿一杯茶遞給她,卻被她擋了下來,「暫時不渴,放在桌上。」
「好。」他垂著目光,站在一旁不動。
許久後,她的眼睛終於從書上挪開,「想讓你去做件事。」
「殿下請講。」
「和許慶去一趟林府,檢查今天詩會的名單。」
「殿下懷疑有不軌之徒?」
「備周則意怠,常見則不疑。陰在陽之內,不在陽之對。」蕭鸞玉把《三十六計》的書頁攤開,第一計寫於紙上,「景城與黎城之間最快四五日的路程,就怕有人使了招『瞞天過海』,令我們防不勝防。」
萬夢年心下微凜,「我馬上查明。」
他領命離開,前往庭院裡找人。
「你的手肘沒放平,是不是使了巧勁?」
「你就嘴硬吧,最後跟你比試一次。」覃仲和段雲奕坐在石桌旁,再次雙手交握,「三,二,開始……」
話音剛落,段雲奕的手臂就被他掰到一邊,氣得他臉色漲紅。
「你喊開始太快了,我還沒準備好……」
「得了吧,掰不過就是掰不過。」覃仲不屑地擺擺手,轉頭看到萬夢年走來,「太子殿下有吩咐嗎?」
「你們繼續練著,許叔在哪?」
「許叔剛才小解去了。」段雲奕腦軲轆一轉,開心地說,「你和許叔出門辦事,那我們是不是不用練招式了?」
覃仲嘖了一聲,一巴掌拍在他的腦門後,「想得倒挺好,許叔離開了,姚叔回來了,咱還得繼續練。」
段雲奕兩眼發黑,趴在石桌上悶悶不樂,「每天就是那幾招幾式,動不動就扎馬步,什麼時候是個頭……要不然,夢年你帶我出去辦事咋樣?」
萬夢年淡淡瞥了他,並未作答。
他平日伴隨蕭鸞玉身邊,習武的時間最少,而段雲奕又是個經常犯懶的,反倒是資質一般的覃仲最為用心,進步顯著。
「我看到許慶叔出來了。」覃仲指向迴廊,提醒他,「你快去忙吧,別耽誤了殿下的事。」
「好。」
這廂段雲奕又開始罵罵咧咧地扎馬步,萬夢年和許慶已經來到林府,向管家說明來意。
片刻後,管家遞來今日詩會的名冊,還不忘解釋說,「我們家少爺為了詩會熱鬧些,凡是外鄉過來拜見太子的,只要能寫一首好詩,就可以拿到請柬。至於籍貫、身份,我們就不做核實了。」
「好詩千千萬,我也能胡謅一首,說是圖熱鬧,其實圖的是臉面。」許慶說話向來直接,他瞧了瞧萬夢年手裡的冊子,「外鄉人還不少咧。」
管家尷尬地擦了擦汗,「都是全州的老百姓,我們也不好拒絕……」
萬夢年不管他的說辭,指著其中一行名字,「廖寒青現在何處?」
「這個我就不甚了解……」管家見他臉色難看,心道太子身邊的人真不好糊弄過去,「估計是住在哪家客棧,抑或是租了馬車趕回家……萬近侍,這人有什麼問題?」
「沒問題。」萬夢年說得理所當然,又把名冊還給他,「太子殿下對此人頗為欣賞,若是你發現他還在黎城範圍,務必通知我。」
「是是是。」管家連聲答應,掩去眼中的疑惑,「兩位請慢走。」
話是這麼說,又過了兩天,官驛既沒有查到租借馬車的同名之人,城衛所也沒有在其他往來的馬車裡找到長相相似的籍貫皖城的青年。
「此人極有可能還在黎城。」萬夢年見她臉上浮現乏困之色,正想幫她按摩太陽穴,又被她抬手制止。
「我對廖寒青的懷疑只是一時念起,並無確切理由。既然查不下去,那就繼續露出破綻。」蕭鸞玉鋪開信紙,提筆點墨,「景城邊防有缺,詩會魚龍混雜,這是一條捷徑。」
「有人想要您的命。」
「我以為宋昭仁坐得住,其實他早就坐不住了。」
第三十章 遇刺
兩日後,雲松樓又熱鬧起來,更甚以往。
因為這次是太子殿下親自操辦的詩會,受邀參加的世家無一例外給足面子,即使被要求待在二樓廂房不能隨意外出,也沒有人提出異議。
一樓茶廳亦是人滿為患——在蕭鸞玉的授意下放寬了名額,無論貴賤、籍貫,只要願意與太子共賞詩詞,就可以拿到請柬。
令她驚訝的是,這次的名單里沒有廖寒青的名字。
「殿下,敵暗我明,如此布置詩會用作誘餌,是否不太穩妥?」文鳶瞟了眼經過的賓客,生怕有人突然拔刀沖向這裡,「要不我們還是儘早結束詩會,另尋辦法……」
原先蕭鸞玉並未打算讓她參加,只是文耀得知她的計劃後,非要文鳶跟著過來練練膽子,當真是不把自家女兒當作嬌滴滴的姑娘來看待。
「你若是感到不安,且先上樓和莫公子他們聊聊。」蕭鸞玉輕聲安慰她,「竹字號廂房安排了兩隊侍衛,你進去待著也行。」
「其實……我也不是很怕……」文鳶的手指纏在一起,餘光瞥見她皺眉沉思的神情,似乎這件事讓她極為困擾,「殿下,我就跟您待在一塊,您身邊肯定最安全。」
這話有些道理,先不說這茶樓里埋伏了多少侍衛,就說不遠處刻意和蕭鸞玉保持距離、實則警惕旁人的許慶他們,她的安全確實是許多人放在首位的事情。
不過,這恰恰代表著她所面臨的危險。
如果細作真的來到黎城,定然以她的性命為目標,許慶等人顧得上自己,卻不一定顧得上她。
「事發緊急時,什麼也說不準。詩霄,切莫用自己的安全開玩笑,你還是上樓去,也好讓我安心。」
蕭鸞玉這廂勸走文鳶,萬夢年剛好回到她身邊。
「殿下,沒有發現廖寒青,就連聲音相似的可疑之人也沒有。」
他們這幾日加緊城門盤查,分明沒有一個叫做廖寒青的外鄉人離開。
既然他還在黎城,為何他沒有參加這次詩會?
此人多半有問題。
萬夢年想到姚伍提過的易容術,愈發感到擔憂,「若是有人向您敬茶,請務必拒絕,我擔心他們會用陰招。」
陰招無非是下毒、迷藥等手段,蕭鸞玉惜命得很,今天這茶是一口沒喝。
只是她不明白,如果廖寒青就是細作,他為何不在上一次詩會上對她動手,反倒是故意露出破綻,讓她生疑。
蕭鸞玉百思不得其解,直到詩會結束,仍是沒有任何意外發生。
「興許是我多慮了。」她坐上回府的馬車時,心中仍在推敲這件事的無數個可能性。
「您的安危不是小事,不必懊惱。」
「話是這麼說,讓我一動不動在角落裡盯梢,實在悶得慌。」段雲奕站累了,鑽進馬車裡討杯茶喝,「夢年,你也照顧照顧我,我今天可是認認真真站了兩個時辰。」
萬夢年瞥了他一眼,提著茶壺給他倒了一杯。
蕭鸞玉瞧著他那靈活生動的表情,心中的思慮散了些許,不由打趣道,「你比他年長叄歲,倒是厚臉皮說照顧。」
「年紀不礙事,有事相求的都是哥。」段雲奕咧嘴一笑,湊到她近前,「殿下,您的生辰是不是要到了?」
此話一出,萬夢年也愣了,他不知道蕭鸞玉的生辰是幾月幾日,但是她似乎提過一句。
「已經過了。」她嘴角的弧度斂了斂。
其實蕭翎玉比她小几天,他的生辰還沒到。
可是她不能過自己的生辰,也沒有心思慶祝蕭翎玉的,所以她乾脆直接無視了這個日子。
萬夢年正想著如何安慰她,段雲奕已經嚷嚷著要知道她生辰的具體日期。
蕭鸞玉無奈,剛準備開口,馬車外忽然響起驚呼。
「有刺客!保護太子!」
馬車內的叄人皆是變了臉色,萬夢年立即起身離開,「你在這保護殿下。」
「當心……」蕭鸞玉不安地囑咐一句,外邊接連響起刀劍相碰的鏗鏘聲。
她掀開車簾的一角,看到六名黑衣人被叄倍數量的侍衛層層包圍,看起來對她並沒有太大的威脅。
「幸好殿下有先見之明,讓侍衛撤出雲松樓之後,裝作巡邏隊的模樣埋伏在旁邊的街市。」段雲奕也瞧見了外邊的情況,長舒一口氣,「不過這些刺客怕不是話本子看多了,喜歡在大白天穿夜行服。」
「那你認為刺客應該穿什麼?」
「應該穿得像平民,樵夫或者是攤販。」他看向街邊的角落,那裡有幾名攤販縮在地上瑟瑟發抖,「幸好動靜不大,沒有誤傷他們。」
蕭鸞玉沒有應聲,很快,這六名刺客接連被活捉。
當她下了馬車,剛好看到許慶卸掉他們的下顎,防止咬舌自盡。
「殿下,您先別出來。」姚伍走過來攔住她。
「為何?」
「他們這幾個身手平平,也沒有與我們死戰的意志,不太像是專門訓練……」
姚伍的話還沒說完,旁邊的攤販忽然哭喊著推開侍衛。
「閒雜人等走遠點!」
「官爺啊,你們捉賊就捉,為何要砸爛我們的攤子?」白髮蒼蒼的老伯伯捂著胸口咳了幾聲,指著不遠處散亂的貨攤,幾筐蔬菜散落在地,看起來沒法再賣出去了。
「還有我的魚乾,能賣好多銅錢哩……」
「我只是路過這裡,誰想到要受這無妄之災。」
「要不這樣,你們賠點銀子,我馬上收攤回家得了。」
蕭鸞玉皺起眉頭,這條街巷附近確實是集市,此時確實是傍晚收攤的時候。
眼見危險被解決,不少百姓和攤販紛紛圍過來,要麼好奇被捉住的刺客長什麼模樣,要麼是知道太子殿下在這,單純湊個熱鬧。
「殿下,留下許慶叔在這裡等守衛軍過來處理刺客,我們還是先離開為妙。」萬夢年提議道。
「也好。」蕭鸞玉點頭,「你們誰身上帶了銀子,先分給他們。」
「我這有銅錢,夠不夠你的魚乾?」段雲奕掏光身上的口袋,全給那些攤販了。
「夠了夠了,多謝官爺。」
「我也有一些。」覃仲收起佩劍,拿出幾粒碎銀,遞給最近的菜販,「老伯伯,你們幾個分一分,不夠的話,再來幽篁園講清楚,我們會補給你的。」
「小伙子,謝謝你。」老伯伯分外感激地接過銀錢,高高興興地塞進懷裡,看起來連皺紋都淡了不少,「既然你如此善良,能否再借我一樣東西?」
覃仲撓撓頭,「你還想要什麼?」
「你的劍。」
前一刻還是佝僂咳嗽的老頭竟然挺直了身板,掃腿撂倒覃仲,一腳踩上他的手腕,搶走他的佩劍。
「多謝了……」
「他也是刺客!」
「殿下快躲進去!」
萬夢年推著蕭鸞玉上馬車,沒能顧得上身後的敵襲,被一劍劃破肩胛骨,差點屍首分離,所幸姚伍及時趕來,拔劍與廖寒青展開較量。
與此同時,被活捉的黑衣刺客紛紛瞅准機會,掙開身旁的侍衛,試圖奪回兵器。
場面再度混亂起來,圍觀的百姓慌不擇路地跑走,恰好堵住街巷口,馬車暫時無法離開。
蕭鸞玉急得坐立不安,掀開車簾,看向交戰的眾人。
「覃仲小心!」
先前被撂倒的覃仲剛剛站起來,正打算過去幫忙。
可他還沒走兩步,身後寒風忽起,白刃穿腸而入,浴血而出。
覃仲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餘光瞥見兇手拔出刀刃,冷笑著從他身旁經過,正是之前賣魚乾的攤販。
他還看到怒而拔劍的段雲奕,驚愕愧疚的蕭鸞玉,可他只能無力地閉上眼睛,滿懷不甘地倒在地面。
「怎會有如此多的刺客!」許慶大罵幾句,剛擋下襲來的短刀,又不得不側身避開鋒利的長劍,漸漸在以一敵多的過程中落了下風。
此時他終於明白,這些刺客哪裡是身手一般,分明是故意被他們活捉,藉機卸下他們的防備,其實這些人訓練有素,遠勝於普通的侍衛。
察覺到問題所在的還有姚伍,他發現他的對手竟然是個不輸於蘇鳴淵的練家子。
廖寒青臉上還戴著偽裝的面具,可他的招式狠辣、步步緊逼,離馬車只有五步之遙,只差一點就能殺掉所謂的太子殿下。
他的時間不多了,黎城守衛軍即將趕來。
屆時,他殺不了蕭鸞玉還得白白送死,實在是虧本買賣。
「帶殿下走!」姚伍極力牽制廖寒青的攻勢,他知道自己的能力快到極限了。
「夢年!」蕭鸞玉也發現了劣勢的局面,伸手試圖把萬夢年拉上馬車,「快上來!快!」
這幾日她總是有意無意避開他的接觸,可是危急關頭,她是萬萬不想把他扔下的。
萬夢年何嘗不想和她一起離開,但是他的傷口橫貫後背、深可見骨,痛得他冷汗如雨,根本沒辦法站起來。
「殿下快進去!」彭驍藉助段雲奕的掩護登上馬車,瞥見廖寒青舉劍衝來,連忙甩起馬鞭,迫使馬匹受驚跑動起來。
廖寒青心中暗罵,回頭躲避姚伍的劍刃,同時翻轉手腕,引劍若游龍,繞開對方的防禦,從側面挑起劍尖,直接在姚伍的手臂上劃開叄寸長的口子,隨即利落地旋身橫踢,把他踹翻到一丈外。
這些侍衛沒一個是他的對手,偏偏姚伍拚命拖住了他,使得蕭鸞玉有了逃命的機會。
眼下情況有變,他不能託大,把自己的性命白送在守衛軍的弓箭下。
「速戰速決,追上馬車!」
第三十一章 人質
黎城人仰馬翻,守衛軍匆匆趕來收拾殘局,只捉住兩個活口。
「快叫郎中!」段雲奕身上沾了不少血跡,也不知是他自己的,還是敵人的,「夢年,你撐一會……」
「……殿下危險……」萬夢年躺在地上,不斷有鮮血流出染紅地面,可他還惦記著蕭鸞玉的安危,想催促段雲奕去找她。
「你先別說話,守衛軍已經追過去了,他們很快能夠接回殿下。」
話是這麼說,其實段雲奕心裡也沒底。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前來行刺的細作遠比他們所想的還要精明,竟是連向來聰慧的太子殿下也栽了跟頭。
馬車一路奔馳,蕭鸞玉惴惴不安地掀開車簾,打量附近的街巷。
雖說守衛軍已被驚動,但是現在距離北城衛所仍有一段路程,而馬車的速度定然比不過單人快馬,她難以放下心來。
「彭驍,再過兩個街口,你就跳車逃走。」
「什麼?」彭驍甩了下馬鞭,懷疑自己聽錯了。
「我讓你跳車離開,不然我們兩個都得死。」蕭鸞玉抓著馬車門板,探出半邊身子。
「您怎麼出來……」彭驍餘光瞥見她突然從車上跳了下去,驚得勒緊了韁繩,「殿下!」
蕭鸞玉摔得眼冒金星,咬咬牙從地上爬起來,回頭看彭驍居然停了馬車,還想過來追她。
「你快走!」她呵斥一聲,頭也不回地跑走了。
她本想讓彭驍逃往另一個方向的巷口,只要留下馬車繼續前行,吸引那些刺客,他們兩個人都能活下來。
誰曾想他的腦子一時半會轉不過彎,被她呵斥之後,他倒是知道跑向其他街道了,可是他忘記再甩一鞭子,使得那輛馬車孤零零地停在路中央,任誰看了都知道蕭鸞玉不在車上。
「小鬼頭還算機靈,可惜棋差一招。」廖寒青經過時,順手甩起馬鞭,馬車又重新跑動起來,「這下可以糊弄糊弄城衛所的那些飯桶了。」
「頭兒,我們騎馬太過招搖,硬闖城門恐怕會被射成篩子。」
「誰說要硬闖?」廖寒青冷哼一聲,手臂發力拽動韁繩,胯下的馬匹轉了個彎,衝進附近的小巷,「把小鬼頭捉過來再說。」
此時正是傍晚,坊市收攤,起灶燒飯,鄰里較為冷清。
一牆之隔,蕭鸞玉可以聽到鍋碗瓢盆的嘈雜聲,可以聽到夫妻兒女的交談聲,以及,急促靠近的馬蹄聲。
廖寒青!
當他出現在巷道拐角的那一刻,她渾身寒毛乍起,如同見到天敵的兔子,拔腿就跑。
而他摘掉了老伯伯的面具,露出恣意嘲弄的笑容。
「我的殿下,您往哪跑?」
愈加逼近的馬蹄聲像是喪鐘般錘擊蕭鸞玉的心智,她咬住舌尖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可是雙腳開始不聽使喚地放慢速度,她那孱弱的體力在疾馳如風的駿馬面前毫無逃生的可能。
情急之下,她轉向另一條巷子,迎面而來的又是駕馬的刺客。
若不是廖寒青眼疾手快,將她整個人提拎起來,她差點就要死在馬蹄之下。
「小鬼頭,差點被你擺了一道。」
邪氣磁性的聲音在頭頂響起,蕭鸞玉回過神來,用力掙開他的鉗制,卻被他的手臂勒住脖子,緊緊貼在他胸前。
「別亂動,殿下。」廖寒青的臂膀結實、力氣極大,差點把她勒得窒息,可他像是毫無所覺,甚至開口安慰道,「放心,等我平安離開後,我會把你放了。」
「少說些花言巧語來噁心我!」
蕭鸞玉氣得兩眼發昏,張口咬住他的小臂肌肉,試圖讓他鬆開自己。
「牙齒很尖。」他不怒反笑,左手攥住她的下顎,迫使她仰起腦袋,光潔的額頭蹭到細密的胡茬,鼻尖聞到都是陌生的成熟氣息。
「廖寒青!」
「叫了也沒用,那些飯桶追不上我們。」他感覺到她的難堪和羞惱,故意用胡茬扎她的腦門,「小太子果真是細皮嫩肉,他們一定捨不得讓你死。」
蕭鸞玉聽到他那惡劣嘲弄的語氣,心中的怒火燒到了極點。
上一個讓她恨到咬牙切齒的人,屍體已經化為膿水了。
可蕭翎玉的死也有他自己愚蠢自大的原因,如今她面對的是滿身腱子肉的練家子,硬剛打不過、逃也逃不了,只能寄希望於守衛軍儘快攔下這些膽大包天的刺客。
然而,廖寒青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又開口打擊她的理智。
「差點忘了和你說,你的侍衛跳車時勒停了馬車,我非但沒有被迷惑,還幫你補了一鞭子。想必城衛所的士兵看到馬車毫無損壞,還以為你也在車裡平安歸來。」
「廖寒青!」
「我在這。」他笑眯了眼,左手更加用力,「別說話,殿下,西城門到了。」
蕭鸞玉聞言,再度感到驚愕。
熙州在全州之東,廖寒青從景城一路西行,潛入黎城,難道不該從東城門逃走?
還是說……西城門外正好有澄河可以坐船入海!
該死,這兩天的時間,他居然連逃命的船隻都備好了,她還在琢磨怎麼用詩會把他釣出來。
若是今日命喪黃泉,即使是她智不如人,也死不瞑目。
蕭鸞玉如此想著,廖寒青忽然拉緊韁繩,從腰側抽出短刀,刀尖微微刺入她的咽喉,流下幾滴殷紅的血。
她吃痛僵直了身體,不敢有太大的動作。
她是死過一次的人,好不容易換來第二世,再次直面死亡時,依然克制不住靈魂深處的戰慄。
「就是這樣,乖一些……」
「大膽狗賊!放開太子殿下!」
廖寒青瞥了身旁的屬下,那人立即意會,大聲叫嚷,「打開城門,不然我們就讓太子陪葬!」
城樓上的將領呵斥道,「你們已經被包圍了,談何條件!」
「你可以試試是我們首領的刀快,還是你們的箭快!我等不過賤命一條,若是能與太子共赴黃泉,也算是名留青史的人物!」
此話一出,那名將領果真猶豫了幾分,但是這幫刺客足足十餘人,就這麼放走了,他又不甘心。
「老傢伙,我要我的弟兄們一個不落地離開黎城。」廖寒青邪佞地勾起唇角,用刀面頂起蕭鸞玉的下顎,露出滲血的傷口,「我數叄個數,如果你拖延時間,那麼我不介意先送太子上西天。」
「這……」
「開城門!」蕭鸞玉厲聲命令道,「讓他們出去!」
她突然說話把那名將領嚇了一跳,廖寒青亦是感到驚訝,轉而低聲笑起來,用他那粗糙的胡茬剮蹭她的發頂。
「殿下,您真可愛,若您是女兒身,我恐怕會……」
「少廢話!」蕭鸞玉臉色陰沉到了極點,「門已經開了,趕緊走。」
聽她這語氣,不像是被挾持的人質,倒像是督促屬下辦事的首領。
其他人互相瞧了瞧,又看向笑意濃重的廖寒青,一時間不知道他存了什麼心思。
「殿下等不及了,還不快駕馬出城?」
「是!」
前腳廖寒青等人帶著蕭鸞玉絕塵而去,後腳西城門又出現一位匆忙趕來的角色。
「太子在哪?」
「被刺客挾持帶走,我們已經派人尾隨。」
「蠢貨!只有一隊人怎麼救得了殿下!」蘇鳴淵滿身風塵,連夜趕回黎城,甚至來不及喝口茶就聽到蕭鸞玉被劫的消息,「再派一隊弓箭手跟我繞路!」
從黎城前往澄河的路途並不遙遠,廖寒青用腳指頭思考都知道守衛軍絕對派了弓箭兵騎馬追在後頭。
只是他們沒有十足的把握可以一箭射死他,所以不敢用蕭鸞玉的性命打賭。
「事到如今,我多半是要死在你手中。我想知道,是誰派你過來殺我?」
由於快馬疾馳時免不了顛簸,廖寒青改用刀背抵在她的咽喉上,於是她壯起膽子試圖從他嘴裡挖出一些情報。
「殿下真是亂說話,我怎會捨得您死去?我原本是要拜訪您,談詩論詞而已,只是鬧了一場誤會,不得不出此下策。」
「廖寒青!」
「我在這。」儘管身後有追兵不絕,稍有不慎就會被射成篩子,他依舊沒有忘記逗弄她,「今日一別,恐怕再難相見,你可會捨不得我?」
「捨不得,當然捨不得,只盼著你跟我一起下黃泉……」
他又笑了起來,毫不客氣地嘲笑她這弱小無能的詛咒,讓她氣得牙根痒痒。
「首領,快到了。」
他們事先買下一艘船,停靠在一處偏僻的河灘。只要他們登船之後,有了船艙的遮擋,就不必擔心弓箭的射傷。
到那時,蕭鸞玉這個人質也沒有活著的必要了。
她知道這是最壞的結果,可是她只能被鉗制在廖寒青懷中,無法決定自己的生死。
「你們先登船起錨。」
他吩咐了一句,隨即翻身下馬,遠處的守衛軍瞬間射出箭矢,馬匹中箭跑走,將他的身體暴露出來,而他亦是反應極快,抓起蕭鸞玉擋在胸前,「放下弓箭!否則我殺了她!」
「你……逃不了……」蕭鸞玉被他攥著脖子提起來,幾乎喘不上氣,「澄河……下游早已布置……水兵堵截……」
「殿下說這些,是想讓我暫時不殺你。」廖寒青何其狡詐,怎會不明白她話語裡的計倆,「省些力氣吧,水兵更不可能困住我。」
「首領,布置好了,快上船!」
他聽到屬下的呼喊,提著蕭鸞玉慢慢後退,始終面向追兵,把她當做活人盾牌。
每當他後退一步,她的心跳就會放慢一拍。
一旦他躲入船艙,她將再無活路可言。
「廖……寒青……」她像是從牙縫裡擠出這叄個字,只待她墮入黃泉之下,也要在那忘川橋上詛咒他的死期。
「殿下,您多看看這美麗的景色。」
他的嘲諷之意不減,即將跨過橋墩,登上甲板。
就在這時,一支箭矢從另一側的灌木叢中破空而出,竟能發出嘯風之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射中廖寒青的右臂。
儘管他的忍耐力上佳,但是這支箭矢角度刁鑽、穿透力更強,致使他的大腦沒能瞬間反應過來,身體在痛楚中被迫鬆開蕭鸞玉。
「放箭!」蘇鳴淵振臂一呼,埋伏在岸邊的士兵紛紛射出箭雨。
箭雨成功逼迫廖寒青與蕭鸞玉拉開距離,但她也被嚇得趴在船邊不敢亂動。
箭矢刺入船板的聲音接連響起,夾雜著幾人受傷時的痛叫,如同這世間最可怕的咒語,刺激著她全身的血液湧向大腦。
「殿下快過來!」
無盡混亂的恐懼中,蘇鳴淵的聲音格外清晰,喚回她的神志。
她慌忙站起來,又聽到他焦急地吼出聲,「當心身後!」
蕭鸞玉眼角的餘光亦是發現逼近的廖寒青。
船隻早已起錨,開始順著澄河往下漂,她僅僅耽誤了叄息時間,就錯過了回到岸上的機會。
千鈞一髮之際,她毅然跳入河中。
她的水性一般,所幸現在已是四月暖春,澄河沒有青湖那般冰冷。
她本想在水下躲避片刻,想必廖寒青很快就會被箭雨射穿,誰曾想,她一轉身,就對上他陰狠的眼神。
此時,他的肩膀多了一支箭矢,先前被蘇鳴淵射中的箭矢也未拔出,他就這麼緊隨她跳入河中,任由鮮血瀰漫,襯得他像是死神般可怖。
當真是陰魂不散!
蕭鸞玉一而再、再而叄地被他逼到絕路,骨子裡的狠勁被逼了出來。
或許是這些時日到處參加詩會,與虛偽有禮的公子、姑娘相談相交,她竟然忘記了,她的手上也有兩條人命。
她絕不會允許來之不易的第二世,由自己以外的任何人剝奪。
誰想殺了她,她就殺了誰。
危急關頭,蕭鸞玉的腦子異常清醒,她知道河水會減慢人的速度和力量,原先對她來說是不可戰勝的廖寒青,現在並非毫無勝算。
念頭剛起,他已經左手持刀游到她的近前,鋒利的刀刃本該快速劃破她的脖子,卻比預想中的慢了一些。
蕭鸞玉不退反進,兩手握住他的左手,試圖搶奪刀柄。
廖寒青驚異於她的反抗,右手襲來試圖掐住她的後頸。
她早有所料地伸直雙腿,踹在他的襠下。
儘管有河水的緩衝,這一記斷子絕孫踢還是給廖寒青帶來不小的影響。
蕭鸞玉再接再厲,搶過短刀刀柄,直接劃開他的手心。
接連的痛楚快速消耗廖寒青的體力,他本就是身負兩箭、跳入河中,換個尋常人已經暈過去了,現在的他不過強撐意志,想要完成身負的任務。
很可惜,蕭鸞玉不會給他這個機會了。
她趁著他行動遲緩之際,再次抬腿踹在他的胸口,借力向上游。
當他試圖抓住她的腳踝時,她靈活地擺腿躲避,毫不客氣地踩在他的頭頂,成功浮出水面。
「殿下在那裡!」河岸邊聚集了不少士兵,他們無法判斷蕭鸞玉被河水衝到了哪裡,潛水找了一會都沒找到。
「再來幾個人下去救太子!」他們大聲呼叫著,便看到河中央有個人影正在靠近她,「那是……蘇公子!」
剛浮出水面的蕭鸞玉慌張地揮舞手臂,試圖抓住什麼漂浮的東西。
她的體力已經見底,耳畔傳來蜂鳴,眼前的景象越發模糊。
「救……救我……」
「殿下。」他亦是耗費極大的體力,終於趕到她的身邊。
「……蘇……鳴淵……」她真是累極了,整個人如置冰窖,貪圖他胸膛的溫度,「好冷……」
「沒事了,殿下,請抱緊我。」
第三十二章 高燒
子時一刻,黎城家家戶戶大多熄燈吹燭,惶惶睡去,而幽篁園仍然秉燭照夜,僕人拎著熱水進進出出。
段雲奕處理好萬夢年的傷口,趕來詢問蕭鸞玉的情況。
「殿下退熱了嗎?」
「退了一些,郎中讓我們給殿下泡藥浴。」錦屏答道。
「那就好……等等。」段雲奕看到錦珊剛進了院子,倍感奇怪,「你倆都不在屋裡,那麼是誰在伺候殿下?」
「這……」錦屏的表情變得怪異起來,瞧了瞧周圍沒有人偷聽,這才低聲解釋說,「是蘇公子在照顧太子。他就像進了自己家似的,不允許其他下人靠近,臉色臭著呢。」
若是蘇鳴淵聽到她的話,估計臉色會更加難看。
他對無關緊要之人向來沒有太多的耐心。
再加上,這幾天輾轉數個城池,追查所謂的山匪的痕跡,他早已疲憊不堪,若不是擔憂蕭鸞玉的安危,他直接兩腿一蹬,躺床上歇息去了。
「蘇公子在裡面嗎?」廂房裡傳來段雲奕的聲音,「需不需要我幫點什麼?」
「不需要。」蘇鳴淵冷聲拒絕。
他不知道萬夢年以外的其他近侍是否得知了蕭鸞玉的女兒身,所以為了防止她的秘密泄露,他選擇親自照顧她。
雖然被人伺候是一件極為舒服的事,但是他知道,以她的性格,她寧願親力親為。
她脆弱卻聰慧,強勢且多疑。
她的行為舉止總是讓他忘記,她是個需要人保護的弱者,也是個尚未開竅的小姑娘。
浴桶升騰起溫暖的水汽,他脫下她的裡衣,輕鬆抱起她的身體,緩緩放入藥浴中。
少女赤裸白嫩的身體沉入褐色渾濁的藥汁,視覺上的強烈對比刺激著蘇鳴淵的心神。
回想起前些日子與她的爭吵,他只覺得自己格外幼稚。
「是我活該。」他自暴自棄地扯了扯嘴角,「你應該謀算你想要的一切,而不是理會一個莽夫萌生的毫無價值的那點情意。」
說完這句話,他又覺得自己彆扭極了。
「我可以幫你練兵,可以幫你打仗……這次還救了你。」蘇鳴淵咬咬牙,像是做了什麼艱難的決定,「蕭鸞玉,你以後再敢打我耳光,我就……」
他就能做什麼,他能打回去嗎?
少年憋了半天,終於憋出來下半句話,「……我就不伺候你了!」
浴房寂靜許久,蕭鸞玉雙眼緊閉,對他的自言自語毫無反應。
這時,房門被錦珊敲響,「蘇公子,郎中說藥浴的時間到了,他一會過來把脈。」
「……知道了。」蘇鳴淵揉了揉太陽穴,總算清醒了些。
半晌後,郎中檢查蕭鸞玉的脈象,終於長舒一口氣。
「太子情況有好轉,只要挺過今晚,明天應該可以醒來。」
「那太好了。」段雲奕高興的語氣成功讓蘇鳴淵瞥了他一眼,「蘇公子,看我作甚?」
他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直接問郎中,「今晚還需要做什麼?」
老郎中捋了捋鬍子,顯然也高興不起來。
「先讓太子喝了中藥,時刻守在她身旁。若是她手腳發冷,就用爐火炙烤棉布,墊在她的腰後、腹部以及四肢;若是她渾身冒熱汗,立即用干毛巾擦身,再喂她喝水,記住,一次只能喝半口。」
郎中說了一長串,段雲奕聽得腦子亂糟糟的。
「先喝藥,再守著……發冷就烤火,不對,烤棉布……烤棉布用來做什麼?」
「……墊在四肢、腰後和腹部。」郎中瞧他這模樣就不是個靠譜的,可是旁邊的這位蘇公子偏偏要讓段雲奕過來,錦珊她們反倒被攔在門外。
其實,蘇鳴淵也沒想到段雲奕是這副模樣。
只不過,錦珊等人是太守府派來的僕從,段雲奕好歹是蕭鸞玉自己挑選的侍衛,二者相比,他更願意相信後者,這才把後續的事情交給他接手。
「老先生,等會你和門外的侍女再說一遍,讓她們每隔半個時辰就進來提醒他。」
老郎中不能理解他這彎彎繞繞的做法,只得應聲離開臥房,留下段雲奕也是一頭霧水。
「蘇公子,我記性不好,你不如直接讓錦珊、錦屏進來伺候。」
「你記不清楚,就讓婢女提醒你,但是具體的事,必須你來做。」
「為什麼?」
「你只需知道,她不願意讓近侍以外的人碰她。」蘇鳴淵微微皺眉,儘管段雲奕比他年長半歲,可他吩咐起來,語氣是不容置疑,「若不是家父緊急傳令我回營,否則,這些事輪不到你。」
「那您慢走。」段雲奕撓撓頭,怎麼感覺蘇公子把伺候太子當做是一件美差,「……或許是我想多了。」
段雲奕聳聳肩,把蘇鳴淵的怪異行為拋之腦後。
「殿下,待會我要是毛手毛腳的,您可別生氣,我沒照顧過別人,而且,我娘說我從小皮實耐打,她也沒怎麼操心我……」
冷清的廂房裡,段雲奕一邊用扇子吹涼藥汁,一邊絮絮叨叨說個不停。
「夢年受傷很嚴重,動都動不了,至於彭驍他……他在處理覃仲的後事……覃仲的家離我家只隔了叄條街,到時候我想跟您請示一下,回去拜訪他的爹娘……」
段雲奕說著說著就不想說了,過了一會,他摸了摸藥碗,指尖傳來溫熱的觸覺。
他端起藥碗,放在床邊,伸手貼上蕭鸞玉的額頭,「這麼涼,該用什麼來著……棉布,烤棉布……烤棉布墊在肚皮、屁股和手腳……」
他匆忙翻找乾淨的棉布,架在爐火上炙烤,然而沒過多久,他就開始犯困,剛打了個哈欠,身前突然竄起一簇火苗,當即把他嚇醒了。
「怎麼就著了!」他鼓起腮幫子往棉布上吹了幾下,火苗反而更大了,「糟了糟了!」
他情急之下把棉布扔在地上,叄兩腳踩滅火焰,留下灰撲撲的腳印。
他不甚介意地拍了拍灰塵,果然感覺到熾熱的溫度,「這下可熱乎了,正好給殿下暖暖身。」
段雲奕先是把棉布墊在蕭鸞玉的手臂下,正準備掀開被褥,恰巧碰倒了床邊的藥碗。
即使他眼疾手快地接住,這碗中藥也灑了不少,關鍵是,藥汁完全涼了。
他急忙捧著藥碗放在爐火上加熱,回到蕭鸞玉身邊時,發現剛才隨手放置的棉布也涼了,「段雲奕啊段雲奕,你真是個笨小子……」
「冷……」
「殿下?」他聽到她的呢喃,還以為她醒了,「您有什麼吩咐?」
「……救我……好冷……」
段雲奕聽清楚了,用手摸了她的額頭,竟是比剛才還冷。
「殿下,醒醒,快醒醒,要不您安排錦屏她們過來幫忙?」
蕭鸞玉沒有應聲,再次昏睡過去,急得段雲奕在原地來迴轉。
「怎麼辦怎麼辦,蘇公子說殿下不允許別人近身,我一個人又忙不過來……我差點忘了,我哥生病的時候也說冷,爹娘就直接抱著他睡覺,可是,我不是殿下的爹,好像有些不合規矩……」
「管不了那麼多了!」
段雲奕稀里糊塗說了一堆胡話,最後決定脫下外衣,鑽進被窩裡抱住蕭鸞玉,立馬被她的身體凍得一哆嗦。
他忍住推開她的衝動,咬著牙把她的雙手放在自己的肚皮上,又把自己的手貼在她的額頭。
「快點暖起來……」
不知是這床太柔軟,還是他也累極,段雲奕剛躺下沒一會,整個人也迷迷糊糊入了夢鄉。
夢裡,覃仲還是活蹦亂跳地跟彭驍對練,萬夢年一言不發地扎著馬步,而他則是被姚伍拎出來,糾正招式的錯誤。
就在這時,竹林燃起大火,將他們幾個包圍在原處。
他聽到太子殿下的呼救,試圖衝進火海里,很快被撲面而來的火焰吞沒。
「好燙,好燙……」段雲奕忽地驚醒,發現懷中的蕭鸞玉正滿身冒熱氣,活像個火團般燙人,「發熱就用干棉布擦汗,還得給殿下喂水。」
他抽出之前墊在手臂下的棉布,匆忙擦拭她的汗水。
擦乾淨之後,他急步走去前廳倒了一杯水,這時他才發現那碗中藥已經在火爐上熱了很久,又得放置吹涼。
「別管了別管了,先喝水。」段雲奕這次有了經驗,先將茶杯放在凳子上,再把蕭鸞玉的身子抬起來,豎起枕頭撐在她後背,「殿下張嘴,啊……哎呦,撒出去一些。」
他擦了擦她下巴的水漬,又把茶杯抵在她唇邊。
「張嘴,啊……」
「段近侍,段近侍!」
「等會!」他匆忙應了一聲,等到喂完這杯水,起身開門,「有什麼事?」
「先前郎中說,讓我每隔半個時辰叮囑你。」錦珊看起來也是困極了,強打著精神複述一遍,但是段雲奕只注意到第一句話。
「你是說,現在只過了半個時辰?」
「對啊。」
段雲奕兩眼一黑,差點暈過去。
原來他忙前忙後,自以為折騰了很久,結果才過了半個時辰。
長夜漫漫,他還得守著殿下一整晚!思及此,他真想把那幾個刺客拎出來梆梆給兩拳!
「你的臉色不太好……」
「……我沒事。」段雲奕深吸一口氣,把眼睛瞪得像兩隻銅鈴,「你去歇息吧,我頂得住。」
錦珊嘴角一抽,正想問他用不用幫忙,他已經關上了門。
經過這麼一刺激,段雲奕比剛才清醒多了,他先把藥碗拿到桌上放置,再用棉布擦拭蕭鸞玉的汗水。
如此擦拭兩遍,藥汁也變溫了,他又小心翼翼地喂她喝藥。
等到錦屏過來提醒他時,蕭鸞玉的身體已經不再出汗。
「那我等會就不用過來了。」錦屏困到睜不開眼睛,還不忘給他支個招,「你若是犯困也可以坐在床邊淺睡一會,只要握著殿下的手臂,她發燙或者發冷,很快就能察覺。」
「我知道了。」段雲奕被她傳染,也打了個哈欠。
他回到臥房,按照錦屏所說的握住蕭鸞玉的手臂,眼尖發現她的枕頭又濕了。
他正準備拿出棉布給她擦汗,卻聽到她的低聲夢囈,「……對不起……怪我……快走……覃仲快走……」
段雲奕愣了片刻,看到淚水在她的眼角聚成晶瑩的珍珠,在枕頭落下一朵朵深色的印跡。
他伸手擦去她的淚水,輕聲安慰道,「殿下,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如果我有殿下的一半聰明,我的身手肯定更好,這樣你不會被此刻抓走,覃仲也不會……」
他長嘆一聲,半天說不出話來。
他知道自己是家裡最小的孩子,什麼都不用他操心,所以他什麼都不放在心上。
即使來到太子身邊,他既不是最有天賦的苗子,又不是最受器重的近侍,什麼也不用他操心,他依舊什麼也沒放在心上。
段雲奕沉默了很久,發現她的身體又變得冰涼。
他脫下外衫,略顯熟練地鑽進被窩,像之前那樣抱住她。
不同的是,這次他躺了很久也沒有睡著,只是睜著眼睛,不厭其煩地擦去她的淚。
第三十三章 羞惱的早晨
晨光驚鵲,微風拂瀾。
床上的少女悠悠轉醒,睜眼看見熟悉的臉龐——段雲奕!
「……段雲……」她一開口就被自己的聲音嚇到了,怎麼嗓子沙啞得像是破爛的風箱,還隱隱傳來刺痛感。
她想起來了,昨天她被廖寒青擄為人質,險些死在他手裡,最後蘇鳴淵及時趕到,她也壯起膽子向廖寒青反擊,總算是撿回一條命。
興許是受了驚嚇,又在水中泡了一會,所以,她被救起來之後很快昏睡過去,發燒風寒也不奇怪。
蕭鸞玉暗暗慶幸自己昨天逃過一劫,身前的段雲奕忽然收攏臂膀,將她整個人圈在懷裡。
她正想開口叫醒他,卻被他抱得更緊了,小臉埋在他的胸前,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她費勁地掙扎了幾下,突然感覺小腹處貼上了一根熱乎乎的棍子,當即把她嚇得兩眼發昏。
男子,反應,熾熱的體溫和呼吸……
先前萬夢年向她坦誠的話語還在耳邊,蕭鸞玉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挪開屁股,緩緩遠離這根素未謀面的兇器。
誰曾想,她剛動了一下,段雲奕這廝又稀里糊塗地把她摁回原處,抬起右腿壓上她的胯骨,如同宣示主權般將她牢牢鎖在自己的地盤。
這樣的姿勢不僅讓蕭鸞玉更加貼近他的身體,還讓她的雙手無處安放,稍微動一下就碰到了已有七分堅硬的陽物。
蕭鸞玉又羞又惱,差點想把他的那玩意擰下來,看他還怎麼睡得著,但是仔細回想,宮女嘴碎交談的時候提起過,那是男人的命根子,行房事也就罷了,還是用來小解的。
要讓她用手去摸,她真是千萬個不願意。
她以前只知道男人和女人交合在一起就會生出孩子,哪裡知道這東西大早上的也可以有反應。
眼下她渾身無力,掙也掙不開,鼻尖嗅到的都是段雲奕的氣息,如此難堪的姿勢持續了好一陣子,終於聽到他有了動靜。
「嗯……軟軟的年糕……都給我……」
「段雲奕……」她一說話就嗓子疼,恨不得把這個昏睡的少年大卸八塊,誰曾想他又抬手把她的腦袋摁住,下巴在她的發頂蹭了又蹭。
「……年糕太矮了……吃不到……」
真是……欺人太甚!
蕭鸞玉磨了磨牙根,瞅准他的脖子,張嘴咬了下去。
「年糕……年糕咬人了!」段雲奕這下是疼醒了,手腳慌亂推開她,一個翻身滾下了床,「哎呦——我的屁股……」
「咳……咳咳……」
耳邊傳來的咳嗽聲讓段雲奕清醒了不少,他骨碌碌地爬起來,發現蕭鸞玉已經撐著手臂坐起身,極為難受地咳了幾聲。
「殿下,你,你有沒有好些?」
「你,咳咳,你說呢?」
蕭鸞玉咳到臉色漲紅,段雲奕連忙過來幫她撫背順氣。
這時他才發現殿下披散著頭髮,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與往常大不相同,不知為何竟是多了幾分女相。
殿下年方十一就有如此俊俏的皮囊,真不知道以後要迷倒多少姑娘的芳心。
段雲奕的思緒越飄越遠,蕭鸞玉卻是記著他差點悶死她的事。
等她不咳嗽、順了氣,又發現他在走神,直接抬手掐住他的臉頰肉,惡狠狠地質問道,「剛才是誰要吃年糕?」
段雲奕不明白她為何生氣,只得低下腦袋湊近她,讓她掐得更輕鬆了。
「殿下怎麼知道我剛才在夢裡吃的是年糕?」
「你真吃到了?」
「沒吃到。」他本想搖頭,又想起來自己被她掐住臉,絲毫不敢亂動。
蕭鸞玉被他這副實誠的模樣氣得心堵,真是個傻小子,傻得讓人想揍他。
幸好段雲奕還沒有蠢到無可救藥,回想起自己是抱著殿下睡覺,多半是說了些夢話讓她不高興了。
「殿下,我有說夢話的毛病,不知說了什麼冒犯的……」
眼看蕭鸞玉的表情愈發難看,他連忙補充解釋說,「但是我,我是迫不得已,昨晚您忽冷忽熱,我守著您直到丑時叄刻。當時您冷得像冰塊一樣,我就學著我娘給我哥暖身子的辦法,抱著您睡覺。」
蕭鸞玉的臉色有所好轉,鬆開他的臉頰肉,把頭撇到一邊。
「殿下,是不是我昨晚說夢話太多,把您吵醒了?」他挪了挪身子,跪坐在她身前,非得瞧明白她的表情才行,「您有話直說嘛,我可以領罰,不過……許叔和姚叔都受傷了,恐怕沒人能罰我。」
蕭鸞玉被他氣笑了,微冷的眼神瞥向他,立即把他嚇得閉嘴。
「沒有許慶和姚伍,我也可以罰你。我罰你扎馬步五個時辰,再砍木柴一百斤,最後把《千字文》抄寫叄十遍,你看如何?」
「這……」段雲奕愣了愣,轉而哭喪著臉說,「您就饒我這一回吧,看在我給您喂藥、擦汗又守夜的份上,以後我絕對把說夢話的毛病改掉!」
「昨晚就你一個人守著我?」
「對啊,那個蘇公子不讓錦屏、錦珊進來幫忙,他說您只願意讓近侍接近,該不會是騙我的?」
蕭鸞玉張了張嘴,正想說些什麼,外邊傳來推門的聲響,再眨個眼睛,蘇鳴淵就像是捉賊的捕頭急步衝進來,指著段雲奕大罵,「你這心思歹毒的傢伙,怎敢爬上殿下的床!」
段雲奕先是懵了一下,兩手叉腰反問他,「我敬你一聲蘇公子,你可不要蹬鼻子上臉!明明是你非要我獨自照顧殿下,我昨晚忙得左腳絆右腳,你反倒過來責怪我……」
「你照顧就照顧到床上去?」蘇鳴淵的聲調都變了個味,可見他有多震驚。
他昨晚老老實實給蕭鸞玉泡了藥浴,自覺遵守君子禮數,什麼逾矩的事都沒做,結果一覺醒來,他怎就被人偷了老家!
段雲奕語塞,低頭一看,自己確實跪坐在殿下的床上,轉眼一看,殿下確實在他身旁。
「可是,可是我上床是為了……」
「夠了!」蕭鸞玉剛呵斥了一句,又難受地捂嘴咳起來。
蘇鳴淵上前想幫她順氣,可是段雲奕比他更快一步。
「你小子馬上給我滾下去!」
「你算什麼貨色,讓我滾,我就滾?」
「都滾出去!」蕭鸞玉推開段雲奕的手,蒼白的臉蛋此時是陰雲密布,「讓郎中過來……咳咳,我不想見到你們兩個!」
半晌,老郎中在臥房為蕭鸞玉診脈,蘇鳴淵和段雲奕站在前廳等候。
「昨晚你對殿下做了什麼?」
「可太多了,一會吹涼藥汁,一會擦汗,累壞我了。」
「那你為何睡到床上去?」
「因為殿下身體太冷,我烤棉布……」段雲奕忽然想到昨晚稀里糊塗弄出來的麻煩,頂著蘇鳴淵的目光尷尬地笑了笑,「烤棉布不小心點著了,所以只能抱著殿下給她暖身子,反正我娘就這麼做的。」
真是個蠢貨,蘇鳴淵沉下眉目,沒有給他什麼好臉色。
他昨晚回營交代剿匪一事,短暫歇息了兩個時辰,又惦記著蕭鸞玉的病情,匆忙趕到幽篁園。
結果門外的錦屏說段雲奕抱著蕭鸞玉睡覺還沒醒,就這一句話差點讓他拔劍衝進來。
不過,如此憨傻的男人待在她身邊也有好處,至少他足夠聽話,也不容易發現她的秘密。
片刻後,郎中走出來,立馬被兩人圍住。
「殿下情況如何?」
「殿下怎麼樣了?」
「等等,你們先聽我說。」老郎中捋了捋鬍鬚,「太子的燒熱已經退了,還需要仔細調養一陣子,我等會寫一副藥方,一日服用兩次,再安排叄天的藥浴即可。你們誰跟我來抓藥?」
「我跟您去。」
段雲奕走後,蘇鳴淵輕步走進臥房,發現蕭鸞玉又睡著了。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確定不再發燙之後,這才徹底放下心。
「好好歇息,等會我再來看你。」
第三十四章 戰,還是不戰
蕭鸞玉這一覺又睡到了傍晚,吃了晚膳、喝了藥,看起來有了些血色。
段雲奕站在旁邊倒豆子似地,向她交代昨天遇刺的事後處理。
「過些日子,罷了,就今日,你從府中帳簿撥出些許銀兩,前往覃仲家探望後事。」她說到這些,只覺得胸口沉悶,呼吸都發緊,「另外幾人的情況如何?」
「彭驍受了點傷,已經能蹦能跳了,夢年還未醒來,姚伍叔的情況也不好,不過有許慶叔在照顧著。」段雲奕撓了撓頭,突然問一句,「殿下,我是負責照顧你的,昨晚是不是照顧得還行?」
蕭鸞玉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你想砍柴還是扎馬步?」
「不了不了,我都不想。」他尷尬地站直身體,又不死心地再問,「昨晚您不是睡得很好嗎?」
昨晚睡得好是因為燒熱昏沉,今早差點被他憋死在他的懷裡,他倒好意思問。
段雲奕雖然比萬夢年矮了一截,但是他身子壯實,幾乎把她整個人都裹住,還說什麼吃年糕。
蕭鸞玉越想越氣,看他怎麼都不順眼。
若是她知道他昨晚用腳踩過的棉布給她擦汗,估計現在就把他踹出去了。
許是她的視線太過兇悍,段雲奕吞了吞口水,確定自己確實沒有伺候好殿下。
「太子殿下,蘇公子求見。」
「進來。」
蘇鳴淵進來,又看到這個讓他惱火的傢伙,神色不虞地瞪了他一眼。
段雲奕簡直摸不著頭腦,他招誰惹誰了,怎麼辛苦了一晚上,結果殿下也不滿意他,這位蘇公子也是很不客氣。
段雲奕撇了撇嘴,沒等蕭鸞玉的命令,自顧自地離開了。
「我記得他,當初你來軍營招納近侍,拒絕了我,反倒收了這個蠢貨。」蘇鳴淵顯然對他的評價非常糟糕。
「如果你來這裡就是為了貶低我的近侍……」她這句話故意沒有說完,但是意思很明顯。
蘇鳴淵聽懂她的言下之意,認命地嘆了嘆氣,「我是來向您通報昨天的事,以及審訊刺客的結果。」
「直說。」
「沒有撈到刺客頭領的屍體,活捉的兩人守口如瓶,被射殺的屍體也搜不到與身份有關的物件。」
「刺客頭領……」蕭鸞玉用手指撐著下巴,細細回想,「他叫廖寒青,或許不是熙州人,只是收了報酬,來取走我的命。」
「有這個可能。」蘇鳴淵把之前遇到的奇怪砍柴老伯說給她聽,她將二者聯繫起來,果真是易容術。
「令尊打算如何處理這件事?」
「父親……還沒有說有何打算,但是文大人已經命人繼續追查。」
他對上她平靜的神情,只覺得自己像是被她看透了,無處遁形。
「父親截留剿匪急件的事,我也知道。」他緩緩握緊拳頭,想到當時在營帳中與父親對峙的畫面,不敢直視她的目光。
「蘇鳴淵……」她只是喚了一聲他的名字,就讓他的心跳慢了一拍。
她算計來算計去,費盡心思才換來這點地位,而截留信件一事,成功讓她確信,將她捧上太子之位的蘇亭山,是養不熟的白眼狼。
說是白眼狼都是誇獎了,她壓根還沒成長起來,他就急著剝削她該有的權力。
偏生西營軍是她最大的倚靠,就算是文耀也不能為了她的一己之言,向蘇亭山拍案翻臉。
這兩人一文一武,僅僅把她架在太子之位的高台上,時不時給她一點甜頭,照拂她的情緒,繼續默契地把持權力。
她對蘇亭山不滿,文耀就派人過來示好、勸和;她對文耀感到不滿,蘇亭山就寫封信件勸誡她該怎麼做。
沒人相信剛滿十一的太子可以處理好政事軍事,也不打算讓她接觸、學習,她只需要讀一讀幾頁公文信件,再出去參加詩會,留下聰慧知禮的美名,方便蘇亭山繼續以此為名招兵買馬,抬高文耀忠君愛國的文人氣節。
正如她先前和萬夢年所說的,這就是新的囚籠罷了。
蕭鸞玉的目光如月,輕飄飄地划過他的面容,瞬間把他所有的說辭堵在嘴裡。
「西營軍備戰如何?」
她不再追問剿匪信件的事,讓他暗暗鬆了口氣。
「整軍擴充至兩千三百人,另有新兵營、騎射營五百餘人。糧草稍遜,可守戰一月有餘。」
「那你認為,經此刺殺一事,全州軍事有何缺陷?」
「一是邊防鬆懈,二是兵備不足。」蘇鳴淵想了想,「只是全州絲綢商貿頻繁,商稅比重不低,若是收緊邊關,恐怕文大人會感到憂煩。」
「兵備不足,難道西營軍不能戰?」
「……我父親的意思,是確定刺客身份之後,再決定是否開戰。」
「你父親的意思……」蕭鸞玉輕聲重複了一遍,抬手撐在下顎,露出幾分漫不經心,「勞煩你出去吩咐一聲,讓僕從備馬,我要做客西營軍校場。」
「可是你剛剛燒退……」
「我說的『勞煩』,是客氣的命令。」
蘇鳴淵的呼吸一頓,「好,我去轉達。」
他心中對父親的決定同樣感到疑惑,刺客守口如瓶、難以挖出更多的信息,而廖寒青等人從景城潛入,明擺著和熙州脫不了干係。
新皇蕭鋒晟已經和彭廣奉開戰許久,僵持不下,他們蘇家和宋昭仁同是扶持皇子、宣揚正統的勢力,註定要有你死我活的結局。
拖得越久,變數越大。
蘇鳴淵駕馬騎行在馬車旁,微風吹動車簾,露出她素凈典雅的眉眼。
她亦有所覺,側目瞥視他的面容,鳳眸如鉤,無喜無怒。
當然,他很快就知道,她到底是喜,還是怒。
馬車停在校場外,蕭鸞玉無視他試圖攙扶的手,踩著腳凳走下來,逕自前往主營帳。
蘇亭山得到消息,亦是給足了面子,站在帳外等候。
她仍然無視,走入帳中,在諸多謀士、將領的目光中,登上台階,毫不猶豫地坐到主位上。
蘇鳴淵緊跟著進來,看著她的做派愣了一下,立即單膝跪地,向她行禮。
「臣等參見太子殿下。」
「……臣等參見太子殿下。」
眾人後知後覺地跟著行禮,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站在門口的蘇亭山。
「殿下……突然到此,所為何事?」
「我無事無話,能不能來?」她不退反進,擺出強硬的姿態。
這都是蘇亭山逼她的。
她先是設計暈倒、引得文耀表態,間接敲打蘇亭山,誰知他不以為然,仍是不把她放在眼裡;後是她被刺客擄去,他審問不出什麼線索也就罷了,居然還敢用這件事搪塞她。
若不是她顧忌他在西營軍中的威信,她早就作主撤了他這狗屁的將軍,哪還跟他玩這些彎彎繞繞的算計。
蘇亭山也沒想到她今天如此強勢,稍微斟酌詞句的功夫,蕭鸞玉突然點了另一個人的名。
「副將劉永。」
「末將在。」
「這西營校場,我能不能來?」
「……能來。」
「知事任管。」她又點了另一個人。
「微臣在。」
「你們是誰的將士、誰的兵?」
「這……」此人猶豫了一會,蘇亭山暗道不妙,正準備開口圓場,蕭鸞玉怒而站起,用力拍響桌案。
「好一個西營軍,就是連表面功夫也不願意糊弄我。」
眾人皆被嚇了一跳。
西營軍自然是以蘇亭山為首,這是明眼人都知道的事實。
任管想說實話,又怕惹怒太子,但是不說實話,又怕旁邊的蘇亭山聽了會不舒坦。
他這般左右為難、欲語還休的模樣正中蕭鸞玉的圈套,她要的就是眾將士的猶豫之態,這說明他們還是知道她是太子,是一國儲君,足以號令全軍。
聽到她的斥責,任管想也不想,立即跪下、高聲請罪,又把蘇亭山的話堵在嘴邊。
「我聽聞西營軍曾經剿匪有功,想必知道土匪營寨是如何上下包庇、沆瀣一氣的。」蕭鸞玉面沉如霜,挺直腰板站在高處,才能勉強與這些壯年男子平視,可她說的每一句話,都讓他們感到惶恐。
「營寨百餘人,以首領為大,下分數個當家把手,負責出謀劃策、指揮分贓。他們占據一個山頭、搜刮一處村莊,再到另一個山頭,繼續紮寨劫掠,甚至還會和當地的縣令、鄉長狼狽為奸!」
她的語氣越說越憤怒,俊秀青澀的面容也多了幾分威嚴犀利。
「你看看你們西營軍!你們和這些土匪有什麼區別!」
她之所以敢說,是因為他們真的和土匪沒有區別。
「國家動亂,京城不可攻破,你們就轉而南下,來到全州紮寨安頓。我登山祭天、立誓興國,你們就以我的名義招兵采糧,到頭來,連糊弄我的表面功夫都不敢說出口,你們為何猶豫,只有你們自己知道。」
她沒有點出西營軍以蘇亭山為首領、勾結文耀架空太子,已經是很給面子了。
在場的人稍微有些腦子,就能夠聽懂她對他們的最後一點容忍。
她是太子,她本就該獲得更多的權力,蘇亭山和文耀以為她年紀尚小,即使他們不捨得放權,百姓也不會多嘴,她更加拿他們沒辦法。
她何嘗不想採取溫和的方法,給蘇亭山留下體面,但是她實在忍不下去了。
此行最壞的結果,就是蘇亭山大逆不道、賊膽包天,直接下令將她抬回去、軟禁幽篁園,再找藉口堵住文耀的嘴,讓她這個太子成為活生生的傀儡。
說白了,她貿然前來校場,是破罐子破摔的做法,儘管她瞭然於心,她也要來罵一罵這些自以為是的武夫。
「太子殿下,末將知道遇刺一事讓您心生煩惱,但是全州桑種為主,積糧不多,一旦開戰起來,商貿凋敝、糧價上漲,恐怕撐不了多久。」
蘇亭山儘量讓自己的態度看起來比較平和理性,凸顯出蕭鸞玉的暴怒無常。
誰知她瞧了一眼旁邊的蘇鳴淵,嗤笑道,「你也知道全州桑種為主、積糧不多,可是你不和文太守交流此事,他如何知道你西營軍開戰所需的糧草,他如何組織百姓改桑為稻?難道別人打到家門口,你還要守著三分地的水田,等著稻穀收了兩年六茬,你才敢開門迎戰嗎?」
蘇亭山被她懟得無言,她看向另一位將士,「副將杜昊,回答我,你們可曾向文太守提起改桑種稻之事,可有報備西營軍一日糧草的消耗數量?」
杜昊沒想到她也記得自己的名字,連忙回答,「殿下,據末將所知,未曾提起改桑種稻,但是西營軍早已將糧草的日均數額報備給文太守。」
「報的是日常訓練的數目,還是前線作戰?」
「……日常訓練。」
蕭鸞玉笑得愈加明顯,營帳中安靜肅穆,唯有她清朗頓挫的笑聲傳出。
西營軍從京城南下到全州的路途上,眾位將士雖然與她同住同行兩月之久,但是她平日除了看書練字,就是去找蘇家父子商量決策,鮮少出現在他們面前,幾乎沒有幾句交流。
如今,她突然駕臨營地,將他們比作土匪痛批一頓,還把蘇亭山懟得無話可說,著實讓人感到震驚。
蘇亭山意識到她想要在軍中樹立威信,壓制自己的話語權,所以他必須儘快打壓她的氣勢。
「殿下,即使是改桑種稻也需要長久的人力、財力周轉,如今刺客尚未審出結果,仍是不知是哪一方的勢力企圖傷害您的性命,所以我們大可以一邊順藤摸瓜,一邊加緊備戰。」
「蘇將軍以為哪一方的勢力最有嫌疑?」
「末將愚見,每一方勢力都有嫌疑。」
「那麼蘇將軍以為,向哪一方勢力宣戰最為合適?」
她每一句都是徵求他的意見,其實每一句都在引導他順著自己的真實意圖。
蘇鳴淵聽著兩人的對話,仍舊靜默不語。
他回想起認識蕭鸞玉將近半年,她從最開始謹慎試探,到現在步步緊逼,當真是判若兩人。
別人或許會疑惑她為何成長得如此之快,但是他知道,她的性格就是天生的強勢,不曾顯露獠牙只是因為時機未到罷了。
「殿下為何非要急於宣戰?」蘇亭山這話一出口就後悔了,她先前已經說得清清楚楚,早知積糧不足,更要加緊備戰、改桑種稻。
「你就回答我,戰,還是不戰?」
她終於擺出了最關鍵的問題,若是放在一刻鐘前,蘇亭山必然要說不戰,然而,現在他竟是感到猶豫。
他的猶豫不是因為認同蕭鸞玉的想法,因為兩人對於遇刺一事和當今局勢有著不同的見解,他也不會小氣到為了噁心她而故意避戰。
他猶豫的是她這番氣勢洶洶的指責和追問,顯然是為了樹立太子的威勢,準備插手西營軍的兵權。
如果他占不到理,依舊錶示反對,他自己的威信也會動搖;如果他表示認可,順從她的決定宣戰出兵,她的目的就達到了。
蘇亭山的沉默亦是在蕭鸞玉的意料之中,她故技重施地點了劉永的名字,問他主張戰還是不戰。
劉永不敢作答,她又點了另一人。
直到她點了第三人,那人顯然是被她的說辭折服,稍作思考就說,「末將以為,此時出戰,並非壞事。」
蘇亭山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殿下,你不能如此……」
「我沒問你!」蕭鸞玉再度拍桌,把眾人嚇得心頭一顫。
太子竟然連蘇將軍都敢呵斥……
他們低頭垂眼,大氣不敢喘。
「你們一個個自稱七尺男兒、敢打敢殺,現在只需回答問題、出謀劃策,少琢磨彎彎繞繞的算計、少擺出扭扭捏捏的姿態!」
「要是誰敢不服,就把這些天招的新兵、吃的軍糧都給我還回來!我堂堂太子,手底下就該有服從指揮的軍隊,你們若是不想當,有的是別人想當!」
此話一出,蘇亭山想反駁都不知道如何反駁了。
「敵人潛行千里,只為砍下我的項上人頭,耍的是陰招、放的是暗箭;我們奮然宣戰,用的是陽謀、打的是明槍!這也顧慮、那也猶豫,如何打出西營軍的威風!如何回應百姓對你們匡扶正統的期盼!」
蕭鸞玉當真是把自己憋在心裡的一口怒火都說了出來,她知道自己的路不會順遂,可是無意義的退縮只會讓她日後更加艱難,所以她不會畏懼猶豫,只會比所有人更加果斷堅決。
「我再問你們,戰,還是不戰!」
第三十五章 隱衛首領
一月後,千里之外的丹縣,大量農夫被軍隊遣送到山野田原,辛勞地開墾著新的土地。
就在不遠處,某座營帳突然傳出男人的怒罵。
「賤人敢咬我!」
「啪——」
吳清梅歪著腦袋,捂著臉頰默不作聲。
她身上衣冠不整,遍布傷痕,臉龐更是多了一道殷紅的巴掌印。
彭廣奉厭惡地擦去手掌上的口水,又不解氣地踩了她一腳。
「我本想傳達你兒子的好消息,沒想到你如此不識趣……」
「兒子……翎玉!翎玉他怎麼了!」吳清梅激動起來,像是抓到了求生的最後一塊浮木,「你快說,他啊——」
彭廣奉彎腰扼住她的脖子,滿意地看到她露出痛苦的神情,「看來這幾個月的軍妓生活沒能打倒賢妃娘娘的意志,始終牽掛著自己的兒子……當今的太子殿下。」
太子?
吳清梅費力地掰開他的手指,任由自己倒在骯髒的草蓆上,腦子快速消化這個消息。
果然,蘇亭山這個老狐狸知道蕭鋒宸駕崩之後,很快扶持翎玉為太子,宣揚正統,求取從龍之功。
好,很好,不枉她費盡心思殺了那個男人,不枉她被困在這軍營中受人踐踏。
蕭錦玉死後,她的兒子就是最合適的皇位繼承人,再有蘇家和西營軍的扶持,絕對可以和其他勢力抗衡。
「你在想什麼?」彭廣奉蹲了下來,強硬地攥住她的下顎,「難道你已經開始夢想著蕭翎玉在蘇家的幫助下登基為帝,將你奉為太后?」
「與你……無關……」
「啪——」
他又打了她一耳光,臉上儘是扭曲的快感,「麻煩你想清楚你的處境,蕭翎玉和西營軍能否在宋老狗的手裡活下去,還是個未知數。」
他看到她眼中浮現的擔憂,得意地笑著離開。
當他路過另一處營帳時,隱約聽到銷魂的叫聲,隨口問了句值守的士兵。
「這裡面是哪一位妃子?」
「回統領,這是麗妃。」
「嘖,死了兒子還能叫這麼歡。」
彭廣奉揉了揉胡茬,邁步走回自己的營帳。
向來謹慎的他很快發現書桌上的東西被人動過,他皺眉翻了翻堆迭的密件,找到一封標記獨特的信封。
「隱衛首領……」
他注意到落款,當即正了神色。
這是封極為重要的密件,大致講清了這一月以來的局勢變化,包括代表蕭翎玉的全州與代表蕭明玉的熙州正式宣戰,蕭鋒晟繼續肅清朝堂秩序,以雷厲手段鎮壓京畿地區的幾波民間起義。
除此之外,信中還提到了一些鮮為人知的情報,譬如蕭翎玉與蘇亭山心生間隙,似乎有了爭權的端倪。
「彭統領似乎有些疑惑。」
身前忽然響起陌生的聲音,彭廣奉抬眼看到對方身上的士兵甲冑,瞳孔猛地一縮。
「統領不必驚訝,這不是我的真面目。」闖進來的男子坦然接收他的打量,沒有絲毫的畏懼。
「你的首領要你過來有何事?」
「如果彭統領對密件所述信息有疑惑,在下可以為您解答;若是您沒有其他問題,首領讓我轉告一句。」
「什麼?」
「她對您很失望。」男子平靜地說完,對於他的怒意視若無睹。
「她藏在角落裡倒是說得輕巧,正面迎戰蕭鋒晟的又不是你們隱衛!」彭廣奉一想到最近頻頻傳來的敗績,恨不得撕爛這些密件信紙。
「吃什麼飯,就做什麼事。彭統領,胤朝只有一支隱衛,但是競爭皇權的,可不只有您一人。」
充滿警告的話語如同冰水快速澆滅他的怒火,令他咬牙切齒,又無可奈何。
「我記得,隱衛分為墨衛、刀衛和玲瓏衛。既然是你們首領選擇支持我,為何不調用刀衛直接刺殺蕭鋒晟,亦或者,幹掉前線指揮的趙充!」
「隱衛下分三衛,各司其職、各行其命,以胤朝皇帝為唯一主人,而不是首領。」
「難道你們的首領選出來就是個擺設?」
「首領的權力也來自於皇帝。蕭鋒宸一死,刀衛另有打算,墨衛向來清高,不屑於與我們為伍。」
玲瓏衛,潛伏於胤朝各業,擅長易容換面。
刀衛,通常隱而不出,負責絞殺異黨。
墨衛,上至朝堂官,下至說書客,動搖民心所向。
對於彭廣奉這等武將來說,刀衛才是最合心意的助手,只要能夠割下敵軍將領的項上人頭,他何苦轉戰州縣山野,與趙充這個愣頭青打得不分伯仲。
「你倒是說說,刀衛有什麼打算?」
「首領目前只能聯繫到兩位刀衛……」
「才兩個人?」彭廣奉對這個首領更加失望,聯繫都聯繫不上,又如何溝通商榷、互利互惠。
男子被他打斷了話語,也不氣惱,繼續接著說,「刀衛人數最多,內部最為混亂,僅僅是聯繫到的這兩人,已經分別做了不同的選擇。」
「直接告訴我,他們是誰。」
「在下無權知道。」
無權知道,也就無權轉告。
可是彭廣奉不相信他的說辭。
蕭鋒宸的死也有隱衛的助推,換句話說,他所謂的宏圖大業從一開始就受到隱衛的幫助,註定了他要對那個首領忍氣吞聲。
偏偏那位首領潛伏得極好,像是近在眼前,時時刻刻敲打他的決策,教他做事。
這種受制於人的局面,再加上前線連敗的戰事,讓他的忍耐達到極限,當即拍桌而起,怒聲呵斥道,「你的首領聲稱為我解惑,結果就派了你這麼個玩意!你無權知道,還是我不配知道?既然瞧不起我彭某人,就少整這些虛偽噁心的理由!」
營帳里安靜了片刻,男子扯了扯嘴角,露出怪異的笑容。
「聽起來統領對我們頗有意見。」
彭廣奉用力握緊拳頭,指節發出清脆的聲響,可見他這滿腔怒火忍得有費勁。
「其實這也在首領的意料之中,總是遲遲不出來見您,再用幾張密信指揮您做事,著實讓您受了委屈。」男子側身抬手,做了請人的手勢,「那就請彭統領隨我移步,見一見我們的首領,如何?」
用語是尊稱,動作是客套,但是這話說出來就是讓人不舒服。
就這麼跟著他去了,沒面子;若是不去,就錯過了見識這位首領的機會。
彭廣奉暗罵自己窩囊,深吸一口氣,「帶路。」
他儘量讓自己看起來更加強硬,可是當他們來到一處並不陌生的營帳前,他的表情就破了功。
這是麗妃的營帳,或者說是,軍妓莫秋麗接待男人的地方。
此時裡面沒有了曖昧的聲響,難得安靜下來。
彭廣奉發現領路的男子並沒有掀開簾帳的意思,還以為隱衛首領還在享受服務中。
他就這麼傻愣著等了好一會,等到自己開始不耐煩的時候,裡邊傳來一聲女子的嬌笑。
聽起來確實是麗妃的聲音,看來她的心態挺好,比起憤怒反抗的賢妃,她倒是有心思和男人打情罵俏。
不對,怎麼沒有男人的聲音?
正當彭廣奉皺眉思考時,那簾帳突然被掀開,一位穿著太監服飾的男人對他拱手行禮。
「彭統領,請進。」
他吞了吞口水,腦子裡冒出來一個匪夷所思的猜測。
「看來彭統領連日煩憂,竟是不會說話了。」這聲音格外清晰,確實是麗妃。
彭廣奉邁步進入營帳內,對上一張平平無奇的臉龐,登時愣在原地。
這不是麗妃的臉!
「你到底是誰!」
「彭統領心心念念要見我,人在眼前,又認不出我是誰了。」莫秋麗翹起腿,懶洋洋地倚靠在軟塌上,享受著他人按摩肩頸的舒暢,「聽說你對我……有意見?」
第三十六章 改桑種稻
正當彭廣奉向隱衛首領解釋他有什麼意見時,蕭鸞玉照例早起,自行穿好衣物,再呼喚錦屏錦珊進來準備洗漱的盆盂,以及今早的膳食。
飯後,段雲奕遞來今天的急件,蕭鸞玉還在磨墨,就讓他把蘇鳴淵寫的信件挑出來。
誰知他倒騰了一會,最後攤開手,「殿下,沒有他的信。」
「許是你粗心翻過了,再找一次。」
他撇了撇嘴,又翻了一次,「沒有。」
蕭鸞玉納了悶,「真沒有?」
段雲奕垮下肩膀,把這沓信紙往她面前一放,「您不信,可以自己找。」
這般抱怨的語氣讓她皺了皺眉,她發現他最近耐性變差了很多。
他本就是活潑直率的心性,若是像蘇鳴淵那樣彆扭起來,她可真不想給太多好臉色。
「你怎麼了?」
「沒什麼。」段雲奕抓了抓頭髮,神情是掩飾不住的沮喪,「我有點煩,您當我是放屁就好了。」
蕭鸞玉語塞,拿起信紙一張張翻過,當真沒有蘇鳴淵寄過來的。
自從全州與熙州開戰之後,他奔赴邊關前線,天天都要寫一封信給她,不是嘮叨路途瑣事,就是上報軍情戰況。
他不是嘴碎的人,但他寧願一張紙只湊夠半頁的字,也要雷打不動給她寫一封。
蕭鸞玉跟萬夢年提起過,他只是淡然地說,「殿下,您就當他是條小狗,喜歡蹭你腳邊找吃的。」
這真是個新奇的比喻,但她認為確實很符合蘇鳴淵的作風。
想到萬夢年,她昨天忙著思考改桑種稻的事,倒是忘記探望他了。
蕭鸞玉如此想著,等到午膳時,就吩咐膳房做了兩份飯食,親自拎到他的屋子,正好碰上段雲奕為他擦藥。
「殿下,您怎麼……」萬夢年看到她進來,雙臂撐著要準備起身,誰知段雲奕一巴掌按住他的後背,又把他按回去了。
「你別動!」段雲奕格外認真地捏著棉巾,把藥汁一點點擦在他的傷口上。
萬夢年意識到自己還光著上半身,撇過腦袋不敢與蕭鸞玉對視,腦子裡恍惚覺得她的目光直勾勾地盯著自己。
這不是他的錯覺,蕭鸞玉確實注意到他的傷口已經結痂,看起來癒合得不錯。
「昨日未來看你,今天過來和你一起用膳。」
「多謝,多謝殿下。」萬夢年轉過腦袋說了句道謝,又很快轉了回去,耳尖泛起紅霞。
自從他受傷之後,蕭鸞玉對他沒了之前的抗拒,他們似乎回到了先前相依為命的默契。
其實她抗拒他也是好的,畢竟他也是男子之身,她面對死纏爛打的蘇鳴淵尚且感到惱怒費解,更別說他那點隱秘心思,或許只會讓她徒增煩憂罷了。
當蕭鸞玉在桌上擺好飯菜,段雲奕也擦好了傷藥,瞥見那兩副碗筷,立即垮下臉色。
「殿下,我和他是同一個院子、一間廂房的近侍,你來探望他,也不捨得給我帶一份。」
蕭鸞玉微微睜大眼眸,正想替自己辯解幾句,他已經扔了棉巾,逕自往外走去。
「殿下。」萬夢年穿好裡衣,淡然解釋說,「他最近失眠淺睡,精神不甚正常。」
蕭鸞玉愣了愣,他說話向來嘴毒,只是她這次確實是遺漏了段雲奕的一份飯菜。
「近侍作為僕從,本不該和太子同桌用膳。」萬夢年走過來為她拉開座椅,又倒了溫茶放在她的手邊,「您從來不擺架子,讓他得寸進尺了。」
他說的沒錯,可是蕭鸞玉在宮中過慣了受人冷眼的日子,連雅蘭這等大宮女都能踩在她的頭上。
她對外人擺架子,是因為她是太子的身份,她對自己人卻做不出盛氣凌人的姿態。
她更希望得到他們的愛戴之心,在利益捆綁的基礎上再加一層情感的束縛,此般的忠誠才是最可靠的。
蕭鸞玉訕訕地坐下來,看著萬夢年為自己盛飯。
「他這段時間既是照顧我,又要照顧你,多半累壞了,有些怨言也正常……」
「殿下!」房門忽然被打開,段雲奕氣喘吁吁地跑進來,一屁股坐到她身邊,「我沒有怨言!」
蕭鸞玉嘴角一抽,萬夢年更是冷了臉色。
「你咋咋呼呼的,嚇到太子該如何?」
「受罰是嗎?那就罰我唄。」段雲奕擺出吃軟不吃硬的態度,猛地扯開胸前的衣襟。
「你要作甚?」萬夢年以為他又要做傻事,正想攔在蕭鸞玉身前,只見段雲奕從衣襟里拿出一副碗筷,氣勢洶洶地拍在桌上。
「殿下,我也要和你同桌吃飯!」
廂房裡的氣氛凝滯了片刻,蕭鸞玉驀地笑出聲,扯了扯萬夢年的袖子,示意他回到座位上。
「我就喜歡你這般直率的性子。」
聽起來像是誇獎。
段雲奕撓了撓頭,露出憨傻的笑容,「殿下,您多誇誇我,我必然比他們能幹。」
到了下午,信誓旦旦的段雲奕很快意識到,他和萬夢年之間的差距,不是蕭鸞玉夸幾句就能彌補上的。
通常,下午是她看書練字的時間。
若是上午所閱的公文中有比較重要的問題,她就會沉心思考,寫一封策論給文耀,譬如近日改桑種稻就是黎城的頭等大事。
由於她之前當著眾多將士的面,把西營軍比作土匪就是一頓痛批,連蘇亭山都被她再三呵斥,導致文耀這邊對她愈發客氣。
不僅是每日準時整理公文送到幽篁園,還會對她的批註作出答覆,當真把自己放到了臣子的位置上。
只是這改桑種稻就像是她寫下的那首怪詩,三大難題環環相扣,要想徹底解決,絕不是一朝一夕的易事。
開戰之後,黎城附近的鄉村最先推行改桑種稻,因為這裡臨近澄河,只要有專員幫助他們引水灌田,又有銀錢補貼伐桑造成的虧損,遭遇的阻力相對較小。
然而,僅是黎城周圍的農田仍不足以支撐前線戰事,更何況還要考慮穩定糧價、接濟難民等長遠之事。
蕭鸞玉沉思半天,紙上的墨跡寫了又劃,感到幾分苦惱。
旁邊的段雲奕瞅了瞅她所寫的內容,不到片刻就蔫了神氣,老老實實幫她磨墨壓紙。
「你去吩咐一聲,讓許慶、彭驍駕馬前往修文院,將陸蘭舟請來。」
全州名門望族為了凸顯修養、拉攏人才,紛紛騰出空閒莊園,供給每年參加鄉試的文人學子居住。
修文院,正是文府名下的一間宅院。
陳鈞看到幽篁園的馬車,很快把陸蘭舟拽了出來。
「若鴻,你,你能否陪我去?」
「殿下就請了你一人。」陳鈞瞧見有人路過,連忙壓低聲音,「人家相中你的才華,我去湊什麼熱鬧。」
「可是,我有些緊張……」
「緊張是無用的,你只需記住,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你須得爭取,爭取懂嗎?」陳鈞在他面前揚起拳頭,給他信心,「伯父把你送來黎城參加科舉,就是希望你日後能夠出人頭地,但是科舉並非仕途的唯一敲門磚。」
他低聲叮囑著,把陸蘭舟送上馬車,如同老父親般負手而立,頗感自豪。
這是陸蘭舟第二次來到幽篁園,也是他第三次見到蕭鸞玉。
自從他來到黎城,就聽聞過很多關於太子的評價,大多是稱頌誇獎的,令他對她心生仰慕,早有投奔的心思,卻不知道自己這點文采才思,能否得到太子的賞識。
如今,她對他表露出重視的態度,可是他這性子靦腆膽小,總是不敢與她對視。
蕭鸞玉亦是察覺到他的畏縮,感到哭笑不得。
「你這模樣,若是出去為我辦事,豈不是要被人欺負上了?」
許是她調侃的語氣太明顯,他把腦袋垂得更低,幾乎要埋進自己的胸口。
蕭鸞玉揉了揉眉心,不知如何是好。
他和蘇鳴淵都是十六的少年,一個膽大包天、張揚肆意,一個膽小如鼠、羞怯怕生,著實讓她看不透。
「抬起頭來。」
陸蘭舟稍稍抬頭,雙手雙腳併攏,大氣不敢喘。
蕭鸞玉無言以對,只得翻開公文,推到他面前,「請你過來是有正事,你如此怕我,該不是連話都說不出了?」
「殿下,我,我……」
她略顯不耐煩地敲了敲桌子,打斷他的話,「先看內容,再與我說話。」
她強行把他的注意力轉移到桌上的公文,終於讓他放鬆下來,開始思考正事。
「殿下,西營軍出戰已有一月,後勤軍糧最先抽調的是黎城的糧倉,所以黎城的糧價已有上漲,這是需要最先處理的問題。」
黎城的糧價?
蕭鸞玉思考片刻,她確實疏忽了,不曾打聽過糧店的價格變動。
「你認為該如何處理?」
「派人直接收購周邊縣城的餘糧。」
「可是收購了餘糧,周邊縣城的糧店也會順勢漲價。」
「非也,糧店收五成,農戶收五成,並且向農戶收購的價格要略高於糧店。」
「為何?」
「農戶的餘糧即是自家備用的口糧,以略高的價格買了他們的口糧,他們又去城中糧店購買,如此來回,他們反而多出一定的銀兩,即使糧店嗣後漲價,他們也不會缺錢缺糧。」
陸蘭舟說著說著,已是全然放鬆的姿態,轉頭對上她明亮的眼眸,當即紅了臉頰。
「殿下,您不要,不要如此看著我……」
蕭鸞玉還沉浸在他所說的購糧之策,聽到他的話一時半會沒反應過來。
「你不喜歡我看你?」
「不,不是的……」他連忙擺手,想要解釋又說不出個所以然。
「收購了周邊縣城的餘糧,倒是可以緩解黎城存糧緊張的問題。」蕭鸞玉顯然沒有在意他的異常,仍是回味剛才的問題,「不過,這也是暫緩之計,重點還是要考慮如何推行改桑種稻。」
聽她說回正事,他那亂飄的思緒也穩定下來,青澀的面容露出幾分凝重。
全州富庶,官府靠著稅銀積攢了不少資錢,但也經不住大手大腳地收購、補貼,更何況兩州開戰,邊關收緊,來往的商隊銳減,商稅就少了很多。
如今正是六月初,即將迎來早稻收割、晚稻插秧的時節,即是民間俗稱的「雙搶」。
若是錯過這段時間,晚稻結穗就要拖到深冬季節,日光不足、天氣轉冷,很難有好收成。
目前的重點任務就是如何在八月份中稻收成之前,熬過糧價起伏的艱難時期,推廣改桑種稻。
這些農事常識可不是書籍里能學到的,詩會上的公子哥對此更是一問三不知,蕭鸞玉費了心思,專門向文耀手底下管理農業的官員請教,這才了解清楚。
而陸蘭舟家裡就是典型的農戶,他對於農事節氣並不陌生。
「改桑種稻之事不能操之過急,須得讓部分農戶嘗到甜頭,其他人的反對聲才會少一些。」
對於農工商這三類行業的百姓,皇權更替對他們來說沒有直接的好處,也很難理解諸多措施的長遠利益。
用強權執行政策必然遇到不服氣的硬茬,所以陸蘭舟建議挑選幾個條件上佳的縣城繼續推行改桑種稻,在中稻收成之前,最好以差價收購的手段穩定糧價、調用餘糧。
傍晚,蕭鸞玉本想留他一同用膳,誰知他百般拒絕,好像她是吃人的洪水猛獸,讓他難以招架。
她感到無奈,只能讓許慶把人送回去,轉身提筆,準備寫一封舉薦信,將陸蘭舟推到文耀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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