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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女訓狗手冊 (1-12)作者:涌銀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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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4-25 09:48:0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惡女訓狗手冊
作者:涌銀山
(一)深燃計劃
「深燃計劃於今日正式宣告暫停。」
「1861號實驗體確認回收,塞壬-1861號項目終止。歌蒂瓦、芙洛拉、溫弗列德……以上七位原1861號項目研究員,將在歌蒂瓦博士的帶領下輔助勘測1993號項目。」
會議室內,隔音系統悄然運轉。銀色牆壁上方的排氣管道嗡嗡作響,風扇轉動,冷氣持續注入。
金色短髮的中年女人屈指彈了彈手中的意見報告書,目光掃過會議桌兩側默坐的實習研究員們。
沒人說話。
但有目共睹的是,她們懷揣著相當的焦慮。
漫遊者海上第一基地里,中央智腦「狄安特」負責統籌基地一切事宜,安保的調集、實驗器械的配給、項目資料的收錄、實驗數據的輔助計算……
其中也包括人員的調撥。
會議桌正中央,光腦投影出狄安特的虛擬形象,半透明的藍色光幕如同一卷鋪展開來的海洋波浪。
每個科研基地都配備有不同的智腦,用以輔助調度基地事宜。它們有著不同的性格,而第一基地的狄安特是恰巧個「絮叨」的傢伙。
「1993號項目——原名塞壬二代,現名……」
「夠了狄安特。」歌蒂瓦揉了揉耳朵,示意旁邊的助手屏蔽狄安特,「這些我都知道。」
她做出保證,「我會好好講解給她們聽的。」
狄安特順勢閉上嘴巴,眨了眨眼,趕在芙洛拉手動開啟屏蔽儀之前,向著歌蒂瓦屈膝行禮。
它們本是專門服務於人類的智腦,無論使用者是誰,態度理應保持絕對的謙遜。然而面對帝國智腦系統核心密鑰的編寫者,它更是有著無限的敬意,「是的,如您所願,歌蒂瓦博士。」
芙洛拉驗證指紋,啟動電子屏蔽儀。
電流滋滋閃爍,狄安特的面容變得模糊不清,淡藍色投影如退潮的海浪般斂入光腦。
「好了。」
解決了監聽者,歌蒂瓦聳了聳肩,猛然坐回了身後的皮質靠椅里,滑輪在光潔的地板上快速滾動,摩擦出刺耳尖銳的響聲。
她重新審視著這些離開象牙塔不久、來到海上基地接受現實捶打的實習研究員們,不禁在心中嘆息——各個都像嚇破了膽子的鵪鶉。
就這點膽量,還能做出什麼實驗成績來?
好吧,其實這也不怪他們。她望向一旁安靜坐著的芙洛拉,懶洋洋地一笑。
和帝國專門培養的頂尖精英相較起來,這些從普通學校調來參與實驗的實習研究員只能算是耗材。
殘酷的真相無人得知,在必要的時候,他、她、它,都將會為偉大的科學未來獻身。她們在滿心忐忑中,聽見歌蒂瓦博士隱約的嘆氣,恨鐵不成鋼似的。
「本來也不指望你們。」
其中一個紅髮的女性研究員抬起頭來,布滿雀斑的面上,略有些緊張。
在日常生活里,聽懂老師的言外之意相當重要。她不願意被就此放棄、被排除在核心實驗之外,仍然試圖為自己爭取,於是囁嚅著開口道,「老師……」
噢,這個是唯二算得上合格的小溫弗列德。
歌蒂瓦對她可以算得上寬容地一笑,然後將手從桌下遞過去,輕輕扯了扯芙洛拉的袖子。
「乖女孩,」她將聲音壓得很低,「老師的煙。」
女孩——沒錯,她最驕傲的學生芙洛拉,如今還處於從一個嬰兒轉變為一名成年女人的過渡階段,在一眾研究員中年齡最小,甚至還沒迎來帝國子民一生中最重要的成年禮。
帝國貴族的成人禮,被他們視為一封進入權力中心的邀請函。
它在為你省下麻煩的同時,也將帶來不計其數的敵人。
在你羽翼未豐之前——你身邊的那個人,將成為引導你的教母或是教父。
每個人初涉權力時,都像蹣跚學路的嬰兒,需要有人指引、保護,並為此承擔代價。
歌蒂瓦正是芙洛拉·克雷伯格的教母。
芙洛拉搖了搖頭。
「現在請老師主持會議。」
她從緘默中開口了,或許是因為冷氣太足的原因,這道聽慣了的嗓音竟然有種奇妙的艱澀和沙啞,「您覺得疲倦的話,不妨由我來主持……」
歌蒂瓦不情不願地收回手,稍微回想了一下會議內容,怪了,她有寫過這玩意麼?
作為基地高級研究員,她的日常生活基本都被實驗填滿,哪怕是在兩個實驗之間微小的間隙,也會被煙草的苦味細細地充填。
通常這些不太重要的雜事,都是交給芙洛拉代筆。
她吹了吹指甲,隨意地點頭,索性開始擺爛,「嗯哼,你來吧,親愛的。」
「我相信你早就做好了準備。」
芙洛拉毫不意外地聽到了這句話。
她的教母總是這樣,該靠譜的時候不靠譜。
很難想像,這樣的人居然是整個帝國中樞智腦系統底層邏輯代碼、「莉莉絲」核心密鑰的編寫者。
莉莉絲問世那一年,帝國中央報鋪天蓋地都是有關「歌蒂瓦·懷亞特」的相關報道。科技院將她的壯舉載入榮耀長廊,垂掛她的畫像;帝國歷任最崇高的皇帝自鐵王座之上俯首,親自為她頒布「先驅者」勳章……
哇,「先驅者」可是科研人畢生追求的巔峰誒。
她在少年時,便已輕而易舉地拿到了手。
人到中年,似乎就步入了寥落的秋天。年輕時的豪情壯志一去不返,即使被分配到漫遊者基地做著枯燥重複的實驗,她也毫無異議。
該說心大呢,還是根本不在意呢?
(二)畸變
寂靜的會議室里,僅存完好的製冷裝置在一聲笛哨般悠長的嗡鳴後,宣布罷工。
燥熱,封閉,沒有空氣流通的密閉空間。
這是一間位於基地17區的小型會議室,原本計劃在去年翻修。但因為各種突發原因,院方最終停止了對舊17區的修繕計劃。
這裡被常年閒置,設備老舊,每一樣設施都已經是被時代淘汰多年的舊型號。
倘若用職場的話術來形容,在帝國科研基地,「項目」就是研究員們用來換取資源的業績。
本來他們這一組應該在環境舒適、設施先進的第3區,召開臨時會議。
然而,自從萬眾矚目的塞壬-1861號項目在內部星網上公告終止,其實驗體也被清道夫回收清除後,他們在基地里的名聲和待遇可謂是一落千丈——
芙洛拉從來沒有如此深刻地意識到,
歌蒂瓦的話語權在被上層逐一吞剝。
……所以,我們必須做出漂亮的成績,才能堵上科技院那群雜種喋喋不休的嘴巴。
如果常規的方法不行,那麼換一種方法呢?
芙洛拉斂去眸光,剪斷蛛絲般發散的聯想,略微提高了聲量,「關於失敗的項目……」
在座的實習研究員們都打起了精神。
「在之前的實驗里,塞壬1861號實驗體拒不配合,導致實驗多次失敗。」
她從模擬投影上調出報告,每一項數據都在末尾標紅,語氣嚴肅,「我們面臨一個無解的困境。」
投影逐步建模出了一個立體模型。
顯然易見的是,這是一個異種。
上半身是人類男性的軀體,下半身卻是章魚的部分肢體與觸腕,猶如古東方所說的移花接木。
一團膨脹的腕足在培養液中輕緩地舒展,整體是淡粉的顏色,幾支副腕上環繞著一圈蒼白的癒合痕跡。
隨著實驗體數據的逐漸完善,原本只有基礎骨架的建模,正一步步編織出屬於異種1861號的形貌——
不知何時起,這種野獸畸變的怪物如同病毒般,開始侵入這個由人類掌控的世界。
起初,是一位地質學博士在山林間探索當地新物種時,發現了一頭長著人腳的鹿。
最後,那座山下的鎮子裡,只剩下了人腳鹿。
世上第一個異種被人類發現時,選擇了自爆。
向外爆髮式擴散的磁場共振,引起了以邊緣星係為涵蓋範圍的特殊磁場共鳴。多個地區的電源被短暫切斷、全空上方出現多處引發儀器失靈的特異磁場,多處海域的潮汐起落均出現不同程度的落差。
它們會吞噬、同化目中所見的一切。
興建軍隊,組建科研基地。解剖異種,提取畸變基因,將其注入人體,將實驗體當做耗材——
這就是人類的應對手段。
異能者自畸變中脫胎孕育,迎接第二次生命,血管中被注入異種細胞,存活機率卻不足千分之一。
已經有越來越多的人為此死去了。
博士們口中天賜的造物、人類未來的希望,在這些涉世未深的年輕人看來,仿佛是地獄的魔鬼在海洋未知的深處竊取了神靈的血液。
魔鬼嘲笑著人類,再輔以人類的血肉,用血漿與肉泥,隨意地捏出某種詭異的生物。
或許,你有想過這個問題嗎?
海洋最深處,到底存在著什麼?
如果是純凈的黑暗,如果是混沌的虛無,又怎麼會從中誕生這樣不可理喻的扭曲造物?
芙洛拉總是為此感到毛骨悚然。
她望向構建完畢的投影。
這副面容美如神靈,比肩聖經油畫中那充滿詩意的永恆之美,宛如春日河畔引人溺死的水仙花。
根據血液報告顯示,它還未進入異種的完全成熟期,只是亞成熟體。換算成人類大約也就只有十六歲,還是個正在成長中的「孩子」。
因此身形纖細,稜角柔美,卻不至於過度瘦弱。
它在未來還有成長的空間,可惜有效的資料太少,她們甚至沒能挖掘出它的異常能力。
不過好在,它沒有傳說中塞壬魔性的魅力,無法讓研究員們為之投身模擬海水的培養池。
在數據構造出來的培養槽中,它閉著眼睛,兩片眼瞼在冰藍色的培養液中輕顫。直至過去半晌,這隻美艷而強大的異種依舊毫無甦醒的跡象。
「它是被漁民從大西洋捕撈上來的,當時它遭遇了天敵重創,正處於休眠期。」
芙洛拉接著說,「在將它從第四基地接入第一基地時,已經有當時負責運送的安保人員反映,它的細胞再生與修復能力遠超正常異種。」
「狄安特初步判定它為SS級異種。」
「在被放入培養池的第十三天,它甦醒了。」
「歌蒂瓦博士為它取名『芒斯特』。」
「最初,它躲在人造景觀的陰影里,不肯開口說話,不肯進食,不肯讓我們採集血液樣本……」
她平靜地注視著投影里的畸變異種,眼神中滑過一絲懷念,隨後便將目光克制地收回,「和普通章魚相同,它不滿足於人類為它塑造的圈養環境。」
溫弗列德試圖第二次開口,她想打斷芙洛拉的話語,嘴唇和舌頭卻像是被膠水黏在了一起。
她只好抓向脖子上的項鍊,一滴冰涼的汗水滑過女人泛紅的鼻尖。溫弗列德低語祈禱著,十字架在掌心裡露出一截冷銀的尾端。
天神啊。
「第十九天,芒斯特開始有意識地撞擊玻璃,並嘗試著爬出培養池——當然,它的出逃計劃全盤失敗。」
「第三十天,它開始啃咬並進食自己的觸腕。」
「芒斯特不主動攻擊人類,也不親近人類,無法提供有效的實驗數據。哪怕我們用電流傷害它,它也只會在尖嘯後躲入山洞,亦或是選擇自我修復。」
芙洛拉說,「芒斯特拒絕配合,塞壬1861號項目開始的第三個月,它依舊未能展現出應有的實驗價值。」
哈,可以說是毫無進展。
她冷漠地想。
花費了數個月的時間,耗費大量資源,押上無數人的期待,兩方角力對賭,最後卻得到了零成果……
芙洛拉做出了最後的總結,「因此,我們最終選擇放棄以1861號作為深燃計劃的切入點。」
(三)塞壬
歌蒂瓦環顧一圈,笑了笑,「沒錯。」
話音落下,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看向她。
她們從起初的焦躁中慢慢冷靜下來了,被無數視線環繞,歌蒂瓦博士反而感到不自在了。
「看我幹什麼?」
下巴朝芙洛拉點了點,「專心聽講。」
一時間,除了製冷設施嘗試重啟的噪音,會議室里靜得落針可聞。溫弗列德緊緊抓著項鍊,迷茫地開口,「芒斯特,它真的……不能被人類馴化嗎?」
另一位實習研究員德羅斯也跟著開口,他戴著厚重的眼鏡,無論何時都低著頭,在小組裡默默無聞。
德羅斯說得磕磕絆絆,「對、對。」
「我覺得,它是可以被馴化的……」
他抬頭,飛快地瞥了芙洛拉一眼,趁她注意到之前,又趕緊低下了頭,高昂的聲音忽然間低如蚊吶,像是在畏懼著什麼,「它、它對芙洛拉是不一樣的。」
「我們都看見了!」
……
歌蒂瓦卻說,「不。」
「它在有的時候,確實對芙洛拉展現出了不一樣的對待。但這只是短暫退化的雛鳥效應,芒斯特很聰明,隨著時間流逝,它遲早會發覺並止損。」
歌蒂瓦仰著臉,眯著眼睛朝向天花板上那管內嵌的日光燈凝望,發尾掃在肩頸,黑斑在視野中閃爍。
她冷笑了一聲。
「歸根結底,它並不信任人類。」
「它嚮往自由,並對拘禁有著強烈的不安感和破壞欲,註定不會配合。就算它現在不被回收清理,恐怕在研究出來成果之前,它也早就已經自殺成功了。」
沒有人再開口反駁。
其實早就明白不是嗎?
它足夠獨特,與尋常異種有著本質上的區別,因此才能被科技院定為第一代塞壬的實驗素體。
可就算再好,不能被人類所掌控,也等於無用。
即使明白沒有她的干預,芒斯特依舊會步入不可逆的死亡,芙洛拉還是在心中說了聲「抱歉」,默默地從光腦里調出另一份更詳細的報告。
「嗯……其實也不是毫無價值。」
這次是實話實說,她指了指文檔上金色三叉戟的圖案,尾音慢悠悠,「塞壬二代,1993號項目。」
嗶——
本該氣氛嚴肅的會議室里,忽然響起不合時宜的口哨聲。芙洛拉頓住了,她無聲地深吸一口氣。
又來了。
靠近前門的一側,實習研究員西梅莉婭興奮得吹了個口哨,肩上的棕色卷髮隨著動作幅度緩緩飄卷。
這口氣憋得太久,她真的快忍不下去了!
要不是現在還在開會,她簡直想跳在會議桌上手舞足蹈。沒有人能夠攔得下脫韁野馬般的她,也沒人能理解她內心的輕鬆和快樂,西梅莉婭歡快地大喊一聲,「我們的新項目!」
天啊!
鬼知道她到底有多想擺脫那個該死的芒斯特!
什麼數據反饋也沒有,每天就光看著他嗎?!
就因為他是珍貴的實驗體!!!
旁邊端坐著的溫弗列德患有嚴重的精神衰弱,脆弱得一碰就碎,被她嚇得尖聲大叫,「西梅莉婭!」
歌蒂瓦愣了一愣,她顯然沒能反應過來。當觸及芙洛拉投注過來的視線後,她忽然狡黠地一笑,也跟著就差跳起舞來的西梅莉婭大喊,「耶!」
她一巴掌氣勢洶洶地拍在會議桌上,「見鬼的芒斯特,見鬼的塞壬1861號!都去死吧!」
「老娘不伺候了!」
……
「……難怪他們都叫我們瘋人院小組呢。」
哎呀不沾點神經病也不會被分到這一組不是?
組裡唯一的東方人陳橋看得一愣一愣的。
很快,她扭頭看向芙洛拉,雙手合十,高舉過頭,向著芙洛拉虔誠地祈禱,「芙洛拉師姐,希望我們這個新的項目能夠接到一個特別善解人意的實驗體!」
「我們和實驗體那是一個掏心掏肺的關係——」
她忽然想起了什麼,趕緊補充道,雙眼亮晶晶的,「啊,能讓我解剖芒斯特的屍體嗎?」
「我要把它的觸腕拿回去珍藏。」
好的,這個也發病了。
金色發梢垂在女孩的腰際,尾部微微蜷曲,潔白的研究員制服被打理得完美無缺。皺褶消失在雪白的底色中,連絲毫紋路都難以尋覓。
這下亂套了,碧綠的眼眸倒映著群魔亂舞的會議室,猶如一卷抽象派先鋒的得意之作。
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們被注入了異種細胞,排斥反應強烈,正在被研究員們封鎖在禁閉室觀察狀態。
芙洛拉蹲下來翻找,終於在抽屜里找出一沓廢棄報告。攏著報告的一端卷了卷,合在掌心裡。
啪啪啪!
「安靜!」
她用紙捲筒猛然敲擊桌面,力道十足,震得頭上橫著的日光燈「啪嚓」閃了兩下,很快又恢復原樣。
芙洛拉抬頭往上瞅了一眼,心中感慨萬千。
……真是窮啊。
這裡就是她們以後常駐開會的地點了。
想想都覺得絕望。
西梅莉婭坐回座位,理了理兩側被吹亂的髮絲,面上帶笑,「哈哈對不起。」
陳橋大失所望,「一根觸腕也不行啊?」
歌蒂瓦從芙洛拉身上摸出煙盒,抽出一根。低頭咬住煙嘴,唇舌里溢出的回覆含糊不清,「嗯哼。」
「……」
「知道我們為什麼是輔助勘測1993號,而不是直接協助原項目研究員分析1993號嗎?」
芙洛拉問。
陳橋回答,「呃,因為我們是後來者居上?」
(四)消耗品
她無視陳橋的話,指尖一點一掃,面無表情地調取出1993號實驗室錄像。
「因為1993號是隔壁小組的殺人海妖澤菲爾。和芒斯特同時期從大西洋捕獲的,SSS級高危異種。」
「……澤菲爾。」
歌蒂瓦咬住煙,難得煩躁地皺了皺眉。
這可是個麻煩精啊。
錄像里穿插著雪花片,黑白灰混雜在螢幕方框里,在其中飛快地跳躍穿梭,也許是被某種磁場力量影響,拍攝中時不時伴隨著滋滋的電流聲。
巨大的全息投影簡直讓人身臨其境。
似乎是一位研究員臨時起意的拍攝,首先流入耳中的是嘈雜的人聲,術語和粗口相接,哭泣和大叫接替,整個氛圍都充斥著難以形容的狂熱。
光腦攝像頭聚焦後,自動追蹤抓捕目標生物。
面前透明的培養池裡,碩大的藍色魚尾正在海水中徐緩地擺動著,輕紗狀的魚鰭隨著水波舒展。
澤菲爾姿態優雅地穿梭在人造景觀中,遠遠望去,仿佛一尾顏色絢麗的鬥魚在魚缸中翻滾。
海妖「澤菲爾」,這是他們給他取的名字。
它是……海妖。
據說當時第四基地被海妖群圍襲,軍部出動了一整支異能者隊伍,直接投放大西洋進行抓捕工作。
海妖是獨居生物,天性註定它們不會群居,可澤菲爾卻是其中的異類。
海妖的尖嘯直插雲霄,仿佛魔鬼吹奏笛哨的哀嚎。所有電子設備一霎間全部失靈,大約一百人的異能者隊伍,為了捕獲它,最後死得只剩隊長了。
和芒斯特一樣,它同樣屬於海妖的亞成年期。
成年體的類人異種最為明顯的特徵——發情期尚未到來,它還沒能經歷二次蛻變,此時的身形更偏向於雌雄莫辨的靈巧纖細。
異種沒有穿衣服的習慣,少年全身赤裸,腰腹緊窄,收出一段美好的腰線。腹部更下,從疏到密,依次銜接著從淺藍過渡到孔雀藍的艷麗鱗片。
薄薄的肌肉覆蓋在體表,看似漂亮無害,這其中實際卻蘊含著巨獸般恐怖的力量,一拳擊碎數層用以拘禁與觀察異種的高強化玻璃不是問題。
像是終於注意到了鏡頭,正在漫遊的澤菲爾一擺魚尾,好奇地貼在了玻璃上,注視著研究員的光腦。
濕潤的髮絲滑過耳鰭,在透明溶液中瀰漫開薄霧般的深藍色。
它張開殷紅的嘴唇,似乎是在說話。
芙洛拉和溫弗列德都在嘗試分辨海妖的唇語。
沒錯,澤菲爾已經學會了人類的語言。
擁有智慧的異種,其學習能力與知識接受能力遠超人類。哪怕單拎出來,它們也位於金字塔的頂端。
她們分辨著,
這、是、什、麼?
食物?
然後是……
我、餓、了。
自古以來,無論是童話還是歌謠,都述說著這樣一個傳言:海妖們美麗的容貌、動聽的歌聲,對於人類而言,有著某種魔性的魅力。
這恐怖的吸引力,吸引著年輕的研究員們,一個個爬上培養池外側的梯子,宛如下餃子般……
噗通、噗通。
水花下落,海面重新恢復平靜。
直到數秒後,一蓬腥紅的鮮血,才從海水中如煙花般擴散開來,鮮血匯入溶液,牽動淡紅色的氣泡細密翻湧。隨後便是無數蓬紅煙花,綿延不斷地綻放。
腸子,肝臟,從被利爪剖開的肉體間蒸騰溢出。
它在進食……
視頻的最後,仍在錄製的光腦沉入水中沙地。
一雙蒼白的手捧起光腦,澤菲爾將臉湊得很近,然後伸出尖長的指爪,好奇地戳了戳螢幕。
它有一雙燦金色的、如同陽光與蜜糖的瞳孔,那是海洋巨獸般冰冷而澄澈的眼睛。
出身教會學校的溫弗列德,對著世上的一切都有著強烈的求知慾,即使她有時認為那是不純潔的、罪惡的、要被神主以鹽柱和洪水毀滅的——
芙洛拉似是不忍,忽然低下頭。
其他人都還在皺眉驚嘆,視線吸附在它的身上,為它的美貌,為它的暴力,為它的殘忍。
只剩下溫弗列德還在分辨澤菲爾的唇語。
……Flora……
她悚然一驚。
然而很快,澤菲爾就對這個只會發光的物體失去了興趣,光腦被它隨手拋向遠方的沙地。
它落在破碎的血肉堆里,那裡也許有著它主人殘缺的肌肉組織。螢幕重歸黑暗,到此,錄像結束了。
所有人都靠回了椅背上。
溫弗列德抹了抹額頭,指腹黏膩,已經滲出一層薄汗。而膽子更小一些的德羅斯更是小腿禁不住地顫抖,緊貼工作服的後背已經被汗水浸濕了。
SSS級、高危異種。
再高一階,就是傳說中的災厄級。
澤菲爾成年後或許能夠達到災厄級的標準。
如果不是提前給它戴上了抑制環,恐怕只是海妖發出的聲波,也會在一瞬間將所有人震成肉沫吧。
「原1993號項目的研究員,十七個人里已經死得只剩最後一位實習研究員了。」
芙洛拉從黑屏上移開目光,扶住額頭,語氣格外沉重,「……它的胃口實在太大了。」
1993號項目小組將實習研究員作為喂給它的餌料,犧牲了將近三十多位研究員,他們所總結出的數據也依舊少得可憐。
拿人命堆砌而起的高樓,輕輕一推就會塌陷。
她將雙臂撐在桌沿,抬起頭,認真地說:
「澤菲爾並不是無所不能的,到現在為止,它還在成長期。異種的亞成熟期較為虛弱,只要洞悉了它的能力,即使是海妖的精神影響也可以規避。」
「我不希望你們也變成澤菲爾的餌料。」
在星際人口暴漲的時代,實習研究員是不值錢的耗材,這是科研基地里幾個不成文的規定之一。
哪怕他們是從最高學府出來的精英、天才、怪才,有著無比光輝的未來,同樣如此。
這是一個無可救藥的世界。
唯獨在這一點上,她和歌蒂瓦截然不同。
歌蒂瓦抿住嘴角,略顯輕浮地一笑。她倒是很好奇,芙洛拉到底還能堅持底線到什麼時候?
「有風險就有回報,相對應的,如果能夠順利從澤菲爾身上得出數據……那我們,就能重啟深燃計劃。」
回升到過去的地位,甚至能夠更上一層。
芙洛拉頓了頓,直起身子站定,最後還是沒忍住說了一句,「最起碼我們不用在這裡開會了。」
「那事不宜遲啊。」
陳橋想都沒想,摸了摸鼻子,直接摩拳擦掌。
但是——
究竟要如何規避澤菲爾的能力呢?
芙洛拉揪著蜷曲的發梢,繞在指尖上又鬆開,困惑地擰緊了眉頭。會議步入尾聲,幾個人圍著桌子開始吵鬧,柔和的燈光下,女孩的神色漸漸變得古怪。
它的能力,究竟是「只要看到它的臉就一定會被吸引」,還是,「只要不看它就沒問題」?
嗯……反正先試試吧。
(五)獵手
「……說是七個人,怎麼只有六個?」
陳橋睜大雙眼,向著室內環顧一圈,目光在同事們身上逐一停留。
「維斯佩拉身體不適,缺席這次會議,事先已經向博士提交了申請。」
因為卓越的數據計算能力,維斯佩拉五周前被另一個項目組借調,協助進行異種細胞移植實驗。
解散文件下達前,他在化驗中不慎受傷,故而向歌蒂瓦申請了三周的病假。維斯佩拉出身帝校,履歷非常優秀,在這群「羊羔」里算是不錯的人選。
歌蒂瓦甚至考慮過要不要將他從羊羔里剔除。
芙洛拉聳了聳肩,「等明天對澤菲爾的試驗結束後,我得去慰問他,希望他一切都還好。」
她偏過臉看著陳橋,發出邀請,「你要來嗎?」
陳橋揉了揉泛青的眼底,神色萎靡,「不了。」
***
早上九點,工程區-實驗區,天橋通道。
日光燦爛,海風沿經基地外殼籠罩的空氣過濾系統,天際滑過一道雪白的雲線,建模於數據的電子海鳥向著遠方的潮波急墜而下。
海浪被揉成泡沫,拍擊鞏固平台外層的鐵板,來自文明社會的鋼筋水泥,如觸鬚般深入漆黑的海心。
芙洛拉披著隔離衣,手裡端著咖啡。
一頭金髮凌亂地披著,另一隻手捏著鼻樑,她閉著雙眼,全靠身體本能萎靡不振地走在天橋上。
唉……
她也好想睡懶覺啊。
原項目解散,上級寬宏地給了她們一周的假期用來調整狀態,以便未來更好地投入到勘測工作。
只有她要提前去做實驗。
漫遊者是搭建於汪洋的實驗基地,最初是由廢棄的海上礦井改造而來,又在基礎上增建填海。
這裡占地面積很廣,上層的實驗項目更是配備了齊全的設施,每一樣都造價昂貴。芙洛拉很快到達實驗室,金屬門無聲滑開,她依舊低頭啜飲著咖啡。
智腦忠實地彙報著實驗情況。
最後做了總結,「實驗體一切正常。」
「……芙洛拉研究員,您的心率……狄安特建議您預約秋醫生的體檢,秋醫生的排班……」
防爆門一道道滑開,在燈光下銀亮如新。收容澤菲爾的實驗水缸在實驗室另一端,她走過去,卻並不抬頭看他,只是低聲自語,「今天感覺怎麼樣?」
芙洛拉知道他在看。
咚、咚、咚。
水缸里傳來沉悶的敲擊聲。
三聲。
一道陰影從高處投下,少年耳鰭輕輕抖動。
也許是對陌生人感到好奇,平時里鮮少理睬研究員的澤菲爾竟然主動靠近了缸壁。
她左看右看,抱起正在做著清洗作業的小機器人,囑咐它對準澤菲爾打開實時掃描。
光腦螢幕里,少年俊秀的面容一覽無餘。
隔著水缸與海水,視頻里有一些細微的失真,卻無損他出挑的美貌。他盯著她的頭頂,金眸亮得驚人,嘴角慢慢上挑,似乎是在嘗試露出一個微笑。
……有點像家裡養的薩摩耶。
芙洛拉矛盾地想。
海妖這種生物,用人類的審美去欣賞,無疑是純粹而美麗的。
然而,哪怕是再純潔的生物,若無世俗道德的約束,在守序的人類眼中,也是血腥的獵手。
它們將人類視為食譜里的佳肴,尤其鍾愛孩子細嫩的皮肉;它們引誘水手跳入海洋,撕開他們的腹腔,在裡面產下魚卵,用人類溫暖的體溫孵化海妖。
人類是絕佳的溫床,在這個過程里,被撕開腹腔的人,還會保持著絕對清醒的意識。
她毫不懷疑,倘若她的判斷失誤,自己絕對會被這隻海妖拖進水中飽餐一頓。
幸好賭對了。
芙洛拉鬆了一口氣,看來澤菲爾不會因為陌生人的到來而應激,以至於驅趕或是殺死入侵者。這種事在基地里很常見,她們經常因此損失珍貴的實驗體。
而且,它對她的印象可能還不錯。
當然,現在只是她和澤菲爾的第一次見面,芙洛拉也不指望這樣就能和實驗體打好關係。
她將臉轉向澤菲爾的方向,垂著睫毛指了指自己,將語氣放得儘量舒緩,「我是芙、洛、拉。」
她又重複了一遍,「芙洛拉。」
「從今天開始,我將會是照顧你的研究員。」
澤菲爾長久地凝視著她。
「弗……」
他注視她半晌,眼睛越來越亮,仿佛孩童在集市上看到了鍾意的玩具。澤菲爾身體緊緊貼著缸壁,然後費力地偏過臉,讓頭髮蓋住了一側臉頰……
芙洛拉正思考著他這個動作背後所代表的含義,忽然一頓,感覺某種詭異的惡寒猛然爬上脊樑。
他的臉上泛起了紅暈。
「芙洛拉。」
他喃喃道。
她不帶絲毫遲疑地點頭,毫不吝嗇地稱讚他,「對,我是芙洛拉。你果然比其他實驗體都要聰明。」
他眨了眨眼,目光跟著她的路線慢慢地移動,勾了勾嘴角,「我,聰……明嗎?」
當然!
芙洛拉繼續誇讚他。
他接觸人類語言的機會不多,現在仍在學習階段,說話磕磕絆絆,需要仔細辨別才能聽清。澤菲爾安靜了一下,「芙洛拉……喜歡……我嗎?」

沒聽實驗報告提到過這個啊,遲到的雛鳥情節?
不管怎樣,當然是要順毛摸。
緊繃的肌肉慢慢鬆懈,芙洛拉踮起腳,摸了摸冰涼的水缸,像是在隔空撫摸他的臉頰。女孩還是沒有和他對視,只是輕聲說,「喜歡。」
……第一次見面算得上和平。
澤菲爾呼喚她的名字,那條碩大滑膩的魚尾近乎是以人類站立的方式,平穩地立在海藻之間。可她驗證了心中所想便不再關注澤菲爾,只顧蹲下來,敷衍地應了幾聲,仔細收拾遍地沾著污漬的資料。
小機器人被放回地上,一時沒站住,足底滑輪險些在紙張上打滑。
芙洛拉趕緊扶穩它。那雙金屬眼閃爍著湛藍的燈光,依照她的命令繼續掃描澤菲爾。
在上一批研究員被澤菲爾食用之後,這裡連最低等的清潔機器人都被禁止通行了。
說不定能找出好東西呢。
她在這邊翻找著東西,澤菲爾無法靠近,只能擺動著魚尾,焦急地穿梭在景觀與魚群中間,多次用手掌和魚尾拍擊水缸,試圖吸引她的注意力。
啪!
傳來格外巨大的一聲。
「芙……芙……」
焦躁而急切。
海妖的聲帶其實不適合模仿人類的音韻,它們是野獸之子,可澤菲爾卻學習得很好。
被人呼喚著名字,芙洛拉下意識就想抬頭——
糟糕!
她在一霎間繃直了頸。
預想之中的疼痛沒有到來。
澤菲爾甩了甩尾巴,好奇地指向桌上的咖啡杯。
「……要喝這個。」
他游過來,貼著缸壁,隔著數層輕薄而堅硬的玻璃,蹭了蹭她險些擦過水缸的面頰。少年的聲音剝去箭鏃般的鋒利與刺痛,變得纖細而柔軟。
「mommy……」
(六)「我會聽話的。」
語言學是一門相當神奇的學科。
在她還在就讀高級中學,母親瑪德琳帶她參觀帝校時,曾經拿到過一本宣傳冊,扉頁是瑪德琳女士的故居——「美麗園」。
那是一棟落灰已久的別墅,遠處是一望無際的原野,矢車菊和紫羅蘭綻放於柵欄之間,潔白的羊群排成蛇的形狀,蜿蜒在湛藍的天空之下。
「怎麼樣,親愛的?」瑪德琳露出略顯得意的笑容,「想要繼承母親的事業嗎?」
芙洛拉將翻閱完畢的宣傳冊放回書架。
「您知道的,我對語言並不精通。」
那時候的芙洛拉一心將注意力放在教母身上,每次來到歌蒂瓦的家中,那枚擺在牆壁上的勳章總能輕而易舉地攫取她的目光。
基因賦予她聖徒般的聰慧與傳教士般的克制。父親希望她能夠進入軍部,揚言她的才能不該被埋沒,可最終還是止步於肉體的拖累。
野心在沃土孕育,慾望早早決定好了她未來的道路。
芙洛拉斟酌著回答,「不過,倒是可以作為另一門學位。」
雨水被吹散,瑪德琳掀開帽子,任由一頭金髮披散。她遺憾地嘆氣,灰色的眼眸里思緒萬千,又在太陽雨下熠熠生輝,「寶貝,你是多麼才華橫溢。」
「感謝您的讚美。」
她深吸一口氣,舉起茶杯,和母親手中的高腳杯相撞。
「瑪德琳,你也是我畢生所追隨的目標。」
人們將瑪德琳奉為語言學的泰斗,也可稱之為「怪物的譯者」。
在那間別墅里,年少的瑪德琳發表論文著作,將人類與異種列為不同的牧群,牧民的哨子是馴化牧群的言語,如同魔女的咒術。根據上流環節分析出來的成果,他們認為異種的牧群(社會)同樣階級分明,它們和人類有著太多的相似之處,就連基因藍本也高度接近……
芙洛拉的童年在美麗園度過,她看過一部影片,女主角被士官詢問:「戰爭的內涵是什麼?」
「戰爭即為擴大牧群。」
因此,社會的本質就是一座被約束在柵欄里的,巨大的牧群。
很多時候,異種和人的語言結構是相似的。
比如,所有生命共同的誕生之所,最初的染血之室——「子宮/母親」。
***
「……看來你要失望了。」
也許是因為雛鳥情節,這個怪物沒有傷害到她。
這是一場結果曖昧不清的豪賭,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芙洛拉勾著杯柄把杯子提起來,將內部展示給他看:只有一些深褐色的咖啡漬,牢牢依附於杯壁之上。
不好意思,她已經喝完了。
不過,海妖能喝咖啡嗎?會產生不良反應嗎?
數據太少了,沒有人知道。它對她表現出了善意,這是一件好事……芙洛拉想了想,屈起手指敲了敲水缸,回聲清脆,像是在敲家裡小狗的金屬飯碗。
亞成年異種的學習能力普遍很高,心智卻還很孩子氣,與其說是喜歡某樣東西,不如說是想要吸引某個人的目光,用人類的話來說就是爭寵。
澤菲爾甩著尾巴游過來,尾紗在澄澈的碧藍中漂浮。它將額頭靠在玻璃前,俊秀的面容懵懂天真,抵著她的手指,黃金般的瞳仁專注地盯著她。
哦,海洋小狗。
她在家裡也養了小狗,一隻成年的薩摩耶,活潑熱情,身上像裹滿了毛茸茸的雪。
可惜後來因為工作,她被調往了海上平台,只能將小狗託付給瑪德琳照顧。
芙洛拉笑了一下,這微笑懸停在嘴角,隨著她的靠近而深深倒映在少年的眼底。
它用濕潤的眼神凝望她,金色的晶體里流淌著某種渴求,赤裸得不加掩飾,她覺得這是食慾——儘管距離澤菲爾上一次進食並沒有過多久。
澤菲爾甩了甩尾巴,微微仰起頭,露出潔白而纖長的脖頸,宛如無聲的催促。
她慢慢挽起隔離服的袖子,露出一截手腕,貼在玻璃上面。
然後抽了抽鼻子,回想曾經逗弄薩摩耶的語氣,讓聲線儘量變得輕柔,「澤菲爾?」
海洋小狗澤菲爾頓了一頓,將玻璃當成了她的手指,想要抓住卻無從下手,只能輕輕地蹭來蹭去。
芙洛拉又重複了一遍。
這次回復她的,是海妖喉嚨里婉轉的鳴叫。
異種在動物的基因譜圖上畸變,它們的習性也不可避免地趨於相同。唯一的區別在於,野獸可能會被牧民的哨子馴化,而異種只會吃掉主人。
原來它會唱正常的歌。
以語言學的角度來講,海妖的歌聲無疑相當動聽。語言是同一個牧群交流的基礎,他們歸屬不同的族群,警惕地互相靠近,試圖摸索出與另一牧群接觸的方法。在語言不通的情況下,輕柔的音調可以儘可能地表達善意,表現自己的無害。
芙洛拉深深地凝視著澤菲爾,唇舌間隱秘的問詢輕得幾近於虛無,「你會傷害我嗎?」
它一定聽懂了。
澤菲爾嘴唇翕動幾下,似乎是想要說話。它遲疑了,不知如何表達,最後只是搖了搖頭。
實驗室的燈光暗了下來,儲存幼體的罐體漸漸隱入陰翳,只有她頭頂的那一盞呼吸燈還在散發光亮。它看上去有點被質疑的委屈,「喜、喜歡mommy……不會傷害mommy。」
我是人,生不了魚……也行吧。
她勾了勾嘴角,細密的睫毛輕輕一顫。狡猾的人類一步步誘導它許下諾言,抽絲剝繭地磨去它尖利的獠牙和指甲,「……媽咪喜歡聽話的好孩子。」
「如果澤菲爾聽話。」
芙洛拉垂下睫毛,「我就經常過來陪你。」
她就是澤菲爾的哨子。
這場豪賭以她的勝利宣告落幕,少年急切地點頭,雪白的面頰泛起紅暈,喉嚨里躍出喜悅的吟叫。
它的眼睛也微微地泛紅,仿佛哭過一樣,魚尾像小狗尾巴那樣快樂地搖來搖去,「我、我會聽…話的。」
急的差點咬到舌頭了。
「mommy……媽咪,媽咪。」它說話還有些含糊不清,顯然還未能完全掌握人類語言的結構,一字一頓,慎重而哀憐,「不要,不要丟下我。」
燈光下,女孩碧綠的眼眸像春天裡的河,明亮剔透得毫無雜質。試驗成功了!狂喜湧上心頭,要不是有水缸的阻攔,她幾乎想抱住澤菲爾用力地親上一口,「好寶寶!」
好在她沒有失去理智,真的爬上梯子去和它擁抱。
(七)秋醫生
離開實驗室的時候 ,芙洛拉帶走了那隻清掃機器人。將剛才新鮮出爐的錄屏拷貝到個人晶片,然後收納進文件夾——她的心情比之前更好,久違的愉悅像膨脹的蛋糕胚,充滿心間。
即使只是前進的一小步,也能鼓舞人心。
幽藍的電路鑲嵌在牆壁兩側,如同紮根土壤的根系,時而跳過繁雜的電子波。落地窗外模擬出來的雨幕里,霓虹燈和復古廣告實時更替,舊的煙草廣告被換了下去,象徵漫長的夏季即將到來。她看了看窗外,呼喚出狄安特,「替我預約秋醫生明天的諮詢。」
「明天是天授日,親愛的。」
狄安特還是那副死人電子音,「天授日屬於公共休息日,明天所有人都將擁有為期一日的短假。」
「在今日下午兩點之前,秋醫生就已經關掉了所有的預約時間。」
「天授日——噢,我忘記了。」
芙洛拉頓時恍然大悟,不是所有人都是她這樣的工作狂人。嚴格來說,天授日的前一天也算在假期里,倘若在這個時候將已經休息的醫生拉出來給她做諮詢,秋醫生有權將此事投訴給監理會。
真是相當的人性化。
她揉了揉鼻樑,暗自為自己的粗心懊悔,只能取消預約,或是更換時間。
狄安特正要響應指令,忽地停頓了一下,人形AI半透明的身形在瞭望塔掃進窗戶的光源中閃爍。
過了幾秒,它重新開口,「秋醫生請您現在前往諮詢室。」
芙洛拉挑了一下眉頭,「現在?」
「是的。我事先已經提醒過秋醫生,他有權拒絕您的申請,不過他還是同意了。」
今天是什麼幸運日嗎?
「嗯哼。」女孩從鼻子裡軟綿綿地回應,「這可不是我逼他同意的。」
牆壁上繁多的電流線路一霎間滅掉大半,只留下一排指向諮詢室的指示燈。
她又高興起來,踢踢踏踏地離開了甬道。
諮詢室並不難找。在很早以前,離開家園的星艦會在人員配置里增設「隨行醫生」,起初是為了醫療用途,畢竟在漫長的太空旅行里,總有一些意外產生;然而,直到第一個在太空脫下氧氣罩的船員出現,心理醫生才被列進星艦操控員的必備配置。
秋醫生就是這樣的存在。
芙洛拉推開門,率先湧入鼻腔的是抹茶的香氣。
既苦澀又清新,新鮮打發的奶油點綴在抹茶之上,散發出一種格外迷人的韻味。
……太香了!
這是一間塗漆雪白的房間,牆體安裝了高級隔音棉,書桌上的香水瓶正揮發著水木調的信息素。
角落裡放置有幾株鮮花綠植,用來愉悅心情,非常真實,但其實是仿真植物。
年輕的心理醫生坐在沙發上,正在低頭翻閱著手裡的文件材料。她卻被香氣吸引,兩條腿不受控制地往前移動,最後膝蓋壓在軟皮沙發上,抻著腰肢,想要去拿那杯茶。
嘴裡還不忘打招呼,「秋……」
秋醫生從材料里抬頭,偏過臉,蹙眉看著她。
芙洛拉扶著他的肩借力,用這個姿勢和他對視,他們離得太近,她幾乎能看清這人纖濃的睫毛,還有鼻樑上那顆小小的痣。
這位來自東方的心理醫生,半年前才被調往漫遊者實驗基地。沒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秋這個美麗的姓氏,她對秋醫生的出身有過好奇之心,秋醫生本人卻對其三緘其口。
俊秀的容貌為他添上一層詩畫般的濾鏡,不過,她在意的從來只是他的業務水準。
哪怕是這樣的距離,芙洛拉依舊能夠相當坦率地面對他。
他併攏雙腿,胸膛在襯衫下微微起伏,「坐下來。」
她「嗯嗯」兩聲,敷衍地道歉,毫無悔改的意思。
於是秋醫生只好按著芙洛拉的肩膀,讓她在沙發上坐下,順手再將抹茶塞給她。
「專門給你準備的,沒人跟你搶。」
他鬆懈了略微緊繃的肩膀,有點無奈。
「抱歉,秋,真的太香了,所以——」
從沒有什麼食物能讓她這樣如痴如醉,芙洛拉嘟囔道,「還想喝。」
就著抹茶引出的話題,他們短暫地聊了一會——先是關懷她的心理狀態,秋醫生說話很有水準,溫柔得令人昏昏欲睡。
他知道她對這個不感興趣,芙洛拉堅信自己心態健康,只是不得不準時來諮詢室報道,好在她的心理評估一直正常,不必多費心思牽出她的真心話。
秋看向她下唇那道泛白的缺口,眸光閃了一閃。
他移開目光,有些遲疑地指了指自己的嘴唇,「這裡是怎麼回事?」
她沒能反應過來,伸出手指摸了摸自己乾燥的嘴角,被獠牙咬破的地方已經不再刺痛。
「之前不小心咬傷了。」她隨口解釋,「你知道的,芒斯特非暴力不配合。」
確實是咬傷,只是隱瞞了一些細節。
「那你終於可以解脫了。」
得到這個答案,秋笑了笑。
自從歌蒂瓦「落魄」後,很少有人會關注她的新課題,芙洛拉覺得他應該還不知道她們小組的新研究對象是誰,不然任誰都說不出「恭喜你」這三個字。
「謝了。」她聳了聳肩。
克雷伯格一向追求效率,她也是。芙洛拉不給他反應過來的機會,微微傾過身,鼻尖縈繞著秋身上很淡的香水味,女孩碧綠的眸子裡掩著某種試探。明明只是安全距離,甚至比剛才還要安全,卻像煙花裹挾著冷火的溫度,直直朝他衝來。
他有點口乾舌燥。
「明天就是天授日,你同意了我的會見申請——」餘光掃過桌子上的冷奶油配抹茶,無疑是她的最愛。
像是一個帶著討好意味的賄賂。
她接著問,「就是為了請我喝茶?」
秋往後靠了靠,幅度很輕微,以至於芙洛拉沒有注意到。
「……你已經很久沒有來諮詢室了,出於對心理健康的考慮,這是第一件事。」他回了回神,克制地將目光從她身上移開,「第二件事,我想請你去『探望』維斯佩拉。」
「探望」兩個字,秋說得很重。
提及會議上缺席的維斯佩拉,她皺了皺眉。
「監理會沒有下達評估文件,也沒有讓他返回陸地接受治療,我以為並不嚴重。」
秋搖了搖頭,「不,正好相反——他的狀態非常反常。」
「兩周前,他預約了我的心理諮詢。」
「我見到他的時候,他將自己包裹得很嚴實,沒有任何皮膚暴露在空氣里,目光也不與我對視。我當時認為,或許是他的面部或是肢體受到了損傷。」
「然後呢?」
「無論我問什麼,他都拒絕配合,並且展現出了很強的攻擊慾望。」那是很漫長的一段經歷,秋決定長話短說,「當時,守衛為他注射了鎮靜劑。」
「……」
忽然,他古怪地停頓下來。
似乎是對某件事難以啟齒。
然而事實越是遮掩,越是令人在意。芙洛拉選擇當一個好的聽眾,用眼神詢問他。
過了半晌,秋充滿困惑的話語,將這件事引向了一個更為古怪的境地,「我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意外……在守衛給他注射的時候,我看見他的手臂長出了鱗片。」
「漆黑的,像是蛇鱗一樣的東西。」
(八)怪物
鱗片?
她調動思緒,將他調去支援的項目組,研究的目標是……
「這件事被我壓下去了,暫時沒有讓尤金知道。但是,我想,這麼多天過去了,他很快就要知道了……作為監理會的一員,這裡沒有什麼事能瞞得住他。」
「我知道了。」
芙洛拉飲盡最後一口茶,放下茶杯,骨瓷底座和木桌隔著一張絨布碰撞。
秋知道她同意了。這本來就是她的任務之一,因為某些前車之鑑,組員的身體健康也是他們需要密切關注的,而且芙洛拉還很心軟。
她不會不同意的。
於是他及時止住話題,站起身來,換了新的茶具為她沖泡飲品。
腳步聲漸漸遠去,天花板內嵌的燈管投下大片光暈,在光滑的地板上,擴散為一層層雪白的光圈。雪浪般的光彩在地毯邊上駐足,他背對著芙洛拉,漆黑的髮絲披在肩上,看得出來稍微有些長了,發梢泛著一種很深的墨藍——像藍環章魚觸腕上閃爍的圈環。
很漂亮,但是他的頭髮以前也是這種顏色嗎?
她面露疑惑,「你去染髮了嗎?」
「沒有。」秋反問道,「為什麼這麼問?」
調好的飲品需要冰鎮,冰塊落進圓口玻璃杯,刮過一陣令人牙酸的摩擦聲。基地不對外貌有所限制,在這一點上算得上寬鬆,研究員也能染髮化妝,而他顯然不在此列。
秋偏過頭,將頭髮隨手撩到耳後,有一些凌亂的髮絲還掛在耳朵上。
那種漂亮的藍色消失了。
可能是因為光源的折射。
「噢,我看錯了。」
芙洛拉心不在焉地捏著自己的一束金髮,左看右看,只看見了滿手融化的黃金。這是克雷伯格家族的標誌,世人形容它是光輝燦爛卻沒有形體的榮耀之詩,宛如那永不墜落的、熾熱如怒焰的中心天體。然而很快,她就將注意力轉移到了另一個方向,考慮到維斯佩拉的不穩定因素,她不得不做些額外的準備,「給我準備鎮靜劑。」
他站在玻璃藥櫃前,取出她需要的藥物。
按照基地規定,開具鎮靜、助眠類藥物需要提前申請,但是現在誰還管這些?
液體被緩慢推入針筒,「需要多少劑量?」
「能夠讓一頭大象或者做座頭鯨暈過去的那種。」她說,「越多越好。」
***
雨越下越大,痕路模糊的雨水密密麻麻,覆滿了方型的玻璃窗。在這座海上平台,降雨都是虛假的,只是數據演繹的假象。
維斯佩拉喜歡飼養觀賞魚。
真實的,擁有溫度的,活著的那種。
當他還在帝國皇家學院進修臨床醫學時,就在宿舍養了一條非常少見的金魚。那是一條火焰顏色的原生種金魚,全身仿佛被火焰包裹,鱗片流動著鮮血般動人的色彩。
而此時此刻,那條金魚正躺在她的腳邊。
大片的鱗片被剮蹭,剝出滲出血絲的嫩肉。它已經死了,死時缺水,非常的乾枯,仰躺在水漬之上。芙洛拉將卡片插回口袋,提著金魚的尾巴,把它放回了玄關處的魚缸里。
房間沒有開燈,空無一人。
維斯佩拉不肯開門,芙洛拉只好用些其他的手段。
克雷伯格的擴張還沒能滲透漫遊者,利用權限開的後門,監理會很快就會得到消息。尤金會在其他人得到消息之前趕來,用監理會總負責人的名義,對她興師問罪。
床上有一個很顯眼的鼓包。
芙洛拉低頭一看,一截髮絲沒有被壓住,翹在了外面。她穩定了下情緒,讓自己儘量不要那麼焦頭爛額,事情還沒有到那麼糟糕的地步。
她安慰著自己,伸手摸索著,打開床頭柜上的檯燈,再慢慢地坐過去。
「維斯佩拉,你……你還好嗎?」
她擔心自己會被襲擊,但是令人驚奇的是,對於她的接近,維斯佩拉沒有牴觸。
面對未知,沒有人會不感到恐懼,她嘟囔著「希望你還沒死透」,心跳加速,仿佛有一條巨龍在胸腔里焦躁地噴火。那一天到底發生了什麼?她試圖回憶,按圖索驥,拼湊出真相的原貌,卻發現那個借調維斯佩拉的項目組,在事故發生之後便已銷聲匿跡。
怎麼看都非常可疑。
芙洛拉以為維斯佩拉不會回應。
她想錯了,大錯特錯。
一隻蒼白的手從被子裡伸出來壓住了她的衣擺,隔著一層衣物與她的大腿觸碰,簡直冰冷徹骨。她輕輕地抖了一下,是維斯佩拉沒錯,她看見了被子下熟悉的銀髮。
很快,這種寒意爬上了脊樑。
……鱗片,漆黑如夜色般的細小鱗片,鑲嵌在維斯佩拉的手臂上。與其說是蛇鱗,不如說是黑曜石磨出的鱗甲,堅硬而冰冷,美麗而猙獰,無聲地綻放在夜燈邊緣。它應該是被鎖在觀察艙里的怪物,芙洛拉忍住潮水般升騰的恐懼,掀開了被子。
「你是我的朋友,我不能讓守衛帶走你。」
「他們會殘忍地對待你,解剖你,最後殺死你。」
她嘗試閉上眼,促使她打開房門的勇氣頓時煙消雲散。
意料之中的,維斯佩拉沒有攻擊她。微弱的呼吸聲,還有輕如落雨的觸碰,一陣窸窣過後,潮濕的氣息噴洒在她臉頰上,如同蟄伏在黑海巢穴里亟待飽餐的海蛇。他靠近了,濕冷的存在感順著芙洛拉微微汗濕的額頭,一路下滑到鼻尖,最後停在她泛白的嘴唇。
他靠得太近了,近得讓人覺得他會將她吞下。
她曾經在實驗室里撫摸過剛破殼的幼蛇,它們年紀尚小,攻擊慾望並不強烈,毒腺和毒牙尚無用武之地。哪怕被摸得不舒服,也只會用細嫩的蛇信舔舐她的手指。
維斯佩拉不是可以隨便親近的幼蛇。
「嘶嘶。」
蛇類的嘶鳴聲,在巢穴的深處,黏膩地鑽進耳朵。
「抱歉……」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人在緊張的時候,常常通過胡言亂語來緩解恐懼。
維斯佩拉還保留著理智嗎?他能明白我說的話嗎?他會傷害我嗎?
冷汗膩在頸後,她沒有野獸驚人的嗅覺,自然聞不到從維斯佩拉汗腺里分泌的,令人舌根發麻的香氣。沒有得到回應,芙洛拉只能硬著頭皮,用手指輕輕摩挲著他的手臂。
鎮靜劑……對了鎮靜劑……
芙洛拉有點手忙腳亂,但過程還算順利。
她睜開眼,光線一霎間沖入眼睛,感光慢慢恢復。
維斯佩拉直勾勾地看著她,他的面部覆蓋著鱗片,彰顯著某種古神般的淫靡邪惡,只在鱗片沒有覆蓋的地方,依稀還能窺見這位研究員曾經身為人類的英俊。他的理智已經在黑暗中溶解,理性崩壞,連同這身溫暖的血肉一起,變成了一個冷血的怪物。
她用溫柔的語調安撫這隻異變的野獸,「把手遞給我,好嗎?」
維斯佩拉背著光,只有瞳仁被勾勒出一圈冷白,滿是獸類的陰鷙。長久的死寂之後,維斯佩拉點了點頭。
他將手遞給芙洛拉,這是一條人類的手臂,纖長健康,鱗片相當美麗。冷藍的血管隱在皮膚下,他的皮膚在幾周內迅速變得白皙,甚至極度的蒼白,像是常年不見天日的病人。
她感到驚喜不已,連帶著心情也隨之放鬆。
他聽得懂!
「嘶——」
一聲嘶啞的,警惕的呼喚。
「叮咚。」
門鈴不合時宜地響起,智能AI拒絕監理會權限的接入。半晌,房間通話被打開。
那是一個上流社會特有的,令人不快的傲慢語調。
「克雷伯格。」
「你最好立刻離開這裡。」
(九)「你是……奇蹟。」
來得太快了。
芙洛拉輕輕地「嘶」了一聲,下意識握住維斯佩拉的手腕。比恐懼他更快的是保護他的本能,她將手指插入維斯佩拉的指隙,宛如熱刀切割黃油,黑蝰蛇堅硬的鱗片阻止不了她的侵襲。
滴——
腕帶式光腦瘋狂地震動。
「快出來!」
尤金的嗓音通過一隻腕帶,冰冷地刺進了房間有所和緩的氣氛里。
在模擬深海的無際黑暗裡,維斯佩拉的視覺和聽覺已經開始退化。受限於人類的軀體,位於口腔頂壁的犁鼻器發育緩慢,對信息素的接收並不敏感,也就是說,他現在無限接近於半失明狀態。
模糊的黑斑爬滿視野,看不清面前的人,維斯佩拉開始變得莫名的焦躁。
「嘶——」
「拖住監理會,讓他們滾回去。」芙洛拉舉起手腕,對著光腦說,「我儘量快一點。」
「……你到底做了什麼?!」
尤金質問,他的語氣滿是憤怒。
他站在門外,冰冷的金屬門隔絕了視線,但是裡面的人顯然沒有開啟排氣系統,陌生的信息素如觸鬚般被傳遞了出來。
作為五感被開發到極限的異能者,尤金可以肯定,這股惡臭到令人作嘔的氣味,他毫無印象。
對芙洛拉身邊的人,他不可能沒有印象。
……有什麼噁心的東西,從大海里爬上來了。
異能者對異種有著天然的厭惡,人性壓過了獸性,才能在人類社會占有一席之地。他們本就是被割離異種的個體,就像一對被放在天秤上的雙子,分明相似,卻又互相仇視。
後頸的腺體開始發熱,如火焰燒灼著尤金的喉舌。心跳加快,體溫升高,身體指標飆升到最佳狀態,他慢慢撫向大腿上綁著的手槍。
「芙洛拉,開門。」他的聲音變得嘶啞。
另一股信息素,以同樣的方式侵入了房間。
示威,警告,挑釁。
尤金在用這種方式驅逐天敵。
感受著維斯佩拉愈發難以控制的煩躁,芙洛拉皺緊眉頭。為了不讓他逃跑,她只能用身體壓向他,竭力讓他平靜下來。
熟悉的味道羅織成一張網,沖淡了尤金刺鼻的信息素。維斯佩拉控制著身上因憤怒而不斷翕張的鱗片,努力在她溫柔的撫慰中變回原本的溫順。
他的嗅覺也退化了,好在還能聞到一點氣味。
她壓低了聲音,語調是不留情面的嚴厲。
「快去。」
「不要讓我說第三遍。」
一片死寂。
仿佛冬日的海水灑在了胸膛,熾熱的呼吸一霎間冷掉了。
尤金緊咬下唇,碧綠的眼眸微微有些濕潤。他靠向牆壁,扯了扯脖子上向內部刺出刺針的項圈,嘗試在她的命令下放鬆肌肉緊繃的身體,沒事的……會沒事的……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氣,睏倦漸漸湧上肢體,就連滾燙的腺體也被注入的安撫素強製冷靜。
這隻拘束環,將他的脖子刺出一圈猙獰的血痕。
看起來血肉模糊,但是對他而言,這種程度的流血很快就會恢復,不會有任何傷疤留下。
沒有命令傳出來了。他沒有出聲,最後看了房門一眼,轉身離開。
「滴」的一聲,通訊終止。
芙洛拉知道尤金已經離開了,這隻皇室出身的狂犬,對付他只能來硬的。鞭子已經抽了出去,好在他在這種時候確實聽話,就是等到討要糖果的時候,格外令人頭痛。
唯一值得高興的是,有尤金去周旋,監理會的危機已經解決了。
討厭的味道隨著主人的離去而消散,維斯佩拉終於奪回了自己的領地。
和澤菲爾不一樣,在喜悅時,維斯佩拉不會發出美妙的低吟。前端分岔的蛇信卷著空氣中的氣味粒子,犁鼻器正在發揮作用,他埋在她的肩上,感受腺體在後頸持續地發熱。
芙洛拉靠在他的身上,保持自己的呼吸,儘可能維持在一個穩定的頻率,手臂環在他脖子上,注射器在黑暗中隱隱發亮。
「對…就是這樣……乖寶寶。」
「天哪。你已經進化出了腺體……它在發熱。剛才被嚇到了,對嗎?」
「不要怕,不要害怕……我不會傷害你的。」
芙洛拉撫摸著維斯佩拉頸後微微突起的腺體,在他耳邊低語,語調略微發黏,好似真心喜愛。
她簡直拿出了十二分的耐心,往常只有芒斯特和實驗分析報告才能得到如此寵愛,不做任何抵抗,任由蟒尾一圈圈裹上她的腰,如絞殺般緊密纏繞。
嗯,她早有為科學獻身的覺悟。
維斯佩拉現在已經不能用「人類」來稱呼了。
這副形態很好辨認,污染他的是一種棲居於黑海深處的,罕見的海蛇。
這種海蛇介於野獸與異種之間,族群里偶爾會誕生基因半畸變的極端個體。它們性情兇猛好鬥,毒腺里儲存著致命劇毒,沒有血清,因此極難捕捉。
然而,這種海蛇的鱗片與尋常的品種不同,它更像是鱗樹蝰——覆蓋體表的刺狀鱗片微微翻起,排列茂密且形狀尖銳,非常美麗,但也極端危險。
「好孩子。」
保險起見,還需要做些什麼來吸引他的注意力。
她想。
綠寶石般的瞳仁里倒映著維斯佩拉英俊的面容,她讚嘆他的進化,如此猙獰而瑰麗。
「你是……奇蹟。」
他「嘶嘶」叫喚,只覺心口被剖開一道縫隙,愛慕被暴露在聚光燈下,無法藏匿。
往常陰鬱的注視不敢讓她發現,在芙洛拉將要發現之際倉促地收回,如今這份壓抑數年的心情也間接地影響了他。腺體滾燙如即將爆發的火山,連帶周遭的鱗片也沾染濃厚的熱氣,遍布貪婪無形的渴求。
「嘶…芙……」
太喜歡了。
那條昂貴的金魚,也是因為她曾經好奇的撫觸,才被他從寵物店裡買下。
哪怕為此花掉了積攢一年的獎學金,也在所不惜。
真的,已經忍到極限了。
……說起來,為什麼要忍耐呢?
濕冷的嘴唇貼向她的面頰,芙洛拉眨了眨眼,鋒利的銀光在視野中閃動。
閃爍的是她為維斯佩拉戴上的耳環,一枚銀色的十字星,和探向她唇縫的舌尖一樣冰冷。
嗯?
為科學獻身,包括這種嗎?
芙洛拉有點不解,這有點超過了,但她很快就來不及思考了。
(十)「我的愛欲之主」
她的手被抓住,指隙被占滿,極具存在感的鱗片隔著一層衣服摩挲著她的腰肢。他控制著獠牙不碰到她的下唇,卷著由唾液腺分泌出來的涎液與她交換,因缺水而乾澀的喉嚨在露水的滋潤下回春,分岔舌尖探向女孩喉腔深處——深得令人倍感不適。
芙洛拉還在思考,她沒有掙扎。
異種會對人類起性慾嗎,書上沒講過這個啊。
新發現!
她的衣服被撩開了,也許他更想用撕的。
研究員的外套落到手臂的位置,襯衫扣子也被維斯佩拉扯壞了幾顆,露出纖細如天鵝的脖頸,和鎖骨之上的小片皮膚。
「啊……」
她低下頭,感覺舌根有點針扎似的發麻。
不是恐懼,也不是羞恥,而是——
興奮。
這是一項絕無僅有的新發現。
這怎麼不是實驗?
芙洛拉將手指扣回去,另一隻手輕輕一推,便將維斯佩拉按在了床上。
「噓,噓。」
她牽著唇角,展現溫柔的微笑。
芙洛拉摸著他赤裸的腰身,蛇的鱗片在腰肢以下開始紮根,不像外層那樣外翻,隨時都有可能刺傷他人;而是冰涼光滑,緊密地鑲嵌排列。維斯佩拉難耐地吸氣,蜷縮著尾巴,蒼白的胸膛在燈光下微微地起伏,喉嚨里發出類似獸類求歡的嗚咽。
呃,蛇的生殖器……
在哪裡呢?
她回憶著生物課上的知識點,磕磕絆絆摸索半天,始終找不到地方。直到觸碰到某處略微柔軟一些的鱗片群,他在她身下劇烈地一抖,腰肢肌肉瞬間緊繃,似乎想要將她裹進粗碩的尾巴里。
「維斯佩拉,你的腰不乖哦。」
她按著他細窄漂亮的腰。
維斯佩拉想要開口說話,人類的語言能力卻在他的本能里漸漸消失。
這種「逝去」很緩慢,儘管如此,芙洛拉還是能明白他的未盡之語。慾望被赤身裸體地展示,性器隱在翕動的縫隙中,形狀已經不太像人類了,粗長詭異,腥紅莖身布滿柔軟的刺狀細鱗。
芙洛拉:「……」
真行啊。
本著科研精神,她開始研究起了他的性器。
「嗯……」
維斯佩拉發出含糊的低吟,是那種發媚的,毫無攻擊性的,含著引誘的呻吟。
他注視著芙洛拉,面容充斥討好的渴望,慾望在他從冰涼變得熾熱的呼吸間傳遞。
光線漫在床上,在女孩的衣服上橫出無數深邃的影痕。他有一雙來自邊緣星域的紅色眼睛,這本是血脈低劣的象徵,外部是暗紅,瞳孔則是更深的紅,下方有著一圈亮如太陽的金環。
人形的異種,似乎都有著金色的眼睛。
是因為神喜歡金眼睛嗎?
她正發散思維,忽然察覺到被蛇尾圈住腿根,尾端在那塊皮膚上熱情地摩擦。
「求求你……」
「芙洛拉……」
我的愛人,
我的天使,
我的愛欲之主。
愛我吧,求求你愛我吧。
他牽過十指相扣的手掌,用那副英俊到近乎邪性的面孔,如小狗般輕輕蹭著她的手指。
沸騰的慾望燒壞了維斯佩拉殘存的理智,人性剝離的速度愈發加快。勃起的性器硬得發疼,他在女孩腿側茫然地磨蹭,只想快點進入溫暖的巢穴,令這具凍僵的身體得以回溫。
腺體徹底發育成熟,傳來不得紓解的刺痛。
狡猾的人類,殘忍的人類。
不要相信人類,不要向人類求饒。
她俯視著身下的異種,眸光是具有溫度的平靜。
注射器已經空了。
「好啊。」她說。
螢光亮起,腕帶以一種急切的頻率震動。
芙洛拉抽空瞥了一眼,是本該在休假的陳橋。她持續地打來通訊,見芙洛拉不接,只好通過瘋狂刷屏的方式吸引她的注意力:「師姐,十萬火急!!!」
「尤金那個瘋子找上門了,問我知不知道你在幹嘛——」
「爹的,儀器顯示這賤人信息素濃度都超標了?!他幹嘛了?發情了?老師已經把他打發走了,可是我看他的意思明天還要來。狗屎!你在哪?要不要出去躲躲?」
「……」
她回復道,「不用了,我明天和他談談。」
「行,我知道了。」陳橋沒再追問,「對了,你去看維斯佩拉了嗎?怎麼說?死了沒?」
芙洛拉低下頭,掃了一眼身下騎著的人。
「他不會回到項目組了。」芙洛拉平淡地說,「我會讓他遣返陸地。」
在這種涉及帝國機密的海上實驗基地,除了每年一次的祝頌假期和被管理層開除,只有重大死傷才能被特許遣返。陳橋「噓」了一聲,大約是心知肚明了,心中無限惋惜,「……明白。」
隨後便掛斷了通訊。
光腦的光芒暗了下去,只剩一圈照明用的綠色螢光。
他一無所覺,只是抓住她的腰肢,抬腰緩慢地磨蹭著。
劑量不夠。
白色百褶裙略顯凌亂,滾燙的硬物隔著內褲抵著腿心,冠首滲出的黏液沾濕了布料,散發著腥香。腺體的溫度上升到了一個不可忽視的地步,得不到紓解他就會一直這樣,除非用撕裂的、溫熱的、新鮮的血肉,來彌補身體被扯開的窟窿。
維斯佩拉痛得發抖,汗水浸濕了頭髮,芙洛拉的到來催化了他的畸變——
他性成熟了。
「痛……」面部猙獰地扭曲,他在疼痛中發瘋地渴望她的觸摸,用那樣可憐的、依戀的眼神乞求她。
……總不能讓他出去吃人吧。
芙洛拉認命地爬過去,提起裙子,指節勾著棉質內褲,扯到一邊。
她輕撫維斯佩拉銀色的長髮,在食指捲成一束,不輕不重地拽了拽。
「收起你的獠牙。」
他很聽話,雙手壓著芙洛拉的大腿,用力將她按向鼻尖。
她已經濕了,肉穴稍微有些濕潤,他輕輕一舔,捕獲到一種腥甜的,發情的味道。很甜,像水果硬糖,儘管他已經喪失對「糖」的認知。鼻尖碰到某個柔軟的物體,被頂撞得歪到一邊,肉珠在好奇的舔弄中顫抖,維斯佩拉含住她的陰蒂,生澀地吮吸。
腰肢在痙攣,在抽搐,「等……」
很怪的觸感,火焰燒著身體,好像下體整個麻掉了。
芙洛拉跪坐在他臉上,很沒有安全感,想要併攏膝蓋,卻只能被迫分開。
她能感覺到他舔得很細緻,每一個敏感的神經末梢都被關照到了,在某個時刻重重地一吮,女孩藏在襯衣下的小腹頓時劇烈地收縮,肉穴深處抽了一抽,淅瀝瀝地噴出一股水。
白光在腦海一閃而過,尖叫與水聲一同淋下。
芙洛拉高潮了。
他的臉全被淫水淋濕了,銀色的睫毛泛著涼沁沁的水光。她高潮得很快,這讓維斯佩拉很高興,他咽下口中殘存的水液,發出輕柔的,沙啞的嘶叫。
「很……很棒。」他嗓音低啞,喘息癢酥酥地擦過耳畔,「很甜的…味道。」
「你發情…了。」
她還在打顫,維斯佩拉蹭了蹭女孩腿根被掐紅的軟肉,重新埋頭到腿間。輕輕剝開那道細縫,幾滴淫水流下,迫使它露出濕紅肉道,舌尖剛剛探進去,就被痙攣的嫩肉死死夾住了。
芙洛拉夾著雙腿,膝頭互相摩擦,臉頰泛起滾燙的紅暈。
好舒服。
「慢、慢一點……唔,」她快慰地呻吟,用力扯著他的頭髮,「不要吸。」
很緊,很窄,舌尖寸步難進。
維斯佩拉有一點苦惱,待會要怎麼肏進去呢?
(十一)發情期
溫熱的觸感在襯衣上暈開。
一陣裹挾悚然的快感,宛如過電般兇狠鞭進她的脊樑。芙洛拉試圖爬開,金色的發梢落在潔白的被子上,像被揉碎的金箔紙,閃動著極微小的光芒。
可惜,她沒有得到這個機會。
異種是基因篩選的產物,它們的誕生本就該伴隨著巨大的歡愉與死亡,哪怕是最溫順的異種,也埋藏著殘忍戲弄的本能。
維斯佩拉扣住她的腰肢,不讓她從過載的快感中逃離,舌技從生澀迅速變得圓滑,毫無讓芙洛拉緩緩的餘地——水液噴出,甜腥味在舌尖綻放。
「……!」
芙洛拉目眩神迷地捂住臉,幾乎要就此仰倒,下體情不自禁地顫慄。
她哽咽道,「不要了……」
維斯佩拉扶住她,鼻尖重新貼向女孩隱秘的馥地。
穴口一片濕潤,水絲牽連,剝開縫隙,能夠窺見一段又濕又軟的肉腔。她在收縮著,痙攣著,喘息牽動汗濕的小腹,芙洛拉在他的身上顫抖,面頰殘存淡淡的水痕。襯衣被很輕易地撕開,維斯佩拉沿著女孩柔軟的腹部摸索,直到在某個位置停了下來。
這是子宮,人間最初的染血之室。
「不要…哭。」
他失控地粗喘,瞳孔燒得腥紅,想要和她結合的慾望在這一刻抵達了極點。
「我,愛…你。」
他說。
認知退行,某些特定的語言在空虛中逝去,它是獻給古老之物的贊禮。腺體在高溫中腫脹,散發著類似麝香的甜蜜氣味,這股奇特的味道滲透她的血肉,蜿蜒在沸騰如火焰般的心跳里。
雄性異種的腺體會分泌出特殊的信息素,用以示威警告與標記領地,以及——
誘導雌性發情。
她一定,因此變得不正常了。
「襯衣都被你撕壞了。」
芙洛拉嘟囔著,調整好「為科學獻身」的心態,抓住他的手,輕輕揉捏著格外尖利的指甲。
然後,牽過來十指相扣。
他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些什麼。腥紅眼眸泛著水光,好像有點委屈,「對、對不起。」
內褲彈回原本的形狀,在貼著肉的那塊地方,淫水滲進布片的另一面。她抬起臀,身體壓著維斯佩拉的胸膛,手指勾著那片薄薄的布料擰成細繩,緊緊貼向勃起的蛇獸性器。
滾燙,粗硬,猙獰。
一霎間,維斯佩拉的呼吸變得急促了。
海蝰蛇特殊的生理結構讓他為之畸變,兩根生殖器遍布細鱗,整體平滑,只在鱗片尾端微微翹起,細密地剮蹭著手指。形狀太下流了,讓人心驚肉跳,還沒坐下就心生退縮之意。她盯著那兩根硬挺的蛇類陰莖,不得不硬著頭皮,淺淺撥開兩片陰唇。
芙洛拉保持著跪坐的姿勢,膝蓋壓在兩端,肉花泥濘綿軟,被重力牽下一絲淫液。
慢慢地坐下去,讓收縮的甬道柔軟地吞下他,飽脹感一寸寸鑿進肉穴。
據說,密林女神會用這樣的姿勢,享用人們獻上的祭品。祂們與人類交媾,露珠落在地上,變作人世間的湖泊與雨水,初代神民自密林女神雙腿間誕生。
……可是,太深了。
腹部在抽動,像被刀鋒剖開了身體的一部分,或是切割一塊奶油蛋糕,飽滿的蛋糕胚體被揉捏成扁平的一團。她似乎在隱約地哭喘,試圖蜷縮起來,卻被交纏的肢體溫柔地掰開,睫毛全被淚水弄濕了,雙腿受錮於另一雙手,在愛撫下不受控地打顫。
她以前從來不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非常的、可愛。
他向上挺腰,撞出一聲沉悶的「啪」,喘息加重,脖頸間外翻的黑鱗正快速地翕張。
「慢點慢點……」芙洛拉拽著維斯佩拉的頭髮,鼻音很重,「讓我緩緩——呃!」
她吃進去了其中一根,還有一根被夾在腿間。女孩繃緊的皮膚被汗水浸濕,人體熾熱的溫度一層層地裹纏上來,腿肉濕熱滑膩,盤繞在柱身上的血管被激得一跳一跳的。
「……公主。」
熱氣吹拂在芙洛拉潮紅的面頰,維斯佩拉在她的耳邊輕喚。
嘶啞粗重,慾望橫流,仿佛魔鬼的啟示。
他說,「你終於,看到了我。」
「我……非常的,高興。」
初次的納入沒有傷到她,豐沛的體液提供了足量的潤滑,甚至富餘得有些過於黏膩。淫水積蓄在肉道深處,隨著輕緩的鑿弄而被帶離內部,淋濕了布滿皺褶的床單。芙洛拉悶哼一聲,感受肉柱重重地撞在穴心,蛇莖微微外翻的軟鱗十足邪惡,勾著那塊淫肉輕扯,抽插間發出「啵」的一聲輕響——女孩像小蝦米似的蜷起腰肢,又被寬厚手掌掐住,往上抻開。
這副雪白的,柔軟的,飽滿多汁的,人類雌性的肉體,終於在他面前妖艷地展開。
濕熱緊窄的穴道在摩擦中,持續不斷地噴水。
「維斯——」
她從唇齒間吐出模糊而尖銳的泣音,伏倒在維斯佩拉身上,在他的手中頻頻顫抖。
他撩開芙洛拉頸後濕潤的頭髮,深深埋進去,鼻尖磨蹭著,捕捉屬於她的氣味。她沒有腺體,也不用香水,後頸處只有一陣似有若無的,沐浴露的味道。
「維斯佩拉,維斯佩拉。」
「讓…」芙洛拉耷拉著眼瞼,發出急促而甜膩的呻吟,腰肢下意識往後縮去,「讓我來……」
太超過了。
一滴淫水濺上維斯佩拉的鼻尖,遠比之前更為腥甜。
他們的腹部緊緊相貼,沁出一層熱汗,燈光瓢潑地灑向房間,勾勒出凌亂的、不斷舞動的線條。維斯佩拉掐住女孩的臀肉往上提起,將性器抽帶出來,壓著紅潤的蒂尖重重地摩擦,直到它變得滾燙,促使肉穴再度抽搐著噴出一注水液,然後重新插了回去。
甬道深處被肏得又酸又麻,陰莖插入時,蛇莖體表的細鱗勾扯著敏感的嫩肉,裡面細密的肉褶會被慣性強制撐開,受驚般裹住不斷來犯的入侵者。
芙洛拉頭皮發麻,呼吸和心跳一起加快,有什麼要來了,「嗚…等等,等等,拜託——」
「不要!」
在一個致命的節點之後,哭喘戛然而止。
肉壁驟然吸附夾縮,擠壓緊錮維斯佩拉的性器,向內收縮的力道足以令人疼痛。一切都結束了。維斯佩拉慢慢分開兩人相連的性器,淫水滿溢而出,沿著半撤出肉穴的柱身,如蛇行般蜿蜒流淌。
「沒有……血的味道。」他低聲說。
「沒有受傷。」
高潮過後,她被維斯佩拉放到了床上,緊繃到僵硬的脊樑一碰到柔軟的床鋪,就立刻像漏氣的充氣玩偶那樣酥軟下去,只想軟綿綿地依偎進溫暖的被窩。
體力消耗過大,疲憊感便格外充盈溫柔。
他的發情期……應該可以畫上句號了吧?
芙洛拉閉上眼睛,放鬆下來,慢慢地調整呼吸,疲倦得幾乎要睡過去了。
她原本是這樣想的。
有什麼東西爬上了她的小腿,握住掰開了。身下的感覺太明顯,芙洛拉從昏沉中清醒,揉著額頭。
維斯佩拉跪在她面前,銀髮如冬日裡倒映月光的冰河,落腳凌亂無序,在肩膀與頸間交織纏繞。他很高大,寬厚蒼白的肩膀毫無血色,在燈光下呈現出一種雕塑般的非人質感。
他在觀察她的下體。
被肏干綿軟的穴口因為拍打撞擊,變得相當殷紅濕潤,甬道滑膩,深處泥濘得不可思議,隨時都在溢出愛液。高潮的副作用、信息素的催情效果相互迭加,讓這具身體短時間內更加敏感,夾著手指饑渴地收縮,就連異種下流的性器都能輕而易舉地插進去。
「嗯,不要了……」
芙洛拉麵頰暈紅,抬腿踢開他,手指隨之抽離。
她從床上爬起來,靠坐在靠牆的那一面,用塞滿棉花的枕頭墊住腰。正要重新閉上眼,忽然想起了什麼,向他伸出雙手。
他聽從她的指令,溫順地靠了過去。
芙洛拉抱住維斯佩拉,輕輕揉捏著青年挺拔優美的腰肢,從臀部滑過去,直至觸碰到裂開的生殖縫。他埋在女孩飽滿的雙乳之間,陰莖依舊滾燙堅硬,勃起的肉器濕滑黏膩,滿是從穴裡帶出來的愛液。
「射了嗎?」她問。
人類雌性的體溫令他感到溫暖舒適,維斯佩拉發出撒嬌似的鼻音,在她柔軟的陰阜用力地摩擦。頂端差一點就能陷入濕熱的穴口,他胡亂地親吻她的耳朵,喉腔微顫,積蓄著難耐的呻吟,「沒有。」
「……想,射。」
他在她懷裡蹭來蹭去,聲音悶悶的,「可以…嗎?」
她安靜片刻,忽然用力揉弄他的腦袋,唇畔牽起一個真實的微笑,「不行——」
「不可以射哦。」
「你的發情期已經結束了。」
「下一次。」芙洛拉捧住他微微泛紅的臉,落下一個面頰吻。維斯佩拉沒有掙扎,而是主動迎了上去,然後乖乖地枕在她肩上,濃密的睫毛輕輕地顫抖。
「下一次。」
她又重複了一次,用以加深他的記憶。
「如果你聽話,我會讓你射的。」
(十二)冥河水母
天授日,帝國祝賀人類迎接新生的節日。
那是一個相當久遠的故事,在星際大遷徙還未普及的時代,名為太陽的中央星體提前步入壽命末期,加速燃燒爆發出來的熱脈衝貫穿星體內核。
死去的太陽即將迎來坍縮,超級風暴撕扯著周遭的一切物質。
緩衝帶減緩了末日來臨的時間,留給人類並不充裕的自救倒計時。
沒有人能夠預料到末日,所有人深知一切都是徒勞,那條號稱最後防線的環帶早已千瘡百孔,零件被電磁輻射剝離,流浪在衛星碎片與環繞星體的隕石之間,每日都有數不盡的太空垃圾產生。
然而,就在自殺率飆升之際,在某個亮如白晝的夜晚,一隻手抹去了太陽。
……就像商場員工換掉過期的產品,從籃子裡,換上了嶄新的包裝。
奇蹟降臨了。
在一個不便出行的夏日暴風季,葡萄酒重新擺上貨架,墓園修葺擴建,新的太陽誕生於諸神的花園。星際敞開秘門,一支銀色的艦隊自亘古的風暴中向著外星域駛出,他們被稱為不死的遠征軍,在宇宙中尋覓火種,企圖將野心的版圖擴大至略大於這個宇宙。
於是這一天,被稱為「天授日」。
這是象徵奇蹟與新生的節日。
芙洛拉安撫好維斯佩拉,告知老師維斯佩拉已經被監理會遣返,委託陳橋幫忙註銷他的身份晶片,然後折返他的房間,將他「偷渡」到了自己的宿舍。
過程很順利,從今天起,她的浴缸就屬於維斯佩拉了。
「我已經把你的身份信息註銷了,至於你在帝國的公民身份……」
不管他還聽不聽得懂,芙洛拉還是如實地將這些事情告知,「我會讓人也處理掉,然後向監理會開具死亡證明,這樣你就能『離開』這裡。」
「你無法回歸人類社會,不能離開這個房間,就在這裡等我回來。」
以維斯佩拉的體型,只能蜷著尾巴縮在並不寬敞的浴缸里,芙洛拉在浴缸內部注入冷水,令他的皮膚不會因缺水而乾燥。
深海種就是這點不好,它們托生於海洋,若是離開了廣闊無垠的海域,就像被漁夫捕撈上岸的鮮魚,往往只能任人宰割。
尾尖纏上藏在褲管下的小腿肚,他牽住了芙洛拉的手。
「早…早點回來。」
在窗外照進浴室的光線下,青年面部更顯深邃立體,水珠從額頭上滑落,沿經高挺的鼻樑,沾濕皮肉下鋒利的骨骼痕跡。
他無疑非常俊秀,而畸變更是加深了這種美麗。在自然界裡,雄性為了獲取雌性的青睞,不僅需要強壯的肉體,還進化出了格外美艷的外表。
「好好。」看著維斯佩拉,她真有種偷養了小寵物的錯覺,「回來給你帶餐廳的蛋糕。」
儘管這隻小寵物兇殘邪惡,但無所謂,她會是一個優秀的飼養員。
回應她的,是從震顫的喉骨里翻滾而出的低鳴。
安頓好維斯佩拉,芙洛拉離開宿舍樓。
她準備前往限時開放的娛樂室。
作為帝國等級最高的實驗基地,豐富的娛樂設施同樣令人趨之若鶩,最重要的是全額免費。
帝國教育部提供的義務教育只保證到初級中學,從高中開始,公民之間便升起了一道天塹般的分水嶺——貧富懸殊,特權橫行。
因為學費昂貴,平民想要讀完大學,基本都要向帝國銀行申請助學貸款。
成為薪資位於職業前列的研究員,是最好的出路。
「叮」的一聲,電梯在漫長的等待後打開,芙洛拉抬頭,忽然愣了一下。
「不進來嗎?」
尤金笑著問。
碧綠的眼眸有著和她相似的顏色,睫毛如林間陽光的韻腳,他微笑的樣子非常熟練,皮笑肉不笑,冷血似鬣狗,毫無真心可言。尤金將手掌遞給她,骨骼凌厲的形狀在皮肉下清晰可見,金屬箱體從各個角度映出模糊的人影,直至最後交迭重合。
尤金指節上的戒指閃爍,有那麼一瞬間,奇異地刺痛她的眼睛。
他幾乎是咬牙切齒,「關於你之前向監理會提交的申請,我們好、好、談、談。」
好的。
煩人的傢伙來了。
「我覺得我已經寫得很清楚了。」
「……只是一場突發事件,而我已經妥善地做出了處置。」
芙洛拉笑了兩聲,然後繼續說道,「這麼生氣做什麼?還是說,您因為我昨天的不敬而憤怒?」她露出略顯驚訝的表情,「我以為您早就習慣了。」
關於怎麼跟尤金認識的,她對此印象深刻。
身為克雷伯格的一員,在很小的時候,她就被父親要求與皇室的孩子交好。
禮儀無可挑剔,容貌秀麗雅致,於是在聚會上,芙洛拉總能輕而易舉地成為視線的中心。
在某個舉辦賽事的馬場裡,母親將一個孩子塞進了她的懷抱。
「幫媽媽看好她。」
說完這句話,瑪德琳就行色匆匆地離開了。
火焰般的紅髮,灼烈地流淌在芙洛拉環起的手臂間,鮮艷得讓人移不開眼睛。溫熱的,柔軟的,纖細的身體緊緊依偎著她,裙裝上的寶石裝飾硌得身上生疼,「她」埋在她的肩上,那一塊布料很快有濕潤的觸感傳來,女孩緊緊摟抱著她,小聲地抽噎。
「……你還好嗎?」
芙洛拉聽出她的嗓子已經啞了。她斟酌著詢問,右手有節奏地拍打著女孩的後背,將聲音放得溫柔,「母親將你交給我照顧,我是芙洛拉,你叫什麼?」
「我可以幫到你嗎?」
漸漸的,安撫奏效了,當然也可能是她哭累了。
她竭力止住哭聲,只有胸膛時不時地震顫,效果並不好,連帶著喉嚨里也壓縮著輕微的哭腔,似乎隨時都可能爆發出來。她很小聲地回答,「尤……尤金。」
……
男孩子?
***
芙洛拉站在監理會理事專用的電梯里,緘默不語。
進入電梯前,她發現尤金可能剛從訓練室回來,沒有穿西服外套,兩條戰術扣帶牢牢箍住胸膛,看得出來勒得很緊,胸肌被勾勒得非常飽滿,顯得腰肢也很細……
芙洛拉感到一陣難言的煩躁。
她有預感,今天可能很難從辦公室里脫身。
其實沒有必要將一切都托盤而出,芙洛拉這樣想著,她會用一個謊言掩蓋掉真相。
在無聲的寂靜中,古怪的香味升騰,快速充盈在了電梯里,觸及電梯箱最上方鑲嵌的微型警報器。燈線瞬間滅掉,令人不安的紅光穿透玻璃,在鏡面的反射中旋轉。
一片並不清晰的暗紅。
她聽到了輕微的翕動聲,像是蟲豸爬過發梢。第六感在瘋狂預警,下意識地往後靠,一條緞帶般的肉觸手搶在金屬牆體之前貼住了她,從背後裹住了她的腰部。
狄安特識別到空間內存在危險個體,向上運行的電梯被迫截停。
尤金的辦公室位於頂層,而他們現在停留在了辦公樓的中部。
不祥的暗紅愈發粘稠,連面前的人形都在視野中變得模糊,更多口腕垂在地上,沒有目的地遊走。它們通體呈現血紅色,形狀寬大,蜿蜒拖在地上時,如同落地的帷幔。
觸手滑過的地方都被留下濕滑的粘液,很難站穩,芙洛拉跌進口腕組成的肉海之中,嘗試抓住其中一隻觸手,試圖爬起來。
失敗了,觸手從她手中滑走,她被迫坐回原地,屏住呼吸,下頜繃緊,感受刺痛從緊咬的牙槽跳向另一處,眼輪匝肌控制不住地抽搐。
尤金植入的異種細胞,深海種的冥河水母。
「你……」
芙洛拉蹬了蹬腳,一隻觸手順勢爬上,扯住了她的腳腕。
「好吧,確實如你所說,我們沒什麼好談的。」
「所以,我決定換個方式。」
仿佛放在寶石上磨礪過的、醇美優雅的嗓音,在她面前響起。在人類的認知里,它毫無疑問是閃閃發亮的,動聽如塞壬的歌喉,美妙如最甜的葡萄酒,只是聆聽,便能帶來潮濕豐美的歡愉。
唯有在靈感超過危險值的瘋子耳中,它才會揭開面紗,顯現渾濁淫惡的內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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