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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Shin
七 世間安得兩全法
清晨,霧氣仍縈繞著金陵,枝頭卻已躍上羽翼豐滿的小麻雀在嘰嘰喳喳個不停,廚房裡福叔利索的備好了一些吃食又燒好了熱水便又離開了小院。
床榻上的人兒,還合著衣裳,相擁取暖著。阿生是緩緩睜開了雙眼,低頭看了看懷裡的曾靜,眼角是有些淚痕,從被窩裡抽出了手輕輕的拭了拭,然後又把懷裡的人摟得更緊了些,合上了眼睛,嘴角連帶著眼角卻止不住的上揚...星星在夜的帳幕,盡情私語的時刻,下界的人,為愛鬢髮散亂...
「阿生...」酒氣還未散去,那呼出的甜味讓人想再嘗一口。
「嗯,醒了...娘子」屋裡有些涼氣,弄的他說話都有些鼻音了,忙把被子往兩人心口提了提。
「我昨晚,又夢見了那天,那天在云何寺...」曾靜用手摸了摸他的胸口,還能隱約摸到那痕跡。
「嗯...怎麼了...」他的手也鑽進被窩,握住了阿靜的手。
「差一點點...好險...是我沒趕上,你遇見了轉輪王...夢見他將劍插在你胸口...」像是剛在夢裡迷著了,眼神里閃爍著慌張。
「娘子,你可是真真心疼為夫...我那般傷你心,你還想著護我性命...」阿生用手繞到她脖頸下,給她當人肉靠枕。
「我對陣他,他是過於輕敵,是兵行險招,我了解他更甚,卻未有三分的把握。你若和他硬碰硬,怕是自損三千。」曾靜說著有些難受的閉上了眼睛。
「是啊,我那日,送你到了李鬼手那,踏出門了,就未想過要活著回來,能一網將黑石打盡,告慰祖先,便是我那時的夙願。可是...」阿生說著另只手從胸口滑到了她的腰間,將她往自己這邊拉了一下。
「可是什麼...你那日使得最後一招,若是真心想殺我,便不會使短劍了。」順勢的她將小腿靠到他退間。
「捨不得了,我,捨不得了...倒在我面前的時候,我看見了你的眼睛,當時的我恨你,是因為當我看著你的眼睛,我看到了曾經的我。我恨你,是因為我如果不恨,我就會愛你。但愛是弱點,而我永遠不要再脆弱...」他說著,手輕輕的拍著她的後腰。
「那時你可是真的心疼我... 你用那麼哀怨而憤怒的,激進卻微弱的語調對我說恨,說恨我,你說起恨好像在對我說愛,比平日,你口口聲聲說愛我來的真切,我也只有死心罷了...」阿靜睜開了眼睛,微微抬著下巴,像是在求證著什麼。
「比起說心疼,更多的是害怕,無助,腦海里一半是回憶起我們每天都做著重複的事,能像這樣一直做著同樣的事,真幸福啊。另一半想著我一個人獨活,活在一輩子的悔恨里,似幽魂野鬼,後悔了...原來愛與恨之間並無分明的界限,我在脆弱的時候,也會把恨當成了愛,我對你的感情,也非一個字能概括的。但分明,在那一刻,我卻明確的感受了對你的愛意和你對我的愛,我們用什麼去確認愛意啊,用分開後的痛苦嗎,用鑽心剜骨的痛覺去確認愛意嗎。」他用手肘撐起下半身,把她放在了眼前,借著微光看著那溫潤的眸子。
「天都亮了,又胡說了,我以後不不提了...」她潸然淚下,怎麼愛上了一個人,會流這麼多眼淚呢,說著想要抹眼淚。他先伸出了被窩裡的手替她擦去了眼淚,那男人有些粗糙的手指在她眼角划過,「傻瓜,其實,你來過我夢裡救過我很多次,只有你不知道罷了。」呆呆的,有些揚塵在兩人目光間飛梭。
「看,看什麼呢。」曾靜被他杏仁色的瞳孔看的有些害羞了。
「我在看,白日的娘子,比夜裡還美啊,哭的時候,和笑一樣美,我以前,真是錯過太多太多了...要不,我們再睡一陣子,娘子...」說著手又很自覺的遊走到了她的胸間,過分熟練的解開了她隨意系在胸前的系扣...
「大,白天的,別胡鬧了。你,你今日不是還有正事嗎。」曾靜忽然被他的手掌挑逗的有些語塞,腦海里卻瞬間浮現昨晚的深刻的記憶...怎麼,無力抗拒了...果然,是會上癮啊。
「有什麼事,比我取悅娘子來的重要啊。」他的手從胸間,穿過那薄薄的衣衫,刻意的貼著她的肌膚輾轉到臀部,再到她的大腿,手輕輕一抬,用自己的腿一把夾住了她的小腿。
「懸崖勒馬,為之晚矣...」他不再多言,將頭埋入了她的脖頸之間,耳畔清晰的聽見她加快的呼吸聲,他喜歡,有她陪在身邊...
誠實與勇敢,你選擇哪個,只要向神祈求,你就會被拯救。
日上三竿了,兩人是極不情願的從被窩裡鑽了出來,阿生是先梳洗了,把早膳端到了房裡來,阿靜一邊嘟囔著說,來這院子後自己變懶惰了,阿生又輕快的附和著,「那自然是,以後可不能讓娘子操勞著了。」紅棗煮的粥,那濃郁的香味,是即刻溫暖了兩人的口腹。
阿生一邊給曾靜夾著小菜,一邊試探的問著,「這過了元宵,娘子可有什麼心愿?」曾靜放下勺子,慢慢的吞下嘴裡的熱粥,「什麼心愿...你我都安好,不就是我的心愿嗎。」曾靜看著對面的男子,有些古靈古怪的。
「呵呵,就是禮物,每年過大年的時候,以前啊,家裡都會備份禮物,可以是珠寶,也可以是字畫,是慶賀新春,也算是對來年的一個彩頭。咋們前些年不是樂的清貧,也沒這些過場,我是想著一家人以後過日子,便也不要苦了自己。」阿生樂呵的解釋著,想把這心意給實體化解釋給曾靜聽。
「哦,你說禮物呀... 我只記得小時候,在臨安時,家裡雖不富裕,但爹也會尋一些釵子給我們,後來到了黑石,便是沒這些花樣了... 你說禮物...」曾靜是眼珠一轉,這小心思又躍然眼前了,玩心起了便想逗逗阿生,「那要不,就許我一世吧。今年是,來年也是,這輩子都是。」阿生透過那清澈的雙眸,仿佛又看見了那個鮮活的靈魂,果然,愛情是最好的養料,能夠,讓萬物復甦...愛情很美妙,僅僅是待在愛人身邊就會讓你感到幸福,而且任何東西都無法替代。
「好。」那是很堅定的一個字,不多也不少,剛剛好,阿生看著她的雙眼,說畢,放下了碗筷,用手颳了刮她的鼻樑,示意她等等,便快步走進了書房,留曾靜一個人有些愣愣的看著眼前的碗碟。
「我說錯了什麼嗎,怎麼,又要跑哪去了。」她有些納悶,喃喃自語道。腦子還沒回過神來,阿生便又折返回了裡屋,手裡還端著一個精緻的小木盒,輕輕的放在了桌上。
「阿靜,我已經過了喜歡給人畫餅的年齡了。」阿生輕聲細語,那木盒被他打開後,裡面躺著一對成色上好的和田玉佩,自然的泛著一些微黃,是雕花鏤空樣式,看得出來是有些年生了,那溫潤的色澤應是被主人好好愛護過。
「這是我娘的嫁妝,她與我爹相識於微時,她祖上是大元的貴族,我爹是書香世家,卻投身大業,成了前滁陽王郭子興的部下,後歸順了當今聖上。縱使她家裡人極力反對,她卻也是義無反顧的嫁給了我爹,從此後,她便只有我爹了。成為了張家主母后,在她的操持下,家裡也是蒸蒸日上,她也是從刀劍下過來的人,與我爹不大同,她便只求我一生安樂,不求飛黃騰達,只願一家平安順遂。這對玉佩,也是她送給我大婚的賀禮,沒想到,一直塵封到如今。」他說著,把一半的玉佩放在了曾靜的手心上,用手輕柔的將她的手指合於那微涼的玉佩上,「答應陪你一輩子很簡單,但做到,很難,我娘小時常和我說,以後有了心上人,便要好好待她,她常說啊,爹嘴笨,卻待她實在。那個能帶你苦中作樂的人,那個時時刻刻把你放在心上的人,那個總為你製造平淡生活中的小驚喜的人,比那些總會說心疼你的人靠譜多了,說再多的我愛你都不如好好的對你。」
曾靜手裡握著玉佩,她是深知這禮物的含義,面色有些複雜,「這是你娘親的嫁妝,是給張家新婦的,我拿著,不太...太過貴重了。」阿生握住她的手又緊了幾分,「阿靜,你的心愿,我應下了。」他的眼神,總是在望向她的時候,似千迴百轉般春意,能解凍萬里的冰河。
「快喝粥吧,都快涼了,傻瓜。」她鼻息一酸,拍了拍他的手背。
信仰就是認同與愛情,是越過懸崖的一剎那。
晌午過後,兩人稍作歇息,便準備出門了。
「今日你是要帶我去見何人啊,這麼鄭重,怎麼,還準備帶著你的佩劍?」曾靜看見江阿生擦拭完劍鞘,然後用布將其包裹了起來。
「是呀,今日,是得把一些事了結了,得把這劍還了,才能安心的和娘子回臨安過日子。」阿生說著,起身走到梳妝檯前,從曾靜手上接過了釵子,熟練的幫妻子挽起了秀髮,對著鏡子,將手搭在她的肩上,「娘子的眼睛,真好看...」是回想起了什麼,是那黑夜中閃過的刀光劍影,也是她曾經的容貌。
「回臨安,臨安?這劍,又是還給誰?」曾靜有些驚訝,轉過身,抬頭看了看那人,迎上了他平靜的目光。
「我前些日子讓福叔幫忙打聽了下臨安那邊,想著在那邊置業,如今時局安穩了,娘子若想回家,我們便回家。這劍,是我師傅給我的,我既是要遠離著朝堂,這江湖,便也不需要帶著這參差劍了。」說著,他順勢蹲了下來,看著還在詫異的曾靜,輕聲笑了笑。
「回,回臨安,我在那,我,還能回去嗎。你這劍,今日,是要去見你師門的人嗎。」曾靜微微皺眉,看著江阿生,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她能以什麼身份出現在他同門的面前呢,是曾靜嗎,那細雨呢。正邪之分,人是否能拋棄過去重新開始,那些名門正派,怕是會對她的出身嗤之以鼻吧。
「嗯,留在金陵,回臨安都好,我們慢慢計議,我們在哪裡,哪裡就是我們的家。今日是去見往日的師兄,也是現在的掌門,這劍,還給他,便是了了我的前緣了。」說著扶起了自己的娘子,看見她已將先前的玉佩系在了腰間,又看了看自己腰間另外的一半,用手貼住她的臉頰,「以後便是我們了,無論什麼,我們夫妻二人同心,怕是再長的歲月,也難不倒我們了。」曾靜的臉上稍稍鬆懈了下來,眉間擠出一絲笑顏,心裡暗嘆自己的傻夫君,有時間神機妙算的不得了,有時候又著實天真了。
「好。」 曾靜不好推諉了,眼神朝房樑上的辟水劍望了一下,只怕這次還劍,沒有自己丈夫想的那麼容易啊。她的心裡,一邊住著痛苦,一邊住著歡樂,順遂的時候,不能笑的太響亮,否則笑聲會吵醒另一邊的痛苦。
兩人騎馬來到了城西的一座客棧,這裡大多是進京的一些貴客落腳歇息的地方,熙熙攘攘好不熱鬧。
落座後,阿生見曾靜有些警惕的環視著四周,便寬慰到,「別擔心,霍師兄為人正派,不會難為我們的。」
曾靜給兩人斟了杯茶,正色說到,「你們崑崙上面的人的做派,我自然是知道。我未曾聽你提起過你這師兄,你昔日和他縱使交好,但畢竟這麼多年未見了,還是小心為上。」阿生聽了是笑笑低頭喝了口茶,把用布包裹的長短劍,放在了桌上。
「是,是,娘子說的對,我們小心為上。」阿生乖巧的點點頭說道。
崑崙的人自以名門正派相稱,眼裡便是容不得沙子,素來不喜歡與其他門派的來往,縱使近些年人丁凋落,也還是端這著架子。
元末明初,中原百姓事遭受蒙古統治者變本加厲的苛捐雜稅,漢人更是市場被強取豪奪,許多江湖門派雖然是處江湖之遠,也是深受波及,有些人選擇明哲保身,同時也有心懷天下能人志士,明知道這是一條死路,但也還是走出這山野之間,投身於抗元大業,去各個陣營里出謀劃策。
其中有許多便是明太祖起義身後的推手,只是連年征戰,後來都死傷無數,太祖登基後,也是深知這各大門派的力量,忌憚這習武之人的能耐,蜚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便頒布了禁武令,但暗中默許黑石的創建,意在把各種好手納入麾下,若不從的,便趕盡殺絕。
自此之後,江湖正派便斷絕了和大明的來往,各自休養生息。這民間,如今當道的,似轉輪王之輩,正是在這青黃不接之際,攀上了這階梯,成為了黑石之首。可以說,這些年間,黑石紮根大明每寸陰影中,便是拜那王座上的人,和這些江湖正派的袖手旁觀所賜。
萬物都是相生相剋,夫月滿則虧,物盛則衰,看來,此次黑石一役,又有許多江湖中人在蠢蠢欲動了,這裡和朝堂,從來不缺乏爭鬥,只是這王冠,在不同的人之間輾轉易手罷了,只是可惜,每次的更替,都免不了一場場腥風血雨,這一次,又有多少人,要殞命於這刀劍之下了吧。
半盞茶的光景,小兩口有一出沒一出的閒聊著,雖是曾經站在對立面,但大致還是認同彼此的。
「雖然容貌盡變,但這份氣度,還是七弟那種兵臨城下仍不動聲色的風範,眼神還是這麼凌厲...」來者從上邊順著樓梯緩緩步下,周圍仍是有些許嘈雜,他那渾厚的聲線卻仍能清晰的傳到兩人耳中,一抬頭,那白衣男子,與這雍容華貴的背景甚是格格不入,他款款走來,只其一人,卻聲勢浩大, 「只是,多了些優柔寡斷罷了。」轉瞬間,男子已經走到兩人跟前,抖了抖衣袖,眼神又略過,掃到了曾靜的身上。
「三師兄,哦不,是霍掌門,你來了,真是,別來無恙啊。」江阿生旋即起身,抱拳相迎,曾靜也隨著起身點頭問好道。
今日前來的,便是張人鳳師門的三師兄,霍白。
霍家也是江南名門,這崑崙山中,有不少像張人鳳他們的世家子弟,也有出生草莽的赤足百姓,入了山門,便是以德行劍術排資論輩,不問出身。許是都生長於書香門第,自打小,霍白和張人鳳也是惺惺相惜,兩人是在劍法論道上爭鋒相對,也是吟詩品酒間相談甚歡。霍白生性內斂,外人猜不透他的心思,本人對劍術極為痴迷,與溫潤如玉,頗具俠義之風的張人鳳,倒是不時也有異議。
張人鳳的天資和領悟始終在他們這一輩所有人之上,就算是年長他幾歲的霍白,也是他的手下敗將。不過張人鳳生性耿直平和,不在乎這些虛名,為人行事得體,不僭不濫,不敢怠遑。當日,張家滅門慘案後,張人鳳自然和崑崙山上斷了往來,以避免泄漏行蹤。也是在斬殺轉輪王后,他才通過信物又和霍白聯絡了起來。
「張師弟,別來無恙,好些日子不見了,你我之間,無需多禮,我還是聽你喚我師兄自在些,呵呵。這位,想必是你之前提到過的弟妹吧。」霍白言語之間帶著幾分不可直視的威嚴,側頭又看了看曾靜,是確認了對方身上的氣息,並非常人,又看了看仍端著笑意的江阿生和那桌上被包裹著的長物,抬了抬手,示意兩人坐下。
「阿靜,這位便是當今執掌崑崙的霍家三師兄。師兄,這位是我的髮妻,曾靜。」江阿生說著看見曾靜有些不露聲色的戒備,是想緩和下有些尖銳的氣氛。
「好,今日見著師弟近況安好,也是慰師傅在天之靈了,他老人家臨終前,便是盼你好,若當年不是師弟執意下山,如今這掌門之位,便是張師弟的了。」霍白對著曾靜也是不藏著掖著,雖不知對方來路,卻也是八九不離十。
「師兄說笑了,執掌師門,牽一髮而動全身的重任,崑崙上下,非師兄不可。師兄你今次來金陵是處理私事,我便借光,把這參差劍還給師兄了。從今往後,世間再無張人鳳,只有江阿生。」阿生便是開門見山,想著免再生事端。
當日,張父受高人指點,將張人鳳送往崑崙,修行多年,本想是壓制其身體內的惡疾,卻沒想到,他天分極高,小小年紀便參透許多師兄弟多年來都無法領悟的秘訣,更是因為左右手都能同時開弓而與眾不同,太師父便命匠人將崑崙山上玄鐵給他專門打造了這參差劍。
「師弟,你今日,可是來還劍的?你這樣,讓師兄,如何自處。這劍,便是只跟你一人的,若還劍,那這,怕也是連同人,也一併還給崑崙吧。」霍白言語之間,是說穿了來意,左手一搭力,便是掀開了那粗布,展露開兩獸紋的劍柄。
在崑崙數年間,張人鳳把正統的兩儀劍法結合自己的理解,也不落下對各家經典的鑽研,創造出了屬於自己佩劍的參差劍法。參差長短劍,承繼著上古隕鐵的堅毅,是百轉千回中一招致命,行雲流水的劍法中暗含著不可動搖的決心,至純至剛者,心性也必須從一而終,用劍者的內息和本身的氣質絲絲入扣的融合在一起,劍法和內功,達到最純粹的交相輝映。
也正是因為他此般難得的秉性,即使年紀輕輕,便被掌門屬意傳為下一任首座,只是可惜當年為了父親,他忍痛辭別了師門,決心返回俗世,想著比起這崑崙山,這江湖,或許,張家,才是他應該拯救的地方。不過世事難料,誰知道,他最終還是捲入了江湖紛爭中呢,這出世入世,天地萬物,便也如這劍法般,迂迴婉轉吧。
「師兄,我心意已決,這次前來,便是來向你辭別的,這劍,便由你處置了。師傅已經仙逝,但不想少了禮數,便想著帶阿靜來告拜尊長,這也算,了了塵緣。」說著眼神示意了下曾靜,看著眼前的娘子已經有些坐不住了,便在桌下,伸手握住了她。
「人鳳啊,你可知,我這次來,是要帶走兩位故人,也有可能,兩位都帶不走。如今,這一位,卻想要卸甲歸田退隱江湖,另一位,我是要還她個人情,幫她手刃仇人。如果你肯跟我回崑崙,就都可安然無恙,帶著弟妹,和我一起回崑崙吧,看看著黑石留下來的爛攤子,是時候,該有人站出來了,我們韜光養晦這麼久,是時候,重振崑崙的聲威了,崑崙需要你,我,需要你。」從一開始的晦澀暗示,到後來不可置疑的命令,江阿生和曾靜是聽出來這人的來意。
「聽霍掌門的意思,今日若是阿生不跟著你回崑崙,那怕是很難善了了。」曾靜終是開口了,像當日江阿生不客氣的質問奉命前來殺自己的雷彬和葉綻青一般,這霍白在她看來,是來者不善,她便要護著他。
霍白端起茶杯,也不急著回應,倒是對面前的師弟志在必得的樣子。
「霍三哥,原來你在樓下,這兩位是誰?可是你朋友。」三人對峙之間,忽然聽到一陣低柔的女聲傳來,那女子一身素衣,站在霍白身後。阿生和曾靜是被來者驚動了,霍白卻絲毫不詫異,也未提防來者。
「田...青彤...」江阿生和曾靜抬頭,不約而同的暗自驚嘆到,又用餘光對望了一下,命運竟然如此可笑,抑或說,他們,他們所有人,就從來沒有逃離命運編織的這張巨網之中。
阿生是自然認識田青彤的,當日他暗中調查雷彬時便獲悉了他的家室,雷彬該死,他也是萬萬不會傷己婦女老幼的,只不過沒想到,田青彤和自己的師兄還是故交。
而曾靜,當她還是細雨時,曾和田青彤交過手,那是個疲憊的天空穿入大地的時代,人類在兩種蔑視間奄奄一息,凡人在夾縫中生存。
這田青彤,雖不敵細雨的辟水劍法,也算得上是箇中好手了,細雨當時手下留情,留了田青彤一命,後來才有雷彬遇上田青彤的事。很少有人能從細雨手上活下來,可當她看見,那個女子在為民請命,不知道為何,那個殺害過無數忠良的細雨,卻獨獨在與她交手時,軟下了心。
怕是因為,四目相對時,她看見了那個曾經的自己。在沒有辟水劍的血債,在沒有黑石的桎梏,在什麼都還不是的一個普通女孩子時,那曾炙熱的眼神...或許如果當時被江湖正派的人救了下來,而不是轉輪王,那她會不會也是一個田青彤,為心中的正義而拔刀相向,仗劍走天涯,敢愛敢恨的一個女子,所以那一次,她退卻了,那個她無法活過的人生,或許有人,可以替她活下去,至少,有一個人。
後來,她是聽說那女子遇上了心上人,厭倦了打打殺殺的日子,放下了手中的刀劍隱退了,最後也不知道去了哪。再後來,世界上,便沒有了細雨。
「青彤,你怎麼下來了。」霍白起身虛扶了田青彤一把,讓她落了座,自己站起來身。田青彤的到來,瞬間讓氣氛僵持到了冰點,她自然是知道雷彬細雨血洗過張家上下,卻怕不是不知道昔日的張人鳳已經成了江阿生,細雨也化身成了曾靜,而兩人都還活著。
阿生收起了方才的一絲慌亂,心裡反而是有了底,盤算著抬頭看了眼霍白,才明白他所說的『兩個都帶不走』的意思,這霍師兄可打得好一個如意算盤啊,如田青彤一般敢愛敢恨,若知道了實情,怕是會血濺當場。四人的生死,此時,竟在他們一念之間。
「你說來見見故人,我便想著,若是你在崑崙的朋友,我日後上了崑崙,也該來問聲好吧。」田青彤似是不知道面前兩人,還有些輕快的問道,眼角一瞥,卻是看見了那劍柄,有些眼熟,到底是在哪裡見過呢。
「霍師兄這次下山,便是來接田姑娘的嗎,能讓掌門下山迎接的貴客也是不多了。我叫江阿生,這位是我的娘子,曾靜。」轉念間,阿生已經做了決定,命運之鎧甲常存一隙,厄運之高牆慣有一缺,無論怎樣,他都會保阿靜全身而退。
「原來是江家夫婦啊,兩人看起來真是璧人一對。不怕你們說笑,我們田家與霍家本是世交,我和三哥兩人也是未出世前就被指腹為婚,三哥呢,是決意在崑崙山上問道求仙,便退了婚,也就欠了我們田家一個人情。我後來也遇到了良人,只不過,前些日子,我夫君為他人所殺,他做了些事,招人禍害,但卻也非他所願,我只願有生之年,能手刃這血仇,此人能害了我夫君,是功力極高的,我們孤兒寡母的,著實無助,想來想去,也只有求三哥還了這人情。」田青彤若是裝扮的無知,也怕是演技太好了。
「青彤,我這位師弟,可是個箇中高手,這次前來,便是想請他回崑崙,助我一臂之力。」霍白擺了擺手,說罷拿起了被布裹著的參差劍。此刻的曾靜更是緊緊的握住了阿生的手,面色不改鎮定。
「哦?崑崙山上能排上名號的,你的師弟,是我寡聞了,還未聽聞江阿生一名,難不成,是在俗世的化名。」田青彤挑了挑眉,有些警覺,身邊的曾靜雖是不開口,但那氣味,為何如此熟悉,那溫婉不爭的表象下,竟有,一絲血氣。
「田姑娘說笑了,江某隻是習得一些功夫傍身,被霍掌門也抬舉了。高手稱不上,也只是必要時候,想護我和夫人一個周全。」他不怕自己的手再沾染鮮血,也不怕自己和自己的師兄,和整個崑崙為敵,哪怕是最差的結局,他也不會退讓了,他不會再拱手讓出自己和阿靜的人生了。
「真好,看著你們,像是看見了我和先夫。他平日,也總是說護我和孩子一個周全。若他還在,該有多好。」說著田青彤有些眼紅了起來,用手帕虛拭了下眼角。
「我第一次和我妻子說話時,就知道她是那個對的人。每當我和她在一起便會心跳加速,直到現在也如此,所以,我也能理解田姑娘的心意。」阿生是想著用話語弱化田青彤心中的戾氣,又看了看曾靜,這炙熱的話語,他卻波瀾不驚的說道。時至今日,曾靜也是會被他突如其來的情話給治的來不好開口,是啊,面對愛人,她不是,吃軟不吃硬嗎。難得的是,生死關頭,他竟也不忘風月之情。
他旋即起身,走到霍白跟前,將那粗布合上,遮住了露出來的劍柄。「我夫婦兩也見過霍掌門了,是該告辭了,這也就不耽誤兩位回崑崙了。」
「阿生,這參差劍在人在,你可心意已決?」霍白眼神如刀鋒般划過,這是最後的警告,張人鳳是他志在必得的,他寧願除掉殺害雷彬的江阿生,也不讓張人鳳將來為他人所用。
「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師兄,你要找的那個人,已經在那個雨夜往生了,我叫江阿生,而阿靜,則是我此生最愛的妻子。若師兄能經歷過我所經歷的一切,或許,你能理解,何謂不能滅定業,不能渡無緣,不能渡盡眾生。日後,怕是不能幫到師兄了。」話畢,阿生繞到曾靜面前,牽起了她的手,點了點頭向田霍二人致意,便準備離席。
「是啊,任何一個場面或一個人,初次見面就預感到離別的隱痛時,那你必定是愛上她了吧。」田青彤站起了身,眼神突然凝重而哀怨了起來,參差劍,怎麼可能,那個人,不是已經死了嗎?「我第一次見我夫君,便是在一個磅礴的雨夜,我奉命前去救霍三哥的師弟,當朝前首輔張海端之子,張人鳳,可惜去晚了,沒想到,卻遇見了我的夫君,那時候,我便問自己,神明如果愛世人,那神明,也會降愛於十惡不赦的壞人嗎。如果會,那我,可以愛上他嗎?」字字句句,痛徹心扉般,田青彤一把掀開了那粗布,一長一短,參差隕鐵劍,顯露在了光線下。
原來,那個雨夜,被命運安排前去營救張家的,不僅僅是遇上細雨的陸竹,還有折服雷彬的田青彤。原來,所有的人,一切早已註定,本來該被拯救的,卻被毀滅,本來該重獲新生的,卻又隕落。
「張人鳳,張,人,鳳。你怎麼會,還活著。滅掉黑石的人,是,是...」田青彤看著那劍身,再看看眼前這張臉,怎麼可能。說時遲那時快,阿生已經將曾靜護在了身後,就算是玉石俱焚,他也不願再讓她受到傷害了。
「霍掌門,今日,看來我們是很難善了了。」哪想身後的曾靜輕巧的閃現到阿生前面,劍拔弩張之際,點穴封住了田青彤的穴道,田青彤一個癱軟,霍白順勢接住了她,曾靜藏在袖口的辟水劍接著便抵在霍白腰間,江阿生也是一個箭步從霍白手中取回了參差劍,電光火石之間,局勢傾倒的太快,在旁人看來,仿佛是醉酒的情侶扭捏的打情罵俏。
「張師弟,你是想怎樣,不要不自量力。」出其不意,霍白震怒了。
「不自量力的,怕是你才對,比快,還沒有人快過我的辟水劍。」辟水劍,這三個字脫口而出,那令人聞風喪膽的,是劍本身,還有它的主人,田霍二人一下子變得十分被動。
「師兄,你看重崑崙門面,也不好在此大打出手,我們回廂房再說吧。」四人便對峙著走上了樓,只見田青彤房裡床上躺著一個嬰孩,正熟睡著。
「田姑娘,當日我放過你一馬,今日我大可再取走你的性命。只是,冤冤相報何時了,雷彬的仇,有我在一天,便是不可能讓你傷及我夫君半分。」曾靜的劍刃已經刺入了霍白的衣衫裡面,絲絲鮮血滲了出來。
「雷彬,你怎會知道他的名字。你是,辟水劍,你是...細雨!」田青彤在靠在床邊動彈不得,臉上卻因驚恐和憤怒暴起了青筋。
霍白是反應了過來,大放厥詞,「細雨... 張人鳳,你欺師滅祖,竟然與黑石的人結為夫妻,你學的仁義道德全都忘的一乾二淨了嗎!」
阿生冷笑一聲,看著自己昔日的師兄站在道德的制高點,指摘著他人的行徑,果然是他做得出來的。
「你瘋了,你們都是瘋子,她殺了你全家,血海深仇,你知道嗎?你知道嗎?你怎麼會娶她為妻,你晚上睡得著嗎?!是你,是你,殺了雷彬?哈哈哈哈,你怎麼會還活著,你就該死了,死了!」田青彤此時已經陷入了癲狂,她曾經敬仰的,想要拯救的人,殺了她最愛的人。
她的尖叫也是驚醒了床上的嬰孩,孩子也開始咦唔呀嗚的哭了起來。
「如今你我二對二,你連五成勝算都沒有,但我卻敢以命相抵,我的辟水劍法和阿生的參差劍法相結合,你們,必死無疑。」曾靜瞧了眼那哭鬧著可憐的孩子,對著霍白決絕的說道。
在力量上絕對的優勢,可以壓倒一切氣勢。在強者的意志面前,弱者,已經滿盤皆輸。
「我殺不了你細雨,張人鳳,我也殺不了你,我能怎樣?... 你殺了我吧,你殺了我吧!我的命,你拿走吧,張人鳳,我殺不了你,到了黃泉,也不會原諒你!」田青彤還想掙扎著站起身。
「這孩子,太可憐了,父母一輩的仇恨,不應該波及到無辜稚子,田青彤,你再好好想想,你是寧願下去陪了雷彬,讓你的孩子成了像我,像雷彬一樣的孤兒,還是好好照顧你的孩子,你捨得你的孩子嗎。」曾靜回過頭有些同情的發問到。
「憑什麼,憑什麼,細雨,你手上那麼多冤魂,憑什麼,你可以得到幸福。我每晚都提心弔膽的等他回來,我知道,總有一天,我等不到他回來,但他回來了,他怕我擔心,所以硬撐著回來了,那樣的刀傷,他竟撐著回來了我們的家。為什麼,老天爺,不放過我們,我在替他贖罪了,為什麼,還不肯放過我們一家!」這刻眼前如此癲狂的婦女,很難讓人聯想到當年持劍走江湖的那個俠女。或許,在另一個時空,他們能成為另一對江阿生和曾靜嗎,換一個場景,他們能擁有自己渴求的結局嗎。
「是嗎。」雲淡風輕一般,她從不否認自己的過去,只是現在,她能更釋懷的說出來了,「可是,我現在不壞了,我有了良心,我的良心就是阿生。」她也曾經無數次的問過自己,憑什麼,她的人生,可以重來,可能,是因為他吧。
「張人鳳,你我今日要是拔刀相見,那你今後,便是與整個崑崙為敵。」一旁的霍白本是想借著田青彤的仇恨要挾江阿生重新歸順於他,哪知道,今日的江阿生,早已不是那崑崙山上問道求法的張人鳳了。霍白這些日子在山上苦心鑽研,卻忘了人世已百年,早已不是他所能左右的了。
「師兄,你可真是太高看我了。」霍白雖對他不仁不義,他卻絲毫不惱怒,他不值得。「在我愛上阿靜的那一天起,我就已經與世界為敵了,張家,朝堂,崑崙,什麼正義,道貌岸然,我已經就在與我為敵了。我還害怕,曾經的手下敗將嗎。」參差二劍,閃爍著銀色的光芒,在空氣中被主人的內力震動著,撕開最後的遮羞布,他是早已看不慣崑崙這些年的做派了,但終是不想故人相殘。
霍白再審視了下局面,他的計劃中原本只有張人鳳一人,卻未曾想到,老天還是眷顧他,竟有細雨這樣的高手相助,自己的謀算,怕是行不通了。
「帶田姑娘走,回你們的崑崙,我們以後井水不犯河水。」和阿生對視了一下,便心領神會。
曾靜主動撤回了劍刃,站回了阿生的身邊,辟水劍也順著伸展開,在木質地板上畫出一條漂亮的弧線。
一旁孩子的哭聲更大了,田青彤也像是終於回過神般,收起了碎裂的思緒,霍白解開了她的穴道,她便一把抱起了孩子開始安撫著。
「細雨,張人鳳,你們今日不殺我,你會後悔的。就算你武功再高,江湖路一旦走上就別想全身而退,我們會在黃泉道上,恭,候大駕。」田青彤抱著孩子輕輕的搖晃著,又側頭向二人賭咒著。
「阿靜,我們走。」江阿生一手握住雙劍,背在身後,一手抱住有些遲疑的曾靜,她耳畔又燃起那昔日殺手咽氣前嘲諷又遺恨的聲音,與田青彤的咒罵聲重疊交錯著。
「張人鳳,這麼多年了,你還是這麼軟弱,只懂一味的退避。你不配得到師傅的垂憐,你不配,得到這參差劍。」霍白破口大罵,終是吐露了自己最卑微的一面。
「對,師傅垂憐我,上天垂憐我,所以我才活了兩次,這條命,我會倍加珍惜,我縱使內心仁慈,卻不是軟弱,也絕不會再被別有用心之人利用,霍白,你沒有信念,這才是真正的軟弱,你,德不配位。」阿生這擲地有聲的反駁,卻也是徹底擊碎了他曾看重的仁義道德,什麼,都比不上,此刻,陪在自己身邊的人要緊。
果然,面對敵人,脅迫和利刃是最好的保護傘,善良和溫柔,只能留給愛人。不再戀戰,兩人便頭也不回的出了廂房,樓下那仍舊歡聲笑語的人群,仿佛才是真正的人世。
兩人離開了客棧,曾靜跟著江阿生一路策馬來到了橋頭,日落時分,那金黃灑在水面上,接連著快沒入地坪下的圓日,心氣也慢慢的平復了下來。
「太簡單了。」 兩人將馬拴在樹旁,不急著歸家。
「娘子指得什麼。」 阿生牽著曾靜走到河畔,抱膝坐在草地上了。
「人的生死,打打殺殺,不過是一念之間本能的選擇。她為了已死之人,連身邊的人也不要了。」曾靜是痛恨那些不珍惜性命的人,活著,比死了更難。
「確實很簡單,死亡只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所以才會讓人覺得更加惋惜。若換做是我,你會像田青彤一般嗎。」兩個重新活過的人,才能惺惺相惜,板子打在自己身上了,才知道疼。
「我...不知道...」曾靜說著實話,她有多愛自己的身邊人呢,這份愛,可以用生死來做證明題嗎。
「很好,不知道最好,不要為往生之人糾纏此生,阿靜。」阿生停頓了一下,話鋒一轉又的接道,「不過,要是有人傷了你,我便不會放過他。」
曾靜苦笑,抬眼看了看阿生,「你這勸著人放下向善,自己卻前後矛盾呀,合理嗎。」
「明月萬年本無前身,你和我的姻緣,本就不合理,是我強要來的,在你這,我就不向善了,娘子。」低頭抿嘴笑著。
「你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我是知道,為什麼有人心甘情願被騙了,真是心甘情願被騙。」也是,這緣分,本就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他側身親了一下她的右臉,「阿靜,你方才護我的樣子,我會記一輩子的。」
「那以後你生氣的時候,想想我的好吧。我惱你的時候,也會記著你待我的好。」她也習慣他的主動了,或者說,享受被愛的感覺。
「阿靜啊,你能想像,如果我們從一開始,活在一個和平的年代,門當戶對,我們一起養育孩子,再迎接孩子的孩子們出生,一家人一起坐在院子裡納涼,到老了,還能喝一起飲下我們釀的酒,就像是我娘親許下最衷心的願望,歲歲平安,那又是怎樣的光景呢。」他悠然的描摹著那畫面。
「我應該,不會和你在一起吧。大概,是遇不上你了,你也非我良人吧。」曾靜也試著將自己放入那如果中,卻總覺得,有些僥倖了。
「也是... 那娘子,你今日後悔嗎。」江阿生有些好奇的問道,畢竟,那一瞬間,他是真的以為自己的娘子會出手。
「後悔什麼,放過他們嗎。」說起來,這還是她和阿生第一次一起來這看日落,「嗯... 若是細雨,會毫不猶豫的殺了他們,但我不是細雨了,細雨,只是我身體里很小一部分了,冤冤相報何時了。」她將頭靠在了他的肩上,如果世界上只剩他們兩人該有多好。
「你就不怕,他們兩個來追殺我們,弄的雞犬不寧,像黑石一般。」他戲謔般的說道。
「你怕呀。」她安穩的靠著,故意揚起語調說著。
「我怕,我怕他們傷到你啊。」阿生是真切的答著,他是當真怕自己百密有一疏,他是太怕阿靜再有任何閃失了。
「我不怕,你不是會護著我嗎,那日你不是護我周全了嗎。你連師門,家門都不要了,你才該後悔呢。」說著起身,用手捏了捏他的臉頰。
「我答應過你的,陪你一輩子。我發過誓,若你再向我靠近咫尺,那我再不允許輕易的弄丟了你。」今早說的話,以前說的話,上輩子說的話,他都還記著呢。
他總是這麼自然的示愛,讓人覺得自己上輩子虧欠了他什麼,慢慢的,她想躲著,躲在有他的世界...
「阿生,我們回家吧。」曾靜回過了頭,看著遠方,有些哽咽。那座孤島,身上帶著卻煙雨濛濛的希望。
「嗯,我們去臨安吧。我們,重新開始,像以前一樣。」他乾脆的起了身,一把把曾靜也橫抱了起來,慢慢走向馬匹。
「嗯,阿生,我們生個孩子吧。」懷中的她冷不伶仃的冒出一句,著實把牛高馬大的他嚇到了。
「...阿靜,你可是認真的,你肯...」他抱著她一步也邁不出了。
「我為何不肯,你快放我下來罷,往日怕是你夜夜防著我才是。」她是想自己下來走,卻被阿生抱的更緊了。
「我,我哪有。」曾靜猶疑的看了看眼前有些結巴的人,也是,她曾經可是他的仇人啊,都能想到為何行房時總差臨門一腳。「我...夫人,我錯了,我不該...」 阿生面露慚愧,把懷裡的人放了下來。
「不該什麼。」她用食指指在他胸前,步步緊逼。
「不該欺瞞你,不該自作主張,我以後,哦不,從今晚起,我努力,我發誓。」曾靜看著他慌張的樣子著實好笑,江阿生就背著手像做壞事被抓包的小孩一樣,她踮了踮腳,在他嘴邊一吻。
「知道就好,江阿生。」不等他回過神,曾靜快速的翻身上馬,馬繩一勒,調轉了方向。
「阿生,我們快回家了。」說著騎著馬在江阿生面前繞了一圈,那眼裡綻放的幸福,比今日的日落還要耀眼。人生在世就是如夢如幻,整個人生就是受苦受難。原來,每個被偏愛的瞬間,不經意的,構成了我們平凡人生的圓滿。
愛是什麼,是給別人足以摧毀你的力量,決意交出那不可撤回的權利,卻相信,那不會發生。我只是不怕灰飛煙滅的點點螢光,面對你的背後的萬丈深淵,不過剛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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