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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人來尋 (11.1-11.3)(父女H)作者:過午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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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4-24 23:47:2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作者:過午不言
11.1開始
2020年1月31日,大年初七。
晚上八點,星子掛滿天空時,沈來尋到達了約定的地點。
她抬頭看了眼招牌上花里胡哨的「因康特」三個大字,給顧澈發消息。
【我到了。】
早晨才下過雪,地上積了厚厚一層。
春節期間酒吧的生意好得不行,又正湊上來客的點,人群不斷從沈來尋身邊經過,大多是年輕人。
她站在門口,把臉埋進圍巾里。
鼻子都快要凍紅時,顧澈才回消息。
【進來吧,進來就能看到我了。】
沈來尋帶著一身的寒氣,走進燥熱之地。
她沒來過因康特,但知道這是家酒吧,因此特意化了妝,穿了略顯成熟的衣裙。
工作人員沒有多加阻攔,看清她的面容時,更是熱情的詢問她是否有預定位置。
果然如顧澈自己說的,她一進去,就看到了他。
實在是很顯眼。
他黑褲長腿撐著高腳凳,坐在吧檯邊,穿著紅色外套,棕色發梢在酒吧燈光的映襯下像是光絲,勾人的丹鳳眼中含著漫不經心的笑意。
正托腮看著她。
沈來尋對服務生說:「我是來找他的。」
服務生順著她的視線看向顧澈,恍然:「您是顧老闆的朋友啊。」
原來他是這家酒吧的老闆。
這她倒不知道。
沈來尋在他身邊坐下,服務生比剛剛更熱情,替她收走外套圍巾,遞過來酒單。
她要了杯無酒精莫吉托。
其間,顧澈毫不避諱地從頭到尾打量著她。
沈來尋眉頭微皺:「看什麼?」
顧澈輕笑,視線定格在她鮮艷的紅唇上,反問道:「他見過你這副打扮嗎?」
沈來尋冷著臉,如瀑的黑髮落在身後,卻遮不住黑色一字肩裙勾勒出的窈窕身姿。
清冷又美艷。
「與你無關。」這次沒忍住。
「我猜沒有。」顧澈絲毫沒有介意她的冷眼冷語,反而笑得開心,「否則,你早該得手了。」
沈來尋不說話。
酒送上來了,她接過端在手中,沒有喝。
顧澈繼續說:「他這種人,看著越是溫和克制,骨子裡就越追求刺激,你現在這個樣子,最是對他的胃口。」
「啪」地一聲,沈來尋將酒杯放在吧檯上,從座位上下來,冷冷道:「如果你找我出來就是為了說這些,那我們沒什麼可聊的。」
說完就要離開,被顧澈一把抓住手腕。
「小小年紀脾氣倒是大,」他笑得無辜,「我是在幫你啊,你整天在他面前裝乖乖女,只會不斷增加他的道德感,多耽誤你以後下手啊。」
沈來尋沉默。
「來尋妹妹,別對我敵意這麼大嘛。」他拉著她重新坐回高腳凳上,「你的目標是宋知遇,我的目標是夏瑾,我們的共同目標呢,就是讓他們倆分開。所以,」顧澈抬杯和吧檯上她的酒杯輕輕相撞,「我們不是敵人,是戰友。」
沈來尋盯著自己酒杯中,因他的相撞而泛起的層層漣漪。
她說:「不,我們不是戰友。」
漣漪逐漸平息,酒面又恢復平靜,沈來尋的聲音也沒有一絲波瀾,客觀且冷靜:「我討厭夏瑾,因為她背叛了宋知遇。而我討厭你,是恨屋及烏。我並不關心你的目標是什麼,我只要夏瑾離開宋知遇,永遠離開。」
她糾正他剛剛所說的:「所以,我們並不是戰友。你和夏瑾,都是我的敵人。」
顧澈嘴角的笑漸漸散去,看向沈來尋的眼神也變得幽深。
他獨自飲酒,語氣頗為失望:「我以為你比我還瘋,沒想到是個紙老虎。」
他以為他們是一樣的,愛而不得,瘋而不懼。
可現在看來,好像並不是那樣。
沈來尋似乎十分明了他心中所想,直戳了當道:「你想索取和占有,我不是。」
她和他劃清界限:「我和你不一樣。」
顧澈愣了愣,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另一頭的服務生探頭探腦地看過來,從沒見老闆笑得這麼開心過。
沈來尋面無表情地坐在一旁。
他抹了把眼角,嘴角掛著譏諷的笑容:「小來尋,你不會是想說,你不想索取和占有,只要他能幸福就好了吧?」
他突然傾身過來,銳利的目光直視她清澈的雙眼:「一個愛上自己爸爸的人,還在這裡說什麼無私的愛,不覺得可笑嗎?」
深藏在心的秘密被他這麼肆無忌憚地說出來,沈來尋面上雖維持著淡定,可握著高腳杯的手卻發緊發涼。
「知道我為什麼約你在這裡見面嗎?」顧澈話鋒突轉,沈來尋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不過他也沒打算等她回答,自顧自地說,「這是我和阿瑾重逢的地方,我八歲的時候就認識她了……」
因為是私生子,顧澈從小就不被待見,沒少受欺負。
那時還在讀高中的夏瑾,回家路上碰到了孤零零坐在公園淋雨的顧澈,瞧著他可愛又可憐就請他吃了頓關東煮,還幫忙聯繫了家人將他帶回去。
回去之後顧澈對夏瑾念念不忘,很快就查到她是夏家的千金。
而再度重逢時,夏瑾早就將他忘記得一乾二淨了。
「在此之前,我也覺得,她幸福就好了。」顧澈把玩著已經喝完了的空酒杯,「可是我發現她並不幸福,和她在一起的那些男人,沒有一個懂她、愛她、能讓她快樂。」
「可我懂她、愛她、能給她快樂。」顧澈眸色明亮,「既然如此,那為什麼陪在她身邊的人,不能是我?」
沈來尋神色怔怔地聽著,她明白顧澈的潛台詞。
如果她也懂宋知遇、愛宋知遇,能帶給宋知遇快樂,那為什麼陪在宋知遇身邊的人不能是她呢?
這種想法,不是沒有過。
可是念頭稍微升起,就被她否決。
因為……
「我和你不一樣。」她還是那句話,語氣卻不像剛剛那樣尖銳,灌滿了無可奈何。
「你有選擇,有退路,可以放手一搏。」沈來尋眼睫低垂,「我沒有。」
一旦踏入,只有兩個結果。
——他和她同墜深淵。
——她摔得粉身碎骨。
她倒是無所謂自己會摔得粉身碎骨,只是怕會連累了他。
顧澈嘆氣。
「該說你是清醒呢,還是該說你糊塗呢?」
沈來尋低聲道:「你就當我是膽小鬼吧。」
顧澈癟癟嘴,給自己重新倒了杯酒:「當膽小鬼也是需要技巧的,你最好能一直膽小下去。」
沈來尋露出了今晚的第一抹笑意,歪頭道:「我演技還挺好的。」
顧澈凝視她的笑容片刻,也笑:「看出來了。」
氣氛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開始變得融洽的。
或許是兩人默契地達成了協議,不管雙方的目標究竟是什麼,眼下,他們只想要攪黃了宋知遇和夏瑾。
顧澈再次沖她舉杯:「不算戰友,那算合作夥伴嗎?」
沈來尋想了想,還是拿起杯子和碰了碰:「算是吧。」
她這副勉為其難的模樣逗得顧澈直笑,沒了剛進來時的拘謹,也不像之前那樣裝乖乖女,真實的沈來尋像是幽靜叢林深處的精靈,目光清澈無染,卻又散發著神秘的氣息。
顧澈看了片刻,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說:「我覺得你可以試一試,勝率應該還挺大的。」
沈來尋搖頭:「在我這兒,勝率只有0和100%。」
「好吧。」顧澈聳聳肩。
兩人無言片刻,沈來尋難得主動問道:「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顧澈瞥她一眼:「看出來什麼?你的好演技,還是你對他的感情?」
「都問。」
她自認為自己隱瞞得很好,從未露出破綻,不論是宋知遇,還是夏瑾,都未曾識破。
顧澈給她打電話時,她很驚訝。
但除了驚訝,更多的是激動。
是那種壓抑許久終於被人劃破了口子,可以往外傾瀉那麼一點的激動。
她和顧澈的交集,只有除夕前夜,在江川兒子的滿月宴上。
她猜或許是顧澈看到了她和宋知遇在庭院中的牽手。
又或許,是看到她被溫雨晴打了一巴掌後,在宋知遇面前裝可憐。
果不其然,顧澈說:「你的好演技,是那天你故意和溫雨晴吵架,看出來的。」
滿月宴上,溫家刁蠻任性的二小姐,動手打了宋知遇的女兒,這是人盡皆知的事情。
但除了顧澈,沒有人知道,沈來尋挨打,是她自己故意挑撥的。
溫雨晴只打算口頭過過癮,沒想過動手,沈來尋很清楚這一點。於是她借近身道歉為由,三言兩語很輕鬆地激怒了這位嬌生慣養的大小姐。
那一巴掌落下來時,她不躲不避,結結實實地迎了上去。
越重越好。
她當時是這麼想的。
沈來尋從小拳頭巴掌沒少挨過,比起沈涼發瘋時的力道,溫雨晴的那一巴掌根本不算什麼。況且一個巴掌能換來溫風竹的訓斥和宋知遇的憐惜,在沈來尋看來,非常划算。
甚至在那天晚上回家之後,宋知遇還擔心她因為溫雨晴那句「沒教養的野丫頭」而難過,在她房裡陪她待了許久,聊至深夜,等她睡著才離開。
這簡直是大賺特賺。
「至於你對宋知遇心懷不軌,也是在那天看出來的。」顧澈笑得意味深長,「其實你隱藏得很好,只是我懂你的愛而不得,所以能察覺。」
沈來尋眉頭微鎖,他似乎總是想把他們劃歸為同種人。
有讀心術一般,顧澈說:「我依舊覺得我們是一路人,我是明著瘋,你是暗著來。也許,小來尋,你比我更瘋狂。」
沈來尋受不了他這副神神叨叨的模樣,轉移話題:「說重點吧,你準備怎麼做。」
-
「所以……是你和顧澈拆散了宋知遇和夏瑾?」
沈來尋不認同「拆散」這個詞。
「拆散?是她自己選擇了背叛,若說拆散,也是她自己拆的。」
喬尚青聽得一愣一愣的,眼前的沈來尋也越發陌生。
在他的印象里,她是可人憐的,卻也是乖巧安分的。
而現在聽她講述這些步步為營和機關算盡,像是在聽故事,他完全不覺得,這是他記憶中的沈來尋會做出的事情。
令他更震驚的是,竟然從那麼早之前,她對宋知遇的感情就變了質。
沈來尋看著他呆滯的表情,輕聲嘆氣:「你還要繼續聽嗎?」
「聽。」喬尚青嗓音干啞,卻毫不猶豫地說,「你和顧澈做了什麼?」
-
其實他們也沒做什麼過分的事情,只是顧澈配合著,讓沈來尋拍下了一些他和夏瑾的親密照。
並不露骨,也沒有露出顧澈的臉,但足以說明夏瑾出軌。
再由沈來尋假裝是寄到家裡的信件,交到宋知遇手中。
起初沈來尋並不贊同這麼做。
她不想讓宋知遇知道這麼噁心的事情。
可沈來尋也知道,這是最高效的辦法,不僅能讓他們分開,同時也掐斷了他們再度復合的可能。
其實這麼做,最難堪的是夏瑾,雖然確實出軌的人是她,可是……
「你考慮過夏瑾嗎?」
顧澈笑:「當然,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
究竟是為了她,還是為了得到她。
沈來尋沒有問,也不能理解這種病態的愛。
但這些都與她無關了。
接下來一個月,他們按照計劃執行。
在顧澈的「努力」下,宋知遇和夏瑾的相處時間逐漸減少,宋知遇歸家的次數也越來越多,和沈來尋待在一起的時間也就變得多了起來。
新買的藍雪花和桔梗送到後,沈來尋便教他如何照顧花草。
她教得認真,仿佛是什麼天大的重任,宋知遇也就學得認真。
兩人窩在十幾平米的陽台,度過了沈來尋歸家以來,最溫馨快樂的時光。
三月初,沈來尋開學的前一天,她洗出所有的照片,裝進信封。
在宋知遇歸家後,裝作不經意提起:「哦對了,爸爸,收到一封寄給你的信。」
「信?」宋知遇問,「誰寄的。」
「不知道。」她表情迷茫,從茶几的抽屜里拿出,遞給他。
而後提起水壺,心不在焉地給花草澆水,餘光落在宋知遇身上。
他拆開了信封。
他拿出了照片。
他的臉色沉了下去。
沈來尋的心卻飄了上來。
她穿著白色長袖裙,站在柔光之中,模樣無害又單純,等宋知遇看完所有的照片,她才轉過頭小聲問:「爸爸,信里是什麼啊?」
「沒什麼。」宋知遇收起照片,聲音聽不出什麼情緒。
他走到她身邊,順手接過她手中的水壺:「晚上吃什麼?」
沈來尋笑著問:「我燒了小排骨,要叫夏瑾阿姨一起來吃飯嗎?」
宋知遇平靜地說:「不用。」
沈來尋笑得更開心了。
-
2020年的春分,夏瑾和宋知遇分手得十分突然,許恆以為他們又吵架了,可從宋知遇口中得到的答案,竟然是夏瑾出軌了。
這可真是令人震驚。
許恆當時還不信:「你是不是搞錯了。」
直到宋知遇甩出了那些照片。
「誰寄給你的?」
「匿名,直接寄到家裡的。」宋知遇當時是這麼回答的。
誰寄的,為什麼會寄,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照片里的內容是事實。
「夏瑾也承認了?」
宋知遇說:「算是吧。」
骨子裡的教養和紳士,不允許他將事情做得太難看。所以在收到照片後,他並不打算當面質問夏瑾。更何況,在他那時的認知中,夏瑾和來尋的關係很好。
沒想到夏瑾主動找到了他。
「宋知遇,我們分手吧。」她說,「反正你也不愛我,而我現在有了更喜歡的人,我想分開對我們來說都是最好的選擇。」
宋知遇欣然應允。
夏瑾說:「你毫不猶豫的樣子,真令人傷心。」
宋知遇只說:「祝你幸福。」
她扯了扯嘴角,並沒有客氣回禮也祝他幸福,臨走時她突然說了句:「我不喜歡沈來尋,那些都是裝樣子騙你的。當然,她可能也不喜歡我。」
宋知遇終於流露出了不一樣的神情,略顯錯愕。
夏瑾苦笑:「果然,提起她,你才會像個有感情的人。」
宋知遇愣愣地看著她離去。
許恆對於他們這件事的評價是:「這事兒整的。」
他當時問宋知遇,是什麼心情。
畢竟他覺得比起前幾任女朋友,宋知遇對夏瑾還是挺上心的,陡然被人帶了綠帽子,心裡估計不好受。
卻沒想到宋知遇的反應與之前並無多少不同:「她說得挺對,我不愛她,她有了喜歡的人,分開對彼此都好。」
許恆原以為沈來尋的回歸,讓宋知遇正常許多柔化許多,對待感情可能會不一樣,卻沒想到依舊是什麼也沒變。
或許就像夏瑾說的,宋知遇只在沈來尋的事情上才會不同。
而現如今得知了令人震驚的真相。
許恆大腦都有些短路:「年初你收到的那些照片,是沈來尋拍的?」
照片的內容他大概能記得。
「都是私密場所的照片,她一個小姑娘,怎麼可能拍得到,除非有人幫她。」他混亂的思緒逐漸清晰,「也就是說,是她和那個男人串通好了做這些事情,就是為了讓你和夏瑾分——」
許恆話語一頓,腦中自然而然地得出答案:「所以……其實是她先開始的,是嗎?」
是嗎?
宋知遇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雖然事實上,好像確實是沈來尋先動了心思,再機關算盡引他入局。
可他從來不覺得,是她的錯。
但宋知遇這反應在許恆眼裡,又是默認。
聽了這半天,許恆不知道是接受了還是麻了,問話都流暢許多:「你是怎麼察覺到她的心思的?」
-------------
顧澈:男女搭配,幹活不累。
沈來尋:不熟,勿cue。
夏瑾:宋知遇,你的心裡究竟裝了什麼東西?!!×3
宋知遇:我聽見雨滴落在青青草地~
許恆:不懂就問,這是諜戰片嗎?
11.2開始
戳穿這層紙窗戶,確實是一個偶然。
誰也沒想到,誰都措手不及。
夏瑾和宋知遇分手後,生活又恢復到了以前的樣子。
她按時上學,他照舊忙碌。
下晚自習後,她接到他電話的頻率變高,雖然聊不了幾句話,問得也都是些沒營養的話題,但是沈來尋很開心。
她很滿足這樣的生活。
顧澈說,她最好能一直這麼膽小下去。
她也以為自己能夠這麼膽小下去。
直到六月中旬,學校組織了一場校外登山的實踐活動。
屆時市電視台那邊會有記者來採訪拍照,提前兩天就下發通知,要求所有的學生都必須穿成套的校服。
一中平時在著裝方面管得鬆散,只要求周一的升旗儀式穿校服,也並不要求成套穿。
大多數學生嫌校服太醜,除了周一套件校服外套以外,都不怎麼穿校服。
沈來尋高高瘦瘦,校服褲子長度倒是夠了,腰身卻能裝得下兩個她。
因此她也只把校服外套帶去了學校,褲子留在家裡。
此時陡然要求穿校服,不少學生都只好給家長打電話,託人送來。
沈來尋倒是心裡竊喜,這樣一來,能和宋知遇多打一通電話,或許還能見一面。
她吃過晚飯後,迫不及待地撥通宋知遇的電話,忙音沒響幾聲就被接起。
「來尋?」宋知遇有些驚訝,「出什麼事兒了嗎?」
怕他擔心,沈來尋連忙說明了情況,他道:「剛好,我在家。」
和夏瑾分手後,他們之間的關係反倒越發親近,一些稀鬆平常的話語說起來更親切自然。
「今天這麼早就下班啊?」沈來尋問。
「嗯。」他沒有多說什麼。
「吃晚飯了嗎?」
「吃了。」依舊言簡意賅。
沈來尋心思細,頓了頓,剛想問他是不是心情不太好,宋知遇就先開了口。
「你呢,吃飯了嗎?」
一句主動的問話讓沈來尋的疑慮頃刻間消散,笑著說:「我也剛吃完。」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夏初的晚風宜人,太陽將落未落,晚霞絢爛得不行,她的心情也好得不行,簡直要飛上雲端,一頭栽進那五彩斑斕的棉花糖里。
她聽到他走動的聲音:「我在你房間,校服放哪兒了?」
沈來尋還樂呵著,沒多想就脫口而出:「衣帽間裡,被我疊起來了,就放在——」
話未說完,她陡然停住。
如墜冰窖,渾身遍體發寒。
不可以,不可以讓他打開她的衣櫃!
冷汗涔涔而下,電話那頭的宋知遇見她沒了聲音,疑惑:「來尋?」
沈來尋腦子裡亂成一片,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我,我突然忘記放在哪兒了。」
宋知遇短促地笑了聲,溫和道:「沒關係,慢慢想。」
她艱難地咽了咽口水,編造謊言:「太久沒穿,實在是想不起來,我還是……還是回來自己找吧。」
他也沒有強求,只說明天要是回來的話,就給他打電話,他安排人去接她。
沈來尋心有餘悸地掛了電話,背後都發了一層汗,單薄的衛衣黏在身上,難受極了。
晚自習的鈴聲也在此時打響。
坐在教室里,沈來尋盯著眼前的練習冊,一個字也沒有看進去。
趙子萱探著腦袋悄聲問:「這題這麼難嗎?你都看五分鐘了還沒動筆。」
而趙子萱的話,沈來尋也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知足常樂。外婆這麼跟她說過。
不要得意忘形。外婆也跟她說過。
她剛剛,就是得意得忘了形,忘了顧澈告誡過的話,她應該安分地做一個膽小鬼。
沈來尋突然站了起來,丟下一句:「我去找陳老師。」
她還是心有不安,她得回去。
趙子萱看著沈來尋離去的背影:「……真有這麼難嗎?」
都難到需要去問陳妍了。
她懵逼地看著自己的練習冊,阿尋都做不出來的題,她竟然做出來了?
——完蛋,肯定是她做錯了。
沈來尋滿腦子都是擔憂和害怕,表現在臉上,白凈的臉上一絲血色都沒有了。
以不舒服為由給陳妍請假時,她絲毫沒有起疑,二話沒說就批了假條。
「需要給你家裡打電話來接你嗎?」
「不用了老師,我自己打車回去。」
她幾乎是飛奔到校門口,用手機打了車,下車後又是飛奔進家門。
開門的手都在顫抖。
客廳里的燈亮著,卻沒有見到人。
她因急促地跑動而喘著氣,站在空無一人的客廳里愣了半秒,遲疑地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向了自己的房間。
房門半掩,微弱的光傾斜而出,房內沒有一絲動靜。
沈來尋的心跳變得越來越急促,每一次跳動,都是升得高高地,再重重落下。
面前不是房門,而是法庭的大門。
她即將接受審判。
沈來尋閉眼,一把推開。
睜開眼時,心也隨之沉底。
宋知遇坐在她的床邊沿,眉頭緊鎖,神色難看得不行。
他手裡拿著的,是本該放置在衣帽間深處的,她和顧澈聯繫的那部手機。
身側放置著的,是拍下了那些親密照片的相機。
而那條她需要的校服長褲,扔在一邊,無人問津。
-
「他怎麼會去翻你的衣櫃?」按照沈來尋所說,那時宋知遇已經答應讓她自己回來找校服。
「他沒有。」沈來尋說。
準確來講,是在接到那通電話前,他沒有翻。
「那……」
「顧澈給那部手機打電話了。」
喬尚青愣了好半天,錯愕:「……這麼巧?」
沈來尋苦笑:「是啊,這麼巧。」
她都不知道這究竟是巧合,還是命運。
偏偏就在那一天,那一刻,那樣的場合下,讓宋知遇接到了那通電話。
-
宋知遇並不是下班下得早,而是胃有些不舒服。
前幾天出差忙得腳不沾地,覺都沒時間睡,更別提吃飯。
他工作忙碌,應酬也多,飲食不規律還老是喝酒,早就積累出了胃病,平時吃的藥都在家裡。
本以為忍忍就能過去,沒想到疼得比以前厲害些,於是提前回了家。
剛吃了藥,就接到沈來尋的電話。
小姑娘心情似乎很好,聲音帶著笑,連帶著他胃部的疼痛都減輕了不少。
他幾乎沒怎麼進過沈來尋的房間,那是少女的私密空間,他不方便。
所以在沈來尋說她自己回來找校服以後,他沒打算再多待。
關了衣帽間的燈正要離開,黑暗的空間裡陡然發出的光亮,微弱但明顯。
宋知遇疑惑順著光看去,在衣櫃的最深處,找到了閃爍的手機。
這不是來尋平時用的手機。
而來電顯示赫然寫著兩個大字。
顧澈。
……顧澈?
宋知遇看到這個名字的瞬間就鎖緊了眉頭。
來尋怎麼會和他有聯繫?
他懷著滿腹的疑慮,接通了電話,卻並沒有主動開口。
那頭率先說話了。
是顧澈的聲音,宋知遇記得。
「小來尋,可算是接我電話了。」顧澈聲音散漫,話簍子一般往外倒,「你還真是我見過最無情的小姑娘,事兒辦成了就真不搭理我。」
小來尋。
事兒。
辦成了。
一個個關鍵詞蹦進宋知遇的耳朵里。
顧澈也終於察覺到了不對勁:「沈來尋?」
「顧澈。」宋知遇沉聲,叫了他的名字。
接著半晌的寂靜。
顧澈:「你是,宋知遇?」
「是。」
「她的手機怎麼會在你手裡?難道你倆已經……」
話說一半,又收了回去,欲蓋彌彰一般。
宋知遇眉頭皺得更深了:「把話說完。」
顧澈卻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還是不說了吧,畢竟不能賣戰友,到時候她生氣和我絕交了,你可負不了責。」
他說得隱晦含糊,宋知遇當然是聽不明白的。
顧澈果然不再多言:「你就當我沒打這通電話吧。」
沒等宋知遇說什麼,他掛斷了電話。
宋知遇握著手機,疑竇叢生。
這是來尋的私事,他不應該插手干預。
但是他也是她的父親。
顧澈這人,不老實,不安全。
在沒有搞清楚兩人的關係之前,宋知遇不可能放心讓他們來往。
況且顧澈那說了一半的話,更是讓他無法置之不理——你倆。
是說他和沈來尋。
宋知遇劃開手機,解鎖,需要密碼。
四位數。
他輸入來尋的生日。
密碼錯誤。
搜尋出記憶里王誠查到的沈涼的生日。
密碼錯誤。
沈涼的忌日。
密碼錯誤。
沈來尋外婆的忌日。
密碼錯誤。
最後,鬼使神差地,他輸入了自己的生日。
密碼正確。
宋知遇呼吸都錯亂了兩秒,胃部隱隱作痛。
他還沒得及從這個密碼所帶來的驚訝中緩過神來,接下來所看到的,顛覆了一切。
手機壁紙,是他的照片。
只是一個側臉,光線昏暗,他完全記不起這是什麼時候拍的。
點開微信,只有一個聯繫人,是顧澈。
他們的對話簡單明了,顧澈發過來的消息,從文字中還能感受到熟悉的語氣,可沈來尋這邊發過去的消息,語氣陌生極了。
宋知遇幾乎要懷疑,這個手機的主人,究竟是不是沈來尋。
他一條條往上翻閱著他們的聊天記錄。
越看越震驚,是從未有過的震驚。
聊天記錄起始於二月初。
【顧澈:你好啊,小戰友。】
【沈來尋:最後說一次,我們不是戰友。】
【顧澈:好的,戰友。】
【沈來尋:早日挂號,早日康復。】
【顧澈:……】
終止於春分。
【顧澈:成了。】
【沈來尋:我們不要再聯繫了。】
之後便是顧澈單方面的,偶爾發幾條消息過來,有的關於夏瑾,有的關於宋知遇。
【顧澈:你和宋知遇怎樣啊?有進展嗎?】
【顧澈:說真的,你別裝了,他肯定更喜歡你不裝的樣子。】
……
沈來尋一條都沒回。
聊天記錄並不長,但足以讓宋知遇知道了這兩個小孩兒究竟在幹什麼。
天打雷劈一般。
比當年知道沈來尋的存在,還要讓他無措,甚至是恐慌。
他退出了微信,點開相冊,胃疼得更加厲害了。
沒多少照片,全都是他。
有她偷偷拍的,有他參加活動時的正式照片。
甚至連報紙上的照片,都被她拍了下來記載其中。
無底洞般。
他在她的衣櫃深處,找到了相機,還找到了一條包裝精美的男士領帶。
找出了這麼多不應該找出來的東西,在最後,才找到了唯一應該找出來的校服長褲。
他一隻手按著肚子,無力地坐在沈來尋的床沿,殘存著的一絲電量在發揮完所有的作用後,關機。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究竟是從什麼時候偏離了軌道。
過往相處的片段,丟失在角落裡的片段,不斷地往他腦子裡灌。
——他看到了那些照片,來尋笑著問要不要叫夏瑾來吃飯,得到否定回答後,她笑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開心。
再往前。
——家裡的藍雪花和桔梗全換了新的,從未提過什麼要求的來尋,固執地要教他照料花草。
再往前。
——去年冬天他喝得醉如爛泥,認錯了人吻了她摸了她,而在最開始時,她並沒有拒絕。
再往前。
——他和夏瑾去過她過生日,夏瑾說起他們要結婚的事情,來尋流露出震驚和傷痛的眼神,也從沒有戴過他送給她的紅色圍巾。
再往前。
——前年他生日,她病成那樣仍不忘對他說一句生日快樂,望向他的那雙秋水盈盈的眼,滿是愛戀。
再往前……
再往前……
宋知遇痛苦地彎下了腰,額頭沁出了一層汗,太陽穴突突直跳,不僅是胃,連腦袋都開始疼起來。
能往前追溯的片段太多了,竟然找不到源頭。
而她,騙了他這麼多年,狐狸尾巴藏在兔子潔白無瑕的毛皮下,藏得那樣深,那樣好。
他是不是應該讓她繼續藏下去,裝作什麼也不知道。
可今天她能和顧澈聯手做出這樣的事情,以後又將會做出什麼?
他是不是應該制止她,掐滅這不應該有的,對他的……荒謬的情感。
可釀成如今的局面,真的是她的錯嗎?
他沒能想明白,就聽見了開門的聲音,宋知遇猛然驚醒。
他現在應該收拾好所有的東西,離開她的房間,再挑選一個合適的時間,合適的地點,合適的方式,委婉地和沈來尋聊一聊。
她年紀尚小,很多事情不明白不懂,想岔了事情,他作為……父親,應當及時引導糾正。
可像是有無形的釘子將他釘在了原地,他想問清楚,究竟是否是他想的那樣。
女孩急促又慌亂的喘息聲在寂靜的家中被放大百倍,闖進他耳朵里,連帶著擾亂了他的呼吸。
虛掩的房門被她推開。
她逆著光站在門口,影子拉得老長。
目光落在他手裡的手機上,臉色轉瞬間如同死灰。
-
再度回憶起這些,宋知遇恍如隔世,卻又將她的每一個表情,每一個字,甚至是每一個語氣,都記得無比清楚。
許恆逐漸冷靜了下來。
最初的震驚和憤怒消散後,只餘下惆悵和無奈。
他一個旁觀者都覺得無力悲傷,更遑論當事人。
「怎麼會這樣呢。」似乎只剩下這麼一句話了。
是啊,怎麼會這樣呢。
宋知遇也想問。
-
沈來尋沒有再往前走一步。
靠在門框上,垂著頭,把臉埋得很低,瘦削的肩膀藏在寬大的校服外套下,更顯單薄。
玫瑰枯萎,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機和活力。
是宋知遇先開的口,嗓音低啞疲倦:「怎麼突然回來了?」
她說:「拿校服。」
宋知遇抬眼看向她,她依舊垂著眸,目光沒有交匯。
「我找出來了。」他說。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
說謝謝嗎?
可謝什麼呢?
謝他找出來了她的校服。
還是謝他找出來了她埋藏的一顆真心。
若是後者,似乎不該說謝謝。
於是窒息的沉默。
每一秒鐘都是煎熬。
他手裡關機的手機仿佛定時炸彈,確定爆炸,隨時準備著向她扔過來。
她咬著唇,脊背繃得越發緊了。
終於,他打破寂靜。
「沈來尋。」
相識以來,這是他第二次連名帶姓地叫她。
宋知遇的聲音在夜色中又低又沉,帶著強烈的壓迫感,砸在她的心頭,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說話。」
跑動流出的汗膩在脖子上,空氣中瀰漫著燥熱的氣息,她卻手腳發涼。
那雙令她痴迷的眼,現在卻好似千斤重的鐐銬,牢牢地禁錮著她。
沈來尋不想被他那樣的目光注視,始終垂著眸,心裡像是被一寸又一寸地往裡面刺著針。
她吞咽口水,喉嚨乾澀。
「你想讓我說什麼呢?」
聲音喑啞頹然。
「說我渴望著與你的接觸。」
「說我討厭你身邊的每一個女人尤其是夏瑾。」
「說那天晚上你喝醉了親我的時候我其實一點都不想推開。」
「……還是說,我就是一個愛上自己爸爸的變態?」
一句重似一句,像是要把剛剛插進自己心口的針,一根根拔出來,再插進他的心裡。
宋知遇隨著她的話語,面色逐漸蒼白,像一塑雕像釘在原地。
她終於抬眸看他。
「這些話,你想聽哪一句呢?怕是一句也不想聽吧。」
對視的瞬間,心頭狠狠震動。
沈來尋眼中浸滿了荒涼與絕望,卻又那麼毅然決然。
她的目光落在床上的相機上,陡然變得灼熱,似兩簇熊熊燃燒的火苗,燒光所有理智和道德繩索。
「可就算你不想聽,我還是要說,我不後悔我做的任何事情!」
「她背叛了你!她根本,不愛配你!」眼淚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落下來的,她隨意抹去,心底已經是一片空洞,「你厭惡我也好,覺得我噁心也罷,我都接受。」
宋知遇看著她,像是不認識她一樣。
這樣的眼光,比他親口說討厭還要令她疼痛。
沈來尋再也支撐不住,再被他多看一眼就會崩潰,扭頭就往外走。
「去哪兒?」他立馬問。
沈來尋背對著他,不說話,也不肯回頭。
天徹底黑了,她一個小姑娘能去哪裡。
去哪裡都不安全。
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情都拋之腦後,宋知遇只知道,現在她不應該離開這個家。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站起身要去攔她。
可站起的一瞬間,錐心刺骨般的疼痛從胃部直達腦門頂,宋知遇眼前一黑,身體直直地栽了下去。
耳邊是沈來尋急促的驚呼。
「宋知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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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來尋:是的,愛情瘋子1號,是我。
老言:她真的,我哭死ToT
11.3開始
喬尚青想起來了:「所以那次的實踐活動你沒有參加。」
活動當天,全年級在操場集會清點人數,他伸長了脖子往沈來尋班裡看,也沒瞧見她的人影。
問了趙子萱才知道她請假了。
於是他買的滿滿一包零食,全給方緒和趙子萱瓜分了。
沈來尋請了一個星期的假,期末考試那天才回來,考完就又回了家。
原來還是因為宋知遇。
她所有的請假,都是因為宋知遇。
他神色怔怔,一切都串起來連成了線。
「……難怪。」
-
許恆也想起來了這麼一回事兒。
「那天大半夜的,來尋給我打電話,我嚇了一跳。」他回憶起那個略顯燥熱的晚上。
聽到她說宋知遇昏倒了,連許恆都凌亂了片刻,小姑娘的聲音顫抖卻仍有條理。
「許叔叔,我給王誠叔叔打了電話,可是他不在A市,我只能找你了。我剛剛打了120。如果在你來之前救護車先到了,我再給你打電話,你直接去醫院。」
確實是救護車先到了。
許恆匆匆趕去醫院時,宋知遇已經被推進CT室做檢查了。
而沈來尋穿著校服外套靠在牆上,髮絲凌亂,整個人單薄得像是一張紙,輕輕一捏就能碎掉。
眼睛也是通紅的。
那時許恆以為她是被宋知遇的暈倒嚇哭,萬萬沒想到真正的原因。
仔細回想一下,那晚宋知遇和沈來尋的神情,都不太對勁。
檢查結果出來,是胃穿孔,還有些嚴重,需要住院治療。
沈來尋垂著頭:「我去辦手續。」說完就走,看都沒看宋知遇一眼。
而宋知遇也更是奇怪,往常這個時候,他應該攔著來尋,然後說:「讓許恆去。」
許恆都準備去攔來尋了,可宋知遇看著沈來尋離開的背影,一句話都沒說。
原本都快要忘記的事情,現在重新回憶起來,更多的細節浮現腦海。
許恆喃喃說了兩個字。
「難怪。」
-
宋知遇醒來的時候是在救護車上,迷迷糊糊地似乎聽到了沈來尋的聲音。
見他睜開眼,她不自覺地俯下身去牽她的手,焦急地問:「難受嗎?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卻又在下一瞬間反應過來,想要鬆手。
被宋知遇一把反握。
幾乎是下意識的動作,他還不太清醒,胃部的疼痛比剛剛更加劇烈,額頭上一層的汗。
沈來尋沒再把手抽出來,任由他握著。
到了醫院,宋知遇去做CT,許恆就是這個趕來的。
沈來尋才哭過的眼睛還是紅的,不明真相的許恆還安慰她:「別擔心,你爸爸沒事的。」
做完檢查,宋知遇也徹底清醒。
「胃穿孔,需要儘快做腹腔鏡的修復手術,家屬去辦一下住院手續吧。」醫生見沈來尋還是個孩子,這些話是對許恆說的。
沈來尋卻搶在許恆前頭應道:「我去辦手續。」
她逃離一般地匆匆離去,而身後的人也自始至終沒有說任何話。
做完手術,已經將近凌晨一點。
宋知遇的麻醉還沒有醒,睡得沉。
許恆看沈來尋滿臉都是疲憊,說:「來尋,我先送你回學校,你爸爸已經做完手術了,不用擔心,我來照顧。」
沈來尋坐在病床旁,看著宋知遇的心電圖儀,又緩緩移到他插著留置針的手背上,搖了搖頭:「我已經向老師請了一個星期的假。」
許恆愣了半晌,才說:「那你也需要休息。」
他見沈來尋一副不為所動地樣子,只好柔聲勸告:「你現在狀態很不好,怎麼照顧他?聽話,回去洗個澡睡一覺。今晚我守著,你明早再來換我,可以嗎?」
沈來尋思忖片刻,應下了。
「那辛苦叔叔了,有什麼需要就給我打電話。」
說話老成,跟個小大人一樣。
許恆送她回家。
再到醫院時,宋知遇已經醒了過來。
他的目光落在許恆身上,下意識地往後看。
「別看了。」許恆在病床旁沈來尋坐過的椅子上坐下,「剛把你家姑娘送回去。」
宋知遇斂眸。
才做完手術,他面色蒼白,嘴巴也沒什麼血色,看起來十分虛弱。
他按鈴讓護士過來觀察了一下情況,得知一切正常才放下心來。
許恆平時這個點兒正是玩樂的時候,絲毫沒有睡意,宋知遇躺了半天,也睡不著。
兩個大男人這麼乾瞪眼也不是辦法,於是許恆就東扯西扯地和他閒聊。
「來尋真的是懂事兒,還沒我姐家的那個臭小子大呢,讓人省心多了。」許恆那時一心想著讓父女倆兒關係更親近些,鉚足了勁兒在他面前夸來尋,「你不知道,你做手術的時候,她在外面等著,急得眼睛都紅了。剛剛也是,說什麼都不肯回去,非要留下來照顧你,好說歹說才把她勸回去。」
宋知遇安靜地聽著,目光淺淡,望著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麼。
許恆只當他是做了手術沒力氣說話,也不在意,掏出手機打遊戲。
「我媽一直催我結婚,說想抱孫子,我之前還不明白小孩兒有什麼好的。」他笑了聲,「現在搞得我都有點羨慕你了。」
宋知遇依舊沉默,閉上了眼,眉頭皺著。
半晌,才說了句:「你回去吧。」
「沒事。」許恆眼睛盯著螢幕,頭也沒抬,「我都答應你家姑娘今晚要守著你了。」
他嚴肅地說:「要是明早她一來,發現我溜了,肯定得怪我。」
-
沈來尋並沒有沒睡好,做了一夜的夢。
夢裡的她一時在邂逅,宋知遇穿著黑色襯衫,袖口挽起,舉著酒杯,手腕輕輕晃動。
一時又在雪地里,他撐著傘,略顯緊張地說:「初次見面,我叫宋知遇。」
最後是在她的房間,他皺著眉沉聲道:「沈來尋,說話。」
醒來時背後一層汗,天還未亮,她只睡了三個小時不到。
沈來尋在黑夜中里呆坐了很久,決定要離開。
她是得離開的。
從她對宋知遇抱有異常的感情開始,就隨時做好了離開的準備。
心思被拆穿,就像被人扒了衣服扔在大街上一樣,她沒有辦法再和宋知遇相處下去,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
而他也是一樣吧。
哪個父親願意和對自己心懷不軌的女兒朝夕相處呢?
於是在凌晨四點,另一邊的宋知遇恍惚在許恆的話語中時,沈來尋撥通了林楠的電話。
……
第二天沈來尋帶好洗漱用品和換洗衣物,早早就來到了醫院。
宋知遇住的是VIP病房,兩張床,衛生間乾濕分離,環境很好。
她推開房門時,許恆和宋知遇都還睡著。
沈來尋輕手輕腳地安置行李,生怕吵醒了兩人。
可一回頭,就發現宋知遇還是被吵醒了,正靜靜地望著她。
相顧無言。
他的目光平靜無波,看不出任何情緒。
沈來尋率先斂眸,收回了視線,飛快地說:「我去買早餐。」
宋知遇還未來得及開口,她就消失在了門外。
等她提著早餐回來,許恆也醒了過來,聞到食物的香氣疲憊都消散,笑道:「還是小來尋貼心。」
宋知遇做了胃部手術,並不能吃東西,躺著閉目養神。
沈來尋也吃得心不在焉,咬了兩口包子就停下。
只有一無所知且餓了一晚上肚子的許恆大快朵頤,吃得開心。
沒多久醫生來查房,沈來尋在一旁聽得認真仔細,只差拿筆記筆記了。
醫生看著好笑:「別緊張,你爸沒什麼大問題,以後注意飲食,少喝酒就行。」
臨走時還衝宋知遇說了句:「你這小棉襖可真夠暖的。」
一句玩笑話卻讓兩個人的笑意都淡了下去。
吃完早飯,許恆沒待多久就離開。病房裡只剩下他們兩人,沈來尋努力地給自己找事兒做,收拾物品,整理衣物……忙活了一圈後實在是不知道該做什麼了。
似乎又回到了昨晚的氣氛。
而宋知遇就一言不發地看著她像只無頭的蒼蠅,在病房裡瞎忙活。
在她第三次想要起身時,宋知遇無聲地嘆了口氣,終於開口:「來尋。」
沈來尋身體立馬僵住,坐在板凳上一動不動,脊背挺得筆直。
做過手術,長時間未進水,宋知遇的聲音比昨晚更加乾澀,卻平和許多:「你該回學校了。」
沈來尋搖頭:「我已經請過假了,就留在這裡照顧你。」
她當然能照顧好他,宋知遇毫不懷疑這一點。
從昨晚他暈倒,到現在他躺在這裡,一切事實都說明,她很會照顧人,將他照顧得很好。
可她是女兒,他是父親,她才是那個需要被照顧的人。
宋知遇看著來尋眼底明顯的青黑,知道她昨夜肯定是沒有睡好覺的,而原因,他也一清二楚。
因為他也沒有睡好。
昨晚一切都發生得太過突然,身心俱疲之下,他壓根沒想清楚該怎麼辦。
對於來尋,他從未有過別的想法。
即便是那晚喝多了酒,將她當成了夏瑾,他也從未細想心裡的那點異樣。
可如今卻得知來尋對他的感情早就變了質。
任他這三十來年經歷了多少大風大浪,這種事情也是頭一遭。
他思來想去,覺得歸根到底還是他的錯。
來尋從小缺失親情,對感情的把握髮生偏離,是情有可原的事情。而他對她疏於關心,竟然這麼多年都沒察覺。但凡他能多留心一些,就會早一點發現異樣,早一點糾正這個錯誤。
不至於鬧成現在這樣,無法收場。
事已至此,只能攤開來說清楚,拖不得也含糊不得。
他不再看她,視線落在輸液管的滴壺上。
「來尋,你還小,有很多事情還不懂,尤其是感情。你對我……」他下意識地想吞咽口水,可喉嚨乾得厲害,「只是一種依賴,而你誤把他當做了愛情。你以後會遇到更好的男孩子,會明白什麼是真正的愛情。」
沈來尋垂著頭,手揣在衛衣的口袋裡,沉默無言。
滴壺裡的藥水一滴滴落下,過於快速了一些,他伸手將流速調節器往上推,試圖自欺欺人地緩解同樣過於快速的心跳。
「當然,這並不是你的錯,是我沒有盡到一個父親該盡的責任。」
沈來尋輕笑了一聲。
宋知遇看向她。
她的臉仍舊埋在陰影里:「所以你想說,我對你的感情,是錯的,是嗎?」
當然。
這當然是錯的。
女兒怎麼能愛上自己的父親呢?
他應該這麼毫不猶豫地回答。
可不知道為什麼,聽著她悲涼的語氣,宋知遇遲遲無法開口。
「你說我對你只是依賴,你說我不懂感情。那爸爸,我想問……」她抬眸時,眼眶通紅,強撐著淚水的模樣,看得他心口發疼,比腹部的傷口更疼。
「我想親吻你、觸摸你、占有你……這些,也是依賴你的表現嗎?」
她未曾眨眼,淚水卻還是不受控制地從她眼眶滑落,滴在手背上,像是砸在他心裡。
宋知遇啞口無言。
親吻、觸摸、占有。
這些露骨的話語掐斷了所有的退路。
聰明如她,怎麼會聽不出來宋知遇言下之意,他是在給她台階下,給兩人父女的關係一個台階。
可她不願意下這個台階。
之前他一無所知,她只能瞞著他,可現在既然他已經知曉她的感情,那她無法接受他否定她的愛。
「我已經十七歲了,我很清楚我對你的感情究竟是什麼。我喜歡你,很早以前就喜歡你了。不是女兒對父親,是女人對男人。」她坦蕩地表白,坦蕩地捧出一顆真心放在他面前,「可我也知道你是我的父親,所以我從沒有奢求過這份感情能有什麼結果,我也一直在努力做一個聽話懂事的女兒。被你發現這些,是意外,不是我的本意,我也不願意給你增加困擾。」
宋知遇屢次張口欲言,她都沒給宋知遇說話的機會,憑藉著當下的勇氣,一股腦地說著:「我昨晚給林小姨打了電話,等你病好了,我就離開回法國去。所以,希望你也能尊重我的感情,就算厭惡,也不要……否決。」
她不想哭的,她想證明自己已經成熟冷靜,不是一時衝動,不是懵懂無知。
可是眼淚就是控制不住的往下掉。
她再說不下去。
宋知遇的眼裡寫滿悲傷和無措,望著她的淚眼,鼻尖也湧現出酸意。
「來尋,我沒有厭惡你,我只是……」
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辦。
不知道怎麼解決。
他不希望她再送回法國孤零零的一個人,可是繼續留在他身邊,對來尋來說,無疑是一種折磨和煎熬,對他也是。
好像只有「時間」和「距離」,才能讓這份本不該有的感情淡化。離開,此時變成了最好解決方式。
可無論怎麼說,該離開的那個人也應該是他。
他們之間的關係總是這樣,位置顛倒,時間出錯。
哪裡都是不對的。
她先他一步做好了決定,他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
「對不起。」宋知遇只能說這三個字。簡直是蒼白無力。
沈來尋擦乾眼淚,再抬起頭時,面上是一個笑。眼睛依舊紅著,笑容卻純凈美好,一如他們初見時的模樣。
「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爸爸,你就當昨晚的一切,都沒發生過吧。」
酸澀終於漫上眼角,宋知遇偏過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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