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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靠預判成為逼王 (73-93)作者:霸道打野愛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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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4-25 19:46:3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七十三)破局
筆記不長,短短萬字記錄了一代女帝的半生。其中兩個熟悉的姓名令你心中一動
管春秋是無良老爹,宴語是娘親。你曾因名字取自西湖,猜測他們來過凡界,沒想到,這些往事還能隨著花神圖被保存下來,峰迴路轉地來到書中之人後人面前
仔仔細細又看一遍,你心中燃起疑慮。娘親一向隨和低調,諸如「世間最後一個神」、「我是天神」等句不合情理,卻又不像開玩笑
「怎麼了?」阮郁注意到反常
「我……」你伸手,觀察潔白的掌心,「我也不知道。阮郁,沒準你得離我遠點。」
「晚了。」男人眼頭的小痣在澄黃的燭光里,像一筆陳年的硃砂。「管平月,不論是什麼,我和你一起面對。」
你扯扯嘴角,算告訴他自己知道了
走到牢門前,你運起那條不知為何未被封住的特殊靈脈,片刻後,慢慢握住刻有咒文的欄杆
咒文像碰到什麼恐怖之物一般,光速扭曲收縮。你鬆開手,只聽「咔嚓」一聲,似乎有什麼在無形中粉碎。眼前的地牢大門吱呀著,轟然向外倒去
隨著這一聲響,全身靈脈都可以如常活動了。你心念一動,閃到阮郁身後,點上他的後頸
「好好睡一覺,等我回來。」你將被點住睡穴的男人安置在草堆中,腳下一點,移形到後山花園
許久不見天日,陽光令雙眼有些許不適。你一腳踢翻隨處可見的饕餮香爐,閉上雙眼感應
與此同時,門窗緊閉的小院突然爆出一聲怒喝:「誰人無禮?膽敢闖我山莊!」
「巧了,闖的就是你。」指上銀戒震動,你摘下拋入空中,「去!」
星光巨劍在日光下顯形,自雲霞上揮下般,直直插入柳夢塵所在小院
牆與瓦碎成齏粉,劍氣吹揚額發,星劍卻不能再進半寸。你眯起眼,待看清卡住欲曉攻勢的到底是什麼東西時,不由冷笑,「柳莊主,我還以為你有多大來頭,原來是只十萬大山的小蜘蛛。」
力拔千鈞的巨大星劍下,一隻通體泛著紅光的大蜘蛛拚命抵抗著,劍光被它抗於紅色光圈之外,一隻毛腳上正掛著柳夢塵常用的拂塵
殺人誅心,你心神一轉,柔聲問:「柳莊主的父母兄弟也是這般葬身在金烏劍之下麼?也是,你連我的對手都不是,如何敢找那金烏劍客復仇。」
大蜘蛛發出尖利咆哮,兩隻百目睚眥欲裂,你低低一笑,「莊主,待你死了,我就去殺你的漂亮老婆,絕不讓你在黃泉路上孤單。」
大蜘蛛終於被激到失去理智,全身泛起耀眼紅光,斷尾求生地任欲曉斬下一小斷身軀,受傷殘軀靈活躍起,呲出螯齒向你襲來
你閉眼,僅憑著風的方向反身一躲,繼而是冷兵器戳破血肉之軀的刺啦聲
「你…為什麼會…那個人的招式…」被精準洞穿心臟大蜘蛛斷斷續續吐出人言,「你…和他是什麼關係,你……」
你根本不在意柳夢塵瀕死的胡亂言語,拔出留影甩了甩,「莊主,我可從未說過只有一把劍,是你關心則亂了。」
其實也是怒火沖昏了頭,不顧深淺就來找柳夢塵單挑了,好在他實力不濟,根本不是盛怒之下你的敵手
「是阿梅那孩子放你出來的是不是……」柳夢塵還在不厭其煩地絮語著,用最後一絲力艱難爬到腳邊,「就算看在阿梅面上,放過窈娘,算我求你……」
你不動聲色退後半步,「您是大情聖,可惜我記岔了。修士命隕後魂飛魄散,凡人則可入轉世輪迴。這黃泉路,只會有她一人,與你,是做不了伴了。」
柳夢塵悽然一笑,「小管道友,你就這麼不放過我們。」
「莊主不要忘了自己做過什麼。況且,你是修真界的人,我殺你,連天雷都不會管。」你輕喚欲曉,星光重新繞回小指上,「至於你的妻子……」
柳夢塵死死盯著銀戒,喃喃道:「也好,也好……」他噴出一口鮮血,渙散的瞳中紅光一現,「那我們就一起上路吧,道友,誰也別想獨善其身了。」
沖天火光從柳夢塵身軀中爆開,還好欲曉反應及時,彈指中生出一層銀色光膜將你護住。不過由於離得太近,你還是被爆炸衝擊得在地上翻滾了好幾圈
盤絲山莊中到處是樹木,瞬間被爆炸點燃成火海。你爬起來拍拍膝蓋,銀戒邀功般地震顫著
「不急,咱們去看看,」你按著記憶,走向與柳夢塵院落呈對稱之勢的另一個小院,「美若天仙,讓這裡屍山血海堆了一排的柳夢塵老婆,究竟是什麼人物。」
雖然外面火勢蔓延成一片,這間幽僻小院還是靜悄悄的,阿梅說過,師娘體弱,不宜喧鬧
院中一切布置幽雅有致,其主人好似尋常婦人。你拔出留影,清亮劍鳴劃破了這裡的安靜。窈娘被柳夢塵以妖法續命,保不准有什麼可怖手段,不能掉以輕心
一直到蘭房,都沒能有什麼觸動緊繃的神經。你推了推門,門扉的響聲終於驚動了房裡的人
「誰?是阿梅麼?」一個動聽的女聲低柔道:「進來吧,我在這裡。」
你咽一口口水,握緊留影,如臨大敵地貼著牆走入,腳下未露出半分聲響
臨鏡自照的女子心情很好地哼著一首陌生的歌。她摸著髮髻,緩緩簪上一串花,半晌沒聽到腳步聲,有些奇怪地轉過身,「沒人麼?難道我聽錯了?」
這時遲那時快,你揮出留影,卻在目睹女人面容的那一剎怔住了
眼前的女人帶著被悉心呵護的嬌弱,削肩單薄若紙,不事生產的四肢纖細無力,從某些角度說,這些不失為絕色美人的特點。如西施,患心絞之痛,發病時捧心微喘,病態之極,亦美麗至極
但窈娘明顯不屬於任何一種美女,雖周身被柳夢塵以天人待遇供養,卻相貌扁平,只是普通村姑。黯淡發黃的臉配上發間那串品相上好的鈴蘭花,甚至有絲違和的滑稽
更違和的是,即便留影距臉只有不到一寸,她仍神情嬌憨地哼唱小調,完全無視你的威脅…
你盯著女人無神發灰的雙眸,忽然想起阿梅的話
「師娘身體不好,我玩球,師娘只能在一旁聽著,很不好。」
他用「聽」字,自然讓人將山莊女主人想成臥病不能下床的形象,卻沒想過,也許她是真的看不到
想來也是,柳夢塵被困捆仙牢下凡之時,必然狼狽不堪,也許人形都不能維持。只有不能視物的盲女會待之如常,悉心照料……也只有盲女可能在那種情況下,放柳夢塵出獄
這樣的她,會知道柳夢塵為她做的一切嗎?
「師娘。」身後傳來童子的聲音,你的劍未移分毫,女人黃瘦的臉上浮現驚喜之色,「阿梅,你來啦,快過來。」
平心而論,不看臉的情況下,窈娘吐字清晰,舉止大方,不輸皇室后妃,只是……你將視線移到持刀的阿梅臉上,目光冰冷
小童用唇形說著:「放開她。」
你冷笑,「何必躲躲藏藏,你就是用這把刀殺了那麼多人吧。」
「誰??」窈娘聞言一驚,下意識向前摸。手掌碰上留影劍刃,立刻冒出一條血線。她小呼一聲,明白了當下處境,「阿梅,莊裡是…是闖了強盜嗎?」
童子沉默,你將劍稍稍拿開一些,「強盜?夫人,你丈夫殺人如麻,你們就沒想過有一天會被人尋仇麼。還是說,阿梅沒和你說過,他是怎麼挖出小樂的心,把它烹成藥引獻給你的?」
小童臉上閃過一絲不忍,「別說了,師娘不知情。」
「她不知情,所以就不該死麼?」你反問,「柳夢塵作惡多端,就該預想過有一天會翻船。」
窈娘聽你們一來一往,茫然的小臉漸漸血色褪盡,「阿梅,她在說什麼,什麼人心藥引,你們在說什麼啊……」
外面在起風,火勢如荼,轉眼被吹到這間小院。阿梅咬牙:「施主,你放了她,我們先出去。」
「你憑什麼和我提要求。」你冷冷反問
斬草要除根,柳夢塵已死,你可不會給自己留下麻煩。窈娘是凡人,殺起來比柳夢塵複雜些,這一路上,你已想了諸多兵不血刃的法子
阿梅眼中閃爍紅色妖光,房屋被火光圍住,溫度不斷地上升,他臉邊滴下一串汗珠,困難道:「施主的…朋友……」
「你對阮郁做了什麼?」你幾乎立刻調轉劍頭,留影指在阿梅鼻尖。他垂下眼,「施主可以殺我們,但你的朋友也會死…他就在地道里,施主是選擇去救他,還是……」
話音未落,屋子中的你已經不見了
阿梅鬆了一口氣,攙住窈娘,「師娘,師父已經死了,我們走吧。」
窈娘顫抖地被小童帶著走了幾步,忽然推開他,「我不走,我要等夢塵回來。」
她摸到熟悉的床沿,語氣堅定起來,「對,我就在這裡。我要等夢塵回來,將這一切解釋清楚。」
阿梅焦急,「師娘,師父已經死了,這裡很危險……」
「不要胡說了。」窈娘輕斥,「夢塵為什麼會死?難道你要說,那位姑娘說的,還有你將小樂剖心的事都是真的?」
阿梅愣住,女人摸索著坐回床上,「我知道這些都不是真的,你走吧,我就在這裡等夢塵。」
火舌飛速將莊子吞噬殆盡,你瞬移到地道口,這裡雖尚未被大火波及,卻另有一波不速之客
無數蜘蛛密密麻麻地覆蓋地道,地磚被蜘蛛毒液腐蝕,已遙遙可及
你移形換影到牢中扶起阮郁,學著阿梅曾經的模樣念起口訣。瞬間,你們化成一道靈光飛出,身後的地牢則在地磚被腐蝕後坍塌覆沒
這動靜可不小,你自忖阿梅應當已帶窈娘離開,沒有再返回的必要。因此直接帶著阮郁向當初停駐馬車的地方飛去
天黑時,阮郁醒轉。你駕著馬車停在湖邊,簡易造出一個篝火
「對不起。」你誠懇道
「為什麼要道歉?」男人沙啞的聲線足以說明他這一睡的糟糕
你老老實實道:「我不該打暈你,害你身陷險境。而且…蔡小姐的書,你娘親的笛子,都被埋在那個地牢里了,非常對不起。」
「知道了。花神圖呢?」男人揉了揉眉心,鳳眼中竟有些倦怠的溫柔
「也被埋在地下了。」想起那個地道媲美帝陵的深度和規模,你自知可能再也找不到了,不由懊悔
追隨娘親而來,得知當年諸多舊事就如意外之喜。現在這一切被丟在地下,你同來時一般兩手空空,如何能不懊悔
阮郁輕輕拉過你的手,修長的指撫起掌心的紋
「沒關係。我們就當…相抵了。」
很久之後,大約是一百年、兩百年後,百無聊賴的你駕著掛滿崑崙奴面具的小賣車趕路,途徑一個小山村
村裡的小孩沒見過這稀罕玩意,紛紛從學堂逃出來圍觀,有的被長輩逮個正著,有的扔下兩個錢拿一個就跑
一個鳳目少年在攤前駐足半天,拿著挑出的面具猶豫不決
反正你也不急,就坐在樹上晃著腿等
他從懷中掏出一個木釵,「老闆,可以拿這個相抵麼?」
你搖頭
這支木釵形制有說不出的熟悉,還被人精心刻出了雲紋,你不由多看兩眼,驟然瞄到少年眼尖的鮮紅小痣,心跳快了兩分
少年不掩失望,「不可以麼?」
你非刻薄之人,既已拒絕,不該再出奚落之語。這次卻情不自禁跳下樹,奪過面具冷冷道:「不可以。不是什麼都可以相抵的。」
(七十四)回宮
你們又花了五天行程回京,入宮時,太陽剛好綴在西山
命運就是這麼神奇。雖然弄丟了娘親的畫,但是你得到了其他麻煩——
鳳目青年站在宮道上,夕陽灑在他的臉上,有一種朦朧的美感
「你去吧,我走啦。」你沖他擺手
你要回蓬萊宮,他要去東宮述職,二人並不同路
宮道的青磚踏起來會有回聲。你跑了兩步,風打在臉上,吹的眼睛乾乾的。乾脆試試轉身倒著走,卻看到阮郁正立在宮門那頭,就這麼靜靜注視著你的一舉一動
他的袖口被風吹得鼓起,顯得整個人愈發挺拔清逸。你心頭湧上一股奇怪的感覺,卻又說不出那到底是什麼
蓬萊宮的主殿里只有幾個宮人在打盹。你繞去後殿,順手戴上牆上掛的崑崙奴面具,惡狠狠往書桌邊一撲:「哈!」
伏案抄經的小內侍手顫了一下,筆尖滴出兩點濃墨
他抬起那雙向來溫順的眼,而眼前之人恰好揭下面具,語笑嫣然地問:「這是在寫什麼?」
鄧典沉默,你去揪他的耳朵,「怎麼沒反應呀。」
「大人。」少年纖長的睫毛抖了抖,耳後紅了一片,「您去洛陽,去了好久。」
短短月余,在杳無音訊的兵荒馬亂中,長得像光陰作尺的半生
你翻他的字帖瞧,「是般若心經啊,你抄這個做什麼?」
少年不答,眸光輕輕凝在你的臉上,「大人瘦了。」
洛陽兵變的消息傳到上京,聖上震怒,命太子督朝,自己親率百萬雄兵御駕親征。事情發展到這步,鄧典明白,一個小小內宦在動亂的歷史大潮中,是做不了什麼了
每天忙完,他就坐下抄經。發願只要所念之人平安歸來,甘願此生茹素,日日抄經
這些你並不清楚,反而饒有興致地問:「阿珵呢?怎麼在殿里沒看到他?」
「大人,殿下並不在宮中。」鄧典收起筆墨,「殿下記掛大人安危,隨陛下出征了。」
(七十六)夢魘
澄黃的劍刃刺穿年輕的肉體,鮮血像艷紅的時針,滴答滴答落進土裡
絳紫芍藥金紋薄衫的人影倒在地上,你瞳孔一縮,「顧珵……」
「姐姐…」少年的唇因失血白得發青,「阿珵…好想…你…」
「別說話,吸氣。」竭力按住那個冒血的窟窿,你重複著:「吸氣,顧珵,看著我,不許閉眼睛,看著我!」
「痛……」他的眼角冒出淚花,微弱的呼吸就像風中的殘燭,「我…好…不甘心。」
人血的腥味令人作嘔,你的手心被染得通紅,而懷中猶帶一絲淚痕的少年已經沒有心跳了
「為什麼…」你茫然地看著手心,「顧珵…」
暈眩感越來越強,「顧珵!」你猛然睜眼,抱住頭呻吟。噩夢引發的心悸感漸漸散去,你兀自喘息著,蓬萊宮的掌殿小監慌慌張張跑進來,「平月大人…殿下……」
修士不做無緣無故的夢,你心頭一跳,「殿下怎麼了?」
「殿下與聖上回京了!」
「回來了?」沒有什麼比顧珵平安的消息更讓人驚喜了,你跳下床,「在哪?」
掌殿小監笑了,「這會應該才到宣文街,大人莫急……」
你沒聽完就一溜煙跑走了
玄武門外是玄武大道,也是進宮的必經之路,繼續往前一直到京畿衙門,就到了宣文街的地界。出乎意料的,這裡到處是人,連兩道都要被持軍械的士兵牢牢把住
你擠在人堆里,艱難地拍拍旁邊大姐的肩,「美女,你踩到我了。」
「不好意思啊,小姑娘。」大姐往旁邊挪了挪,「小姑娘,瞧你滿頭是汗,莫非也是來看六皇子的?」
你大為震驚,「也?這裡這麼多人,都是……」來看顧珵的?
大姐不以為意,「是啊,聽說六皇子生的俊俏,來年及冠就可以選妃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大周沒有繼承權的皇子選妃不重家世,六皇子英名在外,現在是京中少女最追捧的人物
你瞧著兩道的人山人海,突然有點後悔自己沒聽勸就這麼跑來了
(七十七)扶乩
六皇子歸朝,宣文街到玄武大道到處是人,你被堵在人流里,勉強能看到一大隊盔甲蹭亮的士卒簇擁著騎白馬的人影走過
威風嚴肅,無趣得緊
可惜其他人不像你這麼想,人群吵吵攘攘,士卒手中刀劍的寒光像警告,你逆著人流遠離混亂,隨便鑽進一家小攤
白馬上的人似乎察覺到什麼,頓了一頓
「殿下?」侍衛長緊張起來
奇怪的錯覺,顧珵搖頭,「無事,走吧。」
「阿啾!」你打個噴嚏,這小攤賣圓子湯桂花糕,味道齁甜齁甜的香,把七里外的饞蟲都勾了出來
豪氣入座,你一擼袖子,「老闆,圓子湯怎麼賣!」
「桂花糕兩文,桂花圓子湯五文。」在蒸籠間忙活的老闆娘抬頭,「妹子第一次來吧,我家五年一直這個價格。」
在京城立足不易,尋常圓子湯都要八文起賣,你有些訝異,「行,那來一碗吧。」
很快,你明白了老闆娘的底氣
面前這碗圓子湯色澤微黃,氤氳桂香。圓子入口絲滑,糯得恰到好處,縈著一種說不出的清爽甜香,百吃不厭
你嚼得津津有味,「好吃,老闆你這手藝,御廚都沒你做的好吃。」
「妹子過獎了。」老闆娘笑眯眯的,說話帶一點南方的咬舌音,「手藝談不上,家傳小方,勉強餬口罷。」
平時攤前排長隊是常事,因六皇子歸朝巡禮,大家都出去瞧熱鬧了,才被你誤打誤撞碰上
送所有圓子去胃裡團聚,你心滿意足拍拍肚皮,「吃好啦,老闆我把錢放這噢…咦,我的錢錢呢?」
左找右找,袖子翻爛了也沒摸到荷包。剛才街上一堆人擠來擠去,早不知道掉哪了
「老闆,額…我忘帶錢了,要不給你這個吧?」你褪下腕上銀鐲打算抵價,老闆娘已搶先按住你的手
「妹子,」她搖頭,「不必了,圓子不值幾個錢,你下次來再給吧。」
你撓臉,「那怎麼好意思,老闆你從外地來京城做生意不容易,我又是第一次來……」
說起這個,老闆娘臉上露出一點惆悵,輕嘆一聲
「沒事妹子,我相信你不是壞人。」很快,她恢復了笑臉,「在我家那邊,孩子都會被父母準備一隻平安鐲,從小戴到大,沒有金銀就戴銅的,求個健康平安。妹子,我也為人父母,不忍心拿你的鐲子。快快回家,下次來把錢補上就好了。」
老闆娘如此善解人意,你不好意思,「那好吧…不過老闆姐姐,你對誰都這樣嗎?這樣真的不會虧本嗎?」
老闆娘笑了,「沒事。夠吃口飯就行。」
擺攤講究早出晚歸,風雨無阻,背井離鄉這麼辛苦就為了吃口飽飯?你疑惑
這會攤上沒什麼人,老闆娘便也話家常一般道出了原因
「我是南方人,起初來京城是為了尋人,後來盤纏用光了人還沒找到,就做這個活維持生計。」
這小甜湯攤物美價廉,日日迎來送往遇見不少人,卻始終沒見到要找的人
你奇怪,「老闆姐姐,會不會你找的人沒在京城了啊?」
「我不知道,」老闆娘搖頭,「但我不能放棄。」
你撓撓頭,世人嗔痴愛恨並不相通,不知是怎樣的故事,換得老闆娘數年堅守的執著
臨走前,你蘸了蘸圓子湯在手上
「老闆姐姐,雖然不一定能幫到你。如果你信我,我為你扶一乩。」
水珠被彈到桌上,暈成星星水漬
你看了一眼
「姐姐,你要找的人,依然在京城。」
(七十八)要求(上)
六皇子出征歸來,宮中自有一番宴飲
你回來時,一身酒氣的少年正捧著酡紅雙頰,在蓬萊宮後殿的台階上蹲著數星星
你只好在他身側跪下,「殿下,回去睡吧。」
「不嘛。」少年嘟囔著,「我在等姐姐下來……」
天上群星比寶石更璀璨,他烏潤的眸浮出點點迷茫,「不對,你就是姐姐……」
你噗地一聲笑出來,腰上禁步叮咚發顫。他撲過來,雙手緊緊鎖住你的脊背,聲音悶悶不樂:「姐姐,阿珵好想你,好想好想。」
白天在宣文街沒瞧清楚,小皇子比原先前壯了,也黑了,看起來倒不大像個孩子了。你嗯了一聲揉揉他的頭,少年便像只小狗般耷拉下腦袋
「姐姐這會才來,是不是不想阿珵。」
這小皇子從前滿口詩書禮樂,動輒君子不器,現在居然纏著要你說想他。你感到好笑,故作生氣道:「殿下汙衊我,聽說殿下凱旋歸來,我可是在宣文街候了半天。」
他眼中瞬間充滿晶亮的東西,「原來姐姐去了嗎…阿珵還以為…」
「以為甚麼?」你假裝懊惱,向他抱怨道:「還沒說完呢,殿下好排場,我站得腿都酸了,連殿下的面都沒見上。」
小皇子面露羞澀:「是左中門羽林郎認為這樣很威風,可以展示天家風範…其實阿珵也覺得,太興師動眾了些……」
興師動眾不假,威風,那可一點也不
你哼聲:「我不管,再有下次我可不去了。」
顧珵低頭:「姐姐別惱,未認出姐姐,是阿珵之過。」
他呼出的氣息有清冽酒香,已是酒勁隱隱上來了
「我總歸不去了,除非…」你頓了一頓,「除非殿下肯興師動眾地請我去。」
少年輕輕道:「自然,不知姐姐覺得怎樣才算有誠意?」
你想了想,「我愛聽折子戲,殿下請我去,那當然要有堂會啦。」
「應該的。」小皇子點頭
你繼續耐心羅列,「堂會想唱的漂亮,那得亮堂。蓬萊宮的燈都是細木為骨,鑲以絹紗,特別費蠟燭。既然殿下請我,不如大方些,把咱們蓬萊宮的燈都點亮,像年節那樣熱鬧才好。」
「這個不難。」小皇子仍然滿口答應
你又一項項說了許多,諸如要他庫房裡的珍奇,顧珵都一一應下,把你自己都說的不好意思了
小皇子倒很認真,一板一眼道:「只要姐姐不生氣,這些都不是什麼過分的要求。」
「咳咳,」小皇子乖得過分,你清了清嗓,「其實,我也沒生氣,就是覺得今天太嚴肅了些,沒什麼意思。如果殿下願意與民同樂,就算沒有前面這些,平月也會到場的。」
「真的嗎?」少年烏漆漆的眼凝住你,忽然低低道:「那…姐姐可以也答應阿珵一件事麼。」
(七十九)要求(下)
你問是何事,他動了動唇,葡萄般的眸在你臉上盯了片刻,又緊緊閉上嘴不說了。越追問,還越要扯開話題
你不耐煩地嘖了一聲
皎潔的月光灑在台階上,雙頰緋紅的少年撐著腮,對著天上明月幽幽嘆了口氣,似是飲醉了
他笑得落寞:「洛陽之事駭人聽聞,我以為你回天上去了。姐姐,你是神仙,總要回去的。」
他還說,今晚月色很美,可惜夜風裡沒有繾綣的桂香
說起洛陽,你也惆悵夜發。再想顧珵年紀小小就親眼見到階柳庭花的洛陽城化成焦土,已是傷懷,因此強笑作安慰道:「天上怎麼了,天上又不都是仙境,我家住西王母得道的崑崙山上,那裡四下飛霜,走獸寥寥,沒意思極了。我還要和阿珵吃香的喝辣的,才不回去呢!」
少年靜靜看著你,半晌才輕輕嗯了一聲
你笑道:「那我們這就回殿里吧?」
他點頭說好,站起來時忽然對月亮呢喃了一句:
「如果,不是神仙就好了。」
第二天,蓬萊宮到了位稀客
男人著藏青官服,一雙鳳目瀲灩生光,整張臉凈若白玉,唯有右眼眼頭處生了一顆小痣
他不去尋顧珵,反而當你面從袖子裡拿出一本紅摺子,嚇得你登時眼皮一跳
他將摺子遞過來,「看看想添什麼。」
「?」
你顫抖著打開,差點驚掉了下巴,「香山錦十匹,和田玉釵一對,掐絲龍鳳呈祥琺琅盤一套,紅棗、冰糖、海味、三牲、茶葉、芝麻……這是什麼?阮郁你貪污啦?」
他家裡你和鄧典去過的,和家徒四壁也差不多了,哪有閒錢置辦這些
青年淡淡瞥你一眼,並不爭辯
也是,翰林院清苦,縱是想撈油水也無門路。不能是受賄,那暴富的捷徑還有……你心裡咯噔一聲
大周律法明文規定,盜墓乃重罪,阮狀元真真糊塗了呀
你斟酌著開口:「阮郁啊,這些事壞陰德不說,你可是朝廷命官,以身犯法要罪加一等的。」
「哦?原來你還知道阮某是朝廷命官。」
阮郁撣了撣袖子,一派淡定中的無言鄙薄令人很光火
你捏緊拳頭,忍得整張臉都快扭曲了
他卻垂下眼,說出了最讓你感到害怕的三個字
「不用擔心,我沒做你以為的違法之事。聖上預備壽辰大典時祭天,劉氏外戚找我代筆青詞,不過是臣子為媚上,這般移花接木之事在官場算不得什麼。」
「這張聘妝單本該先給六殿下過目。我只怕給的不夠多,讓你失望。」
(八十)安臣
你知道,阮郁認真了。
摺子上密密麻麻的字,在你看來都是一個個小人,現在這群小人手拉手圍著你又要跑又要跳,還要嘻嘻哈哈地說:「哈哈,做新娘子咯!」
你不動聲色地咽了咽口水,先把摺子折回去,再嚴肅地沉下臉。
「阮郁,之前沒來得及告訴你,我爹給我許過人家了。如果咱倆成婚,那就是一女二嫁,你我都要吃官司的。」
「你心悅他?」阮郁盯著你。
你連忙搖頭,「那是不可能的。」
他的視線移到你少女樣式的髮髻上,冷不丁道:「既未成婚,你也不喜歡,那與他退親便是。」
天爺呀,你在蓬萊宮天天穿太監衣服,八百年才自己屋裡穿一下女裝臭美,怎麼就碰上了這尊大神?
嘴裡發乾,你還要好像對方很有道理一樣地附和:「誰說不是呢。我也想,但那家人現在在外雲遊,不然早辦妥了。」
你只感覺那雙鳳眼冷颼颼的,真怕下一句就是斥責你騙他,或者罵你說話不算數。
沒想到青年只是點了一下頭,輕聲說:「我等你。」
成功送走了阮郁,才把心放回肚子裡,窗外忽然重重傳來一聲噴嚏。
你折回去,看到了捂著鼻子的鄧典。
「在這做什麼呢?」你納悶。
戰事剛平,不日就是老皇帝壽典,宮裡宮外、六部、都察院都在忙。刑部又出了件大案子,堪稱不可開交,弘文館把鄧典借了回去,為最近劉氏女敲登聞鼓的案子譽抄卷宗。
這個案子連你也知道,那就是震驚全國的大案了。
就是兩廣那邊,有一個姓劉的女子,父母雙亡後由叔父叔母做主收了一筆錢財,嫁給了當地的惡霸。劉氏不從,在新婚之夜捅死了惡霸。
因劉氏尚未過百日熱孝,惡霸屬於強娶。縣令最開始判劉氏無罪,自行嫁娶。
這劉氏回家去一年,已另嫁了人家。惡霸一家不服,打點上下關係,再次將劉氏告進了衙門。
上一任的縣令已經遷走了。新縣令依據叔父一家所收聘禮,判劉氏殺夫死刑,劉氏的現任丈夫未經惡霸之母允許,擅自曲款他人妻子,算私通罪,罰銀五十兩,判刑叄年。
官差去抓人時,因這惡霸在當地樹怨頗多,有人通風報信,指點劉氏上京告御狀。
於是好了,事情終於開始。
劉氏找到京城,恰好劉貴妃的弟弟劉國舅聽說了這件事,覺得都是老劉家的人,不能不幫。於是和大理寺打了招呼替她翻案。
這種地方小案本身該歸刑部管,刑部侍郎是范貴妃的族兄。范劉兩家積怨已久,劉國舅好心為劉氏申冤,到了刑部侍郎范大人那,不僅重重判了劉氏死罪,還參了一本劉家越權。
劉國舅也不是吃素的,立刻質疑范侍郎以權謀私,公報私仇。
而劉氏走投無路之下,敲響了登聞鼓。
這麼小個案子,牽扯到兩家外戚,手心手背都是肉,皇帝也很頭疼。令東宮親審,大理寺、刑部、御史台叄司協理,有了結果再上公堂,務必每一條合律合法,叫眾人心服口服。
鄧典的鼻子紅紅的,想是昨夜譽寫著了涼。你從他手裡拿過卷宗大概看了一眼,才抄完了案情,還有各色人口供、第一次、第二次判案文書等樁樁件件,一個錯別字不能有,更別說每份都至少要抄四樣分別送去東宮、刑部、大理寺、御史台。
「病成這樣了,不如叫聲好姐姐,求我幫你抄吧。」你笑著去捏他的臉。
圓領宦服的少年兩腮清瘦,你最終捏了捏他的下巴。
「大人。」鄧典擔憂地看著你,「您不想嫁給阮大人嗎?」
「啊,被你聽到了啊。」你尷尬得直摸鼻子。
「是,小人偷聽了。」鄧典滿臉真誠的歉意,「大人不想嫁,是不是?」
這……你唔了一聲,「確實。算了,也別擱這吹風了,去你屋裡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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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典的屋子你來玩過不知多少回了,幫忙倒是頭一次。輕車熟路地攏好了案軸卷宗,你一張張翻閱校對,發現每一頁最末都有「安臣譽寫」的字樣。
「怎麼變成安臣的功勞了?」你很不高興。
鄧典聲若蚊吶:「大人,安臣就是我。」
你挑挑眉,「是麼?別又是別人叫你做事,最後署他的名吧。」
鄧典解釋道:「弘文館出去的文墨皆是如此,雙喜如意他們也是這樣辦公的。旁人也可一看便知這份卷宗出自宮中宦侍之手,不會有偏幫改動,可保中立公正。若書鄧典,誰知道鄧典是誰呢,又來來去去地查,又要浪費時間。」
你懂了,拿他供在佛前的經抄查看,果然每本最後也有安臣的落款。
又問:「怎麼取了這個名字?」
「以前在家時,爹娘給的小名和這個差不多。後來凈身的大師傅說這兩個字不好,進宮要刑克,找算卦的改了名字。到了宮裡,弘文館的老師說太監是奴才,落款不能有姓。」說到這裡,他的笑里多了幾分苦澀,「就抱著試試看的心態問了,老師聽岔了,說不錯,聽著就是國泰民安時的臣子,主子喜歡。所以只要寫字,就落安臣了。」
你哦了一聲,鋪開紙模仿他的筆跡寫幾下,自覺差不多了,正想開始譽抄,又不放心地喊他:「看看,像嗎。」
一回頭,鄧典又在抄般若心經。
你無語了,「安臣大人顧著抄這東西啊,難怪天天忙到凌晨。」
第一次被你這麼叫,鄧典開始沒反應過來,還嗯了一聲後。好久後才紅著耳根小聲說:「答應菩薩的事豈可失信。」
你埋頭苦寫,不經意地回了一句:「那也得看和菩薩求什麼了,若是不可能的事,某種意義上不也是強人所難嗎。」
鄧典真摯道:「就像阮大人想娶大人一樣嗎?」
你筆一歪,險些將紙戳破。趕緊掛起來檢查一番,這一張紙就有一千六百二十四個字,浪費了就要從頭全部重來。
勉強過關,你鬆了口氣,嘴裡賭氣著:「是啊,已經拒絕過了,他還是要糾纏,我有什麼辦法。換你,你能怎麼辦?」
鄧典頓了一會才答:「阮大人看起來不是這樣的人。」
你心中越發煩亂,抱怨道:「看看看,是能看出胡攪蠻纏還是能看出陰險狡詐。阿珵護著他的阮夫子也罷了,連你也不幫著我說話。算了,我也出家做尼姑好了。省得一個兩個都來逼迫我。」
法理上來說,就算和燕梧的婚契不作數,那你也還有兩個過了婚書的蛇妖夫君,只是因為某些原因對外降格成僕人了。
再來個口口聲聲不共妻,就差在臉上寫不准負我的阮郁,那真是好日子過到頭了。
你卻不知,這番賭氣之言在旁人耳中到底有多動魄驚心。
(八十一)劍南王府
你與鄧典好不容易趕出卷宗譽本,劉氏的案子卻被拍板秋後才審了。
因為老皇帝的壽典到了。
對這場當世最恢弘盛大的典禮,你的評價是:荒唐。
老皇帝不僅人老,心也老了。為這場壽典,專門從全國召集了幾百個與他同齡的老叟赴宴。
幾百個千里迢迢趕來的老人,偏遠地方的要提前叄四個月出發,一路上披星戴月,風餐露宿地趕到京城,感恩戴德地來飲老皇帝壽辰才有的福壽粥。
就為博帝王一笑。
見到這些老人,皇帝似乎更沉醉於自己的保養有術,都沒觀察哪家官員的女兒好看了。
世家勛貴的女兒們也很默契,統一頭戴預防風寒的帷帽。倒方便你穿上女裝,戴著帽子混入了。
宦官是家奴,除了御前紅人,哪個有在前面看熱鬧的資格。這種時候,老皇帝寧願全換成漂亮宮女,來炫耀天家後宮的充容。
不過,坐在下首的貴女中,也有一個異類。
旁邊女孩們在竊竊私語。
「那是誰?沒見過。」
「估計想飛上枝頭變鳳凰的吧,這種人少過嗎。」
「低聲些,她可不是你們誰招惹得起的。」
「管她是誰,難道我還說錯了嗎。」
「還不收聲?小姑奶奶真會挑人編排,那是蕭嵐音,大名鼎鼎的劍南王府郡主。」看好文請到:rou sew o.c om
上面的宮人已經念了長長一串禮單,都是夜明珠、象牙筷之類的尋場珍玩,待念到「萬壽無疆金絲被一床……」
龍椅上的老皇帝掀起眼皮:「拿近些。」
宮女們跪著獻上一床金絲被,老皇帝翻開摸了摸,肯定道:「有心,這是哪一處貢上的?」
這床被子以蠶絲織成,用孔雀金線邊滿不同寫法的壽字。一氣織成,不分正反,前後兩面一模一樣,意為萬壽無疆。
眾女中唯一沒有遮掩容貌的少女出列,「陛下。」
她笑,「劍南王府蕭嵐音,攜萬壽無疆被為陛下祝壽,願陛下萬歲千秋。」
這少女生得明麗容顏,不似京城貴女千篇一律的脂粉嬌媚,而是一種別樣吸引人的落落大方。
「哦,是嵐音啊。」老皇來了精神,笑著說:「又長高了,怎麼沒見你哥哥?」
蕭嵐音福了一身:「義兄在王府中料理父王后事,脫不開身。」
劍南王身故了?老皇帝氣一沉,掃視左右,「什麼時候的事,你們為什麼不告訴朕!」
是一個月前的事,劍南王只得一個女兒,雖有個養子在膝下,可王府從未上報要立世子。現在劍南王去了,家業就無男丁繼承。報給皇家,皇家是一定要解決嗣立的問題的。
義子有名分沒有血緣,旁系有血緣的又太多。禮部已經為了壽典忙活了好幾個月,想著王府的事不打緊,便往劍南王府遞了消息,說緩些再奏,劍南王府的人也答應了。
這會怎麼又提起這檔事了。
蕭嵐音面不改色笑道:「臣女出門時父王已病重,進京路上接到的消息,是這一二天的事,陛下不要太傷懷了。」
老皇帝很感慨:「你父親是忠臣良將,為大周守了一輩子邊關,怎麼在朕前面去了…罷,罷,吉祥!」
老太監在下面嗻了一聲。
老皇帝吩咐:「帶郡主去開朕的庫房。嵐兒啊,皇伯伯知道你什麼都不缺,一路來辛苦,去挑些玩意解乏吧。」
蕭嵐音亭亭玉立地謝過恩典退下。
你發現周圍女孩都說不出話了。好一會,才有人嘰嘰喳喳地問:「老劍南王死了,小郡主不在家守孝,跑來京城做什麼。」
「噓,我有個小道消息。」是先前認出蕭嵐音的女孩,只聽她神神秘秘道:「據說郡主進京,是為了做太子妃。」
「太子妃…天吶。東宮多年空懸,不會就是在等她吧。」
劍南毗鄰西夏,是大周向外的第一大關口。當年劍南王打服外鄰,約定兩國和平貿易,二十年內不得起戰。
走劍南關運入的商品數不勝數,劍南王府,天高皇帝遠,還真什麼都不缺。
劍南王府這般有實力,祖上又同蘭陵蕭氏是同支,論身份,論家世,天底下沒有比蕭嵐音更配做太子妃的人。
唯一的疑點是,這麼一位顯赫的異姓郡主,為何要放棄自由自在的生活,來宮裡作金絲雀呢?
(八十二)冠全芳
壽宴設在最大的昭陽殿,即便這樣,殿外的加桌也一路排進了御花園。
各地貢品呈完,禮部的人在香爐前念青詞,青詞是禱告上天的文書,十分冗長,念得人犯困。老皇帝竟真在聽,還一臉欣慰地夸劉國舅進益了,越來越有神仙意境。
原來這就是阮郁的代筆之作,你邊打呵欠邊想,也不怎麼樣嘛。
燒完青詞,流水一樣的席面從後廚抬上來。
一輩子都是這些熟悉的山珍海味,老皇帝早膩味了,見蕭嵐音自側殿回到席中,一顰一笑間皆有老友舊影,不禁感慨:「看到你,朕就想起你父王領命出征的樣子,他當時比你現在,也大不了多少罷。」
那一年,老皇帝繼位不久。強敵來犯,十九歲的蕭曄自請戍邊,叄年後大敗西夏,異姓封王。一眨眼,竟已過了那麼多年。
蕭嵐音稱是。
老皇帝又問起封地氣候如何,百姓生活可還好。
蕭嵐音娓娓道來:「劍南多地山脈盤踞,虎患難以根除。好在父王常常親帶我與哥哥進山除虎,上行下效,當地也算安居樂業,不負陛下所託。」
她對答如流,舉止大方,儼然一個大姑娘模樣。
老皇帝不由大喜,「好,好,郡主武藝了得,有乃父遺風啊。」
便細問她年歲幾何,終身大事可有著落。
老劍南王年輕時打仗虧損了筋骨,多年只得一個女兒。這個女兒現如今出落得亭亭玉立,老皇帝是越看越喜歡。
竟指著下座的太子與顧珵,玩笑般說:「嵐音啊,這就是朕的兩個兒子,都還不錯,也會些拳腳。你去與他們比劃比劃,勝了哪個,就把哪個帶回封地做郡馬吧。」
惹來郡主清脆一笑:「陛下是在炫耀有這麼好的兒子了,隨我回劍南,您怎麼捨得?」
老皇帝一拍手:「有你給朕作兒媳婦,朕又不吃虧,有什麼捨不得。來人,給郡主取趁手兵器。」
老皇帝的自信不是空穴來風,顧青珣與顧珵皆師從大內高手,尤其顧青珣,劍術上很有造詣。
上面一番興致勃勃,顧珵是聽得如坐針氈。
他幾個月後就要加冠,也算半個成年人了。
大周男子十四加冠,往往十二叄歲議親,他年紀正好,只因兄長遲遲不敲定,做臣弟的不能逾越,所以沒人提。
雖是玩笑,顧珵就怕老皇帝是不是多少動意了,別是輸了也要娶,贏了也要嫁。
他可不想成婚。
而顧青珣似乎早想通這一關,挑了一下眉,把著酒盞沒動。
若皇帝需要他們娶蕭嵐音,那有沒有這場比試根本不重要。
況且他是太子,前頭還有個顧珵頂著。顧珵贏了,他自不必出手。
***
你在席中專心吃酒,見殿前突然搬來刀兵,一時還有些摸不著頭腦。
你問:「又怎麼了,哪位武將要聞歌起舞了?」
然後就看到顧珵拎著一桿長槍上去了。
你:「……」
鄰座貴女好心解釋:「是陛下在為郡主擇親。」
好麼,原來是相親。
等等,顧珵相親了?!
看好戲的顯然不止一人,另一貴女道:「聽聞六殿下武藝高強,看來蕭嵐音做不了太子妃了。」
「既是東宮選妃,為何又和阿…六殿下牽扯上了?」
那貴女冷笑:「蠢螽,六殿下尚未及冠,不過是提一嘴遮掩,意在讓蕭嵐音知難而退別太難堪罷了。腳趾頭想也知道,劍南民風野蠻,陛下怎會讓這種女子入宮?」
全是乍聽有道理,實則經不起推敲的刻薄之語。鄰座好心的貴女嘆一口氣,與你小聲說:「別理她,她是愛慕太子,被蕭嵐音觸到忌憚了。」
話題中心的蕭嵐音不知在和老皇帝聊什麼,逗得皇帝哈哈大笑。然後有兩個禁軍侍衛一頭一尾,合力將一方兵器匣抬進了殿里。
這兵器匣約有一男子那麼高,看不出裡面裝的什麼,僅從兩個侍衛的神情來看,不輕鬆。
只聽蕭嵐音介紹道:「臣女兒時驚夢,看了許多大夫,後來有個雲遊的修行之人讓把父王多年的愛劍枕在我枕下,說這劍殺伐氣盛,鎮得住夢魘。試了後果然大好了。父王怕我再舊病復發,乾脆將這劍賜給了我。」
劍南王征戰沙場,他的劍,得殺過多少人,飲過多少血,她拿去枕在脖子下睡,真真駭人聽聞了。
京中貴女們紛紛掩鼻。
「用久了這把劍,臣女不習慣其他劍器,雖是博陛下一笑,也怕貽笑大方,所以……」蕭嵐音還在說著。
你的注意力早深深被兵器匣中的東西吸引過去。
老皇帝道:「無妨。」
蕭嵐音這才從匣中拿出一個纏滿布的大長條,從手柄材質判斷,應該是鐵鑄的。
你恍然大悟,難怪兵器匣那般尺寸,原來裝的是柄重劍。
傳統輕劍不會超過十斤,以輕靈取勝。重劍相比下對使用者有著更高的要求。
蕭嵐音的這把重劍長約六尺,以全精鐵打造計算,估摸四十多斤,僅是揮舞就要不小力氣。若不是練家子,用的會很笨拙。
她能單手舉起撣去灰塵,而面色如平湖,之前說的隨父除虎害之事,有可能不是誇大。
不過,隨著布條被解去,你神色凝重起來。
這重劍通體澄黃,花紋明亮,好生漂亮,好生眼熟。
怎麼看都像極了噩夢裡,插在顧珵心口的那把。
***
不確定父皇是一時興起,還是打了別的主意。總之在顧青珣一再的眼神暗示下,顧珵硬著頭皮下場了。
他想,蕭郡主縱然年長些,終究有男女體力的天塹。勝的太輕鬆,郡主那邊要掛麵子,不如用花架子陪她耍下去,等她力竭認輸。
自覺萬無一失時,蕭嵐音那邊叫人抬了兵器匣上來。
顧珵現在壓力很大。
他試圖往顧青珣的位置瞟,想從眼神中得到兄長的提點。
「且慢。」
突然,女賓中一道人影站了出來。
顧珵的心劇烈地在砰砰跳。
即便隔著帷帽,他也知道她是誰。
也只有他知道她是誰。
空氣像被凝固,所有人為這女子的勇氣震驚。秘密的快感在血液里流淌,他想的是:偌大昭陽殿,只有我明白她為誰而來。
(八十三)射殺
「且慢。」
乍起身的時候,好心的鄰座貴女像沒意識到一樣,還在與你說:「做什麼去?」
隨即,她反應過來,後怕地捂緊嘴。
眾目睽睽之下,你逕自步至明堂中央,蕭嵐音對面站定。
顧珵一臉的魂不守舍,漆黑大眼睛眨巴眨巴黏在你身上。
眾人疑惑,蕭嵐音更疑惑,「姑娘,你是?」
隔著帷帽與顧珵遠遠對視一眼,你清了清嗓子:「郡主,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得先過我這關。」
你聽到她用劍南方言問身邊侍女是否認識你。
侍女連樣子也看不到,怎麼會知道你是誰呢,連連搖頭。
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你故作嚴肅道:「是這樣的,郡主。我貪圖美色,暗戀太子殿下多年,不先打過我,我們都不會服氣你接近殿下的。」
於是蕭嵐音打量一下你的細胳膊細腿,用劍南話問侍女,京城的女人都這麼癲嗎。
你裝聽不懂,一味去看最上首的人:「陛下,可以嗎?」
兒子魅力這般大,老皇帝十分開懷:「當然可以,你們女兒家的事就女兒家自己解決。不過,你是哪一家的女眷,對珣兒用情至深,朕也是嘆為觀止……」
你裝沒聽到,繼續對郡主詮釋囂張跋扈四字:「陛下說可以,郡主,你可以嗎?」
蕭嵐音很大度地點了一下頭。
足夠了。你借著從顧珵手上拿長槍,用氣聲惡狠狠地說:「待會閃遠點。」
「姐姐是為阿珵站出來的是嗎?」那小少年滿眼是星星,寫滿了期盼。
廢話,在帷帽下翻個白眼。轉頭你就用那種很讓人不爽的白蓮語氣,輕輕柔柔問:「讓郡主久等了,你先我先?」
「那就姑娘先吧。」蕭嵐音舉起重劍扛在肩上,「不過,姑娘真的會耍槍嗎?」
你輕笑,抓起銀槍旋身刺去。
想不到對手真會兩下,蕭嵐音短暫愣神後掄起巨劍,劍齒虎虎生風地甩來,卻被你插地為標,雙腳一蹬,逼得她不得不又順勢退回去。
重劍的形制註定了只能大開大合,用的好就是舉重若輕,用不好,那還不如狼牙棒、流星錘等其他重兵器。
你這一腳借力打力,正是踹在她力氣不夠,只能身隨劍走的弱點上。
蕭嵐音知道自己輕敵了,再起劍的速度明顯比之前快很多。
不過在你眼中還是不夠,避過揮砍,再次一腿壓到她的劍上。
蕭嵐音這下明白了,「姑娘也是會用重劍之人。」
她對自身實力很自信,又仗著兵器鋒利,在劍南少有敗績。在這到現在抓不出頭緒,反而兩次被尋到破綻,只能是你對重劍也極了解,天然化去了她的優勢。
「如果這麼想能讓郡主心裡好受些,」你唔了聲,「那便是吧。」
「你!」一而再再而叄遭受嘲諷,蕭嵐音臉色一變,忽改以雙手持劍,一力千鈞地掃來。
這郡主看來是真生氣了,你眯眼,提槍去攔,銀槍卻被那柄重劍削成兩節。
蕭嵐音冷哼:「兵長一寸,兵強兩分,斷了你的長處,看你還有什麼花樣。」
「仗著兵器逞快的人好像不是我吧。」拿住剩下的半截槍桿,你聳肩,「也好。郡主娘娘,就讓我告訴你,你失敗的原因。」
顧珵發現,原本一直百無聊賴轉酒杯的兄長,突然放下了手中玉杯。
「這到底是誰家女眷?」他開口了。
「皇兄?」顧珵有些不安,「怎麼了?」
顧青珣言簡意賅,「你自己看。」
場中女子衣袂翩撻,清靈敏捷,雖瞧不清容貌,但足以令人心嚮往之。
顧珵莫名臉熱,磕磕絆絆回:「看…看了,然後呢?」
顧青珣再問:「她手裡的是什麼?」
「短槍啊。」
「不對。」顧青珣又指桌上的玉杯,「這是什麼?」
「…酒杯?」顧珵都有些不自信了。
「不論是玉的還是木頭的,人們都會說這是杯子,不會說這是個玉,是個木頭。」顧青珣頷首,「仔細看,那女子使的是槍嗎?」
「是啊,」顧珵特地揉兩下眼睛,「沒錯,是槍。」
「錯了。」太子無奈,弟弟孺子不可教也,「她的一招一式都來自劍法。槍到她手裡,也就變成了劍。這個女子根本不會用槍。郡主截去長槍,反而解開了這份束縛。」
顧青珣是劍術高手,自然別有見地。顧珵哦了一聲,心裡卻想,才不是呢,姐姐幹什麼都很厲害的。
顧青珣評價的沒錯,你不會用槍,只會用劍。
手中半截無頭之槍,如兒時啟蒙木劍,無法傷人,但你已入無人之境,也不再需它傷人。
郡主在這麼多人面前被外人打到節節敗退,思慮焦灼,也顧不上在比試,揮著重劍就向你頭面上出殺招。
你直接並指清清一點,將那柄劈來的重劍推開了。
這是……!顧青珣嘩地一下起身,桌案美酒倒了一地,把旁邊顧珵嚇一跳。
對上郡主不敢置信的臉,你從容道:「因為只有身隨劍走,做不到劍隨心動,所以郡主很累,我說的是不是?」
「真容都不敢露的人還挺聒噪。」蕭嵐音咬牙,但這柄劍確實太重了,一點一點拖著乏力的她滑向敗落。
剎那間,她已做出決定,任重劍脫手,轉而去打那頂帷帽。
重劍落地,帷帽只被打偏一點點,你握著不倫不類的無頭槍指在蕭嵐音胸前,提醒她:「郡主,你敗了。」
平心而論,蕭嵐音還不錯。但你從小到大的對手,那可是師弟啊。
沒想到兩個少女間的比斗可以如此精彩,老皇帝驚嘆不已:「妙,妙。自古英雄出少年,郡主在這個年紀已算登峰造極,沒想到還有人可出神入化。」
你正欲說什麼,不成想頭上一松,已經有人從背後挑去了你的帽子。
好討嫌的人。放開失魂落魄的蕭嵐音,你轉頭向始作俑者投去厭惡的一眼。
還是這麼一眼,依然這麼一眼,分毫不差,分毫未改。
明明已經想像過,顧青珣還是怔住了。
他感覺自己墜回了叄年前。
時間是逝水。那一夜花月金風的無影香,最終無聲化成了箭矢,於叄年裡揮之不去,無法抗衡,到現在不偏不倚,正中眉心。
(八十四)入東宮
紫禁城宮規森嚴,顧珵怕你待膩了,之前特地給了牌子,許你借著他的名頭鬥雞走狗。
這塊令牌在洛陽之變中遺失,要不是宮門各處認得你,次次通融開後門,這會也混不進宗室近臣才能參加的內宴。
試想,都知道你宴上跳出來尋釁郡主,再有哪個敢偏袒你為你辦事?原本的快活日子豈不是一去不復栽。
所以你深恨眼前多事之人。
那挑飛帷帽的青年身長八尺,氣度不凡,腰間一把縹青寶劍,似曾相識。
盯著他的劍,你試著回憶到底在哪見過。
似乎同樣不滿男子貿然插手,緩過神的蕭嵐音豎起了眉毛:「殿下是在可憐嵐音嗎?」
「郡主切莫多心。」那青年柔聲道:「孤觀姑娘身法,極似故人,郡主好奇,孤也好奇。」
殿下,又一位殿下,滿宮裡有幾位殿下。
你知道何時見過這把劍了。
叄年前就是這人狗拿耗子多管閒事,害你一頭扎進滾滾紅塵,牽出一身麻煩。
頂著青年灼灼的目光,你撿起帷帽再次系好,溫吞吞道:「不打擾郡主敘舊,我先行告退了。」
「叄年了。」他攔住你,「姑娘容顏如舊。」
真是煩人,你心中不耐,嘴上還要滴水不漏:「您認錯了。我很少出家門,定不是殿下口中的那人。」
你先前不吭聲,一味盯著他的劍,現在又拒不承認,顧青珣若有所思,忽而改口微笑道:「是孤認錯人了。」
他話鋒一轉,「姑娘,孤並無惡意。方才觀姑娘武藝超群,見才心喜,不知姑娘可願留在東宮,為孤效力?」
越聽越不對勁,還以為葫蘆里賣的是哪門子藥,原來在這等著你呢。
想是這太子是知你來歷不凡,動了攏住你的心思了。
你不動聲色看了一眼蕭嵐音。
金尊玉貴的蕭氏郡主正蹲在地上,對著那口威嚴的重劍不知在想什麼。
京中都傳她進京是為了做太子妃,你看這小郡主與太子也十分般配。
只是她既是來做嫂子,劍怎麼能插到顧珵身上。
以最原始的角度看,顧珵有危險,最大的受益者會是誰?
是太子。
顧青珣看似與這件事不相關,但也僅是看似。
你與水笙看法一致,老皇帝無道卻不無能,於做昏君一道上很有花樣,顧周被折騰的還剩那麼點氣數,卻沒應在太子身上,而是落到顧珵身上。
只看顧珵有蛟氣護身,顧青珣沒有,便知天道選了誰。
按道理來說,凡人不能未卜先知,但實際上,顧珵出了事,第一受益人確實是這位太子殿下。
所以,從蕭嵐音進京到顧珵受害,如果這裡面有陰謀,那也一定是圍繞東宮,而不是在顧珵的蓬萊宮。
你寄身宮中,一是因為九轉金輪眼兩次來此,想弄清其中緣故。二是顧珵身邊實在逍遙,比崑崙山上不知好玩多少倍。眼下避這太子權勢多給兩分薄面,也不是不可。
想到這,你豁然開朗,徐徐一笑。
「好啊,殿下開口,自然求之不得。」
(八十五)雨中曲
酒過叄巡,絲竹樂起。舞伎們垂著飄帶翩然登場,層層裙擺旋出瓣瓣飛花,殿中頓時花香四溢。
蕭嵐音心裡有事,又對花粉過敏,囑咐侍女席中照看,自己悄悄離殿了。出去時回頭張望一番,並沒有看到之前的女孩子。
時值夏末,還是有些暑氣。蕭嵐音轉悠回來,在御湖邊的亭子裡駐足歇息。
那個女孩和太子說了幾句後就不見了,她一路來問了幾個宮人,都說不認得。
更有一件怪事,接引的宮女說劉御史家的小姐感染風寒,沒來赴宴。記錄賓客的名冊上,劉小姐的名字卻赫然在列。
有人冒名頂替了生病的劉小姐。
蕭嵐音漫無邊際地想著,她交手時氣惱那人無禮無狀,待事後冷靜,不得不承認對方說的很對。
因為只能身隨劍走,做不到劍隨心動,所以即便占據兵器的先天之利,還是屢屢落入下風。
可惜來不及進一步討教,那個女孩就不知去哪了……
湖風習習,亭外有人遠遠在喚:「音音兒。」
一隊宮人正抬著步輦往這走,約六七人,有打扇的,抱冰盆的,還有兩個抬了一架屏風。
他們動作利落,在步輦到達前,已迅速將小亭布置得可以落腳。
這是貴妃才有的正一品儀仗。
從步輦上下來的女人叫得親熱:「怎麼在這,可是宮宴吵鬧,煩著我們音音兒了?」
蕭嵐音要行禮,女人挽住她嗔怪道:「自家人不拘這個,快站起來給姨母看看,可是又高了些。」
說著便拉她到屏風後細看。
女人嘆息:「真好,一點看不出小時候的調皮樣子。王府在這兒的別苑收拾得再齊全,到底不如宮裡,來陪姨母住幾天如何?」
蕭嵐音稱好。
後宮今有兩位貴妃盛寵不衰,女人就是其中之一。蕭嵐音母親出身杭州范氏,與這位范貴妃是同族,是該喚一聲姨母。
范貴妃又道:「音音兒,在這宮裡只當到自個家裡,姨母這點本事還是有的。」
其實本次進京也算范貴妃一手促成。蕭嵐音是大姑娘了,礙於母親早亡,父親忙著封地政務,終身大事一直沒有著落。
她是劍南王唯一的掌上明珠,家裡實權在手,上京山高路遠,范貴妃也沒想到真的能把她請來。
老皇帝老了,不再痴迷男歡女愛。她與劉貴妃的鬥法逐漸轉到朝堂,兩家都爭著想讓自己家出個未來皇后。
太子妃的人選上,老皇帝老是搖擺不定,兩邊不得罪。顧青珣也對諸位貴女無可無不可,東宮至今只有暖床侍婢,不見一個正經八經女人。
但是蕭嵐音來了,范貴妃立馬就有信心了。
天有不測風雲,就在這對姨侄敘話時,外邊悄悄開始颳風了。
不一會,又綿又密的雨點就打了下來。
范貴妃笑道:「哎呦,好快的雨。與劍南比,還是京城涼快些罷?」
蕭嵐音搖頭,「劍南這會不熱。」
湖面被雨點打出一個個小窟洞,范貴妃擊掌,叫手下抱琵琶、古琴來,又命人去宣教坊司掌教。
「本宮也覺宮宴無味,每年都乏陳可善。」貴妃道:「還不如在這觀雨賞樂,尚有幾分天然意趣,音音兒覺得呢?」
范貴妃長於江南范家,與曾是屠戶之女的劉貴妃迥異。且在劉貴妃入宮後,愈發酷愛風雅清賞,以此凸顯自己高貴的出身。
蕭嵐音哪裡知道這些,只覺得這位姨母愛好奇特,下雨天來回折騰,天然在哪?但秉著不忤逆長輩的原則,還是稱好。
雨勢漸急,教坊司的人遲遲未到。眼看范貴妃逐漸神色不善,雨中朦朦朧朧走近一道人影。
青年著五品藏青官服,面額被突來的急雨打濕,有些狼狽。
匆匆到檐下,看到佇立兩邊的宮人,他面上閃過一絲驚訝。
范貴妃恰好自屏後踱出:「喲,誰家的毛躁孩子,怎生連個傘也沒有?哦,原來是阮大人。」
她話里有了挪揄,「音音兒,這位可是翰林院的阮郁大人,本朝狀元,寫得一手好文章呢——」
屏風後看不真切,只聽一道清冽男聲響起:「娘娘謬讚了。鸞駕既是在此,容小臣告退。」
范貴妃掩著袖子,笑眯眯的,「狀元郎雖是我朝棟樑,閱歷上還有不足。本宮是陛下親封的貴妃,陛下不在,尊本宮如尊陛下。雨天路滑,你行色潦草,還不思拱衛本宮安康,是否太目中無人了?此乃殿前失儀。狀元你熟讀律法,當知本宮所言真假。這裡有句話不得不交與你:平時少做虧心事,下雨天也好安心些。」
老皇帝大辦壽宴,座位從昭陽殿排到了外面。五品官只能在御花園裡與同僚把酒,走個過場。
名阮郁的這位官員應當是在外面參宴,下雨無處可去,來了這裡。
也不知他何處得罪了姨母,要被奚落到這般田地。蕭嵐音暗暗想。
那青年沒有憤怒,反而不卑不亢道:「聆娘娘教韜,小臣謹記。」
范妃卻不想放過他,閒閒道:「本宮一介婦道人家,不懂什麼教韜諍言。大人避雨來此是天意,聽聞大人的母親是才女,當年一曲肝腸,連太后都讚賞不已。若非天意弄人,差點就進宮和本宮做姐妹了。可見天意,總有天的道理。」
那阮郁仍是沒什麼起伏,「娘娘說的是。不過這些陳年舊事,小臣也是第一次耳聞。」
大概不再指望言語上占到便宜,養尊處優的貴妃鳳陽花汁新染的丹甲斜斜一指:「有其母必有其子,還請阮大人坐彈一曲琵琶,本宮想知道,蔡氏才女,是否見面不如聞名。」
這就有些過分了。這阮郁怎麼說也是朝廷命官,即便官職低微,也不能逼迫他像個樂伎一樣為后妃奏曲。傳出去,范貴妃可是要被御史台的唾沫星子淹死的。
姨母位同副後,聰明些就不要明著拒絕,另找理由推辭便好。蕭嵐音思索道。
范妃咄咄逼人,「大人詩樂傳家,既寫得出好文章,難道就作不出好樂曲了麼?看來是本宮年邁,說的話不能作數了。」
貴妃娘娘來勢洶洶,別人不清楚,阮郁自己明白。
不彈,范氏就要為青詞之事記恨他。
彈,就不僅要彈,還要彈得好,讓范氏心服口服。
隔著紗糊的屏風,蕭嵐音看到青年落座,原本挺拔的身姿屈坐,似在抱著琵琶調弦。
教坊司的兩位掌教也到了,兩人面面相覷,無一人敢上前。
隨著第一根弦被撥動,清脆的音階和雨聲融為一體。
琵琶聲聲錚然,細聽卻暗含哀怨,宛若一個男子在雨夜輕敲窗欞,訴說塵封的故事。
這個故事,有書生,有邊關,有美人,有兒女情長,也有風月無邊。
弦弦掩抑聲聲思,似訴平生不得志。
故事的結局終究悲悽。
然而峰迴路轉地,嘈嘈切切的樂律為之一變。
哀婉的離愁,陡變成千軍萬馬來相見的金戈,仿佛在嘲諷苦難的雨怎麼不敢來得更快更急些。
仿佛自天宮流瀉,雨幕中的樂聲振聾發聵,帶人身臨其境。
蕭嵐音看到,兩軍對壘後的春天,思念的風吹過山谷,吹綠枝頭,吹向自己……然後一瞬間,滿山青翠。
琵琶弦停,卻餘音繞樑。
范妃撫掌不語。教坊司的掌教在說,這是吹笛的高手彈出來的琵琶。
蕭嵐音已不去思考他們在說什麼了。眼前的屏風就像那座青山,向外探尋,只看得到滿眼的綠。
她只得起身,繞過這座大山,拜謁那片綠的真容——
屏風的那一面,懷抱琵琶的青年鳳目半睜,像畫里走出來的人。他的鬢角沾著雨水,應該算狼狽。
為什麼是應該呢?
可能是因為那雙鳳眼,也可能是因為那顆眼頭紅痣,或又是因為他足夠冷淡平靜的神情。
這不是一個輕易屈居人下的人,僅是一面,郡主就下了結論。
明知他是難以抓在掌心的人,這次初見卻與他的樂聲一起,深深印在了蕭嵐音心裡。
(八十六)甘泉宮
你不喜歡太子的眼神,那是不將任何人放眼裡的勢在必得,是上位者百無顧忌,自以為隱蔽很好的審視。
他自稱沒有惡意,極盡謙謙之詞,眼睛卻並不是這麼說的。
不管怎麼厭煩,終究昭陽殿里眾目昭彰,得避他權勢,想更好的法子脫身。
你揚起嘴角,與之附耳道:「其實我來時,還帶了一件寶貝,請殿下與我無人處一觀。」
想撥開夢中的迷團,首先要置身事外,方能不變應萬變。
顧青珣毫不猶豫信了,隨你往偏殿。門甫一合上,立時挨了一記重重的手刀,倒地不省人事。
換好衣服,你跳窗離開。
事後,東宮侍從們抓著名冊一個個比對進出昭陽殿的宮女,卻比不出結果。昭陽殿占地甚廣,除了近身打過照面的蕭嵐音,旁人皆不明所以。畢竟那女子頭戴帷帽,當時遠遠一面,連畫像也沒有,要他們上哪去找呢。
總不能找到一個疑似的就把客居的郡主請來辨認一次。
無人懷疑到蓬萊宮掌事太監頭上。
等事情平息,聲勢浩大的君王壽典落下帷幕,顧珵的假日也結束了。
他近來怪得很,上武夫子的課那叫一個起早貪黑,仿佛明天就要投筆從戎去了。下課回來也是劍不離手,隨時隨地在練招。
你生性古道熱腸,免不了從旁指點一二,於是就能看到汗津津的小少年從期待到沮喪的變臉全過程。
「沒關係,明天會更好,勉力!」過一會,還能聽到這種碎碎念式的自言自語。
你告誡他,不許和太子提及你。
「為什麼?」顧珵不解。
因為每次遇到顧青珣都伴隨麻煩。
因為一旦對方起了防備,調查會變得困難,顧珵的安危依然難保。
你才不和一個小弟弟說這些,直接嚇唬,「你哥知道我的存在,喪心病狂把我抓去挖心掏肝怎麼辦,我渾身是寶,冒不起這個風險。」
「皇兄他不吃人……」掙扎片刻,小少年還是點頭道:「那就聽姐姐的。對了,今年的早秋圍獵快到了,姐姐要與我同去嗎?」
恩?你豎起耳朵,「什麼圍獵,說來聽聽。」
顧珵說以往都在東郊,今年難得嵐音郡主在,范貴妃意欲好好操辦,提議去承德的甘泉行宮,皇帝那邊已經准了。
據說這處行宮建在山腰,不僅便於騎射打獵,山中的溫泉還有滋容養顏之效。
「蕭嵐音也在?」你一拍板,「去,當然去。」
***
丟下太子居京理政,老皇帝帶著你們一行人浩浩蕩蕩向承德出發。
行程約要兩個時辰,同去的還有一眾宗室、公侯妻眷。人見人愛的六殿一路上被與他娘同輩的貴族婦女團團圍住,問長問短,左不過是為加冠後開府的事。
路途無聊,你靠窗子打了一個盹,再睜眼已到了。身子沒再靠著窗,而是歪在一個皂香氤氳的懷抱里。
「枕酸了吧?」一覺神清氣爽,你伸個懶腰,真是好眠,「 難得沒見你鑽進經書里,別是又有事來求好姐姐吧。」
圓領袍少年轉了轉胳膊,眉眼無辜地低垂,「這是把小人當什麼人了,大人睡得可憐,叫人如何忍心。」
你一時有些恍惚,好一會才哼哼,「算本大人倒打一耙。誰叫有人亂髮好心,讓人家睡這麼久,晚上睡不著全賴你。」
他眼中含笑,「下次知道了。」
你與鄧典下了車。
夕陽下,宮人們忙著卸行李,山路顛簸,好多不嚴實的箱子開了口,東西遺在路上,諸如王小姐的珠釵、李少爺的彈弓……也不知道誰是誰的,看得到的都亂糟糟塞了回去。
(八十七)夜獵(1)
甘泉行宮建在山中,山腳入口立了一座漢白玉大牌坊,龍飛鳳舞地刻著「甘泉別苑」幾字,左右兩個銅鑄金紫大獅子,威風凜凜。
牌坊後修了大路通進去,兩旁樹木茂密如蓋,遮天蔽日數十里後豁然開闊,台榭臨池,朱牆琉瓦,重樓飛閣,窮妙極麗。層層傍山而建,隨處可聞鶯聲鳥語。
駐守行宮的宮人們收到消息,早早備好了晚膳。飯後老皇帝大手一揮,從太陽落山到亥時一刻,兩個時辰內誰獵的獵物最多,獎意外之賞。
夜獵需要經驗。這些宗室子弟都是酷愛騎射的熟手,誰贏面大些還真不好說,後廚已經開了賭盤,你擠進去瞄了,蕭嵐音和顧珵的名字分列熱門榜首。
他倆確實是莽夫,藉此分個高下也是好的。只是按賠率一路看下去,居然還有阮郁的名字。
你眼角一抽,「我怎麼記得翰林院的阮大人是文官,為什麼哪都有他……」
不問不知道,老皇帝命翰林院一半官員隨行,欲作出比肩《建章鳳闕賦》的文章歌功頌德。阮郁年紀最輕,這才趕鴨子上架,賠率也高的可憐,算一算竟有二十五倍之多。
老皇帝好面子,賣關子不說獎什麼,估計是平時見不到的好東西。
這好東西到了顧珵面前,豈不是變相等於送到你面前……
再算上上次洛陽一趟收花神圖,從顧珵名下走了一千兩銀子還沒填上……
不用算了,沒有胳膊肘外拐的道理,你忍痛從袖子裡扒出最後的二十兩銀票支持顧珵的事業。
*
行宮富麗,更有宮中沒有的兩個妙處。一是養膚溫泉,二是天然林場。
事關兩個月月俸,你拖著小板凳與眾侍從在林場外等候。行宮的小太監識相地為你們抱來一筐橘子,說是現摘的,山上的秋天來的特別早,還請城裡的大人笑納。
這小太監看著就伶俐會來事,你拉住他問:「那是在作什麼?」
你眼力特別好,剛到時就看到了有個人影驅著一群田雞往山里趕,現在已經快看不著影了。
小太監伸著脖子瞧了一陣,笑道:「大人有所不知,大型野禽到底凶性難除,恐傷著各位貴人。這是清掃過了,補充些雞兒兔兒進去,既安全,也不叫貴人掃興。」
你點頭,又看看天色,「可是這會摸黑進去,弓箭無眼,豈不危險?又沒帶個馬帶個火,靠腳程半夜裡怎麼出來呢?」
小太監搖頭,「這就不知了,日落前就該做好的,許是後勤的人犯了懶,現在急著補救吧。」
「也太冒險了。」你不贊同,「後面還有多的馬麼?」
「有是有,不過大人是想……?」小太監為難,「這不合規矩。」
你拉過他小聲道:「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這山這麼大,只要你不說,我進去送了馬就出來,能礙著什麼呢。」
「這……好吧。」小太監猶豫一陣,指了一個方向,「馬廄就在那邊,大人小心些,快去快回。」
(八十八)夜獵(2)
那小太監果然上道,馬廄的人這時候都聚在後廚賭博,牽馬就是順手的事。
山路昏暗,只能借月光照明。你策馬追入林中小道,只見一網田雞被撂在地上,趕雞的人卻不見了。
人呢?難道從別的路出去了?可雞還被扔在這呢。你等在原地,遲遲不見有人回來。
風中似有陰謀的味道,帶來低低的一聲銳響,迴蕩在林里不留意便會當做風聲。遠處模糊的白點衝上天際,田雞受了驚,徒勞地撲騰翅膀落下一地雞毛。
這聲音像是哨子,野禽本就警覺,有人在夜獵中吹哨?
馬鞍鞘囊中有弓和箭,你眯眼朝著月亮拉滿長弓,咻的一聲,箭矢離弦。月影中的白鴿來不及哀鳴,急劇下墜。
中了!揚韁奔過十幾里林地,被箭穿過前胸的白鴿掉在樹下,已沒了氣息。
是剛才的鴿子,白色在夜裡還是較為顯眼的,不會認錯。你拾起查看,鴿子腿爪上戴只精巧鐵環,外壁刻有「劍南王府」的字樣,是劍南王府的信鴿。
旁人知道是劍南王府的信件,即使意外誤獲,也不敢打開。你沒那麼多顧慮,解下環中紙條一探究竟。
唯書八字:已覓郡主,不日速歸。沒有落款。
劍南王府的人來找蕭嵐音?總有哪裡說不通……尚未深思,樹後響起簌簌聲,你拔高音量,「誰在那,出來。」
夜風搖起一地樹影,幢幢地動亂人心。樹叢被馬蹄分開,銀紅衣衫的青年自馬背上下來,月光在蕪綠林地中有了偏色,照得他的肌膚溫澤如玉石。
本來氣氛有些緊張,看到來人是阮郁,你不由渾身一松。
那雙鳳目居高臨下在你臉上流連,最後瞥向失去生命的鴿子,「飛鴿傳信馴養不易,可惜。」
你展示鐵環與紙條,「劍南王府不差這點小錢。」又問:「大家都說蕭嵐音進京是為待選太子妃,真的假的總歸不是個秘密。劍南王府既把人送進來,為何又鬼鬼祟祟的,仿佛不知情?而且老劍南王離世,這字條能傳給誰看呢?」
阮郁沉吟,「素聞劍南王有一義子,王府一貫由其主事,許是此人吧。」
你提到剛才的怪異哨聲,說出自己的想法:「也太巧了,沒準是有人打著劍南王府的名義生亂。對,路上有看到阿珵嗎?」
你和顧珵一向要好,關心也在情理之中。
阮郁搖頭。
你越想越感覺哪裡不對,即刻翻身上馬道:「我要去找阿珵,你若碰到他,提醒他當心蕭嵐音!」
「等等,王府內務外人…咳咳…」
話還沒說完,馬兒一蹄子掀翻塵土,玉一樣的青年忍不住掩袖咳嗽,煙塵散去時,馬已帶著人跑遠了。
「真是一點沒改。」
又是一輪圓月,他望著消失的人影喃喃。
(八十九)夜獵(3)
風吹草低,女子望風射出一箭,失望地發現草叢後只有石塊。
她多次隨父剷除虎患,熟知走獸習性,因此來了人煙罕至的樹林深處,卻一直沒遇到心儀的珍禽。
枝上喜鵲喳喳地叫,似在為女子解憂。其中一隻尤為大膽,竟扇著翅膀撲到她肩上。
蕭嵐音一怔,把那鳥抓在手裡翻來覆去確認,「尋蜂鳥?你怎麼會在這?」
這是劍南王府培育的「諜報員」,能追蹤氣味千里尋人。因這尋蜂鳥的本事,多年來王府安插在西夏的細作無一人敢叛變。
在她愣怔的時候,樹上黑影已幽幽出聲:「郡主,這地方鳥不拉屎,哪裡能和劍南比。」
「春叔?你跟蹤我?」蕭嵐音訝然。
黑影跳下來,恭恭敬敬半跪行個禮,「不敢,還請郡主跟竟春回去。」
這漢子面目黑獷,四肢粗壯,道一句凶神惡煞也不為過,乃是劍南王府四大高手之一的張竟春。
張竟春老老實實道:「郡主這一走,少主發了好大的脾氣,可苦壞我們了。實話說,從前王爺在時您不懂事也罷了。現在王爺去了,怎麼還愛耍長不大的小兒脾氣。離王爺出殯過去還不足百天啊……」
「春叔這是什麼話!」蕭嵐音沉痛道:「他陳子升算哪門子少主,我父養的一條狗而已。父王剛故去他就逼我成婚,如此狼子野心你們看不出,難道要我也甘之如飴嗎?」
張竟春沉默一會才道:「主人家事,竟春不當多嘴,但婚事確實是王爺的意思。王爺臨終時不止告知我等兄弟,許多人皆有見證,聘書與信物俱在,作假不得。郡主此次逃婚,要我等如何對得起王爺囑託。」看好文請到:heh uan6.c om
他起來重複了一遍:「就算您不願,也請先跟我回去。」
蕭嵐音冷笑,「陳子升本事過人,陛下眼皮子底下都敢派你過來,簡直視王府基業於無物。回去就是偌大家業徹底拱手送人,有去無回的事你會做嗎?」
「您與少主有誤會。」張竟春道:「也罷。郡主,這些話您見到少主慢慢說吧,恕竟春無禮了。」
話音未落,漢子碗大的拳頭已然砸來。
蕭嵐音心下一驚,立即以太極掌法應對。
以柔克剛,在力氣懸殊的情況下是對的。
奈何她的路數漢子太了解,登時以擒拿去鎖她肩膀,她擺脫得艱難,也只能發了狠,一招一式夾雜著騰騰殺氣。
漢子笑了,「郡主還是小兒脾氣。」
他手上拳法看似平平無奇,不著匠氣,實則精妙無比,百招內已打得蕭嵐音汗如雨下。
不待她喘息,漢子近身拿住她關節,一個過背,恰到好處地將人掐在地上。
蕭嵐音無力反擊,只能恨恨地看張竟春掏出繩索。
「這麼把我綁回去,陛下那裡如何交代!」
張竟春只是笑笑,「郡主,你回去完父遺命,又是終身大事,陛下能說什麼。難道陛下有旨,命你待在上京一輩子,不嫁人不說親?」
(九十)夜獵(4)
蕭嵐音被捆在地上動彈不得,只能瞪著一雙美目看張竟春吹響陶哨。
她父王手下人才濟濟,張竟春能躋身四大高手,不單單拳腳出眾。他是馴養飛禽的高手,為王府提供過數不勝數的重要情報。
蒼涼鳥鳴自夜空中呼應,緊接著一隻雄奇大鳥降落。這鳥身形甚巨,毛色黑黃,腿爪粗大有力,赫然是一頭足有人高的大雕。
從行囊拿出一副鐵鏈,張竟春跪地向地上的蕭嵐音告不是道:「得罪了郡主。我得綁你在雕兄腿上,它會飛回驛點,由那邊的兄弟護送你回府。」
蕭嵐音哀求:「春叔,我從沒求過別人什麼,就這一次,我真的不願和陳子升成婚,你放了我吧。」
漢子眼皮都沒抬一絲,「郡主還是不明白,這婚你願得成,不願也得成。自古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爹娘的話大過天,哪有願不願的說法。我們這一輩人盲婚啞嫁也過來半輩子,你和少主兩小無猜,還有什麼不滿足……」
*
又是那古怪的哨聲,這次不遠,循聲而去,還有一男一女的說話聲。
你勒韁下馬,貼著樹根聽著聽著不由皺起眉。
郡主回劍南本是求之不得的事,巴不得她早點走,害顧珵的人也好排一排。
但這漢子的話實在混帳,聽的人胸腔都要冒火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呵。盲婚啞嫁,呵。這些男人永遠不能體會不被父母偏愛,連自己婚事都無法做主的女子的苦楚。
大過天?天就偏不讓你們如意!
你抬手張弓。那足有一人高的大雕預感危機來臨,不顧張竟春驚詫,直接抓起嵐音展翅飛離。
可惜滿弦的箭更快。
咻的一聲,大雕瞬間被射穿釘在樹上,原被抓住的蕭嵐音順著地滾了兩圈,頭上滿是草屑,倒是安然無恙。
「誰?!」黑臉漢子厲喝一聲。
月光為弓弦渡上一層冷光,你負手自灌木後走出。
那漢子不言,一個閃身拳頭如雨點般砸來。
他的拳古拙不工,走的是一力降十會的路子,恰巧你手邊只有一柄葡萄木輕弓,以弓柄拆其招,以柔弦卸其力。招招討不著好,漢子口中贊道:「郡主,你這幫手找的不錯。」
蕭嵐音目光閃爍,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你還有事要問小郡主,不準備繼續耽擱下去,故意露出一處破綻誘他重擊。張竟春果然上當,雙拳并力向你側腰打來,你早有防備,借著近身的機會弓弦繞住他脖頸,一個轉身從後踹其關節,一腳將人押跪在地上。
你輕笑,「你大巧若拙,我便大直若屈,這下還有什麼話說?」
漢子被勒的眼睛凸出,黑臉漲紫,蕭嵐音急道:「莫傷他性命,嵐音願代他向姑娘賠禮道歉!」
本來就沒想殺人,勒暈給個教訓而已。
你放開漢子,轉而到要下鍋的粽子似的蕭嵐音面前蹲下。
這位郡主滿頭滿臉枯草屑,一雙眼炯炯有神地望著你。
「又見面了。」她說,「上次別後,姑娘之言如撥雲見日,嵐音慚愧不已。今又蒙姑娘援手,實在是…無地自容。」
這是認出你了。你笑道:「小事,我這人俗得很,郡主只管好好報答就是。」
破開繩索,蕭嵐音第一時間扶起地上漢子,拿出腰間銀制水壺喂他潤喉。
她低低解釋:「這是我父家臣。方才多有無禮,請姑娘饒恕則個,劍南王府必有重謝。」
你搖頭,「我只知道孝悌再大,也不能通過犧牲子女終身幸福的方式來實現。此人既為你家臣,威逼幼主是為不忠,罔顧你個人幸福是為不義,不忠不義之人還管他作什麼。」
那漢子已然醒轉,被這番話說的粗脖漲紅。蕭嵐音與他道:「春叔,你雖不是幾個叔叔中最疼我的,但我記得那年犯高熱,是你連夜上雪山采來雪蓮為我退火。沒有你就沒有今日的嵐音,無論如何你是我叔叔,我不能害你,你走吧。」
張竟春通紅的眼中滾出淚花,「郡主,人人皆知我張竟春一介山野村夫,得王爺恩遇才有今天,我膽敢不忠不義,有一點對不起劍南王府的念頭,那便教天打雷劈!你與少主乃王爺遺命,王爺他操勞了半生,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郡主啊!每每想起王爺臨終時關切的神情,竟春唯恐九泉之下無顏面見舊主。若能換得王爺回來,張竟春萬死不辭啊!」
「可是,父王就是不在了啊。」蕭嵐音望天喃喃,「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你們要我嫁給陳子升,我自認文韜武略不輸男兒,憑什麼不可以繼承王府,繼續為大周駐守邊關,而是要聽父王病中的糊塗話去當一個後宅婦人?我不甘啊,那是父王戎馬半生打下的家業,陳子升他怎麼配?……」
遠處星星點點的火光在移近,是有人舉著火向這邊搜尋。蕭嵐音一凜,冷冷道:「只要我在一天,王府就姓不了陳。快走吧,蕭家異姓封王,有人看到你就說不清了。回去告訴陳子升,有膽就進京來陛下御座前分辯清楚,你看他敢麼?」
「是…郡主保重,竟春先走了。」張竟春咬牙,再次吹響胸前陶哨。
一隻比死去大雕身形還巨大的黑雕自西北方飛來,張竟春伸出手,那大雕通人性地穩穩接住帶他飛離,一人一雕的身影慢慢融進夜色。
顧珵帶著人馬趕來的時候,草地上只剩下仰望天空的蕭嵐音一人。
「郡主!」率先看到她,小少年立即策馬趕過來了,「可有遇險?有位朋友提醒我當心你的安危,我就帶人來找你了,無事吧?」
「沒事。此處地形崎嶇,馬匹受驚將我甩了下來,讓六皇子見笑了。」
正說著,一銀紅衣衫的男子騎著馬緊隨其後。他單手握韁,左手持火把,火光在他眼底跳躍,映出的暖意讓冷淡的面容不再那麼遙不可及。
顧珵從旁說:「那位是阮大人,他騎術很好,郡主不必擔心。」
蕭嵐音哦了一聲,沒有再說話。
直到被眾人擁簇著離開,蕭嵐音都沒再說過什麼。
但是你看到了。
上馬時她狀似不經意地扭頭,對你蹲著的這棵樹,比了「湧泉殿,子時」的口型。
(九十一)夜半無人私語時
郡主提前退出夜獵,六皇子不知何故也收穫不佳,後廚賭盤賠大發了。
這些都是小事。夜獵才落下帷幕,亥時二刻整,老皇帝在與貴妃共寢時突發暈厥,好在經太醫診斷是水土不服,不是什麼恐怖的中毒。
眼看顧珵衣不及帶去床前侍疾,你十分唏噓。
沒用的,叄年後已是顧青珣坐那把龍椅,老皇帝活不了多久了。
不過所有人都圍著龍床獻殷勤,正好方便你溜去赴蕭嵐音的子時之約。
*
子時的湧泉殿地磚依然是暖的,衣著單薄也不會感到寒冷。這個時刻不起燈,你浸在黑暗中撫摸牆磚上細緻入微的刻字,長長一篇默念完,原來是《長恨歌》。
蕭嵐音就是這個時候來的。
她渾身素白,手提一盞宮燈,渾然不見平常鮮衣怒馬的神氣,你差點以為是老皇帝歸西了。
放下燈籠席地跪坐,蕭嵐音緩緩道:「幸得姑娘今日解圍,請受嵐音一拜。」言畢,整個身子深深伏到地上。
擱以前,你指定叫她起來。但這回是帶著問題來,又不能暴露動機,只好一邊佯裝高人模樣不語,一邊思考怎麼編話探郡主口風。
蕭嵐音起身時見眼前少女面色淡然,不喜不悲,儼然一副世外高人做派,不禁愈發敬佩,忙道:「姑娘是嵐音的恩人,此生但凡有用得著嵐音的地方,請姑娘儘管開口。」
不錯,很不錯,郡主娘娘非常上道。
你意味深長道:「郡主,不繞彎子了,初見時我就直言心儀太子。你也知道,你是遠來貴客,眾說紛紜,可否親口揭開當中緣故?」
「當然。」你加緊補充:「我身世卑微,無意太子妃之位,能做個小小的奉儀、良娣就滿足了。眼看再等下去都要等老了,你大可直言不諱,我也好看要不要另謀出路。」
蕭嵐音似乎沒想到話題的展開,良久才下定決心一般啟唇:「如姑娘今夜所聞,我父在劍南給我定有親事,我是逃出來的。」
蕭曄是一方霸主,眼光毒辣,在上百個孩子裡一眼挑走陳子升撫養,說來說去就是一個原因,劍南王府後繼無丁。
事情發生的時候,蕭嵐音才6歲,陳子升比她年長4歲,讀書習武什麼都比她晚,卻樣樣都迅速趕超她。
其實最開始的時候,小郡主很歡喜家中又多了一位呵護她的親人的。
可漸漸,她就沒那麼歡喜了。
她受萬千寵愛,叄歲封從一品,是實打實有食邑的郡主,從來不需要與別人爭什麼。
陳子升來了,一切就變了。他每日寅時起床練武,辰時隨府兵一同訓練,戌時回來看書,到亥時還在挑燈夜讀。一日二餐從不多食,日日如此,叄年後劍南王就允他排兵布陣,正式對外公開他的義子身份。
她的父親,她的地位,她受到的關心,都被這個男孩瓜分走了。
雖是父親親生,府中的吃穿用度兩個孩子是相同的。誰做的更好,老劍南王的精力就會傾向於誰。
她不得不拋去富麗閒妝,每日風吹日曬,寅時練武,辰時訓練,戌時背書,亥時挑燈夜讀。6歲時高熱驚悸父親相贈的那柄重劍,她一練就練了10年,劍南的高門貴女無一人如她手上長滿老繭,也無一人敢小覷嵐音郡主的威名。
可她還是不如陳子升。
即使已經拼盡所有,使出吃奶的力氣,所有人還是更認可陳子升。
她承認,他天賦好,悟性高,吃苦耐勞,能和兵士住在一起,天然就比她有優勢。
面對這樣的對手,她也願意付出加倍的努力去彌補,去追趕。
父親總說她的布陣太急太險,還須多磨練。
沒有那一天了,沒等她磨練起來,父親就去世了。
他是那樣的不相信自己女兒,到死就要將她和那個陳子升綁在一起。可若只為做一後宅婦人,她這些年吃的苦受的罪又算什麼?
蕭嵐音悶悶道:「那時姨母來了信,我就果斷逃了出來。」
「姨母?」你重複。
「就是范貴妃,她是我母親的堂妹。我想到…或許可以借朝廷之手與陳子升相抗,就來了上京。」
「你要做太子妃的消息是范貴妃造勢散出去的。」你一針見血地指出。
「沒錯。」蕭嵐音道:「最好的結果是陛下開金口,讓我繼承王府,帶著聖旨回去清洗陳子升的勢力。最差,左不過是留下當太子妃,將來陳子升見到我照樣下跪磕頭。」
你很理解蕭嵐音的心情,但是按她的說法,老劍南王不像一代梟雄,更像一個精神病人。
親的不疼去疼養的也就罷了,那陳子升到底沒上過族譜,是收養不是過繼,名不正言不順的,難怪小郡主不服氣。而且這亂點鴛鴦譜的操作……
簡直不能深思下去,可能老劍南王確實是個精神病人吧。
你慢慢道:「郡主,我還有一事不明。你說最差也就是留下當太子妃……」你盯住她的眼睛,「多少世家貴女惜敗於此,你為什麼這麼有自信。」
是啊,這女子憑什麼篤定自己和儲君可以扯上關係。是不是有陰謀,有交易。
是不是顧青珣許諾過她什麼,甚至授意她去傷害顧珵?
蕭嵐音淡然一笑。
「姑娘,我父是大周功臣,是掌兵四十萬的異姓王。這麼多年為安帝心,王府不設院牆,不關院門,所有人可隨意進出,古來立不世之功的武將幾人能做到這樣?皇帝信的是父王這個人,而不是劍南王府。現在父王突然不在了,你說皇帝心裡慌不慌?」
你示意她說下去。
「為君王排憂解難者,是為有功之人。」蕭嵐音聲音低了下去,「只有我能做這個有功之人。」
她將拳頭伸到你面前,似乎在緊緊攥著什麼。
你沒去掰,只是頷首表示聽明白了,「既然如此,嵐音郡主,我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姑娘是想我引薦你為太子側妃嗎?」蕭嵐音疑惑地收回手。
你吸一口氣,「郡主要做功臣,但我的請求可能日後會害你與未來的皇帝對著干,甚至有生命危險,你能做到嗎?」
「姑娘今日大義,嵐音引為知己。士為知己者死,得遇姑娘,自當捨生忘死。」蕭嵐音美麗的眸中寫滿認真。
你道:「我要郡主此生不得以任何方式傷害六殿下,在明知他有危險時,盡你的全力保護他。」
……
老皇帝身子骨沒年輕時硬朗,考慮的時間不多了。
殿中只剩她一人,燭火搖曳,蕭嵐音鬆開緊握的拳頭。
掌中躺著半塊虎形青銅塊,上面刻著歪歪曲曲的小篆,是「兵甲之符」四個字。
這半塊虎符連陳子升都不知道藏在哪裡,父王只告訴她了。
所以她不回去,她不認。
(九十二)拈酸
從湧泉殿出來走了足足有一刻鐘,你確定自己迷路了。這裡的路見了鬼,不僅長的差不多,還是熱烘烘的,就差從縫裡向上噴氣了。
摸著黑叄繞四繞半天,領口都被汗沁濕了。
你望望天,識時務地進了一間最近的小殿,準備合衣睡一晚,天亮再找人帶路回顧珵那。
小殿里沒有椅子,只擺了一扇不透明的高大琉璃屏風。你閉目臥地,不一會就汗流浹背,繞到屏風後一看,門檻後的院子圍了一圈嶙峋怪石,正中是個巨大的溫湯池。
池畔草木扶疏,落花浮在水上,引來彩蝶共舞。朦朦朧朧的水煙中,沐浴月光的男子似曾相識。
瞌睡來了送枕頭,你大喜過望,小跑過去呼喊:「阮郁,你怎麼也在……」
不知哪個搗蛋鬼扔了鵝卵石在這,你維持著驚喜的表情猝不及防一腳滑進池裡。
池水溫熱,帶著硫磺的味道,勾起回憶無數。
青年的手更熱,此刻牢牢扶著你的腰,不容置疑地將你往懷裡帶。
你剛從水裡站起來,他低頭就親了上來。
「唔……」
有力的手,濕潤的唇,滾燙的舌,那雙鳳眼裡的探究,所有感官都在放大。
你臉一紅,猛然惱怒地推開他,「大晚上發瘋啦?」
上上下下將看你看遍,青年的眼神深不可測:「不是嗎?」
「什麼?」你雲里霧裡。
「大人半夜專程來找下官,」他臉上有自嘲,「不是為了這種事嗎?」
天爺啊,這個阮郁哪都有他也就算了,現在已經到非禮完還顛倒是非黑白的地步嗎?
你板起臉,「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你說得出哪隻眼睛看到我是專門來找你的,以後我跟你姓。」
「這裡是龍泉宮。」他深深地凝住你。
「龍泉宮怎麼啦,順路泡個澡就是專門來找你啦?」
「好嘴硬。」不放過你的任何一個表情,青年反問:「龍泉宮是御池,難道管大人也在夜獵得了頭籌,有陛下親准?」
哦,忘記這茬了……
你這下硬氣不起來了,支支吾吾地辯解:「那個,我迷路了,撞見你正好在這,這不有緣嘛。」
他涼涼道:「下官今日聽說了一樁趣事,有女子衝冠一怒為藍顏,為了六殿下在御前和嵐音郡主大打出手。」
「怎麼可能?」你下意識反駁:「我當時明明說的是為了太子!」
「為誰誰心裡清楚。」阮郁一副果然是你的表情,陰陽怪氣起來,「又是闖林場,又是大打出手,下官覺得大人還是和六殿下比較有緣。」
到底是誰這麼無聊和阮郁說這些有的沒的啊。
「……原來如此,」你突然想明白了,「你是故意帶阿珵去找蕭嵐音的。」
「是,我承認。」他眼中的情緒像一口深潭,「所以呢?你能不要這樣嗎?」
「什麼不要這樣,哪樣?」你一頭霧水。
「管平月,我不喜歡你為六殿下不求回報的種種。」他的雙眼明明很心碎,口吻卻是硬邦邦的,「我吃醋了,你能不要這樣嗎?」
(九十三)吃醋
只要阮郁用很可憐的神情說話,你就會害怕。上一次要你承諾嫁給他的時候,真是快把人逼瘋了。
具體怕什麼形容不出來。只能說一看到,登時就如一具枷鎖降到脖子上,逼你下跪俯首,捨去自由,只剩一腔本能去搖尾乞換他開心。
可你的本能是愛自己,無論什麼時候都最愛自己。
所以你就知道了,阮郁有讓你改變自己的能力。你因他無法脫離生老病死感到痛苦,因誤會他喪命生出殺心。
老爹死了,世上無人能逼你做不想做的事。阮郁可以,不是因為他比老爹強,而是因為他有這種令你妥協的「能力」。
現在這個男人問「能不要這樣嗎?」,其實只是又要改變你。你既答不出話,也做不到轉身離去。
在池子裡僵持著,不知誰先逸出了一聲嘆息。
他走過來,不容置疑地親吻你的嘴唇、脖頸、鎖骨,留下長長曖昧的紅痕。
溫泉蒸得人滿臉水汽。你背靠砌池的白玉瓷面,兩條腿浮在水上,迷瞪瞪地接納青年的吻,還有那堅硬的抵入。
唇齒相依,魚水極樂。
縱使這個時候,他依然執著地俯下身問:「一顆真心栽在大人身上,下官認了。大人的真心又在哪裡?」
靈台瞬間清明,有個念頭說,不能再繼續了,這個人刁鑽倔強太要強,總有一天會被他改得面目全非。
「停下。」你睜眼,艱難地去推他,「停下,別碰我。」
「這就是你的答案嗎?」男人臉色難看無比,下巴還墜著情動時的汗珠。
抱著濕透的雙臂,你疲憊地上岸。
「管平月,這就是你的答案嗎?」他在身後叫你。
你點點頭,這個動作足矣。
他又說:「騙子。」
「阮郁!」你受不了了,捂住耳朵大喊:「最沒資格說的我的就是你,你根本不懂我!」
說罷就像一頭髮狂的小獸,在夜色中赤腳狂奔,嘀嗒的水跡蜿蜒成月光下的小路。
*
皇帝病倒,下面人不敢隱瞞,飛鴿傳書奏了急報入東宮。
顧青珣亥時五刻起的身,一騎絕塵快馬加鞭趕到承德,兩個時辰的路硬生生壓在一個時辰內。
召見多位行宮太醫,親自驗過皇帝的飲食起居、病案後,太子的目光轉到一旁打簾的大宮女連翹身上。
「明知陛下路途勞累,晚膳還諸多腥辣不克化的東西,你們怎麼伺候的?!」
連翹撲通一聲跪地,「太子恕罪,晚膳是行宮的人準備的,奴婢真的不知情。行宮明明一早收到消息,怎會如此大意……」
「搜。」顧青珣微一抬下巴,金吾衛衝進伙廚、灶房一通翻搗,片刻後回未發現異樣,但有兩大包袱骰子並牌九藏在碗櫃里,顯然常設賭局。菜品與帳目也對不上,行宮消耗再大,不至於少了這麼多。
「聚眾賭博、玩忽職守,今夜孤不來,真要被你們瞞天過海了。」顧青珣冷哼,「再查,涉事人等一律按宮規處置。」
連翹聽得膽戰心驚,行宮遠離京師,上夜時喝酒賭博已成了習慣,這種事一向法不責眾,真要查,怕只有山腳兩個石獅子能脫身了。
太子深沉的目光再度投來,連翹一悚,伏在地上一動不敢動。
她八歲跟在六殿下生母棠妃身邊伺候。棠妃心善,病得快死時仍憂心牽連無辜之人,放了大批蓬萊宮的宮婢出宮嫁人。
她當年還小,踩狗屎運調去了御前。這些年摸爬滾打,什麼沒見過。
只是今日……
繡著四爪蛟龍紋的錦履停在面前,它高高在上的主人道:「抬起頭來。」
連翹顫顫巍巍地抬頭,又是驚恐又是擠笑,在男人皺眉的表情中又撲通一聲伏在地上。
「孤有這麼可怕嗎?」他語帶納悶。
連翹嗓子都冒哭音了:「殿下恕罪,是奴婢膽子太小,又生得醜陋,怕污糟殿下貴眼,這才…這才…」
「千步連翹不染塵,降香懶畫峨眉春。」太子悵然輕吟,「竟不堪大用,看來人言不可盡信。」
太子知道她名字?連翹心中一動,前陣子東宮侍從排查出入昭陽殿的宮女,她也在其中。本以為是一次例行檢查,難道太子親自過目了?
想到這,她悄悄抬頭偷瞄了一眼。
這番小動作盡收眼底,太子倒沒發火,只說:「各宮對你美譽良多,你倒頑皮。孤看生得丑是假,滑頭是真。」
聽其口風不像怪罪,連翹忙小心道:「不敢欺瞞殿下,陛下病得突然,奴婢自夜裡起來尚未梳妝,確實怕失禮於殿下。」
說完,小心翼翼地抬起素潔的小臉,甫一和太子打了照面,一個麵皮白皙的小黃門進來行禮,自言是蓬萊宮隨行的宮人。
太子直接讓他起來,問:「阿珵有事?」
小黃門回:「六殿下亥時二刻半趕來侍疾,一盞茶前剛睡下。聽聞太子殿下來了,小人便想來請個示下,可要叫六殿下起來?」
這小黃門嗓音清澈,條理清晰,太子道:「不必。」又道:「你是上次救阿珵落水的太監?」
小黃門稱是,太子這才多看他兩眼,「難怪弘文館點名借你回去。好,有你在阿珵身邊,孤放心。」
料理了雜務,念及一身風塵未除,顧青珣命:「備熱水,孤要沐浴。」
這話自然是對連翹說的。在宮中摸爬數年,她知道機會來了,掐著掌心按捺住激動的心情,柔聲道:「後山有天然溫泉,請殿下隨奴婢移步。」
兩人一前一後出去,另有一隊金吾衛隨行護衛,鄧典思忖一陣,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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