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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碎驚凰 (45-53)作者:月桃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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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4-25 10:52:2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第四十五章 失控
崇城城門再次打開,東營軍趁勢追殺,在蕭盡鸞玉的預料之中。
「劉副將,之前從我們面前路過的那批弓箭手又回來了,他們輕裝潛行,只帶了弓箭,沒有刀劍。」
「給我拿下他們!」
於是,尚且沉浸在殺死獵物的廖寒青就被騎射營包圍起來。
「誰是那天放冷箭射傷我們將領的傢伙?」劉永用刀刃挨個指著,發現這夥人沒有一個是膽小的,特別是站在中間的男人,像是想起什麼好笑的事,一直咧著嘴角笑個不停,「你他娘笑個棒槌?」
「天生愛笑罷了。」廖寒青歪著腦袋,對脖子上的刀刃視若無睹,「敢問這位將軍,今天這招『黃雀在後』是誰想出的計策?」
「你沒資格知道。」劉永示意旁邊的士兵扒下他的箭筒和軟甲,「東西挺不錯,看來是個小頭目,劉某在此多謝了。」
廖寒青猜到他們的意圖,倒也不慌張,剛想說幾句欠揍的話,就被人一棍子打暈了腦袋。
正當騎射營兵分兩路,偽裝潛入城衛所裡應外合拿下城門守衛時,追擊而出的東營軍很快遇到西營軍的反撲。
蘇亭山早有準備地安排人手埋伏在官道兩側,一是為了及時接應撤退的友軍,二是迅速阻斷這批敵軍的退路,防止他們撤回崇城,讓騎射營功虧一簣。
除了那幾支燃燒的箭矢險些讓蕭鸞玉暴露在敵人的射傷範圍,其他事情似乎正在朝她預想的方向發展。
「許慶的情況如何?」
「我剛才讓雲奕過去詢問了,想必等會就有消息。」萬夢年一邊為她整理髮冠,一邊看著大夫包紮她的傷口,「殿下,疼嗎?」
蕭鸞玉抬起左手瞧了瞧,「當時我嚇軟了腿,沒有多少力氣,傷口也不深。」
她這話讓他一時語塞,倒是大夫哭笑不得地提醒道,「殿下,以後還是不要如此行事,萬一敵人在箭矢上抹了毒藥,您本來可以逃過一劫,反而把自己給坑了。」
「有道理。」
蕭鸞玉目送大夫離開,隨後吩咐萬夢年給她換一身乾淨衣衫,她要到崇城親自見一見她的六皇弟,再看看這位明威大將軍宋昭仁是個什麼貨色。
誰知這時,簾帳忽然被人掀開。
她甚至還沒看清來人的模樣,就被他用力抱在懷裡。
熟悉的氣息攪動她的感官,她本想推開他,鼻尖聞到濃濃的中藥味,終究是放下雙手,任由他抱著。
萬夢年沒有錯過她這細微的動作,而打聽消息歸來的段雲奕更是驚愕地張大嘴巴。
「你,你們……你們……」
蕭鸞玉想起來自己在段雲奕眼裡還是男兒身,連忙推開身前的少年。
蘇鳴淵發覺她的掙扎,即使心有貪戀,還是緩緩鬆開了她。
「殿下,我……」
「好好養傷。」她故作鎮定地打斷他的話,卻沒有再看他,「出去吧,我要換衣服。」
「……好。」蘇鳴淵察覺到她的迴避,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溝通。
不過,她能夠平安回來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他不敢奢求太多的回應。
「等等,蘇小將軍!」
身後傳來呼喊,蘇鳴淵回頭望去,看到是她的那位近侍,便停下腳步。
「何事?」
「沒什麼事,就是想問……您的傷還好吧?」段雲奕嘴上是這麼問,眼睛四處亂瞟,顯然還有話外之意。
「她讓你轉告什麼?」
「咳,不是殿下讓我來的。」他看到蘇鳴淵臉上的不耐,連忙攔住他,低聲問了句,「我就是想悄咪咪地打聽一下,您是不是有龍陽之好?」
「……沒有。」
「真沒有?」段雲奕沒想到是這個回答,心中疑惑更甚,又用小碎步追上他,「蘇小將軍,咱們誰跟誰呀,您要是有這個愛好……或者說喜歡太子殿下……」
蘇鳴淵眉眼微冷,掃視過去立即讓他止住了話頭。
「你是她的近侍,只需為她著想。我喜歡或者不喜歡,與你無關。」
段雲奕愣了下,眼看著他走遠了,只得鬱悶地撓撓頭,「什麼臭脾氣……」
「雲奕,牽馬備車,殿下要去崇城。」
「這就來。」
——————
崇城太守府,西營軍一路衝進各處宅院,搜尋惠妃和六皇子的蹤跡。
「蘇將軍,騎射營押著宋昭仁前來匯合。」
「讓他們進來。」
片刻後,劉永等人綁著宋昭仁進入正廳,頗為得意地揚起刻有「明威」字樣的佩劍,很快得到周圍兄弟們的讚揚。
「劉哥厲害呀,這可是先皇親賜的精鋼劍,這不得收藏起來傳給十八代?」
「你小子擱這犯糊塗,這把劍可是大將軍的象徵,怎麼著也得獻給蘇將軍。」劉永眼見蘇亭山過來,連忙雙手呈上這把御賜寶劍,「將軍,騎射營戰死一十二人,重傷二十八人,幸不辱使命。」
他們先是派出十餘人偽裝成廖寒青的部屬,以傳報軍情的名義挾持宋昭仁,蹲守在外的其餘四百人趁機沖入城門,占領城衛所,利用弓箭、人質與崇城殘留的一千駐軍對峙搏殺,拖到西營軍的主力軍趕來支援。
「做得很好。」蘇亭山接過長劍,拍了拍他的肩膀,「若不是有你們,這個硬骨頭很難啃下來。」
「將軍過獎了。」劉永頓了頓,想到謀劃計策的太子殿下,並沒有多提一嘴。
就在這時,蘇亭山忽然揮手示意,「你們先退下吧,我要單獨和宋老將軍聊聊。」
「遵命。」
待西營軍的士兵盡數退去,蘇亭山解開宋昭仁身上的繩索,做了請入座的手勢。
「宋兄別來無恙,剛才那幾位下屬有使命在身,難免動作粗魯了些。」
「哼,不把我這老骨頭弄散架就不錯了。」
宋昭仁最是看不慣他這副虛偽的面孔,但是身為俘虜不得不仰人鼻息,所以他為了證明自己的價值,很快切入正題,「如今你我勝負已分,老夫願意任你調遣,東營軍也可以盡數歸降,只是我須得問個明白,你是想找六皇子還是想要他的命?」
「宋兄這話言重了,蘇某心繫國運、擁護正統,哪裡敢做謀害皇子之事?」
這大言不慚的話說出來,連宋昭仁臉上的皺紋都跟著抖了抖。
不過,他想到了廖寒青提供的情報,稍微在心裡琢磨一下,隨即換了個說法。
「蘇老弟,這天命正統當然是立嫡不立庶、立長不立幼,如今嫡長子已逝,還有四皇子、六皇子、七皇子,照著順序來,哪一個還活著,他就是正統。」
蘇亭山也是成精的老狐狸,自然聽明白他在暗示什麼,但是他偏要裝作不贊同的模樣,義正詞嚴地反駁道,「四皇子即是蘇某侍奉的太子殿下,宋兄所言恐怕會招來殺身之禍。」
「蘇老弟莫要裝糊塗。」宋昭仁性情急躁,實在不擅長這種暗藏鋒芒的言語話術,急中生智想出一個絕妙的謊言,「你若是再猶豫,惠妃和六皇子可就逃出熙州了。」
「此話怎講?」
「太守府有一暗道直通崇城之外,惠妃和六皇子久居於此,當然也知道入口。」
這下蘇亭山終於多了幾分認真,因為西營軍已經大致搜查了太守府,確實沒有找到六皇子蕭明玉。
當然不排除母子倆藏在某個犄角旮旯或者是崇城的某個角落,但是這意味著他必須賭對方說的不是真話。
其實不用宋昭仁多作勸說,蘇亭山本就存了替換太子的想法。
他不喜歡蕭鸞玉強勢聰慧的性格,最重要的是,他知道她的女兒身遲早瞞不下去。
牝雞司晨,有違人倫。他可以為了野心暫時捧上一個假太子,但他不能忽視身份揭穿後所帶來的負面影響。
先不說蕭鸞玉此人是否會在世人的聲討中被迫退位,單說他蘇亭山為了一個小姑娘鞍前馬後、屈為臣子,史書上絕對少不了批駁之語。
若是情況更糟糕些,還沒等蕭鸞玉登基,她的女兒身就暴露了,那麼蘇家一直以太子之名招兵買馬豈不是成了天大的笑話?文家翹首以盼的聯姻化為泡影,必然會反水跳槽,他又該拿什麼跟蕭鋒晟斗?
六皇子今年七歲,還是心性純然的稚兒,遠比蕭鸞玉更好掌控,其背後的母族也算不小的助力。關鍵是,不用時時刻刻擔心被人揭穿身份。
蘇亭山想到這,已然做了決定。
無論宋昭仁是不是用假話訛詐他,為了穩妥起見,他都沒有必要賭這一步棋。
「宋兄見笑了,在下別無他想,只是六皇子到底也是先皇血脈,流落在外始終讓蘇某良心難安。不若請宋兄帶路,請出惠妃娘娘和六皇子,讓兄弟倆敘敘舊如何?」
與此同時,太守府外,蕭鸞玉剛下了馬車就看到劉永等人說說笑笑的模樣。
「劉副將,宋昭仁何在?」
「末將見過太子殿下。」劉永規規矩矩地行禮,「一切按照您的謀算,宋昭仁也被我們騎射營俘獲,交給蘇將軍盤問。」
「他獨自盤問?」
「額,好像是的。」劉永發現她的目光似乎看向他身後的某一個方向,表情瞬間變得難看至極。
「我明白了,你們歇息去吧。」蕭鸞玉轉身又上了馬車,留下騎射營一眾人在原地摸不著頭腦。
還有些人戳了戳他的胳膊,自作聰明地調侃道,「劉哥,你拍馬屁的功夫又精進了不少,張口就把功勞全扣在太子身上。」
「我拍馬屁?」劉永抬手就是一拳,「你小子可別以己度人,這事確實是太子殿下親自謀劃的,從擂鼓叫戰到奇襲城門,全是在他的算計之內。」
「這麼說來,太子也不是其他人說的那樣只知道紙上談兵……」
「你們幾個站在門口作甚?」蘇亭山和宋昭仁並肩走出來時,著實把劉永嚇了一跳。
「蘇,蘇將軍,您這是……」
「不用多問,剛才是太子的馬車?」
「是太子殿下。」
「那她去了何處?」
劉永看了眼宋昭仁,又對上蘇亭山冷然的神色,如實回答道,「他沒說,只是讓我們都去歇息。」
「看來蘇老弟確實很為難。」宋昭仁在旁邊笑著捋鬍鬚,心想廖寒青的情報果然無誤,這蕭翎玉當真是個扎手的傀儡,讓人難以掌控,而且他能夠如此恰巧地逃離太守府,恐怕眼前這幾個西營軍的傢伙也被他收買了。
蘇亭山皺起眉頭,冷聲喝道,「騎射營聽令,封鎖崇城、尋找太子。」
第四十六章 「你可以放棄一切,包括我」
崇城戰事初歇,街道空蕩安靜,只有西營軍的隊伍來回巡邏。
此時,一輛馬車剛通過城門處的詢問,立即疾馳離城而去。
「雲奕,再快些,顛簸不要緊。」
「殿下,為何要急著離開?」段雲奕抽了下馬鞭,對此很是不解,「您不是要見見六皇子來著?」
見蕭明玉?
蕭鸞玉驀地冷笑,摸到藏在袖中的匕首,她原本是想趕去崇城直接殺了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怎料蘇亭山和宋昭仁會達成合作,讓她察覺到超出掌控的危險。
按理說,蘇亭山作為勝者,就算早已存了換太子的心思,也沒有必要透露給自己的手下敗將。
而宋昭仁作為敗者,應當以保命為先,用六皇子的命給自己留後路,畢竟按照常人的判斷,蘇家扶持她為太子已是板上釘釘的事,沒有道理去賭蘇亭山的真實想法。
到底是哪一步出現了差錯,還是說,其中仍有未能預料到的意外?
萬夢年坐在她身旁,稍作思考也明白了她倉皇離城的緣由,只是他們沿路回到營地又能如何,除了蘇鳴淵還算有情有義,西營軍側的其他人均是以蘇亭山馬首是瞻,不見得會出面保住蕭鸞玉的命。
他如此想著,耳尖聽到馬蹄聲,掀開簾往後瞧,竟是劉永他們騎馬追來了。
「按照他們的速度,未到營地就可以追上我們。」
「棄車。」蕭鸞玉果斷做出決定,掀起車簾按住段雲奕的肩膀,「聽著,他們是衝著我來的,等會你只管駕車前行,若是他們從後方放箭,你即刻勒馬停車,不要忤逆他們,也不要透露我的去向。」
「殿下,您是要……」
「現在沒辦法解釋,你聽明白了嗎?」
「屬下明白。」
話音剛落,馬車正好轉過大彎,暫時擋住追兵的視線。
段雲奕感覺肩膀上的觸感消失,回頭看到她和萬夢年接連滾落到路邊草叢裡,滿身狼狽躲入周圍山林。
「太子殿下!請停車!」後方傳來幾聲吆喝,饒是他再遲鈍,也意識到事情出現意料之外的變故。
「停車!」劉永扯著嗓子喊了幾遍,馬車非但沒有停下,速度反而更快了。
他想到了蘇亭山的命令,一時間感到極其糾結。
太子和蘇將軍的矛盾已是眾人心知肚明的問題,在他們看來,蘇亭山在軍中立威已久,蕭鸞玉經驗不足,西營軍由前者掌控實屬情理之中,但是今日太子獻出計策攻破崇城,足以證明其頗具謀略天賦。
退一萬步說,就算太子是個蠢笨平庸的,那位六皇子就不見得有多聰慧,為何要殺掉兄長,轉而擁立幼弟?
劉永在心中糾結的時候,他和兄弟們逐漸追上馬車,進入弓箭的射傷範圍。
罷了,蘇將軍自有考量,他作為屬下要做的就是服從執行。
劉永做了個手勢,其餘人立即彎弓搭箭,瞄準前方的馬車。
段雲奕聽到箭矢擊穿木板的咔吱聲,仍是抽打馬鞭,吸引追兵一路奔馳向前。
「虧得殿下徹夜不眠為你們出謀劃策,結果都是一群白眼狼……」他憤懣不平地低語怒罵,就算箭矢已經落到他的身邊也不曾變了臉色,「當初刺客來襲時,老子可是第一個拔劍護主的侍衛,哪會怕了你們這竹籤細的木箭……」
若是熟悉他的人在這就會知道,他那碎碎不斷的自言自語正是他內心恐懼的表露。
可是他想到蕭鸞玉的囑咐,寧願身陷危險也要給她拖住一分半刻的時間。
「太子殿下,若是再不停車,就別怪末將失禮。」
劉永的聲音很近了,他率領的騎兵已經分成兩隊,從側面追到馬車旁。
眼看營地就在前方,段雲奕故意大聲嚷嚷道,「太子說,你們算老幾!他有急事回去,你們沒資格攔著!」
原本劉永有些懷疑蕭鸞玉已經跳車逃離,一聽他這話又有些不太確定。
「那就恕末將冒犯了!」
話音剛落,鋒利的箭矢射中馬屁股,當即驚得馬兒嘶鳴,揚蹄沖向路邊的草叢,導致車軲轆卡在石頭間進退兩難。
「別動!」劉永拔劍抵在段雲奕的咽喉處,示意其他人掀開車簾,竟是空無一人,「太子殿下在哪?」
「俗話說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你們都被耍了,殿下壓根沒有離開崇城。」
騎射營的士兵面面相覷,就連劉永也差點信了,「平日裡見你一副憨傻莽撞的模樣,誰知轉動腦子也是個玩心眼的傢伙。」
段雲奕被這話氣得牙痒痒,「你要是不會夸人,可以省掉前半句。」
劉永哼了哼聲,「少廢話,把他綁了。」
其他人聞聲而動,將他從車上拽了下來。
「你們要帶我去哪?」
「等會你就知道了。」
劉永的回答讓段雲奕感到焦慮,這些人多半是要把他帶回去嚴刑逼供,問出蕭鸞玉的去向。
反正都是要受皮肉之苦,還不如再拖他們一陣子。
思及此,他突然用力踩上身後士兵的腳背,趁著對方吃痛鬆手之際,猛地撞向馬車軲轆上凸起的木榫。
粗糲的稜角立即刮破他的腦門,留下寸長的傷口,皮肉綻裂、血流汩汩。
段雲奕倒在地上疼得齜牙咧嘴,轉眼一看劉永驚愕的神情,連忙翻個白眼、暈了過去。
「……劉哥,這怎麼處理?」
「帶回營地,用烙鐵燙醒。」
聽到這句話的段雲奕登時渾身冒汗,真的暈了過去。
後方營地,大夫正在爐火旁熬煮中藥時,被劉永悄悄地帶走了。
蘇鳴淵掐指一算,發現已經到了換藥的時間,於是,他披上棉袍出去尋找大夫,怎料看到了騎射營的士兵。
「你們不在崇城維持秩序,回營地有何事?」
「蘇小將軍,我們……我們是跟著劉副將回來的,具體什麼任務也不大清楚。」
蘇鳴淵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瞥見他們腰間的箭筒。
箭筒是空的,手上卻拿著弓,說明剛經過戰鬥,尚未來得及補充箭矢。
不合常理,崇城之戰已經勝利,就算有緊急任務也應當補充箭矢之後再出發。
意識到自己的士兵正在撒謊,蘇鳴淵心中升起不妙的預感。
「既然有任務就好好完成,這次兄弟們都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
這兩名士兵尬笑著目送蘇鳴淵離開,誰知他繞了方向,轉頭就尾隨他們來到另一處營帳。
有中藥味,誰受傷了竟是讓騎射營護送回來?
他隱藏在不遠處,看到劉永等人接連離開,隨即走了進去。
晌午時分,崇城周圍的山嶺寂靜無聲,唯有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在樹林間響起。
「殿下,要不要歇息會?」
「……不用。」蕭鸞玉喘了喘氣,看向太陽的方位,「冬季日落早,我們必須在天黑前找到一處容身之所。」
話是這麼說,但是他們今天只吃了白米粥就隨軍出戰,再加上蕭鸞玉舊傷未愈又添新傷,不知能否在天黑前翻過這座山嶺。
萬夢年看了眼她垂在身側的左手,一直控制不住地顫抖。
她先前跳下馬車時摔傷了手臂,她不肯停下腳步,也不願浪費時間檢查。
「殿下。」他忽然拉住她的右手,蹲在她身前,「請上來,我還有力氣。」
蕭鸞玉抿了抿唇,俯身趴在他的背上。
大半年來,他跟著許慶、姚伍勤奮習武,早已不見曾經瘦弱拘謹的模樣。
如今她再次深陷性命之憂,他依然沒有怯逃,依然是她最信任的人。
可惜天不遂人願,他們剛越過這座山嶺,後方又傳來熟悉的馬蹄聲。
崇城氣候溫和,冬季樹木常青,因此,周邊山林時常有樵夫往來伐薪,留下很多山野小徑,正好方便騎兵通行。
「我們不能順著山路走,必須走野路。」萬夢年小心翼翼將她放下來,主動走到前方開路。
所謂的野路就是沒有行人痕跡的地方,不僅有野蠻生長的草木藤刺,還有很多被落葉枯枝掩蓋的天然陷阱。
他出身鄉野山村,雖然明白其中危險,但是為了避開騎兵的追捕,只能出此下策。
然而,命運並未眷顧他們。
當他用木棍試探性地戳了戳前方的枯葉堆,卻不知碰到了哪一處要害,導致他腳下的石塊滑落,半條腿都陷入碎石堆中。
蕭鸞玉慌忙蹲下來用手挖走這些碎石,右手很快沾滿了他的鮮血,「怎會這樣……」
「殿下……」
「別說話,先別說話……」她胡亂擦去額角的汗水,用盡全力將他從坑中拉出來,可是她也累得臉色蒼白,近乎脫力。
她看到他腿上遍布的血痕,一股難以言喻的絕望油然而生。
冬日陽光灑落于山林,從樹葉間垂下幾縷橙黃色的暖意,此間萬物自有生機,本該是極為美妙的風景,卻讓她的身心如墜冰窖。
「您快些走,我來吸引騎兵……」他意識到她的情緒低落,用木棍強撐著身體站起來,眼見她伸來攙扶的手,竟是沖她低聲呵斥道,「不用管我!」
兩人之間有瞬間的寂靜,連呼吸都輕緩若無。
他看到她鬢角散亂的碎發,習慣性抬手為她整理,發現自己的手心扎滿了藤刺,而他早已疼到麻木。
「……為了活下去,你可以放棄一切,包括我。」
少年沙啞的聲音被林風吹散,如同鴻毛墜入枯枝敗葉、毫無聲響,卻在她的心裡掀起驚濤駭浪。
他驀地笑了起來,在氤氳的淚光中目送她轉身離開。
第四十七章 絕境
「為了活下去,你可以放棄一切,包括我。」
蕭鸞玉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回想起崇城地形圖,快速確定自己所在的方位。
官道往北是王公嶺,往西登上鬍子坳,再繞過斷狼崖,就能在崖底發現一處小村莊。
她記得這座山崖不高,約莫五丈,可用繩索攀爬而下。
徒步奔波在山林中遲早要被騎兵追上,不如抓緊時間攀下山崖、躲進村莊,這樣還有一線生機。
蕭鸞玉做好打算,隨即割斷一根藤條,直接將其綁在自己的手臂上。
她身上只有一把匕首,野生的藤蔓是她唯一能用的繩索。
她低頭看了眼左手,發現手心的紗布已經滲血,而手臂仍是傳來鈍痛,難以完全抬起。
單手抓藤蔓攀崖,多半是要摔個死無全屍。
罷了,為了活下去,再渺茫的希望都不能放棄。
半個時辰後,日頭偏西,已有黃昏之色。
蕭鸞玉來到斷狼崖上,迅速找到崖壁邊緣凸起的一塊石頭,開始將藤條纏繞打結。
只可惜,她的左手使不上勁,動作慢了些,還沒綁好繩結,鋒利的箭矢「咻」地一聲落在她的腳邊。
「太子殿下,請隨末將回城。」
說的是回城,而不是回營,營地里有她的營帳和侍從,而崇城只有她的牢籠。
「我以為,你會直接一箭射死我。」蕭鸞玉將匕首藏回袖子裡,緩緩轉身與劉永對視,「難道是你們的蘇將軍大發慈悲願意留我一命?」
劉永心下萬般糾結,為剛才片刻的惻隱之心找到藉口。
「將軍確實想要你的命,不過,末將看您的背影衣衫襤褸、長發散亂,一時間誤以為是走失山野的瘋子,生怕殺錯了人。」
「你最好現在就殺了我,否則以後就沒有機會了。」
聽到她這麼說,劉永反而存了顧忌,「殿下急著赴死,末將當然會成全您。」
「那就不要猶豫。」蕭鸞玉故作無畏地笑起來,「如果我猜的不錯,蘇亭山厭惡我強勢貪權的做派,也忌憚我拉攏了蘇鳴淵和一眾侍衛的忠誠,所以他迫不及待地除掉我,只是為了把更加聽話的蕭明玉捧上太子之位。」
她這話句句屬實,解開了劉永此前的疑惑。
「你們西營軍到底是胤朝的部將,還是蘇家的走狗,我至今都不能下定結論。有文耀太守在前,我相信這世間總有忠臣良將願意隨我復興國運;也有蘇亭山這等鼠輩在後,自恃立威已久,驅使禁衛軍為他的野心鋪路。」
她這一番話將蘇亭山嘲諷得一無是處,卻沒有人開口反駁。
因為劉永之前告訴他們,太子殿下為崇城之戰的勝利做出關鍵決策,再加上她曾經跟隨騎射營穿山越嶺、急行叄日趕赴陶城前線,他們對她的印象早已有所改觀,對於蘇亭山的命令皆是感到詫異。
如此聰慧果敢的太子難道不是胤朝百姓期待的明君?
今日將其斃於荒山野嶺,他們與彭廣奉等謀權篡位之賊又有何分別?
自從英親王發動政變之後,西營軍就變成蘇亭山的一言堂,但是他們並非毫無良知的人,太子這大半年來的所作所為,何至於落到慘死荒野的下場。
「劉副將,要不我們退而求次,把太子活捉回去?」
「閉嘴!」劉永突然呵斥身邊的士兵,「就你話多,馬上給我彎弓拉弦!」
「……是。」這位士兵也是嚇了一跳,拉開弓弦、搭上箭矢,卻還是猶豫著。
「老子讓你放箭!」劉永用力拍打他的肩膀,差點把他拍翻下馬,手指一松,箭矢隨之射歪了位置,越過蕭鸞玉的頭頂,飛下了懸崖。
她眸光輕閃,意識到這位副將正在給她爭取機會。
於是她裝作恐懼地蹲下身子,右手繞到身後,繼續加固藤條的繩結。
然而,此時變故再起,又有人追到了斷狼崖。
「原來西營軍弓箭兵的準頭如此差強人意,我看劉副將還是把在下的弓箭還回來,我的箭矢向來百發百中。」
聽到來者的聲音,蕭鸞玉差點掩飾不住眼裡的恨意,而劉永亦是皺緊眉頭,不耐煩地說,「你們東營軍戰敗為俘虜,軍備物資必須全數上繳清點。宋昭仁為你向蘇將軍求情,讓你獲得自由已是特例,你還敢張口索要武器?」
「劉副將不要誤會,我只是對於蘇將軍的命令能否成功執行感到擔憂罷了。」廖寒青逕自越過騎射營的士兵,壓根沒給劉永一個眼神。
「你要做什麼?」
「當然是替蘇將軍分憂。」他優哉游哉地走到懸崖中央,「尊敬的太子殿下,又見面了。」
蕭鸞玉對他恨得牙痒痒,完全不想理會這個瘋子的挑釁,繼續蹲著綁緊繩結,但是她又不能放鬆對他的警惕。
廖寒青顯然深知這一點,故意往前走了兩步,逼得她拔起地上的箭矢,站起來直面他帶來的危險。
「你最好別靠近。」她咬牙切齒地發出警告,將箭尖對準他的胸膛。
「我靠近了又如何?」他嘴角的笑容愈發明顯,緊緊盯著她狼狽的面容,試圖從中尋找到他喜歡的絕望之色,「你要跳下去?何不帶我一起?」
他笑著舉起雙手,表示手裡沒有刀劍,赤裸裸地嘲諷她以命相搏的弱小無助。
「廖寒青!」
「殿下,我在這。」
她眼中濃郁的憎恨簡直是他最愛的風景,他甚至有些希望她可以死得晚一些,讓他玩得更加盡興。
不過,他想,抱著她的屍體也不是不可以盡情玩弄。
蕭鸞玉察覺到他泄露的殺意,立即衝到他近前,試圖將箭矢刺入他的心臟。
對,就是這樣……
她的動作在廖寒青眼裡太過緩慢,以至於他還能惡趣味地欣賞她臨死前的掙扎。
她是他見過最有韌性的獵物,也是他最喜歡的獵物。
他的笑意更甚,瞬間打掉箭矢,抬手攥住她的咽喉,輕鬆將她整個人拎了起來。
手指觸碰到她脖子上的皮膚,傳來溫熱柔軟的觸感。
他知道她先前詐傷騙過了他,沒關係,現在就給她一點教訓。
「劉副將,當真不救……」不遠處的士兵看到蕭鸞玉被勒緊脖子,像只兔子徒勞地亂蹬,難免於心不忍,可是劉永也說過了,此人是蘇亭山特意開口釋放的俘虜,恐怕身份並非一般。
「……都是大人物的算計,我們小魚小蝦哪能擔得起責任。」劉永握緊雙拳,內心的良知終究頂不住來自身份的壓力。
他是西營軍的小小副將,身家性命都由蘇將軍說了算,他能做的只有這麼多了。
「或許是老天爺註定不讓太子活下來……」
「讓開!」
熟悉的聲音突然喝住在場的士兵,他們只見一匹快馬飛馳而過,緊接著聽到箭矢穿空的呼嘯聲,廖寒青當即吃痛鬆開蕭鸞玉,轉身怒視來者。
「又是你!」
「是我又如何!」蘇鳴淵翻身下馬,戰意凜然,毫不猶豫地拔刀砍向他的頭顱。
廖寒青立即收起所有的玩心,閃身避開刀刃,反手拔出自己右手上的箭矢,當做兵器與之過招。
「此人的功夫狠辣至極,蘇小將軍傷勢未愈,恐怕不是對手。」
「劉副將,您看太子像是暈倒在那……」
「閉嘴!」劉永是真的糾結煩躁,在心中琢磨了一會,轉頭悄聲吩咐道,「你們放下弓箭,過去把太子抬回來。將軍問起來,你們就說以為太子已經死了,上前為她收屍而已……」
「你們幾個在這裡傻愣著做什麼!」又是一道呵斥聲,宣告這招瞞天過海的計劃化為泡影。
「蘇,蘇將軍……」劉永心虛地下馬行禮,再一看蘇亭山後面還有諸多士兵把斷狼崖圍得水泄不通,就連宋昭仁和蕭明玉也來送行,不由得替蕭鸞玉點了一炷香,「完了,太子這下真完了……」
第四十八章 必死
斷狼崖上,蘇亭山中氣十足的一句怒斥直接把騎射營的眾人嚇得當場愣住。
蕭鸞玉難受地捂住脖子,過了許久才能緩過氣來,此時廖寒青自知狀態不佳,已經明智地退到後方處理傷口,而蘇鳴淵仍是站在她身前,握緊那把長刀。
十八般兵器中,他最是喜歡大開大合的刀和槍,時常央求娘親站在庭院裡看他耍刀練槍,再拍拍肚子讓她為他做很多好吃的佳肴。
然而,兒時的他沒有料到母子間的離別如此突然,也不曾知道,他有一天竟是會持刀站在父親的對立面。
「你要殺了為父嗎!」蘇亭山怒不可遏地瞪著他,眼裡滿是不可置信,「放下兵器,我可以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
「饒她一命。」
「不可能!」
蘇鳴淵的拳頭握得咯吱響,左胸口的衣衫滲出血跡,傷口撕裂的疼痛絲毫不影響他的決心。
「爹,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
「……因為宋昭仁許給你承諾,因為太子數次忤逆你,還是因為你想要的根本不是胤朝的太平!」
「犬子敢爾!」
冷冽的山風吹起他的衣角,他背對著夕陽,自嘲般扯了扯嘴角。
——「鳳鳴於天,龍嘯於淵……你娘可是對你寄予厚望……」
是啊,寄予厚望……
他們將希望寄托在娘親身上,她又把希望寄託給他。
當他看到娘的遺書,他頭一次對所學武術生出了厭惡的心思,他哭過、醉過,甚至指著他們的鼻子破口大罵,最後換來的只有父親的鞭打。
他恨極了那些人的春秋大夢,恨極了父親的野心,但是他又掙不開命中注定的枷鎖,只能在無數次的懲罰中,逐漸將自己套進「蘇鳴淵」的軀殼,承載著蘇家所謂的篡權稱帝的宏圖霸業。
他就連生平第一次喜歡一個人,都要卑微到塵埃里,因為他知道自己總有一天會辜負她的信任,知道自己給不了她想要的忠誠,所以他寧願她把自己當做是最為鋒利的一把刀。
同樣有此認知的還有宋昭仁,他對蘇鳴淵的勇猛早有耳聞,若不是他領軍作戰,東營軍何至於連連慘敗,所以他瞧著蘇家父子爭吵對峙起來,自是看熱鬧不嫌事大。
「六皇子殿下,快看看你的好哥哥。」宋昭仁裝模作樣地拍了拍蕭明玉的肩膀,「若是時間來得及,今晚你還能給他燒幾張紙錢。」
七歲的男孩站在他身側畏畏縮縮像個掛件似的,完全不敢接話。
廖寒青的情報說,太子身邊有幾個武藝高超的侍衛皆是從西營軍中挑選而出,再加上今日在太守府,蕭鸞玉前一刻還在和騎射營的人交談,下一刻立即駕馬車逃離,所以,宋昭仁懷疑她早已在西營軍內部安插內應,更是不敢把蕭明玉留在崇城,生怕她秘密安排人手謀殺六皇子。
原本蕭鸞玉躺在那不省人事,他還以為事情馬上就要結束了,誰知蘇鳴淵滿身反骨,非得保下她的命。
他看蘇亭山嗓門倒是挺大,卻不敢真的讓士兵放箭射死這兩人,他有心想再勸幾句,最好逼得蘇家父子徹底反目成仇。
「俗話說養兵千日用兵一時,蘇將軍嘔心瀝血培養十七年,蘇賢侄何必為了一個將死之人鬧得父子決裂?」
對於這種玩弄權勢的老狗,蘇鳴淵不屑回應。
蘇亭山倒是瞥了他一眼,「宋兄不必多慮,犬子叛逆難馴,蘇某自有辦法教導。」
「蘇老弟有辦法就好。」宋昭仁訕訕一笑,「年輕人嘛,總是沉不住氣、轉不過彎,老夫也是當父親的,最是明白你的感受,只是蘇賢侄……」
「安靜。」蘇亭山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轉眼看到蘇鳴淵彎腰攙扶蕭鸞玉,登時氣得兩眼發黑,「你當真是不肯離開?」
他不說話,看到了她的左臂軟綿綿地垂在身側,意識到她受了不輕的傷。
「我看你是真不清醒!」
騎射營的眾人皆是替他捏了把汗,他們跟了蘇亭山這麼久,知道他已經動了真火。
「我很清醒。」
「放屁!你想陪她去死嗎!」
「不,我不會陪她去死。」蘇鳴淵再次擋在她身前,用近乎平靜的語氣地說,「我會帶她跳下懸崖,我死,她活。」
蕭鸞玉呼吸一緊,竟是感覺到眼眶有些泛酸。
她從未覺得自己有什麼值得他喜歡的,她對他的討好接近表示冷淡,給了他一點甜頭,卻不曾給過他希望。
她自私自利到了極點,他不可能不清楚。
「她對你滿心只有算計!她願意給你好臉色只是因為你是我蘇亭山的兒子!她需要你為她賣命!」
他看到父親眼裡的憤怒、失望,他可悲地發現自己找不到任何反駁的說辭。
當有人親口把真相撕開,蘇鳴淵發現自己的心不是很疼,好像它本就破了個洞,從七年前就開始流著血。
「難道……這個太子死了,我就不需要為下一個太子賣命嗎?」
「你——」蘇亭山的怒火一下子堵在胸口,蘇家圖謀甚多,當然不能一蹴而就,所以他們父子倆還是要為蕭家人赴湯蹈火,維持著忠臣的面具,「你,你怎能有如此大逆不道的話語?」
「哪怕退一萬步來說,她就是他,她也足以擔得起太子之位。文太守所做的,蘇家為何不能做?」
蘇鳴淵的話隱隱約約在暗示著什麼,宋昭仁稍感不安地打量蘇亭山的神色,生怕他反悔留下蕭鸞玉的命。
他看了眼逐漸消失的夕陽,低聲提醒道,「蘇老弟,時辰不早了。」
誰知蘇亭山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似乎警告他的話太多了。
早知道事情會發展成難以控制的場面,他就不會允許宋昭仁帶著蕭明玉尾隨而來。
眼下兩個皇子都在這,就是變相逼著他立即殺掉一個,偏生這個逆子不知從哪裡得到消息,非得在這時候摻和進來。
正當對峙陷入僵局之時,蘇鳴淵感覺到她碰了下他的後背。
「殿下……」
「給我跪下!」蕭鸞玉突然搶走他手裡的長刀,猛地踹彎他的膝蓋,迫使他跪在她身前,趁著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橫刀抵在他的咽喉上,「都不准動!誰敢舉起弓箭我就殺了他!」
「鳴淵!」蘇亭山不可置信地盯著她,「你要幹什麼!放開他!」
「閉嘴!」蕭鸞玉像是陷入了崩潰的狀態,全然不見平日的冷靜自持,厲聲指責道,「宋老狗給你什麼好處,能抵得過我這條命!」
「蕭——翎玉!你最好冷靜點!我從未說過一定要你死……」
「那你現在就殺了蕭明玉!」她用刀面強行抬起蘇鳴淵的下顎,讓他們看到刀刃已經劃破他的皮肉,只需稍稍用力就能割開他的氣管,「我再說一遍,殺了宋昭仁和蕭明玉,不然我就殺了他!」
「你絕對是瘋了!」蘇亭山的臉色陰沉如水,幾乎咬碎滿口銀牙,「他為了保你性命不惜替你去死,你怎敢背後算計他如同喪心病狂!」
「都是你們逼我的!」蕭鸞玉鳳眸寒霜,像是看待死人那般盯著宋昭仁。
然而,除了蘇鳴淵沒人知道,她的左手看似野蠻地扣住他的肩膀,實際上她完全控制不了肌肉,好似破爛的篩子抖個不停。
這個細節也被其他人看在眼裡,只是他們誤以為這是她故作強硬、實則恐懼的跡象。
「你不敢殺了他,因為你知道,一旦他死了,你也會為他陪葬。」蘇亭山漸漸收攏了怒火,轉而用講道理的態度重新布置陷阱,「太子殿下,畢竟君臣一場,蘇某不想做得太絕,更何況拖延時間只會讓鳴淵的傷口惡化,我作為父親也是心痛難忍。」
宋昭仁聽懂了他言語間的妥協,難免有些焦急。
「只要我能活下去,我就放了他。」
「不行……」
「可以。」蘇亭山冷臉呵斥道,「宋兄,賢妻已故多年,只給我留下唯一的血脈,他的命比我的命更重要。」
「別廢話!全部給我讓開位置,我只要一匹馬。」蕭鸞玉看上去也冷靜了不少,左手悄悄伸到他背後試圖扣住他的兩隻手腕,怎料自己手臂脫力、手掌太小,壓根抓不住。
於是,蘇小將軍只能自己反扣手腕,繼續裝作被她挾持的模樣,一言不發地垂著腦袋。
「太子殿下,馬匹已經準備好了。」蘇亭山抬手示意劉永牽馬接近她,誰知她極其戒備,又變得暴躁易怒。
「別過來!你們所有人退開,把弓箭丟在地上!」
「……照著她說的做。」蘇亭山和宋昭仁對視一眼,各自往兩邊撤退,大約留出兩丈寬的空地,只剩一匹馬孤零零地立在中間。
「站起來往前走!不要耍花招!」蕭鸞玉看似兇惡地威脅蘇鳴淵,實際上他的雙手背在身後,借著巧勁緩緩拔出匕首的刀鞘,而她亦是握住了刀柄。
她看到蘇亭山和宋昭仁故意分列兩邊,心中止不住地冷笑。
在他們眼裡,無論她是從左側還是右側上馬,必然暴露後背的弱點,而這短短一丈的距離不過是拔劍衝刺兩步的事,這就是蘇亭山為她準備的第一道死亡陷阱。
再往下,有弓箭有騎兵,還有萬夢年、段雲奕作人質,蕭鸞玉只需一眼就能看清第二步、第叄步的陷阱。
當她挾持蘇鳴淵走近時,他還裝模作樣地嘆道,「你這是何苦呢,罷了,只要你能活下去,為父願意妥協到底……」
「是他願意替我去死,我只不過利用一下而已。牙齒最鋒利的狗,為主人而死,難道不該是他的榮幸?」
先前忠心護主還算是情有可原,現在聽著蕭鸞玉卑鄙無恥的嘲諷,再加上蘇鳴淵心如死灰的神情,讓他們相信這兩人已然決裂。
蘇亭山繼續扮演恨鐵不成鋼的父親,試圖分散她的注意力,「鳴淵,你還要執迷不悟到什麼時候,難道你就甘願任由她算計、羞辱……」
「放心,等我逃到安全的地方,我會放他回來。你也說了君臣一場,我也不想做得太絕。」蕭鸞玉還沒上馬就開始得意起來,全然不知自己的後背已經暴露在宋昭仁的前方。
話音剛落,蘇鳴淵突然掙開她的鉗制,轉身奪刀把她壓在馬鞍上,如同露出獠牙的野狼,將刀刃抵在她的咽喉,「你說夠了嗎……」
氣氛有瞬間的凝滯,很快被笑聲打破。
「哈哈哈……好啊,浪子回頭金不換,不愧是我的兒子……」
宋昭仁亦是鬆了口氣,把佩劍收回劍鞘中。
沒人發現蕭鸞玉正在利用他身體的遮擋,將匕首從左手換到右手。
「原來狗也敢咬主人……以後沒有骨頭吃了……」她的聲音很小,小到只有他能夠聽清。
她的臉上沾了不少灰塵,分明是狼狽虛弱的面容,卻透露著令他著迷的狠戾之色。
他就是喜歡她運籌帷幄、算計人心的模樣。
強者,天生會被更強者吸引。
「蘇賢侄將功補過,自是極好的,不過還是趕緊把四皇子交給部下,你也好趕緊回去處理傷口。」
「宋伯父所言極是。」蘇鳴淵瞥見西營軍的士兵逐漸圍了過來,立即鬆開蕭鸞玉,轉身揮刀劈向這個老匹夫。
他故意劈歪了準頭,逼迫他後退躲避,離開蕭明玉的身邊。
第二刀、第叄刀接連襲來,宋昭仁拔劍格擋,又被一腳踹翻倒地。
「鳴淵你幹什麼!」這個變故來得太過突然,再加上這匹馬擋住視線,蘇亭山第一時間沒有注意到蕭鸞玉的動作,「保護宋將軍——不!保護六皇子!」
眾人聽到他慌張的聲音,這才反應過來太子殿下手中竟然還有兵器。
然而,一切已經來不及了。
蕭明玉原本待在宋昭仁身邊寸步不離,即使蘇鳴淵突然襲殺,也不能保證可以一刀將其斃命。
所以她特意觸碰他的後背,讓他感覺到她的左袖中藏有匕首,再假裝情緒失控,要求蘇亭山殺了宋昭仁和蕭明玉,實則是告訴蘇鳴淵,必須同時解決這兩個人。
這件事的根源在於蘇亭山的野心,而破局的直接辦法就是蕭明玉的死。
只要他死了,蘇家短時間內仍然尊她為太子,她就能活下去。
蕭鸞玉笑得愈發恣意,鋒利的匕首一次又一次地捅進溫熱的身體,聽著蕭明玉的尖叫哀嚎漸漸虛弱,像是扔垃圾般鬆開了他的脖子。
「老夫殺了你!」宋昭仁眥目欲裂,硬生生挨下一刀,也要衝過來刺死蕭鸞玉。
所幸劉永的腦子反應過來,連忙拔劍救下她,「太子不能死!」
他這話是在提醒蘇亭山,六皇子已經沒了,蘇家不能失去蕭鸞玉。
「我連你一起殺!」宋昭仁氣紅了眼,正想以命相搏,驀地僵住了身體,低頭看向自己腹部上血淋淋的刀刃。
「老傢伙,你該歇息了。」蘇鳴淵鬆開刀柄,任由他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夕陽的最後一縷光輝沉下西山,斷狼崖上昏暗如夜。
在場所有人都想不到,這件事最終會變成這個結果。
無論是拖延時間的劉永,以死相逼的蘇鳴淵,還是意在沛公的蕭鸞玉,太多的變故超出了蘇亭山的預料。
他看了眼血肉模糊的蕭明玉,又看了眼自己的兒子。
「你到底想做什麼……」
「我的選擇,你已經清楚了。」蘇鳴淵把蕭鸞玉扶上馬,緊接著跨上馬鞍,坐在她身後,「有什麼問題,回營再說。」
他踢了踢馬鐙,馬兒揚蹄離去。
第四十九章 委屈的蘇二狗
「鸞玉,你既要勤讀詩書,認識別人所描繪的世界,也要習得騎射之術,親自看遍這個世界……籠子裡的鳥想出去,只能依賴主人的寵愛和信任……」
「……皇姐,你寫字真好看。」
「蕭家半是瘋子,半是廢物……我們錯了,都錯了……可是成家罪不至滅門啊……」
「……她走得決然,除了這入月亭,什麼也沒留下。」
「……您還想殺誰?」
「誰想要我死,我就殺了誰。」
蕭鸞玉倏地睜開眼,對上蘇鳴淵擔憂的目光。
「您做噩夢了?」
「嗯。」她淡淡應了聲,突然發現自己竟是躺在他身側,「……你倒是會得寸進尺。」
被她戳破心思的蘇鳴淵立即紅了耳朵,扭扭捏捏地挪著身子稍微遠離她,「殿下,這樣可以了嗎?」
蕭鸞玉沒有回答,她還是有些疲憊,並未表露太多的情緒,閉上眼睛又沉入夢中。
昨晚他駕馬帶她回到軍營里,她已是虛弱得不省人事,而他自己也是傷口撕裂,流了很多血。
所幸還有姚伍在,徹夜照顧他們這幾個傷患,就連向來嬌氣的段雲奕也頂著腦袋的紗布,來回給她喂飯喝藥。
蘇亭山倒是沒有回來,多半是在崇城處理東營軍的殘餘部將。
可是蘇鳴淵這小子就是不放心,聲稱宋昭仁可能還有親信會潛入營地報復蕭鸞玉,把段雲奕忽悠得一頭霧水,於是他順理成章地留在她的營帳保護她,再理所應當地睏倦乏累打瞌睡,最後順其自然地躺到她床上。
她身上滿是濃濃的藥草味,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覺得香噴噴的。
她的面容已經清洗乾淨,露出白凈的皮膚,閉上眼睛的時候,就像瓷娃娃一樣;睜開眼睛,又像是蟄伏的獵手,看透他的一舉一動。
「再靠近,我就把你踹下去。」
「……哦。」蘇鳴淵反覆挪動屁股,一會忍不住靠近她,一會又在她冷淡的目光中自覺遠離。
「轉過去,不准看我。」
「……末將遵命。」
沒良心的小妮子,昨天在諸多將士的面前踹他,強迫他跪下來,還說什麼她是他的主人,結果事情結束,立即翻臉不認人。
蘇鳴淵鬱悶地想著,他又不是毫無底線的登徒子,一整個晚上他都沒有動手腳,靠近點也不會吃了她,現在倒好,連看都不能看……
委屈的蘇小將軍抱著自己的手臂,漸漸地,也夢見了某些不可言說的事情。
他這一覺就睡到了日上叄竿,姚伍在外邊喊了一會沒人應,進來看到兩人相對而眠,立即露出一種怪異的表情。
雖然說軍營里大傢伙洗澡確實是光著身子的,但是大老爺們陽氣正旺,挨近了就嫌熱,關係再好也不願意湊一張床睡。
正當姚伍思緒亂飛的時候,蕭鸞玉悠悠轉醒,撐著身子坐起來。
「太子殿下,時辰到了,要不您先換藥再回來歇息?」
「你先出去,我稍後就來。」她揉了揉太陽穴,看到旁邊還是睡得舒坦的蘇鳴淵,愣了一下,隨即小心翼翼地掀開被子下了床。
片刻後,蕭鸞玉穿好衣服,轉頭看到蘇鳴淵變成平躺的姿勢,還把被褥踢歪了。
現在天氣寒涼,最是容易感風寒。雖然她可能給不了他想要的感情,但是她打心底不願意他受傷或者生病。
「殿下……」像是感覺到她的靠近,床上的少年開始說起了夢話,「殿下幫我……」
蕭鸞玉有短暫的疑惑,以為他說的是幫他蓋被子,所以她也照做了。
誰知她剛給他拉好被子,他又蹬著腿把被子踢到床尾,像是遭受什麼酷刑似的渾身冒汗。
「不要……殿下……饒了我……」
她臉上的疑惑更甚,這小子做的什麼夢,怎麼夢裡還把她當做惡人?
罷了,她還得去換藥,再幫他蓋被子一次,他小子再不識相那就隨他拉肚子去吧。
蕭鸞玉如此想著,好不容易給他蓋好被子,眼見他又想踢腿,直接反手一巴掌拍在他的大腿上。
只聽蘇鳴淵突然發出一聲愉悅又痛苦的悶哼,氣喘吁吁地醒來,對上她怪異的眼神,登時嚇得清醒大半。
「殿,殿下……您為什麼……」拍打我的小鳴淵……
剩下的話他沒敢問出來,因為他察覺到她的表情不像是害羞,更像是一種錯愕。
「這麼大個男人還尿床。」她轉過身去,生怕自己漲紅的臉頰被他看到,「……醒了就起來,馬上給我換好乾凈的被褥。」
「……遵命。」
被迫扣上尿床的帽子,蘇鳴淵感到無奈又慶幸。
無奈的是,她的身體還是太稚嫩,他已經生出不該有的慾望;慶幸的是,她沒有發現他的慾望,也沒有對他更加疏離。
正午時分,蕭鸞玉換好左臂的傷藥,正打算探望萬夢年他們,蘇鳴淵立即湊過來要幫她打下手。
「昨天我說了些傷人的話,若是你心中介意,我可以向你道歉。」
「殿下言重了,我知道您都是為了騙過宋昭仁那個老傢伙。」他拎著兩盒飯菜,走在她身側,對此表示不以為意。
「多虧了你逼退廖寒青,還在你父親面前保下我的命。」她平靜地接受士兵們的注視,知道昨晚的事已經傳遍西營軍,「我習慣了以最大的惡意防備別人,而你和你父親知道我隱藏最深的秘密,所以我沒有辦法完全相信你們。」
他沒想到她會突然提起如此沉重的話題,心中有些觸動,卻是苦澀的味道。
「我是我,他是他。」
他說了這句話又覺得蒼白無力,血脈註定的羈絆是扯不斷的關係,他小時候掙脫不了,現在亦然。
「從前我不這麼認為,現在或許可以稍作改觀。」她的腳步停了下來,看到他怔愣的表情,淺笑著拿走食盒。
營帳里的幾人隱約聽到她的聲音,紛紛望向簾帳。
「殿下帶吃的來了!」段雲奕正在給許慶換藥,眼見蕭鸞玉進來,樂得收不住力道,把許慶疼得罵罵咧咧。
「你小子能不能靠譜點?」
「我這不是沒吃早膳,餓得慌嘛。」
蕭鸞玉在桌上擺放飯菜時,蘇鳴淵終於緩過神來,像個傻子似的一溜煙跑進來。
「殿下,您剛才說的可都是真話?」
她看到他滿眼的期待,啞然失笑道,「都是假的。」
他又愣住了,眼見她盛滿米飯,立馬搶過碗筷,親自遞給萬夢年,「這些小事讓屬下做就好。」
「無妨。」蕭鸞玉對自己的侍衛向來不以尊卑施壓,再者,他們昨天為了她受了輕重不一的傷,這點小事由她親自做也未嘗不可。
可是在他眼裡,她是最尊貴的人,怎能跟侍衛同桌共食。
更何況,這營帳里有一個傢伙跟他競爭,還有另一個傻子讓他看不順眼,他都沒有被她照顧過,他們何德何能享受這份福氣。
對於蘇鳴淵的醋意,恐怕只有萬夢年才能察覺一二。
段雲奕壓根就不想給他面子,直接湊到蕭鸞玉近前,從她手裡接過碗筷,又把她拉著坐下來,「殿下,咱們一塊吃。」
「你算老幾……」
「好。」蕭鸞玉淡笑著應了下來,徒留蘇鳴淵站在原地鬱悶得不行。
先前她也是這樣,他想給她最好的侍衛,她非得挑中這個傻小子;他不願讓她做伺候人的事,她對此毫不領情。
或許是蘇鳴淵對段雲奕的敵意太過明顯,就連許慶都感覺到幾分不同尋常。
這時候,蕭鸞玉回頭看了眼,發現他仍然像頭倔驢似地站著不動。
「你跟我擺臉色?」
「……沒有。」他看到她終於捨得搭理自己,在心中唾棄自己太不爭氣。
「這是第二次。」她沉下臉色,已是不耐煩的語調,「再讓我聽見你對我的侍衛言語不遜……」
蘇鳴淵倏地握緊拳頭,連她的後半句話也不想聽,逕自離開營帳。
段雲奕嘴裡還咬著半個雞腿,不明所以地望著他的背影,「殿下,他對您也是這副臭脾氣?」
「隨他。」蕭鸞玉感覺到些許難以掩飾的煩躁,強迫自己分散注意力,「快吃吧,吃不飽,我再去拿一些過來。」
「我就知道殿下對我最好了,您要不再去看看後廚里有沒有排骨湯,叫花雞也行,或者來一份回鍋肉……」
獅子大開口的段雲奕很快被她揪住臉頰就是一頓教訓,而萬夢年想到蘇鳴淵進來時的歡快和離開時的怒意,莫名有些想笑。
他原先還擔心她對他徹底改變態度,沒想到他自己先抓不住機會,到底是個莽夫。
番外八 咬主人的狗
常年累月的習武留下太多傷痛,以至於抵過了年少躁動的慾望,所以蘇鳴淵對自己的春夢如數家珍,不出意外的,全部和蕭鸞玉有關。
一開始只是牽個手都能讓他傻笑著醒來,直到那天他悄咪咪地爬上她的床,像個有賊心沒賊膽的毛頭小子躺在她身邊,夢境所發生的事情竟是遠超他的預料。
————
「蘇小將軍,睡得舒服嗎?」
「舒服……」
等等,這是她的聲音。
蘇鳴淵瞬間睜開眼,看到她坐在他身邊,拿著一本小冊子來回翻閱。
「殿下,您為何會在這?」
「我的床,你躺得舒服,所以要趕我走?」
他正想擺手否認,卻發現自己的雙手雙腳被繩索綁得結結實實,竟是渾身一絲不掛,「這,這這是怎麼回事……」
他生平第一次結巴起來,低頭看到休眠的小鳴淵,抬頭再看她認真翻書的模樣,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看來你需要我幫你回憶一下。」
她笑著翻到折迭書角的一頁,開始念起其中幾行字,「小翠被老爺扒光了衣裳,像是待宰的羔羊被綁在床上……手指捻起紅腫的花蒂,惹得她低泣著又泄了一次……粗糲的手指沾滿透明的春水,塞進她的嘴裡,模仿陽物操干她的舌頭……」
「別念,別念了……」他急急忙忙地打斷她的話,臉頰漲紅冒汗,胯間的陽物更是完全進入了狀態,「殿下,我,我沒看過這些……」
「真沒看過?」
「沒有,真沒有……」
「那就算了。」她像是失去興趣,隨手把書冊蓋在他的臉上,「我原本還想著跟你試一試。」
跟你試一試……
試一試……
他瞬間僵住了身子,完全被這巨大的驚喜沖昏了頭腦。
「怎麼,怎麼試?」
「就是現在這樣,把你綁起來……」
他的視線被書本擋住,眼前一片漆黑,感覺到她的手指輕輕彈了下他的乳首,像是浪蕩姑娘在調戲良家少年。
「等等……」他突然意識到某些奇怪之處,「殿下,我們是不是反了?」
「哪裡反了?」
「就是,就是那個……」
他支支吾吾半天說不清,她卻等得不耐煩了,忽然抓住那根挺立的肉棍,驚得他虎軀一震,全身肌肉繃緊,呈現出精壯結實的線條。
「殿下……別,別碰……」
「為何不能碰?」她故意收緊手指,滿意地聽到他的悶哼。「略長,沒有想像中那麼硬……」
她竟是頗為認真點評地起來,微涼的手指試探著擼動肉紅色的莖身,像是好奇的孩子粗魯地把玩自己的新玩具,絲毫不管身旁的少年如何艱難地忍住釋放的衝動。
「變硬了不少,可惜,還是不夠粗,也很醜……」少女狀若惋惜地輕嘆一聲,手指離開了這根大傢伙,也不打算拿走他臉上的書冊。
驟然消失的快感讓他難耐地蹬了蹬腿,卻掙不開繩子的束縛。
他隱約聽到她下床走動的聲響,連忙急切地挽留她,「殿下別走……您不滿意嗎……殿下……」
這話說出來讓他感到十分羞恥,雖說他還是在長身體的年紀,但他跟其他兄弟們在浴房裡洗澡的時候,可是被不少人誇過尺寸不俗,怎麼著在她眼裡都是瞧不上的小物件。
「不讓我走?」她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還有椅子挪動的聲音。
失去視覺的他不得不放大其他的感官,捕捉她存在於身邊的蛛絲馬跡。
他確定她停下腳步,不再遠離自己,終於鬆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問,「殿下……能否陪我一會?」
「當然可以,過來吧。」
他愣了下,嘗試掙開手腳的繩索,誰知竟是一下就掙開了,導致他用力過猛翻滾下床,勃起的肉棍直挺挺地砸在地上,疼得他臉色發白、瞬間萎靡。
「怎麼回事?」
他聽到她的聲音正在靠近,連忙忍住疼痛試圖站起來,發現自己眼前仍然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
「殿下……您在哪?」
「我就在你身邊。」她不知從何處走來,輕輕擦去他臉頰上沾染的灰塵,「當真像條小狗,總是毛毛躁躁的。」
他感覺她的氣息很近很近,忍不住伸手向前試探,立即碰到了柔軟溫暖的皮膚。
很軟,很滑,好想……
「啪——」
她突然用力打掉他的手,語氣多了些許怒意,「誰允許你摸我的身子?」
臉頰上的觸感和鼻尖嗅到的氣息驟然遠離,他慌忙追尋她的身影,卻完全找不到方向。
「殿下,我錯了……我,我為何看不見你……殿下額……」
他忽然感覺咽喉一痛,像是被繩索之類的東西勒住了脖子。
「過來。」
他感覺到繩索被人從左邊拽動,所以他只能往左邊走。
「坐下。」
他以為身後有座椅,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
「殿下……」
「安靜。」
她聽起來比之前不耐煩,顯然他讓她生氣了。
他不敢再說廢話惹惱她,但是他也想起來剛才他伸手就碰到了她的肚子,這說明她也是脫了衣服的,那他們豈不是……赤裸相對?
熟悉的氣息再次靠近,他控制不住亂飛的思緒,連帶著胯間的陽物也顫顫巍巍地半硬起來。
「髒兮兮的。」她好像對此沒有察覺,不知從何處拿來濕毛巾,繼續為他擦拭臉頰,似乎他真的是她撿回來的一條狗,正被她嫌棄又愛護地清潔乾淨。
她的手隔著毛巾撫過他的眉眼,另一隻手則是捏著他的下巴,讓他保持仰望的姿勢。
雖然他還是感覺到些許奇怪,但是轉念想到平日裡她疏離客套的模樣,終究捨不得打斷這簡單的肢體接觸。
就在這時,她似是擦乾淨了他的臉頰,轉而把毛巾挪到他的胸口,開始變得更加不耐煩。
「下個床都能摔得一身污泥,還說要和我嘗試什麼花樣?」她把濕毛巾隨手一扔,剛好蓋在他的腿根處,被半硬的陽物頂起顯眼的凸起,「這玩意也是髒兮兮的,要讓我怎麼玩?」
「怎,怎麼玩?」他迷糊地重複她的話,一時間有些轉不過彎,「殿下,您想玩可以把它擦乾淨……」
「又讓我擦,你倒是會享受。」
他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正想擺手否認,誰知她突然用腳踩在毛巾上,連帶著他的陽物也被壓低了角度。
「別擦了,直接廢掉就好。」
「什麼……」他被她嚇得驚慌失措,試圖摸黑站起來,卻被她的雙腳夾住陽根,疼得他悶哼一聲。
「別動,我不正擦著嗎?」她似是笑了下,拽住他脖子上的繩索,讓他的腦袋慢慢靠近她的腿間,「張嘴。」
他的心跳驀地加快,鼻尖嗅到了濃郁的甜香,這是他從未聞過的獨屬於她的味道。
「殿下……」他並不反感於類似於狗繩的束縛,他只是更想確定,她是否真的願意把身子交給他。
「別說話,含住。」
含住……那裡?
比起內心的羞澀,他的身體已經習慣性地順從她的命令,循著芳香的來源,張開薄唇含住柔軟的蚌肉。
好軟……為何殿下每一處都是香香軟軟的……
還有些濕滑的感覺,好像可以用舌尖……
「……舔進去。」
他聽到她的呼吸變得急促,似乎受到了不小的刺激。
他迫不及待地伸出舌尖探入這處窄小陌生的秘境,期待自己能夠用笨拙的技巧帶給她更多的快感,最好,最好能讓她喜歡上他的身體,不要再對他不屑一顧……
「唔……」他還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中,突然感覺陽物被用力擠壓,險些射了出來,「殿下,不要……」
「什麼不要?」她對他的擅自離開表示不滿,拽著狗繩又把他的腦袋固定在自己腿間,「繼續舔。」
他發現他反抗不了她的命令,與此同時,陽物傳來斷斷續續的快感,讓他意識到——她正在用雙腳踐踏這根本該屬於她的肉棒。
他隱約生出些掙扎的念頭,又被她死死按住,就連她雙腳的力道也變得更加過分,隔著毛巾用力踩來踩去,粗糙的棉麻毛線不斷摩擦莖身上的青筋、刮蹭敏感的龜頭,逐漸將他推向高潮的邊緣。
「快……快停下……」他心中羞恥難當,終於意識到自己處於一個多麼奇怪的位置——不僅被她套了繩索強行用口舌取悅她,還光著腚子被她踩著陽物即將射出自己的陽精。
這副情景任他如何看待也覺得怪異,可她偏要打碎他的羞恥心,連同他那可笑的情意全部踩入塵埃里。
「別動。」她察覺到他的掙扎,直接用繩索將他的雙手也綁起來,繼續用雙腿夾著他的腦袋,腳下的動作越來越快,「乖一些,射出來。」
話音剛落,他再也無法抑制身體的反應,渾身肌肉繃緊到了極致,又瞬間放鬆下來,整個人趴在她的腿間急促喘息著,感覺腦袋一陣眩暈。
好像衝出身體的不只是他的精液,還有其他難以失去的東西。
她俯身下來,抱住他的腦袋,臉頰相貼的親密再次讓他僵住了身子。
「舒服嗎?」她的氣息噴洒在他耳邊,沒等他作出回答,她直接含住了他的耳尖,有一下沒一下地細細啃咬,「你有多喜歡我,被我踩著也能射?」
「很喜歡……」他的身體莫名顫抖起來,鼻尖嗅到的皆是她清淡的體香。
平日裡他連靠近她都需要理由,觸碰她的次數更是少之又少。
他多麼希望他們每天都是這樣親密的姿態,可是當事實發生,他又感覺無所適從。
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也不知道自己如何做才會不惹她生氣。
「是嗎?」她低聲笑了笑,突然拽動繩索,勒緊他的咽喉。
「殿下……」他感覺到些許疼痛,下一秒就被她的吻攪亂了呼吸,大腦再次變得空白呆滯,甚至忘記了掙扎,直到他的陽物再次勃起,頂到她的腳丫,很快又被她踩在腳底來回蹂躪。
可是他早已沉浸在她給予的香甜中,情不自禁地跪直身體,聳動腰腹把陽物送到她的腳邊讓她更加順利地踐踏,同時伸出舌尖試探著撬開她的唇,闖入他未曾奢望過的甜蜜之處。
殿下的舌尖也是香香軟軟的,好想,好想全部吞進嘴裡……
他察覺到她換氣不暢、試圖逃離,下意識咬住她的唇瓣,立即被她拽動繩索,強行拉開距離。
「殿下……」脖子上傳來明顯的疼痛,但他顯然興奮過頭了,居然不顧繩索的束縛,直接欺身而上,壓住她的身子,再次含住兩片香軟的紅唇。
「蘇鳴淵……」她沒想到他竟敢反抗她的命令,只可惜他已經堵住了她的呵斥,就連她怒視的目光,他也是看不到的。
他就像是飢餓已久的野獸不斷逼近他的獵物,儘管他的雙手仍然受到她的束縛,但是他已經展露了獠牙,渴望用胯間的兇器去征服她。
只是他的技巧仍然是生澀且魯莽的,純粹遵循著原始的雄性本能企圖標記她的身體,即使脖子上的繩索逐漸勒斷呼吸,他也固執地不願遠離,「……鸞玉……」
他低聲沙啞地呼喚她的真名,似是讓她有所觸動。
他感覺到手腕上繩索已經鬆開,讓他能夠將她擁入懷裡。
「我心悅於你……」他不知第幾次在夢中說出這句話,與以往不同的是,這一次她不再漠然無視,也沒有用輕蔑的語氣來奉勸他擺正自己的位置。
等等,夢裡?
他略顯不安地抱緊她的身子,祈禱這場夢境晚一些醒來。
怎料胯間的小鳴淵突然傳來一陣鈍痛,他猛地驚醒,對上蕭鸞玉驚疑不定的目光。
崇城氣候溫和,即使是寒冬臘月也只需一床薄被防備風寒,所以他稍作喘息之時,很快聞到溢散開來的腥氣。
他尚未來得及解釋,她已是轉過身去,認定他是尿了床。
他目送她的身影離開,伸手往腿間一摸,果然沾滿了粘膩的精水。
回想起夢中怪異又彆扭的畫面,他只能無奈地捂臉哀嚎,「好不容易爬上她的床,怎就不能矜持點……」
那一次的春夢被蘇鳴淵記得了很多年,因為他發現,這場夢境不是異想天開,而是提前預告。
第五十章 鞭笞
等到段雲奕他們吃完午膳,蕭鸞玉也平復了心情,在姚伍的幫忙下把食盒碗筷都帶回後廚,半路正巧遇到過來加菜的劉永。
「末將見過太子殿下。」
「不必多禮。」她虛扶起他的手臂,淡笑道,「昨日若不是有你在,我恐怕難以死裡逃生。這份人情,定然銘記於心。」
「殿下言重了。」劉永客套地擺擺手,目送她離開。
可是他突然又想到什麼,急步追了上去,「殿下,末將有一事不知該不該講。」
「你說。」
「其實軍中將士皆是知道您與蘇將軍有隔閡,我們不敢妄論,但是……蘇小將軍確實是一片赤誠之心。若是您有心重用他,還請出面幫他免去蘇將軍的責罰。」
責罰?
蕭鸞玉帶著疑惑來到蘇亭山的營帳前,卻被守衛攔著不讓靠近。
「除了蘇將軍,還有誰在裡面?」
侍衛稍作猶豫回答道,「還有蘇小將軍。」
像是印證了他的話,營帳內傳出幾聲暴怒的責罵。儘管她聽不太清,但是可以認出是蘇亭山的聲音。
「讓路。」夲伩首髮站:pow enxu e3.c om
「太子殿下,蘇將軍有令……」
蕭鸞玉沉下臉色,伸手拔出姚伍的佩劍,反手握住,橫於身前。
這是劍術中常用的格擋式,既是表明她沒有傷害的意思,也是一種含蓄的警告。
「我說,讓路。」
昨天的事傳遍西營軍,他們雖不清楚具體經過,但也大致知道,眼前的少年可是敢怒斥蘇亭山、反殺六皇子的狠角色。
即使她仍然沒有實權,可是他們打心裡不再小瞧她,也不敢當面忤逆她的意思。
於是蕭鸞玉就這麼滿身寒意地衝進了營帳,正好看見蘇亭山揚鞭甩中蘇鳴淵的後背,立即冷聲呵斥道,「你這蘇老狗真是好大的膽子!」
蘇亭山被她冷不丁罵了一句,本想冒火罵回去,下一刻就被劍尖指著鼻子。
「你……太子殿下……」
「我當你陰險狡猾、滿口虛偽也就罷了,至少你該是個盡職盡責的父親,否則你教不出如此優秀的兒子,怎料你人前人後都是虛情假意,對他也是鐵石心腸!」
尾隨進來的姚伍和侍衛聽到這些斥責,不約而同替她捏了把汗。
可是他們轉眼一看匍匐在地上、滿身血痕的蘇鳴淵,也生出了惻隱之心。
對於蘇亭山來說,兒子敢用生命來脅迫自己,這是大逆不道;而他之所以這麼做,竟然是為了蕭家人,更是罪加一等。
蘇家費心費力培養了他十幾年,他和妻子均是對他寄予厚望,結果他就為了一個半大的姑娘拋棄了他本該承擔的使命,這讓他如何咽得下這口氣?
再加上今早回來聽到有人議論說,蘇小將軍以守衛太子安危為由,不僅徹底留宿營帳,還幫太子換洗被褥,蘇亭山當即兩眼一黑,險些氣昏了頭。
她現在以男兒身行走於外,他以命護主好歹傳個忠君的名聲,要是傳出斷袖之癖的臭名,蘇家的臉面都被他丟盡了。
幾件事情迭加在一塊,讓蘇亭山心中的怒意逐漸淹沒理智,不顧他身上的舊傷,也要狠狠地懲罰他的叛逆。
此時他看到姚伍扶起蘇鳴淵,心知有外人在前,稍稍收斂了火氣,「你到這來,就是為了教我做父親?」
「我倒是想教你做人。」蕭鸞玉也收回長劍,嘴上依舊無情,「只是我瞧你這模樣,早已是一樁朽木,不可雕也。」
饒是蘇亭山被她罵過好幾次,仍然氣得肝疼。
「我敬你一聲太子殿下,不代表你可以隨意羞辱我的尊嚴。我為何會鞭打他,你再清楚不過。」
類似的話蘇鳴淵也在她面前說過,父子倆的性子確實有些相似,認定一條路就要死磕到底,急上頭了就說什麼尊嚴。
蕭鸞玉示意姚伍帶著蘇鳴淵回去處理傷口,等到營帳里只剩下她和蘇亭山,她直接把劍扔到桌上,「我原以為六皇子一死,你會變得安分許多。」
他冷哼一聲,沒有接話。
蘇家到底會不會安分,她以後自然知道。至於現在,他更想敲打她其他事情。
「從小到大,鳴淵除了長刀和銀槍,從未說過喜歡什麼。我期盼他早日成才,也不曾給他安排通房丫鬟,不曾過問他是否有喜歡的姑娘。」
當爹的對兒子的喜好不管不問,聽起來他還頗為自豪。
蕭鸞玉瞥了他一眼,等他繼續說完。
「行兵打仗,都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過日子,保不准哪一天就是陰陽兩隔。我早先想著,若是他看上某位姑娘,不管是妓子奴婢,還是貴族世家,只要他不會耽於情愛,只要人家願意為他生育孩子,我就不會攔著這門婚事。」
蘇亭山坐到她對面,目光掃過她的眉眼,狀若無奈地嘆氣。
「可是你該明白的,無論你和鳴淵是否兩情相悅,你都不可能生出他的孩子。」
蕭鸞玉眸光輕閃,有所動容。
「首先,你需要以男兒身坐穩九龍至尊之位,懷孕只會暴露你的真實身份,於你有弊無利。其次,就算你……就算你打破傳統、公開女兒身,你也決不允許自己的肚子生出帶有蘇家血脈的皇子。
當然,你也可以這麼做,前提是,你必須把助你登基的蘇家削弱成紙老虎,讓鳴淵變成毫無實權的空銜將領,只有這樣,你才能放心和他相愛相守。如此一來,你可還對得起你的良心,對得起他為你流過的血汗?」
說實話,蘇亭山所說的壓根不在她的考慮範圍內,因為在她的預想里,她不會喜歡蘇鳴淵,也不會和他發生太過親密的接觸,自然談不上生育後代這種遙遠得沒邊的事情。
「我也知道您的年紀尚小,談論此事為時過早,只是我想懇請您不要再給他任何的好言善意,不要讓他心存希望,不要讓他越陷越深。我蘇亭山在此立下誓言追隨你振興胤朝,但是請您給我們留一條後路,不要讓蘇家血脈斷絕。」
血脈斷絕?
老傢伙想得可真多,她稍微對蘇鳴淵有所改觀,他就急忙給她扣帽子,好像她馬上就要把他兒子吞吃入腹似的。
蕭鸞玉獨自走在營地里,心情不大爽利。
她確實擔心蘇鳴淵的傷勢,也惱怒於蘇亭山動輒打罵的手段,所以……
她真的會動心嗎?
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像蘇鳴淵那樣無懼刀劍、以身相護,還是像萬夢年那樣無微不至、患難與共?
她不曾思考過這些問題,她只知道她還太過弱小,既不能放鬆警惕,也不能毫無保留地接納別人的愛與善。
許久後,她隻身來到蘇鳴淵的營帳外,讓守衛把姚伍叫出來。
「他的情況如何?」
「人是清醒的,只是傷口比較多,還在擦藥。」
「那就好。」她看到他手上沾染的血跡,頷首點頭道,「你留在這給大夫幫忙,我先回去了。」
她轉身離開,然而還沒走出幾步,姚伍又匆忙追出來叫住她。
「殿下,您要不要進去看望蘇小將軍?」
蕭鸞玉皺了皺眉,「他讓你問的?」
「……是。」
片刻後,蘇鳴淵聽到腳步聲,立即轉頭看向簾帳,「太子殿下……」
「別動別動。」大夫無奈地按住他的肩膀,不知道這小將軍為何看見太子就跟看見寶貝似的。
蕭鸞玉看到他眼中的欣喜,仍是一副淡淡的表情,「好好趴著上藥。」
他感覺到她的冷淡,心中的苦澀又涌了上來。
可是即使這樣,他仍然不肯轉過頭,非得歪著眼睛,一直盯著她看。
等到大夫包紮完,她起身就要離開,連一句簡單的問候也沒有。
「殿下!我有話想說!」他急忙呼喚她,試圖留住她的腳步,可惜她對此毫無反應,掀開簾帳,逕自遠去。
意識到這兩人的怪異氣氛,大夫想起軍營里傳出的小道消息,心中咯噔一下。
「蘇小將軍,姚某先告辭。」姚伍朝大夫搖了搖頭,示意他一起離開。
營帳里的血腥氣尚未散去,周圍已是空無一人。
蘇鳴淵自嘲地苦笑兩聲,將腦袋埋在枕頭裡,用被子蓋住腦袋,隔絕外界的一切打擾。
——「這就是你的選擇,放棄蘇家鋪墊的路,繼續做蕭家的狗?」
——「這條路到底能不能走,您比我清楚。既然都是要給蕭家人賣命,我寧願當蕭鸞玉的狗……」
——「她到底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如果不是你非要以死相逼,昨天她就會淪為階下囚任你索求……」
——「就像你對我娘那樣……」
——「混帳東西!」
父親的責罵似乎還在耳邊迴響,擦了藥的傷口也是火辣辣的疼。
放棄吧,就此放棄吧,她不在乎的。
她想要你為她征戰沙場,她只要你拿得起刀、殺得了人,除此之外,皆是奢望。
淚水漸漸浸濕枕頭,握緊的拳頭忽然砸向床架,驚動外邊的侍衛。
「蘇小將軍,有什麼事……」
「出去。」他的聲音冰冷而沙啞,整個人包裹在被子裡,不肯向他人泄露半分脆弱。
傍晚,正在給蕭鸞玉換藥的大夫突然被人叫了出去。
「……蘇小將軍的傷口開裂了。」
「這是為何?」
「不太清楚,我進去送膳的時候,人都是昏昏沉沉的,血都滲出來了。」
「哎呦,那我得趕緊去。」
蕭鸞玉微微皺眉,想到了臨走時他的呼喚,終是壓下心中的擔憂,不敢再去探望了。
第五十一章 收復熙州
年末將近,崇城之戰後,東營軍舊部歸降,熙州其餘城池也陸陸續續宣告歸順太子蕭翎玉,南方的戰事暫時平息。
熙州太守府內,許慶收到消息,急忙跑進書房。
「太子殿下,惠妃在牢中自縊而亡。」
「……死了倒也好,京城娘家自身難保,死在熙州還能和蕭明玉共葬一處,黃泉路上有了照應。」
蕭鸞玉的話讓在場幾人都聽不明白,只有萬夢年隱約記得宮中傳聞叄公主的母妃是自縊而死,多半是觸及到她的傷心事。
不過,她的情緒調整很快,檢查文書無誤後將其交給萬夢年,「你去轉告蘇亭山,東營軍和西營軍不能合併為一處,須得分出一部分為精銳。無論他有什麼反應,讓他看完這封信件再回復我。」
「屬下明白。」
書房再次變得安靜,蕭鸞玉處理完一件事,又繼續思考對策。
如今熙州已在控制之下,她不能任由蘇亭山拉攏此地的士官士族,也不能縱容西營軍繼續擴張,除此之外,她從宋昭仁的親信口中得知隱衛的存在,這同樣需要她多加註意。
玲瓏衛一人千面、滲入百業;墨衛提筆為刃、亂史為綱;刀衛潛行黑暗、殺人如麻。
蕭鋒宸駕崩後,隱衛分崩離析,刀衛內部分裂出數個派系,他們互有聯繫又各自疏遠,其中之一正是以廖寒青為首,幫助宋昭仁刺殺蕭翎玉並提供來自玲瓏衛的某些情報。
思及此,蕭鸞玉已經想通了宋昭仁戰敗後不以蕭明玉的命換取退路,反而主動求取合作的怪異之處。
可惜的是,斷狼崖之事太過驚險混亂,她和蘇鳴淵皆是負傷離去,未能提醒騎射營活捉廖寒青。
因此,等她回過神來再去追查,發現此人和他的部屬均已潛逃離開崇城,唯一留下的痕跡只有一本帳簿,上面除了買酒買米等日常支出外,還有一條「捎買孌童」的記錄。
蕭鸞玉尚且不明白孌童的用處,蘇鳴淵常年跟大老爺們混在一起,民間哪些花樣怪癖沒聽過,當即黑了臉,讓人嚴查邊關,防止廖寒青等人逃出熙州。
想到蘇鳴淵,她也是一陣頭疼。
雖然她知道蘇亭山所承諾的忠誠難有幾分真假,但是該做的表面功夫還是要做的,再加上戰事結束,她離開軍營、入主太守府,她和蘇鳴淵見面的次數越來越少,對他的態度也比以往更加冷淡。
不過,她從蘇家父子之間的爭吵中揣摩出兩人的分歧所在——蘇鳴淵壓根就不想服從於父親的野心,所以她確實已經把他和蘇亭山區分開來。
她有時候也會自嘲地想,一個男人用命保下她,結果僅僅是讓她減少些許懷疑,該說她不愧是蕭鋒宸的血脈嗎?
蕭鸞玉按了按眉心,又有些煩躁起來。
就在這時,書房門被人推開,少年風風火火地衝進來,倒了杯茶囫圇灌進嘴裡。
「別喝太急。」
「不會不會。」段雲奕感覺茶水順喉而下,整個人都舒坦多了,「嘿嘿,忘記給殿下行禮了。」
蕭鸞玉無奈地搖頭,「不必行禮,有事直說。」
「不是大事,就是府邸已經裝飾好了,對聯、福字、紅燈籠,該有的一個不少,到時候咱們就在一塊過個好年。」他放下茶杯,走過來給她按揉肩膀,討好地說,「殿下,這可是我第一次離家過年,您看我今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要不……」
「給你加俸祿?」
「殿下英明!」
她瞧著他那喜上眉梢的模樣,心底的躁鬱也消散了不少,隨手從抽屜里拿出一張銀票,立即把他驚得目瞪口呆。
「這這……這是不是太多了?」
「俸祿另外算,這是給你們拿去買辦新衣裳的。」她戳了戳他的衣袖,看起來顯然短了一截,「你們正是長身體最快的年紀,現在安定下來就多買些衣裳,我帶出去也好裝排場,但是切記不要買那些張揚奇異之服……」
她還沒說完,段雲奕已是萬分激昂地拍胸脯保證,「您放心,我不會亂花一分錢,絕對把夢年他們裝扮得俊朗周正。」
她噗嗤笑出聲,秀氣清冷的眉眼多了幾分俏皮,忽而拂動他的心弦。
「殿下,我……」他張了張嘴,似是有話要說。
「怎麼了?」
「沒,沒什麼。」
他突然捂住心口,一溜煙跑走了,嘴裡還在止不住地自言自語。
「段雲奕啊段雲奕,你該不會真是有斷袖之癖……太子再如何好看,也是個,是個帶把的……他喜歡的是姑娘……」
「段近侍……」
「哎呦嚇我一跳!」他這低頭不看路,險些撞到了來人,「陸主事,你何時來了崇城?」
對於陸蘭舟的到來,蕭鸞玉必然是最欣喜的那一個。
她為了防止蘇亭山擴張權力,做主廢掉了原熙州太守等高官,事無巨細均由她親自過目裁決,但這僅是戰事稍停的時期,往後商旅恢復、農事漸忙,她就是有叄個腦袋也處理不了這麼多的事務。
所以她一邊事事親力親為,從中層提拔熙州太守府的原有官員,一邊修書送回全州,請文耀推舉青年才俊送到熙州為她所用。
而文耀對於陸蘭舟當然是極為滿意的,不但派人快馬加鞭一路護送他,還在回信中對他的能力讚嘆有加,說他如何靈活徵調軍糧、如何舌戰無理村民、制服鬧事糧商,那封回信的語氣簡直是恨不得把他認為義子親自教導。
蕭鸞玉把思緒從回憶中抽離,抬眸看向身旁這位臉紅拘謹的少年,仍是有些不太確定。
「太子殿下,請用茶。」他看她走神片刻也沒有出聲提醒,只是安靜地斟茶。
「一路舟車勞頓,可有不適應之處?」
「勞費殿下關心,懷瑜一切適應。」
「懷瑜?」
他突然躲避她的目光,低頭輕聲說,「自己取的表字罷了……懷念的『懷』,瑾瑜的『瑜』。」
「蘭舟懷瑜,梅庭入海。」她即興作了對子,淺笑著抿了一口茶水,「很不錯的表字,看來我以後取字也得請教你才行。」
「殿下……」
「嗯?」
他眸光輕閃,看著她清秀如玉的容顏,又想到當日黎城送別時所見的畫面,終究不敢再說一句。
瑜,美玉也。蘭舟懷瑜,即是他心悅於她。
可是她好像……仍然沒有察覺。
無妨,天長日久,他可以爭取爭取;再不濟,他也願意做她一輩子的知己好友,為她鋪平登基之路。
陸蘭舟微微一笑,露出純然的溫柔,「殿下最近可有遇到什麼難題?」
正當蕭鸞玉選拔人手、逐漸掌控權力之時,一個驚天的消息迅速傳遍胤朝——彭廣奉戰敗難支,竟是從鄰國借來五千兵馬,繼續抵抗蕭鋒晟的圍剿。
這個消息傳到崇城,正是元宵時節。
熙州全境恢復商旅、整頓駐軍,崇城之外不見當初交戰留下的殘肢斷骨,百姓們已然接受了蕭翎玉為太子的事實。
「胤朝地處東南,彭廣奉控制下的宣州與雍朝接壤,而這雍朝早些年……和我們本是一國。」這是萬夢年翻閱典籍得到的結論,也是蕭鸞玉曾說的一段被人忘記的歷史。
「說書的不是有句叫做什麼來著……」段雲奕吐了瓜子皮,優哉游哉地說,「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管他以前跟誰是一家,現在來摻和我們的事,多半是存了吞併的心思,結果是誰吞誰就不好說了。」
許慶聽他這一通分析,直接一巴掌拍在他的腦袋上,「沒想到你小子還有點墨水。」
「雍朝不會無緣無故借兵出戰,彭廣奉多半是答應了割讓城池之類的條件。」陸蘭舟一語點破其中利弊,「雍朝明知此人無法推翻蕭家皇權,屆時必然反水,趁機咬下宣州這塊肉,而殿下和蕭鋒晟不管誰是贏家,胤朝已是元氣大傷,只能咽下這口氣。」
他所說的,蕭鸞玉同樣瞭然於心。
雖然她極其討厭自己的父皇,但她身為胤朝人,斷然不願意看到這樣的結果。
「收復熙州只是第一步,我們接下來揚刀向誰,才是最為關鍵的。」
「聽起來殿下已有考量?」
「僅是初步的對策,具體如何取捨,還需和諸位深入商討……」
後花園飄出陣陣茶香,還有斷斷續續的交談聲。
蘇鳴淵抬手阻止了侍衛通報,靜靜站在迴廊盡頭遙望她的背影。
那一次鞭罰之後,她很快搬入太守府,忙碌於各式各樣的政務。
仔細算來,他們將近兩月未見了。
她當真……對他沒有絲毫的情意。
哪怕是算計利用,現在也變得可有可無了。
因為父親答應輔佐她登基為帝,無論這個承諾是真是假,她短時間內都不用擔心蘇家篡權,而他更是在斷狼崖上以命護主,不需要她刻意施惠,他的忠誠早已擺在明面上。
所以,他真的徹底成了她的一把刀、一條狗,只能服從於她的命令,沒有追求她的資格。
「蘇小將軍。」劉永沒想到能在這碰見他,不過想想之前在幽篁園的時候,好像也不是很奇怪。
「你來有何事?」
「蘇將軍讓我過來送文書的。」他低聲解釋道,「太子殿下明修棧道推舉你為驃騎軍統領,暗度陳倉卡住了軍糧軍備。現在蘇將軍可是惱火著呢,您來這找她,當心回去又被一頓臭罵。」
蕭鸞玉另立驃騎軍之事不是什麼新鮮話題,當初她直截了當把統領的選擇權交給蘇亭山,後者當然把自己的兒子推舉上去,誰知她還有後手,相當於間接爭奪驃騎軍的兵權。
太子殿下這一招就連劉永也是琢磨了半天才想明白,不得不感嘆她果真是天生玩弄權勢的蕭家人。
蘇鳴淵何嘗不知道父親和蕭鸞玉又起矛盾?
儘管在心裡重複了很多遍放棄這份卑微的單相思,甚至他以為他已經把自己說服了,但是路過太守府的時候,他不知為何突然很想見她。
她身邊仍然有很多的人,他們知道或是不知道她的女兒身,都不會像他一樣惹她生氣,也會盡心盡力地輔助她,所以,她確實是沒有必要在他身上浪費時間的。
「你做你的事,我回去了。」
「蘇小將軍。」劉永看他的背影著實可憐,追了幾步把他叫住,「請恕我直言,在下能看出來,您對殿下……有其他心思。」
蘇鳴淵皺了皺眉,又聽到他說,「我也能看出來,殿下對你並非絕情,只是說可能不是您想要的那種……」
其實劉永說完這句話就後悔了,這些大人物的心思一個比一個難猜,他憑感覺說事,也說不出什麼勸慰的話。
「所以,您要不試試和漂亮姑娘相處幾次……」
這話一出,蘇鳴淵直接轉身就走,留下劉永在原地鬱悶地撓頭,「別看殿下現在長得可愛,以後也是個滿臉胡茬的糙漢子,哪有嬌娘子抱在懷裡舒服……」
第五十二章 疑點
宣州望城,從鄰國趕來的援兵讓附近軍營變得擁擠吵鬧起來。
廖寒青煩躁地抓了抓頭髮,拿起酒壺又灌了一口,試圖讓酒味麻痹身體的感知,墜入夢境中殺死那個狡猾的小鬼頭。
誰知他剛閉上眼睛,就有人掀開簾帳走了進來。
「裝睡?」
一股幽香傳來,他瞬間睜眼並扼住了女人的手腕。
「別亂碰。」
「你還是那麼害羞。」莫秋麗飽含深意地瞧了眼他的胯間,慢悠悠收回手,「怎地回來也不過來跟我說說話?」
「我看起來很閒?」
「兄弟們說你呆在營帳里一整天不出來,除了睡覺還能做什麼?」
廖寒青仍是煩躁得很,翻過身懶得理會她。
饒是莫秋麗做足了心理準備,也沒想到他連看都不看她一眼,讓她這一身性感誘惑的黑紗成了擺設。
「我就不信你這次回來,不會有求於我。」她說完這話,試探著摸上他的側腰,發現他沒有抗拒的反應,隨即湊到他耳邊吹氣,「宋老狗不爭氣,我這不還有一個彭廣奉嗎?」
「他照樣是個廢物,就算有雍朝援兵,也贏不了趙充。」
「扶持廢物固然辛苦,但他足夠聽話呀。」她發覺他的忍耐,笑得愈發嬌柔,如同水蛇般爬上他的身體,滑入他的懷裡,「聽刀衛的兄弟說,你仍是不肯找女子發泄,元陽還……」
他突然伸手掐住她的下顎,露出幾分嘲弄的笑意。
「如果你喜歡男人的元陽,我不介意射進你的屍體里。」
莫秋麗臉上閃過片刻的驚慌,很快鎮定下來,一邊伸出舌尖舔弄他的手指,一邊抬起修長的玉腿圈住他的腰,拉近兩人的距離。
她不退反進的誘惑技巧令他感到些許新奇,稍稍鬆開手指,立即被她含進嘴裡。
她對男人的敏感點實在太過了解,濕滑的舌尖模仿口交的頻率不斷吸吮他的指腹。
與此同時,她的雙手解開他的衣衫,若即若離地撫摸他的胸膛,還有腿間的陰穴也在隔著薄薄的衣物摩擦蟄伏的陽物,很快感覺到這根傢伙甦醒過來,硬邦邦地戳著她的腿根。
隨著身體的反應愈加明顯,廖寒青的笑容也越發邪肆。
「看起來莫統領對在下才是真的有事相求。」
簡單一句話霎時打破曖昧的氛圍,也讓她僵住了身體。
她不動了,他反而有了動作。
他把手指從她嘴裡抽出,用她身上的黑紗隨意地擦了擦殘留的口水,顯得格外嫌棄。
「我猜猜……你想讓我殺了趙充?」
「……難道他不能讓你提起興趣?」
「原本是有些興趣。」他像是想起什麼高興的事,驀地笑出聲,「可是我遇到了更加有趣的傢伙,我想操他、囚禁他,再殺了他,讓他帶著一肚子的精液轉世投胎,讓他做鬼都忘不了我的氣味。」
她看到他眼中濃郁的殺意,又聽到這般癲狂的話語,竟是感到背脊發涼。
她怎麼忘了,這個男人就是徹徹底底的瘋子,他最是喜歡展現自己毫無防備的模樣,誘導獵物展開反擊,再欣賞他們絕望赴死的神態。
眼下她自以為用技巧挑起了他的慾望,實際上他只是把她當做送上門的獵物罷了。
她給他帶來的感官刺激越多,他對她的殺意越強烈。
若是她及時停手還好,反之,當他完全進入宣洩慾望的狀態時,他會極其興奮地殺了她,甚至可能像他說的那樣,把精液射進她的屍體里。
他察覺到她的恐懼,惡劣地拍了拍她的臉頰,「多少年了,你為何還是沒有學聰明?比起男人和女人在床上用性器征服彼此的身體,我更喜歡和最強大的獵物來一場兩敗俱傷的廝殺。」
很明顯,他所說的最強大的獵物不是她,也不是趙充。
不等她有什麼回應,廖寒青已經坐起身,也不管散亂的衣裳,直接拿起酒壺猛喝幾口。
她記得他以前並不是嗜酒如命的酒徒,似是從某次任務重傷之後,他就開始用酒水麻痹大腦,否則身體積累的病痛讓他很難在夜裡入睡。
瞧瞧他後背遍布的傷疤,年紀不大,倒是在鬼門關走了好幾回。
莫秋麗如此想著,又有些眼饞,既是饞他健碩如獸的身體,更是渴望他能為她所用。
「我知道你們刀衛四分五裂,又互有聯繫。趙充是個很有趣的對手,當真不考慮我的提議?」
「刀衛四分五裂……確實不假。」他轉頭瞥了她一眼,又是那副嘲弄的笑容,「如果說墨衛是懦夫,那麼你們玲瓏衛就是一個婊子和一群姘夫,怎會想著唆使我們刀衛做牛做馬?」
「你——」
「先把你的籌碼擺出來,讓我看看你是什麼貨色。若是玲瓏衛耽於享樂,連最後的價值也沒有,那我不介意讓你們提前被歷史淘汰。」
廖寒青的一番話極其無情,也讓她認識到她這個隱衛統領完全沒有能力掌控其他兩支部從。
從根本上說,隱衛早就出現了失控的跡象,蕭鋒宸沒能勒住這匹野獸,她莫秋麗也不能。
「這是最新的一份情報。至於其他的,你總得告訴我,你到底想做什麼,否則那堆密件讓你看個兩天兩夜也看不完。」
「蕭翎玉。」
「哦?」她略顯驚訝地挑了挑眉,隨即想到崇城傳來的最新消息,「聽說你被那位太子陰了一招,差點淪為西營軍的階下囚。」
何止是一招,後來在斷狼崖上她又給了他很大的驚喜。
想到這,廖寒青感覺到下腹處升起的熱潮,無需別人摩擦挑逗他的身體,他對蕭翎玉已是有了很深的慾念。
「你說的最強大的獵物就是十一、二歲的小屁孩?」莫秋麗收到他極具攻擊性的目光,下意識退了半步,「我隨口說說,不是貶低你的品位……其實我這對蕭翎玉的了解也不多,畢竟蕭鋒宸在世時,他只是個平平無奇的皇子,沒有什麼值得留意的地方。」
「平平無奇?」
「用蕭鋒宸的話來說,他這個兒子就是個廢物,只不過他沒有在賢妃面前說得如此惡毒,仍是裝作穩重溫柔的父皇,時不時去安樂宮探望那兩個孩子。」她頓了頓,補充說,「蕭翎玉和蕭鸞玉。」
廖寒青隱約感覺到自己抓住了某個關鍵的疑點,他對皇帝的後宮爭鬥不感興趣,對皇子公主的印象也僅停留在知道名字而已。
「我記得彭廣奉把幾個妃子囚禁在軍營里。」
「怎麼,你算計不過一個小屁孩,打算用他的母親……」她再次收到他警告的眼神,訕訕笑道,「當我沒說。」
「帶我去見賢妃。」
————
大清早,熙州太守府傳出一陣哀嚎聲。
「殿下不要啊!」段雲奕顫顫巍巍地舉起雙手,過了好一會才敢睜開眼睛,看到眼前的劍尖,差點嚇得暈厥過去,「真的嚇死我了……」
「瞧你那慫樣。」許慶不客氣地嘲笑他,「還自稱是太子殿下最英勇無畏的近侍,結果連叄招都接不住。」
「那是,那是因為我不敢對殿下出招……」他看到蕭鸞玉收回劍刃,白嫩的臉頰因為晨練而變得泛紅,連忙湊過去用手帕給她擦汗,「殿下真厲害,簡直是氣勢如虎、出劍如龍……」
「少拍馬屁。」她打斷他的話,「你要是再偷懶不出全力,我就和夢年對練。」
「別別別,我這不是……先淺後深、循序漸進的陪練嘛,您習武的時間比我們晚,身子骨也更加虛弱,我肯定不能貿然使用全力。」
「……你倒是會找理由,但是暗中潛藏的敵人可不會跟我循序漸進地博弈。」
她這話讓氣氛有片刻的凝滯,因為他們也知道了隱衛的存在,比起以往更加謹慎小心。
姚伍和許慶對視一眼,上前提議道,「殿下,彭驍後日就能抵達,只是這些個小伙子終究比不得專門訓練的刺客,要不您再招納幾位高手,也算是有備無患。」
「我確有此意,不過具體何時招納必須等待軍糧調度。」蕭鸞玉看到他們眼中的疑惑,對此解釋道,「驃騎軍和西營軍即將面向整個熙州徵召新兵,我可以直接從中選拔幾位近侍,但是新兵招募的數量受限于軍糧的儲備,所以具體時間也得等懷瑜那邊敲定。」
他們確實知道陸蘭舟被任命為熙州糧司主事,只是沒想到招募近侍一事也要考慮如此周全。
而蕭鸞玉想不到的是,蘇鳴淵聽到這個消息,很快送來了一份名單,她在其中還看到了劉永的名字。
「這估計是蘇小將軍的幾位近侍,個別人如劉永之輩英勇善戰,從近侍之名提拔到了副將之位。」萬夢年看了之後也是心情複雜,「原先殿下以為他的近侍受命於蘇將軍,始終不肯任用,但是從劉永的舉動來看,這些人並非愚忠之徒。」
所以,這也意味著,蘇鳴淵確實從一開始就打算給她最好的,並不是為了蘇亭山或者他自己的私心,試圖在她身邊安插眼線。
即使萬夢年對蘇鳴淵有再多的意見,也不得不承認,他對她確實有一番深情。
對於這份深情,他不能因為內心的嫉妒而建議蕭鸞玉拒絕,最終的決定權永遠在她手裡。
「送來名單的士兵離開了嗎?」
「還在門外。」
「讓他回去轉告蘇鳴淵,我會考慮。」
第五十三章下一步的計劃
盛春時節,太守府一掃清冷之色,溢散芬芳之景。
熙州太守之位仍然沒有定數,蕭鸞玉死死抓著這份權力不放手,逐漸往各層官職安插自己的人手,諸如陸蘭舟之輩的青年才俊,受她賞識提拔,必然會對她保持一定的忠誠。
驃騎軍也順利成立,由蘇鳴淵從西營軍舊部中調選一部分人手,再廣而告之招募新兵。
如今擺在蕭鸞玉面前的不再是軍糧徵調之類的後勤問題,而是更加長遠的方向計劃——接下來她所代表的勢力是揚刀揮向蕭鋒晟,還是反手吞併彭廣奉。
對此,文耀早有見解,親自寫信交給文鳶遠赴熙州送到蕭鸞玉的桌上。
「令尊所言深有道理。」她看完文耀的信件,示意段雲奕斟茶,「請詩霄稍待片刻。」
「誰要來?」
「蘇將軍等人。」
文鳶捧起茶杯輕抿半口,聽到她的回答,很快想通其中變化。
議事決斷之地已經從西營軍營帳改為太守府,或者說,太子殿下的居所——看來太子隨軍征戰的決定不僅助推了軍事上的勝利,還完成收攏實權的第一步,遠比父親所預料的更加成功。
待蘇亭山父子和幾位重要將領趕到,文鳶主動向他們簡要複述一遍文耀信件所說的內容。
「家父的建議是率先駁斥蕭鋒晟掌權的正當性,將其摁在弒兄篡位的恥辱柱上。至於彭廣奉此人,勾結外敵、囚禁皇妃,自然不是合作對象,但他一定會配合我方對蕭鋒晟形成夾擊之勢。」
蘇亭山聽完,臉上沒有太多表情,心中確實頗為輕視的。
文官就是文官,拘泥於道德仁義,把對手設想得理所應當。
「敵人的敵人即是朋友,換言之,彭廣奉可以是盟友,蕭鋒晟亦然。」
聽到有人提出不同意見,文鳶並不畏怯於這些武官的氣場,繼續抒發觀點,「可是胤朝上下皆知彭廣奉的所作所為,此等奸佞小人與之合作,不僅需要擔心他背後捅刀子,還會影響殿下的名望聲譽,弊大於利。」
聽到小姑娘嬌聲細氣的反駁,幾位將領忍不住低聲笑了笑。
他們當然知道她是文太守膝下嫡長女,只是她的年紀太小,又是細皮嫩肉的女兒家,著實讓人無法嚴肅看待。
文鳶微微皺眉,還沒說什麼,蕭鸞玉卻是敲了敲桌子,頷首道,「看來王副將、任副將兩位另有想法,不如開口與我說說。」
西營軍這邊的人均是沒想到她會突然點名,兩人嘴邊的笑容立即僵住,尷尬地摸了摸鼻子。
「末將暫無拙見。」
「殿下,依末將所言,聯合蕭鋒晟、針對彭廣奉才是利大於弊。」
竟是完全相反的結論,文鳶提起精神,傾聽對方的分析。
「要說聲望名譽,不論蕭鋒晟還是彭廣奉均是遭人詬病,前者弒兄篡位,後者勾結外敵,談不上孰優孰劣,但蕭鋒晟與太子殿下終歸是一家血脈,必然先清掃外敵,再由蕭家人角逐勝者。」
「聽起來像是你把我當做押注的棋子。」
王象對上蕭鸞玉似笑非笑的眼神,訕訕一笑,「末將,末將口不擇言,還望殿下見諒。」
她沒有糾結這點小問題,轉頭看向文鳶,「詩霄可有反駁之語?」
「當然有。既然這位將軍也說蕭鋒晟和殿下乃是一家人,前者已然另立正統,與太子殿下水火不容,哪有商談合作的餘地?」
「此言差矣,所謂正統並非絕對死板,歷史上早有叔侄繼位的先例。只要蕭鋒晟肯拿出誠意,承認太子殿下的東宮之位,哪怕只是表面合作、事後翻臉,也不會影響我們的短期目的。」
「閣下所言同樣是對蕭鋒晟抱有樂觀的看法,倘若他不肯承認又該如何?」
文鳶面對諸多將領的注視,不僅沒有絲毫的慌張,反而思路愈發清晰,「與蕭鋒晟合作,我們要退步忍讓;與彭廣奉合作,甚至不算合作,因為蕭鋒晟勢力範圍最大,他得知我們從南向北討伐,必然會趁機反撲,從另一個方向撕開口子。」
她一下說到關鍵上,令王象無可反駁。
蘇亭山倒是有話可說,但是他自認和文鳶不是一個級別,就算是互嗆,也該是蕭鸞玉來嗆他,所以他暫時不打算接話。
蘇鳴淵則是悶頭飲茶,時而借著飲茶的動作悄悄看向主座上的她。
誰知她恰好也看向他的位置,輕挑眉尾,朗聲道,「我看蘇小將軍欲言又止,似乎也有想法?」
這是兩個半月來,她第一次主動和他說話。
他的心跳瞬間慢了半拍,略顯無措地放下茶杯,快速整理好思緒,「……末將愚見,蕭鋒晟坐擁叄州十八城,還有京城南北兩支禁衛軍在手。一旦我們率兵開戰,他必然會把我們視為首要敵人,集中最大力量包圍全州、熙州,我們的勝算不高。」
蘇鳴淵善用兵而不善權謀,他的話糙理不糙,就是敵我力量的差距較大,應當暫避鋒芒。
文鳶沉吟片刻,暫未想到反駁的切入點,倒是萬夢年突然出聲向蕭鸞玉請示,「殿下,屬下所想與蘇小將軍略有不同,不知能否表述一二。」
「你說。」
「既然我們不能直接對上蕭鋒晟,確實需要表面上的合作。」他給段雲奕遞了個眼神,把桌上的地圖拉開展示給眾人,「諸位請看,彭廣奉位於宣州,地處胤朝西北,而全州地處西南,與之相隔酈州。」
文鳶對此表示疑惑,「我們要針對彭廣奉,必然要穿行酈州,何必多此一舉?」
「多此一舉自是為了第二步的計劃。」萬夢年與蕭鸞玉對視一眼,淺笑道,「太子殿下提到過叄十六計中有一計名曰『假道伐虢』,我們大可假借合作之名,請求蕭鋒晟開放酈州關口,允許我軍進入,從而趁其不備,吞併酈州。」
「假道伐虢指的是兩大國交戰,我方假裝借道,先殺敵對之大國,再反包途經之小國。」蘇鳴淵緊接著反駁,「如今局勢完全相反,我們借道酈州、實則吞併的做法,很可能弄巧成拙。」
「先前蘇將軍指點殿下莫要紙上談兵,怎地蘇小將軍反倒變得拘泥迂腐了?」
這句反問直接把蘇鳴淵懟得啞口無言,再看萬夢年仍是淺笑淡然的神情,身穿一套天青色圓領長袍,任誰看了都認為這是斯文有禮的讀書人,完全沒有初見時謹慎不安的怯弱之相。
他就像是她的影子,日夜陪伴在她的左右,就連氣質性格也有幾分相像,令他嫉妒得牙痒痒。
「原來這就是太子殿下謀劃的計策?」
蘇亭山終於說話了,畢竟親兒子已經被人壓了一頭,他再不說話就讓一個小小的近侍占盡了風頭。
蕭鸞玉哪裡不知道他心裡的官架子,啞然失笑道,「蘇將軍多想了,這不是我所想的計策,我只不過提了一句『假道伐虢』,他便自行尋找史書典故用以佐證。」
蘇亭山胸口一哽,看向身前這名少年,「『假道伐虢』出自何處?」
「回蘇將軍,出自左丘明所著《左傳》,具體史實發生於魯僖公五年。」萬夢年回答得行雲流水,讓人挑不出毛病,也讓他們不再小瞧太子近侍。
「……少壯好讀書,自是萬幸之幸。」蘇亭山臉色彆扭地誇了一句,轉而試探蕭鸞玉的想法,「那麼殿下對此又有何見解?」
「自然是來一招『假道伐虢』。」
「你不是說隨口一提……」
「再來一招『暗度陳倉』,示敵以動,利其靜。」
簡簡單單一句話就讓在場所有人摸不著頭腦,哪怕是最為了解她的萬夢年,一時半會也揣測不出真意。
蘇亭山暗中握緊拳頭,不想承認自己竟然聽不懂一個小姑娘的謀略,最後還是蘇鳴淵主動詢問,「請殿下明示,此處的敵人是指?」
「彭廣奉。」蕭鸞玉舉杯飲茶,又說,「酈州地廣,全州和熙州均與其接壤,我們正好也有西營軍和驃騎軍兩路軍隊,大可來一套連環計。計成,酈州為我吞併,彭廣奉斃於刀下,外敵不戰而返,一舉叄得。」
不管是文耀所顧忌的聲望名譽,還是蘇鳴淵認為的力量差距,這些擺在明面上的東西,對她而言都是可以用來迷惑對手的煙霧,是她用來預測敵人動向的輔助條件,而不是掣肘她做出決策的因素。
真正讓她苦苦思考的只有兩個問題——她手裡有多少棋子可用,以及敵人有多少種應對之策。
雖然她在人前故作輕鬆,引導他們各抒己見,順帶氣一氣蘇亭山這個老賊,但是她早已為此冥思苦想了數個日夜,不斷推測又推翻自己的想法,方才琢磨出這麼一個還算穩妥的計策。
不過,看蘇老狗的表情,她就知道自己又把他的官架子壓了下去。
「蘇將軍可有補充?」
「……沒有,殿下當真是少年英才。」蘇亭山說著自己不想承認的實話,心裡比吃了蒼蠅還難受,很快拱手行禮道,「既然殿下已有計策,剩下的就由我等全力備戰,靜待時機。末將先行告辭。」
「那就請夢年代我送一送蘇將軍。」
蘇亭山一走,西營軍這些將領也紛紛起身告退。
蕭鸞玉轉頭一看,段雲奕還擱那自言自語什麼彭廣奉和蕭鋒晟。
「你也要給我獻上一計?」
「我,我倒是想。」他突然被她打斷思路,只得塌下肩膀懊惱地說,「我看夢年往前邊一站就開始滔滔不絕的模樣著實羨慕,所以也想聽懂你們在說些什麼。」
搞了半天他聽都聽不懂,蕭鸞玉哭笑不得拍拍他的手臂,「你做好你能做的事就行。」
「……屬下明白了。」
她起身往外走,文鳶也亦步亦趨跟著,「殿下,您今日所說的,能否允許我寫信轉述家父?」
「當然可以,不過這些只是粗略的想法,若是令尊發現不妥之處,還請及時轉告我。」 她謙虛求教的態度讓文鳶愈發佩服,正打算再追問些細節,卻隱約聽見前方迴廊里,兩位氣質各異的少年在低聲交談。
「……你該放棄了……」
「……輪不到你教我做事……」
文鳶咽了咽唾沫,怎麼這兩人的語氣針鋒相對、宛若仇敵?
她悄悄打量蕭鸞玉,發現她僅是皺了下眉,並未主動走過去打斷他們的對話。
所幸他們的交談很快結束,萬夢年餘光瞥見她,立即掐斷話頭,急步回到她的身邊。
「殿下,蘇將軍等人已經駕馬離去,蘇小將軍似乎有事找您。」
他在她面前向來是實話實說,不會因為一己之私而耍心眼。
蕭鸞玉淡淡應了聲,抬眸看向走來的少年,「你有何事?」
「太守府居於崇城中央,驃騎軍校場位於城郊北嶺,末將已是許久未曾請見殿下。」
第一句就暗戳戳地抱怨兩人如今相隔太遠,她很少召見他。
看來今天她主動和他說話,又讓他興起了不該有的心思。
「你不怕受罰,隨時可以來太守府。」
前半句被蘇鳴淵忽略了,他只聽到後半句。
「有殿下應允,末將必然時常拜訪。」他隨口說了句胡話,發現她也沒有像曾經那般不耐煩,忍不住試探道,「驃騎軍的招募時間持續七日,不知您打算何時前來挑選近侍?」
「我聽你安排。」
簡短的五個字就像是巨大的煙花在蘇鳴淵的腦海里綻開,讓他不爭氣地勾起嘴角,又連忙壓了下去。
「那,那就等我安排?」
「好。」
「末將明天把名單拿來……」
「之前不是送來了?」
「那個,那個是簡略名單。」他盡力捋順自己的舌頭,終於把話說清楚了,「我手底下這些人擅長什麼、性格如何,我最是清楚,不如我親自過來跟您商量商量,免得您再費心思訓導……您看,可以嗎?」
她對上他暗含祈求的目光,淡笑道,「當然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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