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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碎驚凰 (1-9)作者:月桃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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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4-25 10:51:5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玉碎驚凰
作者:月桃仙人
第一章 鸞鳥之翎羽
「鸞鳥銜翎羽,翩翩若風流。」
銅鏡里,少女抬眉畫黛,點面描紅,稚嫩而清麗的五官已經初現傾城之色。
「皇姐。」
少女的身後露出七分相似的臉,笑吟吟地盯著鏡中的她。
「若我們真的是一個人就好了,你看,你那未上妝的半張面容與我多像。」
少女沒有說話,彈了彈指尖沾染的黛粉,正想給自己的另一邊臉上妝,身後的少年忽然扼住她的咽喉,滿意地看著她露出驚慌的神色。
「皇姐……姐姐……」
少年的手指逐漸收攏,快速剝奪少女的呼吸。
可她只是像個木偶般任他擺布,任由他貼緊了她的身軀,如同最華麗的翎羽附著於高貴的鸞鳥。
「姐姐。」他孜孜不倦地呼喚她,仿佛為了懲罰她的沉默,他忽而張嘴咬住她的耳尖,用小巧的虎牙碾磨她敏感的耳廓。
原本扼住咽喉的手從她胸前掠過,強勢地摟住她的腰肢,將她往自己懷裡帶得更深、更緊,密不可分。
他終於聽到了她的聲音,像是乳貓的細聲嗚咽,像是春夜枝頭鳥雀的低吟,又像是山澗汩汩流出的泉水,撫平他內心的躁動與饑渴。
但是他遠遠無法滿足。
少年鬆開她的耳尖,低頭叼起她滑嫩的頸肉,用力地留下一塊塊鮮紅的壓印,如同肉食動物標記自己的獵物後,再細嚼慢咽吞入腹中。
「姐姐。」
他的聲音沙啞又青澀,而她的喘息亦是起伏不平。
漸漸地,他忍不住自己的雄性本能,開始在她身後緩緩磨蹭,冰涼的手掌也順著裙衫的縫隙霸占她細嫩的肚皮,好似柔軟的小蛇蜿蜒至她尚未發育的兩粒嫣紅。
蛇吻張開,一口咬住。
她立即發出一聲酥到骨子裡的嬌吟。
他的忍耐也到了極點,隔著薄薄的衣衫在她脊背上釋放。
春情苦短,晨曦漸明。
蕭翎玉醒來仍在旖旎的夢境中難以自拔。
他熟練地起身更換褻褲,低頭瞧了瞧自己的小傢伙。
「姐姐,你可要等我長大,你要……」
「永遠屬於我。」
這一天正好是立春,午後的陽光明媚溫暖,可是這御花園裡的青湖仍然寒冷刺骨,仿佛是凝碧洗鉛華的冰絲翡翠,點綴在百花初開的美景中。
「蕭鸞玉,你好了沒有?」
遠處傳來蕭翎玉的呼喊,她加快了手中的動作,清洗袖子和裙擺上的泥垢。
方才不知是誰將她絆倒,跌入雜草叢中,差點讓她吃了泥。
正在蕭鸞玉在心中憤懣不平時,一道陰影從身後將她籠罩。
「三公主,四皇子正在等您。」香蘭居高臨下地盯著她的後腦勺,見她的動作實在太慢,忍不住催促,「您快一些,殿下已經很不高興了。」
「……嗯,我知道了。」蕭鸞玉習慣了宮女的無禮腔調,匆匆甩掉手心的水漬,站起身,「那就走吧。」
賞芳亭,六七個宮女太監圍著蕭翎玉,像是戲台上的捧哏,三言兩語都在迎合他的樂趣。
「梨花、杏花……還有這個是什麼花?」
「回殿下,這是杜鵑花。」
「你喜歡嗎?」
「……殿下喜歡的,奴婢不敢造次。」
「問你,喜歡嗎?」
「……喜,喜歡。」
如同白玉糯團的男孩突然收住了笑容,將杜鵑花扔到宮女的懷裡,「你喜歡,那就把它吃進嘴裡去。」
宮女不知他為何變了臉色,惶恐跪在地上,把這束杜鵑花捧得比頭頂還高。
「殿下息怒,請殿下恕罪。」
「我沒有生氣。」蕭翎玉從她手中拿回杜鵑花,伸到她的面前,「抬起頭來,吃掉它。」
「殿下……」
「喂她。」
稚嫩的聲音冷冷地說出命令的話語,周圍的太監立即動了手,將這名宮女按在地上,把美麗的杜鵑花硬生生塞進她的嘴裡。
她在掙扎時發出的祈求被他們無視,花粉沾染氣管的痛苦嗚咽也只是讓其他宮女把頭垂得更低。
蕭鸞玉回到賞芳亭時,看到的便是這般情景。
生吃花朵,她還是第一次見,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皇姐心疼了?」蕭翎玉優哉游哉地扯著杏花的花瓣,將花蕊在手心揉碎,「誰讓皇姐洗個袖子那麼久,我只能自己找樂子了。」
口中被塞入杜鵑花的宮女被太監們鬆開,已是涕泗橫流、呼氣不順的狀況。
這就是他認為的樂子?
蕭鸞玉知道他的古怪脾氣,找了個不像理由的理由,「青湖的水太冷,動作慢了些。」
「哦,那就……」蕭翎玉的話說到一半,便被一陣劇烈的咳嗽聲打斷,他不耐地看向倒在角落裡的宮女,「話說回來,她吃的這束花,也是因為皇姐的錯。」
「你什麼意思?」蕭鸞玉沒忍住加重了語氣,立馬僵硬地扯了一抹笑意,儘量舒緩自己的神情,「皇姐有錯,皇姐給你賠個不是,何必再去糾結她嘴裡的那束杜鵑花。」
「皇姐知錯就好,那我們繼續玩捉迷藏如何?」蕭翎玉沒等她回答,抬手示意身邊的太監,「把這東西拖下去,我不想再見到她。」
話音剛落,那名宮女立即強撐著身子爬起來,企圖抓住他的衣擺求饒。
「殿下……殿下,奴婢,奴婢知道錯了……求求您……」
其他太監和宮女連忙抓住她的肩膀,再次將她按在地上。
蕭翎玉瞧著她淚水氤氳的眼睛,冷不丁笑了一聲,「你又不是我的皇姐,知錯了,也要罰。」
蕭鸞玉聽到他的話,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冷顫。
這就是她同父異母的弟弟。
自從母妃去世,她被寄養在賢妃宮中,她便發現蕭翎玉的性格當真是驕橫乖戾。
再忍忍,再忍忍罷了。
蕭鸞玉正垂眸沉思時,忽然感覺到兩手被人牽住。
她抬眸一看,恰好對上蕭翎玉笑彎了的丹鳳眼。
「皇姐,我們長得真像。」
蕭鸞玉瞳孔微縮,想到了宮中的傳聞,下意識地掙開他的手,卻沒想到被他握得更緊了。
「這一次,輪到你變成鬼,我要藏在你不知道的地方。」
「……嗯。」
聽到蕭鸞玉應聲,蕭翎玉總算放開了她,從宮女手中拿過絲巾,蒙住她的雙眼。
「皇姐要數五十個數,不准耍賴。」
「好……」
絲巾很薄,蕭鸞玉睜著眼睛還能看得到蕭翎玉站在自己面前,神色詭異地盯著她的臉,而她也在看著他。
就算傳聞是真的又如何,她的母妃已經死了,死在了四年前的雪夜。
蕭翎玉是得利者,賢妃也是。
可是她對他們的厭惡都比不上那座龍椅的主人。
明明他才是真正的幕後黑手,卻像個深情而慈祥的父親,在眾人面前撫摸她的發頂,口口聲聲懷念她的母妃。
「皇姐,別忘了數數。」
「……一,二,三……」
是夜,嬌小的身影從黑暗的迴廊中穿過,避開守夜的侍衛,一路跑到御花園中。
她在洗浴時發現荷包不見了,只能撒謊讓宮女早些熄燈,假裝自己睡去之後,偷偷回到這裡。
蕭鸞玉循著白天摔倒的位置,兩眼摸黑地瞎找一通,依然找不到熟悉的荷包。
許久後,她揉著酸麻的小腿,從雜亂的草叢中站起身,便看到賞芳亭下懸掛的燈籠隨風搖晃,照亮熟悉的面容。
「皇姐,原來你喜歡在晚上玩捉迷藏。」
蕭鸞玉被突然出現的聲音嚇了一顫,「你……也來御花園賞月嗎?」
蕭翎玉俏皮地笑了幾聲,從賞芳亭跑出來,湊到她的面前。
「皇姐在找什麼?」
「沒什麼,說了,就是睡不著,溜出來看看月亮透透氣。」
「那我陪你看月亮好不好?」蕭翎玉不容置疑地抓著她的手臂,撒嬌的語氣讓她一陣惡寒。
「翎玉……現在已經晚了,我再摘幾朵鮮花就回去。你若是跟我一起走,更容易被雅蘭姑姑發現,到時候我們又要挨罰了。」
「那……我就聽你的話。」蕭翎玉眨了眨純黑的眼瞳,「皇姐,我回去了。」
「嗯,夜色已深,當心腳下。」
蕭鸞玉站在原地,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朦朧的夜色中。
怎麼辦,怎麼辦,再過一會,宮廷巡邏侍衛就要路過這裡了。
她像個兔子似地竄來竄去,仍然尋不到那個精緻的荷包。
只能明天來找了,抑或是,拜託芳蘭姑姑問一問值守的太監。
蕭鸞玉抿了抿唇,想到荷包里的玉佩,不禁有些擔心。
那是娘親留給她的唯一一件東西,她信不過安樂宮裡打掃拾掇的婢女,一直把荷包揣在懷裡,卻沒想到出了這檔子事。
罷了,只能先回去了。
蕭鸞玉如此想著,來到青湖邊,洗去手指上沾染的塵土、雜葉。
夜晚的青湖愈發冰涼,她不禁打了個寒顫。
賞芳亭下的花燈搖搖晃晃,在湖面上照出她的倒影。
她不經意地抬眼一看,當即被嚇了一跳——她的影子上邊怎麼還有個腦袋?
蕭鸞玉正要起身應對,便被人推入湖中。
「……救命……救……」她在水中嗆了幾口,冰冷刺骨的湖水快速奪走她的體溫,「……救我……救……」
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她仍然沒有看清湖邊的人,就此沉入夢中。
「……救活了嗎?死了就拉出去,晦氣。」
「活了活了,有氣了……」
「……皇姐,那東西著實精緻,不如送給我……」
「你錦衣玉食、綾羅無缺,何必惦記我那破爛的玩意?」
「……出什麼事了慌慌張張的?」
「親王謀反了!娘娘快帶上四皇子逃吧……」
「……什麼!太子死了!」
「娘娘,親王會不會盯上了皇上的子嗣?」
「去,快去把蕭鸞玉那死丫頭抓過來,穿上翎玉的衣裳……用她的命,拖住叛軍。」
「……放開我!」
「別掙扎了,你也不過是個苦命的皇女,你的命是皇家的,就像豬圈裡的崽子,早晚都要賣個好價錢。現在太子已死,皇上下落不明,四皇子的命比你貴重,要怪只能怪你怎麼與他如此相像……」
「……救活了嗎?死了就拉出去,晦氣。」
「活了活了,有氣了……」
怎麼又是相同的夢……
蕭鸞玉倏地睜開眼睛,望見絹羅如錦的床簾。
「雅蘭姑姑,三公主醒了。」
「哦,那就喂點湯藥,洗洗睡了。」
熟悉的聲音在床邊響起,蕭鸞玉費勁地轉過頭,只看到她走遠的背影。
安樂宮的大宮女居然捨得大半夜來偏院看她一眼,該說是她的幸運還是不幸呢。
既然雅蘭姑姑已經知道她落水的事,賢妃定然也知曉了。
蕭鸞玉不禁響起夢境里的畫面,難道是蕭翎玉撿到了她的玉佩?
可是他為何要欺騙自己?
抑或是,兇手就是他?
「殿下,該喝藥了。」
「放在那,我自己來。」蕭鸞玉艱難地撐起身子,眼尖瞥見床尾站著的少年,「他是誰?」
「他是救了殿下的小太監,換了一身衣裳被帶過來問話。」芳蘭不甚在意地擺擺手,「你退下吧,從哪來的就打哪回去。」
這小太監尚未應聲,蕭鸞玉就先一步開了口,「芳蘭姑姑,既然他救了我一命,也算個手腳伶俐、忠心護主的奴才,不如留在我這,正巧偏殿也缺幾個人手。」
「你倒也知道偏殿缺人,怪不得敢私自溜出去。」芳蘭皮笑肉不笑地刺了她一句,走過去抬起小太監的下巴看了一會,「不算什麼好皮相,你可別看多了話本子,生出些不該有的想法。」
蕭鸞玉心頭一哽,只得低頭認下,「姑姑教訓的是。」
「行了,你也是個主子,要個奴才而已,沒人會攔著你。若是下次再偷溜出去,就讓你身邊這些人,替你挨板子。」
如此大不敬的話語,也只有安樂宮的人敢這麼說了。
蕭鸞玉斂下眼中的神色,輕聲說了句是。
偏院恢復寂靜,蕭鸞玉示意剩下的兩名宮女離開,她們卻立馬跪下,搖頭拒絕。
「皇女殿下,雅蘭姑姑有令,您的身體落水抱恙,直到痊癒前,不允許我們離開您半步。」
蕭鸞玉無言以對,心中更是鬱悶至極。
有這兩人在此,她著實不好詢問一些問題。
罷了,先把湯藥喝了再說。
第二章 夢境重疊
翌日醒來,蕭鸞玉只覺得腦門一陣抽疼,似乎是昨夜喝了湯藥實在犯困,沒來得及擦乾頭髮就睡著了。
這也就罷了,夢裡還睡不安穩,總是夢到嚇人的事。
「公主,請用午膳。」
竟然已是午膳了,蕭鸞玉揉了揉眉心,在桌邊坐下。
「林富安在哪?」
「回公主,他在殿外守候。」
昨晚匆忙把他留下來,倒也沒給他安排什麼活計。
蕭鸞玉慢慢攪動栗子粥,略作思量,「把他叫進來。」
片刻後,半大的少年跪在她身邊,恭敬地向她請安。
「你有過幾位主子?」
「回公主,奴才入宮不足一年,您是第一位主子。」
「抬起頭來。」
蕭鸞玉仔細瞧著他的面容,確實是個稚嫩的,估摸也就比她大了三四歲。
「昨夜你聽到什麼動靜?」
林富安的思緒轉得飛快,當即明白她的意思。
「奴才跟周公公在御花園巡夜,一不小心迷了路,聽到落水和呼救的聲音便趕了過去,並未看見其他人。」
「哦?」蕭鸞玉意味不明地盯著他,不再多問。
對於林富安的話,她既是無法對證,也無法揪出兇手。
深夜的御花園,除了太監和守衛,就只有她和蕭翎玉。
如果動手的是他,她又該怎麼辦?毫無證據,只能忍耐?
可是話說回來,蕭翎玉再怎麼驕橫無理,也不會突然對她動了殺心。
還是說,另有他人指使?
正當蕭鸞玉越想越心煩,殿外傳來幾聲慌亂的勸說,蕭翎玉已經蹦蹦跳跳地進了門。
「皇姐,怎地睡那麼晚才醒?」
「昨晚……有些不舒服。」蕭鸞玉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斂下神情,繼續攪動碗里的栗子粥,「翎玉如此著急,是有什麼事嗎?」
「也不算急事,還望皇姐不要怪我。」
蕭翎玉含蓄地笑了笑,坐在她身邊,「皇姐,找到自己的東西了嗎?」
蕭鸞玉的臉色微變,「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我就是問皇姐找到自己的玉佩了嗎?」
「你知道我丟了東西。」
蕭鸞玉的臉色冷了下來,本就蒼白的面容沒了一絲的血色。
而蕭翎玉恰恰相反,他那白玉似的臉頰染上微紅,無辜地絞著手指,「都說了皇姐不要生氣,我不是故意的。」
「你的話有幾分真假?」蕭鸞玉沉聲說,本就鈍痛的腦袋讓她更是難以掩飾自己的情緒,「耍我很好玩?」
「皇姐別生氣。」蕭翎玉似乎被她嚇了一跳,瞧了一眼旁邊的宮女,顫巍巍站起來,「那時候夜色已深,我也不知到底是誰的荷包,先撿在手中帶回來了。」
「這麼說……我沒有告訴你,倒是我活該了。」蕭鸞玉被他的舉動噁心到反胃,也反應過來,這裡還有其他宮女,「坐下來吧,把東西還我,我便不生氣了。」
蕭翎玉沒有坐下,也沒有拿出荷包的意思,依舊小心翼翼地看著她的表情。
「皇姐,那東西著實精緻,不如送給我……」
她怎會想到他竟然如此無恥,氣得連木勺都握不住了,「你錦衣玉食、綾羅無缺,何必惦記我那破爛的玩意?」
「怎會是破爛的玩意?分明刻了一個『錦』……」
「蕭翎玉!」她倏地站起來,咬牙打斷他的話,「少用你那彎彎繞繞的心思來猜忌我。」
蕭翎玉面色一哽,難得有些羞辱感,「皇姐在教訓我嗎?這宮裡,還有誰的名字如此巧合?」
當然只有太子蕭錦玉。
蕭鸞玉何嘗不知道這個巧合,但這是母妃唯一留下的東西,她信不過打掃雜物的宮女,只能將玉佩收進荷包、帶在身上。
眼下讓她如何解釋都說不清這緣由。
說是母妃的東西,只會讓人詆毀一個死人的名譽;說是她自己的,賢妃和蕭翎玉又會懷疑她別有用心。
蕭錦玉身為太子,弱冠之後便出宮建府、接觸政事。
蕭鸞玉與他見面的次數更是一隻手都能數過來,若是有心之人將她和太子扯到一起,這枚玉佩就是最好的線索。
雖然蕭翎玉的年紀太小,但當今皇上正值壯年,必不可能早早退位,所以賢妃還有數年的時間謀劃布局,為蕭翎玉爭一爭這東宮之主。
蕭鸞玉深知自己的處境,早已默認站在了賢妃這一派,只待日後成為助力蕭翎玉上台的棋子之一。
當年,母妃讓賢妃成為後宮的笑話,賢妃有多恨她,就會想盡辦法榨乾自己的價值。
果真是,活到最後的才是贏家。
蕭鸞玉沉默了片刻,想到了很多。
偏生蕭翎玉還不放過她,非要那塊玉佩不可。
「送給我好不好,等會我也把我的護身玉佩送給你,這樣你就不會生病了。」
「……不行,莫要開玩笑了。」蕭鸞玉嘗試軟化自己的語氣,忽然察覺這些對話似乎在哪裡聽到過。
「皇姐,我問你要什麼禮物,你總是不答應,現在我想與你交換都不行,哪有姐姐不疼弟弟的……」
蕭翎玉習慣性地拉起蕭鸞玉的手,可是她現在看他這張相似的臉就覺得嫌惡,下意識地甩開了他,卻沒想到他竟然演了戲,順勢跌在地上。
「四皇子!」旁邊的宮女急沖沖地叫了一聲,上前扶起他。
蕭鸞玉心中暗道不妙,瞥見殿外的人也被驚動了,腦袋愈發抽疼。
「又在鬧什麼?」雅蘭快步走進來,登時慌了神色,「這幾個吃白飯的,四皇子昨晚扭到腳了,你們怎會讓他摔倒?」
「不是四皇子自己摔的。」宮女瞄了一眼蕭鸞玉,「是三公主不小心推了一下……」
「沒用的東西,先把四皇子帶回宮裡敷藥。」
雅蘭呵斥一聲,轉頭瞪著她。
「公主就該有公主的氣度、教養,我受賢妃娘娘之命,教導你數年之久,你卻不曾讓我滿意。如今你還得寸進尺,欺凌你的弟弟,是不是再過兩年,你就敢上房揭瓦、壞這宮裡的尊卑?」
蕭鸞玉不可思議地直視她的怒容,既是被雅蘭添油加醋的指責氣到語塞,也是驚愕於眼前的畫面竟然是無比的熟悉。
好像……好像夢裡也是這樣。
她該怎麼做?
夢裡,蕭翎玉拿了她的玉佩又來她面前撒潑;
夢裡,她沒忍住推了蕭翎玉,怒懟雅蘭,反被扇了一巴掌;
夢裡,蕭親王叛亂,沖入皇宮,顛覆朝廷;
夢裡……
雅蘭看她還敢直視自己,更是怒不可遏,「果真是我縱容你太多了,眼下我在教你規矩,你擺出一副不知所以然的表情,裝給誰看?」
規矩?裝給誰看?
蕭鸞玉只覺得可笑,回想著夢境的對話,字字清晰地回懟,「如果這宮裡的規矩,就是奴才可以教訓主子、宮女可以踩在公主頭上,那我何必……」
「啪——」
雅蘭反手將她的臉打歪在一邊,後牙咬得咯吱響,「皇上念你幼年喪母,將你交給賢妃娘娘撫養,娘娘命我教你規矩,你說我如何教訓不得?」
同樣的一句話,一字不差地落到蕭鸞玉的耳朵里。
即使她臉上火辣辣地疼著,心裡卻忍不住想笑出聲了。
「那……那就多謝雅蘭姑姑。怪我染了風寒,又做了噩夢,心緒不寧衝撞四皇弟,還壞了規矩,望雅蘭姑姑見諒。」
蕭鸞玉冷不丁說了句客套的感謝,一下子堵住了雅蘭剩下的話。
她的目光輕飄飄地收回,坐到桌邊,繼續攪拌這碗栗子粥。
「這就是你的態度……」
「雅蘭姑姑還想要我的什麼態度?」蕭鸞玉無聲地笑了笑,臉上的紅印子愈發明顯,「明日我再給四皇弟好好道個歉,今個恐怕出不了門了。」
明明她說的也不是什麼過分的話,雅蘭卻覺得有股氣塞在胸口。
這沒娘教的賤骨頭,若不是皇上還念著死人的幾分舊情,早就把她扔在冷宮自生自滅了。
她以為她的母妃死於宮斗?
不,那個女人是頂著謀反之罪被株連而死。
皇上留她一命,不過是念及她身體還有一半的皇家血脈,好好管教幾年,還能為朝廷換來一些利益,她真當自己還是當年受盡寵愛的公主?
雅蘭冷臉看了她半晌,氣沖沖地走了。
這偏院的宮女本就不多,又要扶蕭翎玉回正殿,竟是安靜到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蕭鸞玉捧起涼透的栗子粥,木然地舀起一勺,送進自己口中。
昨晚的夢境與今日發生的爭吵重迭了,幾乎沒有差別。
夢境的後半部分故事,又會在何時發生?
她的生命已經開始倒計時了嗎?
她想得很亂,腦海中的鈍痛總是消減不去。
過了一會,林富安被人叫了出去,帶回來小小的木奩。
「三公主,這是雅蘭姑姑派人送來的膏藥。」
「臉是她打的,藥是她送的,原來她也怕我頂著這紅印子,讓那人看見。」
林富安忽然跪了下來,「公主慎言。」
蕭鸞玉挑起眉,「這裡只剩你和我,你也要和我講規矩嗎?」
「奴才不敢,奴才只是想提醒公主,偏院的隔音不好。」
「你倒是謹慎。」蕭鸞玉將栗子粥推到一旁,「洗手,幫我上藥。」
「喏。」
林富安依言在水盂里洗了手,走到她近前,用木牒挖出一勺傷藥,細細抹在她的臉上。
「我和他是不是很像?」蕭鸞玉突然低聲問了一句,嚇得林富安放下木牒就想跪。
「不准跪。」他的雙腿頓住,無措地看著她。
「繼續上藥。」
「……喏。」
林富安心神不寧地抹著藥膏,他總覺得這時候的三公主有些奇怪。
作為奴才,他最怕自己不小心觸了主子的霉頭。
可是蕭鸞玉豈會管他那些心思,她不僅要他待在她身邊,還要他成為她的人。
「你說,我是你的第一位主子。那如果我幾天之後就要死了……」蕭鸞玉見他又慌亂起來,直接攥住他的手腕,自下而上凝視他的眉眼,「你看,連你都這麼怕死,說幾句重話就要跪下來求饒,那麼我呢?」
林富安被她攥著手腕,根本不敢動。
「奴才,奴才不知。」
「你希望我死嗎?」她說得很輕,仿佛在說兩人之間的小秘密。
「奴才不希望公主受傷,更不希望您……」他實在說不出那些不吉利的話,忍不住閉了閉眼,躲開她的直視,「公主,請允許我繼續為您上藥。」
蕭鸞玉低笑了幾聲,鬆開他的手,「確實要好好上藥,萬一留下幾天的印子,我怎麼逃過死劫?」
林富安不知該如何接話,他好像在一天之內認識了兩個完全不同的三公主。
昨晚的她還是柔弱忍耐的菟絲花,今天醒來之後,特別是與四皇子爭執了幾句,她就變得易怒而怪異。
看來安樂宮裡的這兩位皇嗣當真是水火不容。
「你知道四皇子撿到的是什麼東西嗎?」
「奴才不知。」
「那是我娘求得的平安符和佛光玉佩。」蕭鸞玉似乎平靜了很多,說謊起來有頭有尾,「符紙上寫了,我會在十歲這年遭遇死劫,唯有時刻佩戴它,才能過平安活下去。」
「……奴才斗膽一言,能否請求賢妃娘娘作主,將平安符和玉佩拿回來?」
「方才你也看到了,我的好皇弟可不會把它還給我,其他人更是不會在意我的死活。這個宮裡,或許只有你……不願意我死去。」
蕭鸞玉的話莫名讓林富安的心跳慢了半拍。
「無論你說的是真話,還是哄我開心的假話,我都會把它當真。」
林富安連忙替自己解釋,「奴才說的都是真話。」
「那更好了。」蕭鸞玉斂了斂神色,心思流轉,「其實我娘當年求平安符的時候,方丈還說了另一種避免災禍的辦法,只是我需要一個值得信任的人,幫我幾個小忙。」
「公主有命,奴才在所不辭。」林富安表態得很快,其實心裡也沒底。
「放心,只是些小忙。」
蕭鸞玉象徵性地安撫了一句,不再說話。
第三章 萬夢年
次日,蕭鸞玉臉上的紅印消減不少,只是她故意不讓林富安再給她上藥了,而是要以此悶在院子裡。
「雅蘭行事急躁了些,賢妃娘娘已經斥責她了。」芳蘭瞧了她的臉好一會,「你們可是忘記給三公主擦藥了?」
旁邊的宮女惶恐地回答,「奴婢未曾忘記,今天早上正是奴婢親自幫公主上藥。」
「一日兩次,怎麼還沒消退?」
芳蘭這問題,宮女答不上來,因為昨晚上藥的是林富安,木奩里的藥膏也少了很多,總不該有錯。
「無妨,今日上藥之後再用熱巾敷一敷就好了。」蕭鸞玉善解人意地說了一句,又轉話鋒,「不過,要麻煩芳蘭姑姑替我解釋解釋,我待明日再親自向四皇弟道歉。」
「你如此懂事,皇上和賢妃娘娘定然欣慰不已。」芳蘭起身吩咐道,「你們這些照顧主子的奴才,心思都要活絡機靈,三公主的臉比你們的命還金貴。若是明日還不褪紅,每人去領二十大板。」
「喏。」
幾位宮女唯唯諾諾地附和,眼見芳蘭剛走,便問蕭鸞玉是否擦藥。
「現在還早著,急什麼?」蕭鸞玉不耐地反駁,見她們又想抬出芳蘭來壓她,轉而妥協服軟,「放心,我知道你們受了吩咐,不如午膳過後再上藥,就不會影響我的胃口。一天三次,總該消掉了。」
宮女們只得應下。
總算把擦藥的事糊弄過去了,蕭鸞玉揉了揉眉心,昨夜的夢境愈發清晰,仿佛在催促她尋找躲過劫禍的辦法。
「到底是我預知了未來,還是我上輩子死而復生,入了這輩子的夢?」
蕭鸞玉心思沉重,走去了書房。
母妃生前喜好詩書,尤其推崇一位名為月桃的隱居詩人。
在她去世後,大部分貴重遺物都被清理充公。
當時蕭鸞玉回想起母妃曾經將一塊玉佩夾藏於書冊木奩的夾層中,這才斗膽開口索要這幾冊詩集,免得太監宮女清點時,發現了玉佩的存在。
「你怎會在這?」
「綠荷方才說,您朝著書房走來了,催促奴才趕緊磨墨。」林富安放下墨石,幫她拉開椅子,「公主可是要練書法?」
「先拿一本詩集讓我看看罷。」
蕭鸞玉揉了揉眉心,從他手中接過詩集。
「公主可要按壓穴位?」
「嗯。」
太陽穴被他輕輕按壓,焦躁的情緒舒緩了一些。
自從六歲識字起,蕭鸞玉一直保持讀詩練字的習慣。
特別是搬來安樂宮後,她總是借著練字的由頭推掉蕭翎玉的遊玩邀請,倒也練出一手好字。
「……水調歌頭·夢來世……」
她忽然翻到一首怪誕的詩詞。
「魂魄赴來世,歲歲到人間。
瞭然悲喜痴怨,清明恨離別。
總角難識苦倦,始室知之不語。
耄耋梳發短,倚杖笑歸雁,送暖莫流連。
入南山,尋寺院,落新巢。
故人未往,寥寥鍾罄隨寒煙。
生盡貧疾沉浮,死渡冥川黃泉,再醒入輪迴。
萬里山河舊,一夢復千年。」
蕭鸞玉念了兩遍,沉默了許久,倏地笑出聲。
「你可認得這詩詞的意思?」
「恕奴才愚笨,識字不多。」林富安老實回答。
「這首詞實在有趣,說的是人的魂魄輪迴,總是投胎到了人間。即使早已明了人生的喜怒哀樂,依然會感傷於離別之苦……萬里山河依舊在,一覺睜眼,世上已過千年。」
「奴才愚見,寫得很好。」林富安按著她的太陽穴,垂眼看著漆黑的字句,「只是太感傷了些,仿佛人世間不過無盡輪迴,苦難無盡、離別無盡,不知終點在何處。」
「若你不知你有前生後世,就能無感於這些虛無縹緲的話。」蕭鸞玉目光沉沉地看向落款的詩人名字,「若是知道了,你該是恐懼,還是迷茫?」
「或許……奴才會期待。」
「怎麼說?」
「人生苦短,遺憾無窮。若是奴才在某一日知曉了自己的前世,定然會想辦法彌補當年的遺憾;若是奴才在某一日預知了來世,定然要在這一世做些什麼。」
蕭鸞玉低低笑了起來,又長嘆了一聲,像是紓解了所有的鬱悶。
「她們總是要求奴才心思活絡機靈,可我又不是手足殘缺的病人,我要那些唯唯諾諾的奴才做什麼?我要的是你這般敢說、會說的人。」
林富安面色茫然,不知道她是在誇他,還是在諷他。
「從今往後,你不必自稱卑賤之名,我給你改個名字如何?」
「這是奴……我的榮幸。」
「就叫萬夢年。」
他恭謹地跪在她腳邊拜謝,「多謝三公主賜名。」
蕭鸞玉虛扶起他的手臂,意味不明地說,「你救了我,我便不會以尊卑壓你,只是希望你,永遠不要讓我感到失望。」
他是她前世入夢的契機,也是她開啟今生的鑰匙。
這個名字會永遠提醒蕭鸞玉,她這輩子不僅要活下去,還要把前世的遺憾全部彌補。
蕭鸞玉接連的暗示,如果萬夢年還聽不明白,他恐怕就是個傻的。
「公主要我怎麼做?」
「我且先練字,你幫我從製衣局借一些針線來。」
「若是其他人問起……」
「就說我要親自繡一個荷包給四皇弟道歉。」
「喏。」
午膳過後,綠荷捧著藥膏過來,蕭鸞玉讓她放下木奩就出去。
「三公主,芳蘭姑姑……」
「我會讓他幫我上藥。」蕭鸞玉輕吹著漱口的茶水,眼見綠荷依舊是一副為難的模樣,「你若是不放心,等會再進來檢查餘量就是了,難道我還會吃了這藥膏不成?」
「喏。」
萬夢年瞧著她垂眸飲茶的模樣,分明還是十歲的女孩,說話做事已然透露著皇家的蠻橫霸道。
未曾遇見她之前,宮裡的人都說三公主寄人籬下,早就被磨滅了心氣,沒有四年前那般聰敏靈慧、討人喜歡,可是如今看來,蕭鸞玉倒像是忍得辛苦、演得心累。
「過來上藥。」
「喏。」
「我說了,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你不用遵循尊卑之禮。」蕭鸞玉閉著眼睛,任由他塗抹藥膏,「方才盯著我在想什麼?」
「在想三公主的性格作風。」
「你倒是實誠,那你說說,我的性格如何?」
「暗藏鋒芒。」
蕭鸞玉抬眼瞥了他,又閉眼不說話了。
她的母妃出身名將之家,飽讀詩書、騎射皆通,反而不喜歡那些女紅之物。
——「鸞玉,你既要勤讀詩書,認識別人所描繪的世界,也要習得騎射之術,親自看遍這個世界。」
——「娘,這個世界有什麼好看的?莫不過是繁花玉帛、金絲酒歌,全都在這皇宮裡了。」
——「可你未曾見過海濱的迭浪,未曾見過西北的雄鷹、禾田中的蟬鳴、軍營里的戰鼓……太多太多風景都在皇宮外,你要趁著年少,趁著你的父皇對你還有縱容,替娘親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想出去必須要父皇的縱容嗎?」
——「……籠子裡的鳥想出去,只能依賴主人的寵愛和信任……」
那如果鳥籠的主人死了呢?
蕭鸞玉暗暗握緊拳頭,再睜眼時,萬夢年已經擦好了藥膏。
「繡包拿來。」
「我出去時遇到了四皇子,他得知了您要給他繡新荷包,他非常開心。」
蕭鸞玉不語,捻著細長的銀針看了一會,輕輕用針尖扎破指腹。
「公主……」
「無妨,我就試一試。」蕭鸞玉將銀針塞回繡包,扔給萬夢年,「你來縫。」
「啊?」他瞪大了眼睛。
「愣什麼,本公主不會女紅。」她理直氣壯地靠在藤椅上,兩手一攤,「趁著我還在敷藥,你先研究下荷包怎麼繡,等會我可要親自監工。」
於是,綠荷再進來時,便看到萬夢年拿著絹布在桌上比劃,而蕭鸞玉則是百聊無賴地把玩著線筒。
「公主,他這是?」
「我要做個荷包給四皇弟道歉,就讓小年子幫我裁剪一下布料罷了。」
「針線功夫還是女兒家細緻些,不如讓奴婢來幫忙吧。」
「你很閒?」蕭鸞玉放下線筒,微微笑道,「過來幫我清洗臉上的藥膏。」
片刻後,綠荷把她的臉擦乾淨,又看了眼萬夢年,捧著木奩退走了。
蕭鸞玉揉了揉冰涼的臉頰,「弄好了嗎?」
「應當算是。」
「說說怎麼繡的?」
「先用一塊較大的絹布外縫一圈,再用布條縫在袋口,剪掉兩個小洞,串入細繩,最後內外翻面,就製成了。」
「真聰明。」蕭鸞玉十分滿意地點頭,「那你開始做吧。」
萬夢年無奈,拿起銀針準備穿線。
「等下,這根最長的針留給我,你用其他的。」蕭鸞玉挑了銀針和線筒,又指著他的腳,「再把你的鞋脫下來。」
「啊?」
第四章 布娃娃
傍晚,蕭鸞玉又敷了膏藥,紅印果然完全消退了。
她對著鏡子看了半晌,尚存幾分稚氣的面容似乎與記憶中的女人重迭在一起。
可是神情變化間,又像那乖戾的蕭翎玉。
像,當真是像。
然而,又能怪得了誰呢?
怪成家棋差一步、滿盤皆輸?
還是怪皇帝虛情假意、借刀殺人?
「夢年。」
「我在。」
「你說,未來會是哪位皇子登……」
萬夢年睜大眼睛,上前捂住她的嘴。
「公主,請公主恕罪。」他很快反應過來自己的冒犯之舉,跪在地上,「奴才只是擔心隔牆有耳,擔心公主被人抓了把柄……」
「起來吧,不用賤稱自己。」
蕭鸞玉側眼瞧他,扶起他的手臂。
「你若忠心於我,自然要幫我琢磨這些利益攸關的事。想來你也從宮裡的流言蜚語得知了我的處境,在你眼裡,我該怎麼做才是最好的選擇?」
萬夢年被她純黑的眼珠凝視,不由得打了個冷顫,腦子裡卻有一股熱氣直衝而上。
蕭鸞玉勾起嘴角,指了指自己的耳邊。
他如同被蠱惑了一般,彎腰在她耳邊輕聲說,「……如若賢妃開始著手扳倒太子、扶持四皇子,公主可以暗中向太子效忠,保得一份榮華富貴。」
蕭鸞玉輕笑一聲,「你對他倒是有信心。」
萬夢年登時像個手足無措的傻小子,站在她身側不知如何應答。
「很不錯的建議,我會考慮的。」
她平淡的一句肯定,仿佛是子夜的煙花,剎那間攪動他沉寂的內心。
三公主……真的把我當成自己人,而不是奴才嗎?
萬夢年緩緩垂下目光,不敢想,也想不通。
就在這時,殿外響起宮女慌張的呼喚。
「四皇子殿下,不能進去……雅蘭姑姑有令,三公主行事乖張,必須禁足兩日……」
禁足?
蕭鸞玉厭惡地皺眉,為了避免引起那個人的注意,安樂宮對外聲稱是她犯了錯,倒也在她的意料之內。
「你算什麼東西來管我?這間院子,我想來就來……」
蕭翎玉大聲嚷嚷著,跑進前廳,「皇姐,你在哪?」
「翎玉找我有急事嗎?」蕭鸞玉徐徐從屏風後走來,面淡如水、眼含笑意,仿佛之前兩人沒有鬧過不愉快的事。
「聽皇姐的奴才說,你要給我繡荷包,我就急忙做完太傅的功課,過來找你玩。」他睜大了眼睛看了一圈,「皇姐,你繡的東西在哪?」
蕭鸞玉暗道這小子來得真不是時候,嘴上歉意地說,「我的繡工不好,折騰了半天也不過穿了幾根線,恐怕……」
「沒事沒事,我就要看看嘛。」
「那就依你的意思。」蕭鸞玉無奈,示意綠荷,「讓小年子把東西拿來。」
「喏。」
蕭翎玉等了片刻,看到萬夢年捧著半成品的荷包走來,「他是那晚救了皇姐的太監,怎麼改了名了?現在叫什麼名?」
「回殿下,三公主賜名『萬夢年』。」
「萬夢年……」蕭翎玉的眼珠子轉了轉,「這宮裡也沒有『夢玉』『年玉』的兄弟姐妹呀。」
萬夢年心思靈慧,當即跪了下來,「奴才僥倖得了三公主的賜名,並無其他含義。請四皇子行行好,饒了奴才一命。」
「你倒是命好,稀里糊塗救了我的皇姐,被她留在身邊,又被她賜了名字。」蕭翎玉刻意拖長了語氣,斜眼看向蕭鸞玉,「皇姐的心腸未免也太……」
他的諷刺和探究太過明顯,萬夢年不由得替她捏了一把汗。
可是蕭鸞玉只是拿起那單薄的荷包,淡笑著端詳這些歪歪扭扭的線頭。
蕭翎玉面上露出不虞,「皇姐,我在和你說話。」
「是嗎?」蕭鸞玉恍若初覺,連忙揚起笑容迎合他,「方才沒聽到你叫我,我只當你對小年子感興趣,非要和他暢談幾句呢。」
誰想和奴才暢談?
蕭翎玉嫌惡地皺了皺鼻子,「皇姐真不會說話。」
蕭鸞玉捂嘴輕笑道,「翎玉說的是,所以皇姐這不就繡了荷包向你賠禮了嗎?」
「給我看看。」他從她手中拽來荷包,果然是粗糙簡陋的樣式,「連個裝飾都沒有,皇姐能不能繡一些好看的圖案給我?」
「翎玉想要什麼圖案?」
「我想要……金龍。」
蕭鸞玉略微僵住了神情,周圍的宮婢和太監均是齊刷刷地跪下來,直呼「四皇子慎言」。
「翎玉喜歡?」
「我當然喜歡。」蕭翎玉眨了眨眼,手指捻著這荷包的線頭,「若是皇姐幫我繡出這圖案,我定會讓皇姐得到數不盡的好處。」
蕭鸞玉在心中冷笑不迭。
蕭翎玉看似野心勃勃,實則只有滿腦子的臆想。
他敢說出這種話,不過是仗著這裡是安樂宮,仗著她寄人籬下、仰人鼻息的弱勢,玩弄她這般無依無靠的軟柿子。
賢妃想扶持自己的兒子爭一爭這東宮之位本是無可厚非。
她想教會蕭翎玉的智謀,卻只養肥了他的幻想;她想培養蕭翎玉的氣場,卻只縱容出他的蠻橫。
當今太子算不算明君之選,蕭鸞玉不知道,但是,如果最後坐上九龍至尊的是眼前這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四皇弟,那還不如讓她掌控這胤朝!
蕭鸞玉在鬱悶中忽然冒出這個想法,自己都被嚇到了,下意識地撇過頭,避開蕭翎玉的凝視。
「你躲什麼?」蕭翎玉不悅地扯著她的手臂,「難道你在笑話我?」
「不,不是,怎麼會呢?」蕭鸞玉很快調整表情,反抓住他的手,與他十指交握,「皇姐只是太高興了,沒想到翎玉把我當作親姐般對待。」
「那我喜歡的樣式,皇姐都幫我繡一繡。」
「當然,即使我不會,我也要為了翎玉學好繡工。你看,我這手指還被扎破了……」
萬夢年在旁邊看著這姐弟親密的姿態,還有那七分相像的面容,頓時覺得背脊發涼。
別說奴才們只會阿諛奉承、捧哏唱戲,有時候,主子們裝起模樣,又有誰知道他們的幾分真假?
「……那便如此定下了,過幾天我就把布娃娃繡給你。」
「皇姐對我真好。」蕭翎玉難得露出些許純然的笑容。
他這兩年添了許多功課,最喜歡的布娃娃都被母妃收起來了。若是蕭鸞玉肯幫他偷偷繡一個,那真是再好不過,反正到時候挨罵的又不是他。
「時候不早了,翎玉快回去用膳吧。」
蕭鸞玉將他打發走了,靠在木椅上閉目養神。
直到用完晚膳,她也沒有多餘的神情,按部就班回到書房練字。
「公主,方才雅蘭姑姑過來問了您的臉,我如實回答了。」
「嗯。」
萬夢年見她專心練字,便不再出聲,安靜地研磨墨石。
可是蕭鸞玉並沒有她表露的那麼平靜,本該工整的楷書處處出錯,惹得她煩躁地揉皺整張紙,扔到了地上。
萬夢年試著揣測她的心思,稍作斟酌,「公主在想躲避災禍的事?」
蕭鸞玉深吸一口氣,「你是我信任的人,我便不瞞著你了。我最近的夢境愈發清晰,仿佛劫難已然逼近。」
萬夢年不安地動了動腳,鞋底凸出的異物硌得他發癢。
他難耐地抿著唇,對於她的想法感到恐懼和擔憂。
「公主想……除掉誰?」
「誰想殺我……」蕭鸞玉頓了頓,抬眼盯著他,「難道你怕了?」
萬夢年想擺出奴才的姿態,陽奉陰違地做些表面功夫,但是她的目光好似看穿了他的內心,對於他的心思了如指掌。
「夢年,你入宮也才一年,想必在宮外,早就聽聞過皇家的流言秘聞。」
蕭鸞玉坐下身子,嫩白的手指輕輕撐著額角,流露幾分漫不經心。
「宮裡人的手段有多狠,比之流傳的故事更甚三分。再者,母妃去世四年,我早已不是那什麼不諳世事的姑娘。我之所以忍耐退讓,是因為我孤立無援罷了……」
「倘若誰願意成為我手裡的刀,我定要亮出來,與他們較量一二。事到如今,你就是我唯一的刀。」
萬夢年的呼吸一頓,險些握不住墨石。
「只可惜,你還不夠鋒利。」
「公主……」他又跪了下來,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時間已經不等我了。」
蕭鸞玉沒有看他,也沒有將他扶起來,而是閉上了眼睛,仿佛又能夢見那猙獰的面孔、侮辱的字句,還有冰冷的刀劍。
她前世是怎麼死的?
她隱約記得,她被雅蘭灌了蒙汗藥,穿上蕭翎玉的衣裳,如同破爛的木偶般躺在安樂宮裡,被那闖入的叛軍拖在地上,見到了發動政變的英親王。
然而,那人只不過匆匆看了她一眼,便扔了把匕首,讓手下刺死她。
瞧瞧,同是皇家的人,也分三六九等。
她不過是失了寵的公主,見到太子、四皇子之輩尚且卑躬屈膝、一退再退,更別說那高高在上的皇帝和英親王。
他們才是這片國土的掌權者,殺死她如同捏死路邊的螻蟻般隨意。
只是這仇怨不是一朝一夕能解決的事,她這一世要活下來,必須先想辦法對付雅蘭。
要做到這件事,她一個人的力量肯定不夠,她需要幫手。
「時間不等我了。」蕭鸞玉又重複了一遍,原本是靈動清脆的聲線卻像是戲台上的布娃娃般毫無起伏,「你知道我為什麼在落水醒來後,立即開口將你留在身邊嗎?」
難道不是為了追問推她入水的兇手?
萬夢年早些時候知道答案,但是這時候,他選擇裝糊塗。
「……不知。」
「因為我也夢見了你的死。」她掀起眼皮,沒有錯過他臉上的驚愕,「你當這宮裡還有誰敢殺死當朝公主?你以為,你瞞著你所見到的一切,裝作一無所知,就能夠躲過殺身之禍?」
萬夢年忍不住顫了顫身子,顯然是默認了她的話。
「夢裡的我,對於你的死不甚在意,畢竟這宮裡每天要死的人多了,我自身難保,管不著誰的命,直到你被扔去了亂墳崗,我才聽宮女閒談中提到過,你猜她們怎麼說的?」
「她們說,『剛入宮沒到一年的小太監得罪了誰,怎麼會在大半夜被人勒死了。』」
蕭鸞玉咧了咧嘴角,笑道,「你看,這宮裡到處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怪物。若不是你死得太蹊蹺,我恐怕也不會放在心上。」
萬夢年緩緩垂下頭,向她跪拜,「……公主,我只想活下去。」
「那就收起你的膽怯和猶豫。」蕭鸞玉拽起他的衣領,強迫他抬頭與自己對視,「當災禍來臨時,我們只有一瞬間的機會扭轉死局。只要挺過這一次,我們都能活下去。」
第五章 黑臉白臉
這兩日蕭鸞玉閉門不出,整日想著政變之事,本就已經焦頭爛額。
如今臉上的紅印子完全消退,賢妃更是閒來沒事,逮著機會要找她的不痛快。
「綠荷跟我過去,你就在這把布娃娃繡好。」
「好。」萬夢年順從地回應。
蕭鸞玉看到他指尖上的幾道血痕,皺了皺眉,沒有多說什麼。
安樂宮正殿,蕭鸞玉挺直身板跨過門檻,便被賢妃招呼過去。
「幾日不見,快過來讓本宮看看。」
「鸞玉見過賢妃娘娘。」
「芳蘭,你瞧瞧。」賢妃打趣說,「年輕就是好,染點風寒休息兩天,又是一副紅潤可人的模樣。」
芳蘭沒有應聲,只是笑著。
蕭鸞玉卻覺得噁心透了。
賢妃三言兩語透露出她的態度——她不僅知道蕭鸞玉是怎麼墜湖的,還把這件事用感染風寒一詞糊弄了所有人。
即使蕭鸞玉從未對賢妃抱有不切實際的幻象和寄託,她也不得不在對方頻繁刻意的挑撥和諷刺下,滋生出暴躁、冷漠的性格。
看她這副開懷的笑容,再加上兩人極為相似的鳳眼,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她們才是血濃於水的母女,而不是水深火熱的冤家。
要說冤家,真正讓賢妃恨得牙痒痒的,莫過於她的母妃,成歌薴。
當初的情情愛愛早已分不清真假,人們只記得誰先進了宮,誰就是替代品;誰後入了宮,誰就是硃砂痣。
畢竟,男人愛的,永遠是遙不可及的那一個。
沒人敢把皇帝的心思說出來,只能將賢妃和成家的二小姐來回對比,好像只有把前者踩到塵土裡,才能襯托出他愛而不得的柔情,而不是喜新厭舊、移情別戀的劣根性。
當年的成家手握兵權、人丁興旺,自是不願意將唯一的女兒送入宮中以色侍人。
只可惜,君王與權臣之間的博弈,棋差一步、滿盤皆輸。
成家病急亂投醫,急忙讓那轎子抬著成歌薴跨過宮門,依然保不住一族的榮華富貴。
無人替成家喊冤,因為成家不冤。
但是所有人也知道,成家罪不至滅門。
四年來,這些消息零零碎碎傳到蕭鸞玉的耳朵里,她已經從震驚、憤怒,轉變為麻木、憎惡。
這也正是賢妃想看到的。
曾經,蕭鸞玉因著成歌薴的地位,以及聰敏伶俐的性格,討得皇上歡心。
而她自己的兒子蕭翎玉,連一句誇獎都求不來。
倘若蕭鸞玉喪母時,還是個懵懵懂懂的嬰孩,賢妃倒也願意裝裝樣子。
如今,賢妃只能用明嘲暗諷來宣洩當年的憤怒,想盡辦法將她那股惹眼的靈動打碎、讓她淪為仇恨的木偶。
反正這蕭家都不是善人,在身邊養一隻咬人的貓,閒來時逗弄兩下,倒也能紓解這深宮積累的鬱氣。
賢妃如此想著,笑得愈發暢快,「鸞玉,你怎麼不高興了?」
「娘娘說哪裡的話,身子染了風寒,本就不爽利,更怕我開口說兩句,就要把病氣傳給您了。」蕭鸞玉不冷不淡地說。
她對上賢妃時,可不會花費太多心思偽裝自己。
平日裡對蕭翎玉忍耐退讓,是因為那小子會跟皇帝告狀,少不了一些麻煩。
而賢妃要是敢告狀,這種不痛不癢的事只會讓皇帝認為她教導無方。
「聽起來,鸞玉倒是心心念念著本宮的安好。」賢妃斂了斂笑意,「我當你只知道吃裡扒外,挂念幾個虛無縹緲的人。」
這話聽起來太過刺耳,但是蕭鸞玉卻捕捉到另一層含義,賢妃說的是玉佩的事?
她在心中思量片刻,選擇以退為進,「娘娘言重了,如今我抬頭見的是安樂宮的牌匾,低頭走的是安樂宮的玉磚,何來挂念他人之說?」
「你明白你的處境,那再好不過。」賢妃眉眼淡淡,把弄著手裡的花絹,「至於那東西,就留給翎玉保管。它出現在你身上,總歸會讓皇上不喜。」
「娘娘說的是。」蕭鸞玉不想跟她犟,而是琢磨著她方才的話。
那玉佩上刻了一個「錦」字,讓蕭翎玉懷疑她和太子蕭錦玉有牽扯。
可是在賢妃這裡,那玉佩放在蕭翎玉身上卻是毫無問題的。
皇上不喜看到她和太子有牽扯,難道就樂意看到蕭錦玉和蕭翎玉之間兄友弟恭嗎?
這肯定說不通。
太子和四皇子不僅是兩位妃嬪站穩後宮的底氣,也是兩個權臣士族日後壯大的籌碼。
這兩個兒子走得近了,對於一位正值壯年的皇帝可不是什麼好事。
更何況,賢妃怎會把太子說成「虛無縹緲的人」?
蕭鸞玉滿心思慮,走回自己的偏院用膳。
「公主,這是繡好的荷包。」萬夢年將簡陋的布娃娃擺在她面前,「這個娃娃恐怕還需要縫補一些線頭。」
「做得不錯。」蕭鸞玉沒有吝嗇自己的誇獎,又問道,「現在是什麼時辰?」
「應當是未時三刻了。」
估摸蕭翎玉也快醒了,她可得找理由出去走一走。
「收拾好繡包,我們出去。」蕭鸞玉吩咐了一句,走到前廳,「綠荷,快去和芳蘭姑姑通報一聲,廂房花瓶的杏花蔫了,我去御花園摘一些回來。」
「啊?公主請等我通報回來再去。」
「知道了知道了。」蕭鸞玉嘴上如此敷衍著,轉身招手催促萬夢年,「你倒是快些。」
「三公主。」殿外的綠鶯急忙攔住她,「你還是先等等綠荷吧。」
「我都說了我要去御花園,她等會走快些追上我就是了。」蕭鸞玉瞥見萬夢年跟過來了,直接指著遠處說,「你看,綠荷這不就出來了?」
綠鶯聞言回了頭,立馬被她推到一邊,「哎!公主!」
蕭鸞玉頭也不回地跑遠了,綠鶯趕緊抓著萬夢年叮囑了一句,「你可得看好公主,別讓她惹事。」
萬夢年連聲應是。
午後的御花園略顯燥熱,蕭鸞玉沒有午睡的習慣,時常趁著這個時機溜出安樂宮,躲避蕭翎玉的騷擾。
「公主請走屋檐下,免得被曬傷了。」萬夢年低聲提醒她。
「無妨,我先前說了要摘花,總不能空手回去。」蕭鸞玉瞧了瞧,這御花園除了侍衛之外,也就只有她們兩個,「先上假山看看。」
萬夢年不明白她的主意怎麼變來變去,只得急步跟著她登上假山的入月亭。
「青蜓點絳雙雙飛,翠柳迎風簌簌沉。」她念了亭台廊柱上的詩句,回頭問他,「你可認得這兩句?」
「這是月桃詩人的《盛春賦》。」
蕭鸞玉點點頭,並未說什麼。
御花園的假山再加上這入月亭,足足有五丈高,是整座皇宮裡,僅次於角樓和妙音閣的建築。
假山的南側是青湖和賞芳亭,北側是珍藏諸多名人字畫的翰墨堂,再往北則是環繞整座皇宮的宮道和宮牆。
北玄門就在雙目可及之處。
蕭鸞玉盯著城牆上的巡衛,心裡不知思量著什麼。
「怎麼一個人來這入月亭?」
熟悉的聲音在身側響起,蕭鸞玉打了個激靈,身體比腦子更快一步地行了禮,「參見父皇……兒臣閒來無事,想一個人靜靜。」
「鸞玉長大了也有了煩心事?」
「比起父皇日理萬機,兒臣的一點苦惱算不得什麼。」蕭鸞玉的話語帶著刻意的討好和乖巧,果然惹得男人的幾分憐愛。
「怕是鸞玉與朕一樣,都想念你的母妃了吧。」蕭鋒宸抬手輕撫她的發頂,一如小時候那般,「她走得太決然,除了這入月亭,什麼也沒有給朕留下。」
蕭鸞玉眼神微閃,雖然她看到廊柱上的詩句早已有所猜測,但還是第一次從他的嘴裡確認了這件事。
「這亭子是父皇為了母妃建的?」
「嗯。」蕭鋒宸淡淡應了聲,「她素來喜歡登高遠眺,朕便搜羅了奇石上百,命人堆迭成山,再砌上磚瓦,修建亭台。朕還知道她喜歡月桃的詩詞,特意挑了最溫情的一首,刻在廊柱上。」
「此間萬物自春色,與卿珊珊動京城。」
「你讀過這首《盛春賦》。」
「兒臣偶爾練字時翻到過。」
蕭鋒宸微微皺眉,低頭看向她的面容,「讀詩、練字、登山,你與你母妃越來越像了。」
「兒臣是父皇的孩子,父皇想要兒臣是什麼樣的,兒臣就會努力成為那個樣子。」
「朕只想你平安長大。」
「普天之下,父皇的身邊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你啊,還是那麼聰明。」
蕭鸞玉聽到他的誇獎,如同害羞的鳥兒般低下頭。
而蕭鋒宸則是屈指撩起她鬢邊的碎發,仿若一位慈祥和藹的父親,細細打量自己的女兒。
亭台里靜默片刻,蕭鋒宸餘光瞥見御花園入口處的人影,「那是你的宮女?」
蕭鸞玉依言看過去,正是綠荷。
可是御花園又不禁止宮女入內,綠荷怎麼不進來,反倒站在入口處等著?
「正是兒臣的侍女,約莫是有急事找我。」
「快去吧。」
「那兒臣就先行告退了。」蕭鸞玉轉了個身,對著萬夢年快速使眼色,「小年子,方才我摘的花束你放在哪了?」
「放……放在西側階梯的石頭縫裡。」
假山有東西兩側階梯,方才他們正是從西側上來。
蕭鸞玉邊走邊說,「那你記得把我的花帶上,待會要插到花瓶里……」
「喏。」
蕭鋒宸看著主僕倆從階梯走下去,沒過一會便被崎嶇重迭的奇石遮擋了身形。
片刻後,萬夢年又回頭走了幾步,滿頭大汗地在石頭縫隙里找東西。
「你快些,這午後的太陽實在太熱了。」
「公主稍等,這花枝帶刺扎手……奴才,奴才快不了。」
「那我先下去了,你等會追過來。」
「奴才遵命。」萬夢年如此應道,繼續在石頭縫裡扒拉著什麼東西,只不過,礙於奇石的遮擋,蕭鋒宸只能看到他的後背。
他也沒有心思盯著一個奴才的舉動,轉回身繼續欣賞入月亭上的景色。
就在他轉過身的瞬間,萬夢年立即鬆了一口氣,大跨步從階梯上跑下去。
「公主,您等等……」
他的聲音漸行漸遠,蕭鋒宸再回頭看時,他已經跑到了御花園的入口,正與綠荷交談。
「主僕倆都是急性子的角色。」他冷不丁說了一句,抬手做了個手勢。
許久後,東側的階梯走來一位中年男子,停在入月亭外,亦是恰好被奇石擋住了身軀。
「微臣參見皇上。」
「此處就免禮了。」
「方才你覺著,我那女兒如何?」
「聰慧早熟。年紀雖小,但頗具心計、工於巧言。」
「朕知道你識人準確,方才將你派去濱城,調查水兵之事。我的那位好皇弟,可有讓人為難你?」
英親王?
躲在石洞裡的蕭鸞玉倏地繃緊心神,恨不得腦袋上長了四隻耳朵,極為專注地傾聽亭台上的對話。
第六章 博弈的後手
「朕的那位好皇弟,可有讓人為難你?」
英親王蕭鋒晟?
蕭鸞玉想起前世最後見到的那個男人,心神更加緊張,將自己完全縮在狹小的石洞中。
「英親王並未為難微臣,唯獨幾位管事對微臣頗有意見。不過,皇上料事如神,早已暗度陳倉。」黃忠喜從袖中拿出一迭信紙,彎腰送到他身側,「這是線人傳出的情報,請皇上過目。」
蕭鋒宸仔細看過一遍,冷笑道,「我胤朝近海,水兵為利。即使他藏得再好,也不是無縫的牆。」
「皇上,微臣此行還有另外的收穫。」黃忠喜頓了頓,將一支細小的竹筒交給他,「這是微臣在驛館截獲的密信,正是英親王麾下寄送給護國大將軍蘇亭山。」
「蘇家也要摻和?」蕭鋒宸皺起眉頭,拆開密信之後,臉色逐漸難看,「好一個護國大將軍,他知情不報、以退為進,暗中抬高價碼,這是把朕的國家護到了他的口袋裡!」
「請皇上息怒。」
「你讓朕如何息怒?朕恨不得抓起這兩人碎屍萬段!」
入月亭上傳來氣急敗壞的辱罵,只是礙於距離太遠,御花園外的萬夢年和綠荷並未聽到。
「你還在發獃?」綠荷也快氣壞了,「我找過萬佛樓了,公主不在那裡。」
「可是三公主確實從北邊的小路跑遠了。」萬夢年瞧了瞧入口處的侍衛,又指了另一個方向,「要不我們去北玄門附近看看?」
「行吧。」
綠荷唉聲嘆氣,完全不知自己已經被萬夢年誤導了。
守在御花園入口的侍衛更是茫然,不明白這兩位為何總是在附近徘徊。
與此同時,被綠荷念念叨叨的蕭鸞玉還躲在假山上,偷聽著蕭鋒宸與兵部侍郎黃忠喜的對話。
「請皇上息怒,莫動肝火。」
黃忠喜勸了幾句,蕭鋒宸才緩和了臉色。
「朕知道,七皇弟覬覦朕的皇位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只是沒有料到,蘇家才是藏得最深的。」
「請恕微臣直言,前有成家被滿門抄斬,後有皇上設計削兵權,蘇家若是想反,恐怕鬧不出什麼大風浪。如今英親王練成水兵,已是箭在弦上,蘇亭山並未跟風下注,或許懷揣的是坐山觀虎鬥的心態。」
「朕倒是覺得,蘇亭山這個老傢伙敢坐山觀虎鬥,不是沒有底氣,而是在等七皇弟抬高價碼,給予他更大的好處。」
黃忠喜話鋒一轉,「那豈不是更好?」
「怎麼說?」
「民間賭坊最常見的就是孤注一擲的賭徒,正因為是最後的幾兩身家,才要等待最高的利率,希冀自己一擲功成、反敗為勝。」
蕭鋒宸沉思片刻,認可了他的話,「這麼說,蘇家被削了兵權之後,倒也沒有多少籌碼了。」
「皇上高見。」
「那朕就引誘蘇家孤注一擲。只要將這些逆臣賊子的野心全部激發出來、一舉覆滅,朕的皇位至少能安穩十餘年。」
蕭鸞玉微微睜大眼睛,這是她第一次接觸當權者之間的博弈,既是緊張不安,又感到興奮。
情報、謀臣、兵權,這些是她從未思考過的政治因素。
原來金碧輝煌的皇宮之外,早就是暗潮湧動的局面。
沒有人會討厭權力和地位,也沒有人不覬覦萬人之上的皇位。
蕭鸞玉在心中琢磨,如果是她坐在皇帝的位置上,她該如何處理這些不安分的臣子。
可惜,她的謀略尚且稚嫩,還未想出個所以然,入月亭上又傳來聲音。
「皇上是想演一出『引鱉入瓮』?」
「既然七皇弟這麼想坐上龍椅,那就讓他過過癮。」蕭鋒宸遙望著皇宮之北的徽山,言語間頗為耐人尋味,「朕不介意……讓六十年前的那場腥風血雨再次上演。」
黃忠喜像是想到什麼可怕的事,連忙驚恐地低下頭。
「到時候,還需愛卿再跑一趟。」
「微臣定然萬死不辭。」黃忠喜略帶斟酌地問,「敢問皇上如何安排?」
「皇后與朕相伴多年,貴為國母。太子勤懇好學,孝順有加。」
意思就是……其他妃嬪、皇嗣都不管了?
像是知道他心中的疑惑,蕭鋒宸冷聲提醒,「做好你該做的,至於其他人,朕另有布置。」
「微臣領命。」
「退下吧。」
黃忠喜恭謹行禮,隨後離開。
入月亭上清風依舊,御花園中春花艷艷。
蕭鋒宸獨自站了許久,回想起點滴往事,悵然之情如同潮水般湧來,又像潮水般快速退去。
「為君者,無心也無情。」
「霜衣,朕不曾後悔,永遠也不會。」
蕭鸞玉心情複雜地抿了抿唇,原來他獨處之時,也會想起母妃嗎?
可是,一句「無心也無情」怎能掩蓋了他的自私自利?
為了逼出亂臣,他不惜以整座皇宮施展空城計,置其他妃嬪皇嗣的安危於不顧。
嘴上念著成歌薴的字,心中早已算計好蕭鸞玉的死。
母妃,若您泉下有知,可會詛咒他死期將至?
蕭鸞玉壓抑著胸口脹滿的哀愁,耳尖聽到石階上的腳步,又往石洞深處縮了縮。
她躲藏的地方十分隱蔽,但蕭鋒宸若是停下來,俯身向下查看,便能發現她的身影。
好巧不巧的是,他的腳步聲消失了。
蕭鸞玉看不見石階上的人,只能憑藉記憶判斷蕭鋒宸的位置,不由得緊張地屏住呼吸。
「好久沒去安樂宮看看了。」
頭頂傳來蕭鋒宸的自言自語,把蕭鸞玉嚇出了一身冷汗,下意識捂住嘴,生怕自己控制不住發出聲音。
「……三公主……您等等奴才……」
御花園外傳來熟悉的呼喊,喚回蕭鸞玉的幾分理智。
萬夢年!
他在演戲!
果不其然,蕭鋒宸眯了眯眼,看向御花園外。
只是這初春時節,樹影綽綽,他只看到那個小太監跑遠的背影。
「嗓門倒是挺大。」他收回目光,環視周圍的奇石,並未發現什麼痕跡,便抬腳繼續走下石階。
一步兩步……那踏在石板上的腳步聲仿佛取代了蕭鸞玉的心跳聲,讓她的心緒跌宕起伏。
最開始,她並未發現蕭鋒宸就在御花園中,還以為是父女之間恰好偶遇罷了。
若不是他以綠荷為藉口,趁機指示她離開,她也不會察覺御花園守衛的異常——外人禁止入內,定然是有大人物下了命令,而這皇宮最大的莫過於身旁的蕭鋒宸。
假山地勢崎嶇、怪石嶙峋,本就是掩蔽耳目的好地方,再加上時近午後、日光毒辣,妃嬪皇嗣大多縮在宮殿里午睡,確實是個商議要事的好時機。
這幾天,蕭鸞玉焦頭爛額,急於確認夢境中的政變之事。
如今機會就在眼前,她只能臨時起意,配合萬夢年騙過蕭鋒宸和綠荷,躲藏於此,偷聽兩人的交談。
可是一番思考下來,她仍是有些茫然。
英親王即將發動政變是不假,但是蕭鋒宸分明交代黃忠喜要保住皇后和太子的命,為何太子在她的夢境中卻是最早傳來死訊的那一個?
最重要的是,蕭鋒宸與黃忠喜的對話並未提及英親王政變的具體時間,她該如何抓住機會、逃出這座金籠?
蕭鸞玉的腦海中簡直是一團亂麻,後知後覺自己已經躲藏了很久。
綠荷遲遲找不到她,若是驚動了賢妃,那便不是萬夢年能夠輕易糊弄過去的。
「三公主,公主……」
假山上響起萬夢年的呼喚,蕭鸞玉如夢初醒,抓著石洞的邊緣往外鑽,奈何自己蹲了太久,雙腿發麻,像個狗崽子似地往前撲。
「公主小心——」
第七章 暗潮湧動
「公主小心——」
萬夢年更快一步抓住蕭鸞玉的手臂,將她穩穩攙扶。
「公主小心些。」
「不礙事。」蕭鸞玉嘴上如此說著,卻也鬱悶地跺跺腳,緩解雙腿的酸麻,「綠荷去哪了?」
「御花園的守衛散了一些,我甩掉綠荷,便過來找您。」
「真是麻煩,趕緊回去逮住她,免得她報給賢妃和芳蘭。」
兩人鬼鬼祟祟從東側小路繞了一大圈回到安樂宮,恰好在半路被綠荷發現了。
於是,蕭鸞玉難得耐著性子聽完她的嘮叨,穩住她的情緒。
「公主,下次您再耍人,奴婢就直接告訴賢妃娘娘了。」
「絕對沒有下次。」蕭鸞玉從善如流。
綠荷哪裡不知道她的性子,轉頭還想叮囑萬夢年,就被她打斷了。
「我出了不少汗,綠荷,快幫我備一桶浴湯。」
綠荷氣結,只得離開了。
蕭鸞玉沐浴之後換了一身乾淨裙衫,又整理一會發簪,再出來時,萬夢年已經吹涼一杯茶水,放在她面前。
「公主,以後還是謹慎些為好。」
「我知道你緊張。」蕭鸞玉喝了涼茶水,燥熱的感覺一掃而空,心情舒暢多了,「瞧瞧你走下假山的時候,還沒走幾步,額頭上都是汗水。」
萬夢年語塞,當時蕭鋒宸就在亭台上盯著他,那可是皇上,誰能不緊張?
「我問你些事。」
「公主請講。」
「你的家鄉在哪?」
「青州泠台。」
蕭鸞玉手裡摩挲著茶杯的花紋,靈光一閃,「泠台是不是靠近濱城、臨近東海?」
萬夢年回答,「正是。」
「倘若乘船從濱城順著洺江而上,需要幾日能夠抵達京城?」
「如今河水平緩,乘船逆流而上只需一日,上岸後再以車馬代行,還需一日。」
蕭鸞玉將茶杯狠狠放在桌上,好不容易舒暢些的情緒又被陰雲籠罩。
「……時間真不多了。」
兩天後,初春的天氣暖和了很多,製衣局時常有宮仆進出,為主子們更換適宜的衣裳。
萬夢年拎著繡包匆忙趕去,正好被認識他的小太監叫住。
「小林子,你來幫三公主換裙衫?」
「天氣熱起來了,公主想穿些煙羅裙。」萬夢年笑著回應。
「那你可得趕緊過去,現在煙羅料可搶手了,妃嬪們都爭著要剪裁新衣裳。」
「三公主每天都讓我過來問,不知道今天有沒有。」他如此說著,邁步進了製衣局。
如他所料,今天依舊沒有多餘的煙羅。
「你明天再來看看吧。」管事的王嬤嬤擺擺手,讓他回去。
「那我明天再來。」萬夢年狀若無奈,將繡包歸還,「王嬤嬤,這是之前替三公主借走的繡包。」
「放那吧,我忙著呢。」王嬤嬤指了桌角,示意他放在那裡,又繼續丈量桌上的布料。
過了一會,她準備縫線做底子了,便順手拿起繡包,「……怪了,怎麼少了兩根長針?」
此時萬夢年已經離開製衣局,腳步一扭,走向御膳房。
「劉掌勺,今個三公主想吃杏花酥。」
「等一會等一會,你總是在我最忙的時候過來。」
「到了飯點,公主餓了就想吃甜點,咱們也不好說什麼。」萬夢年解釋了一句,繞著灶台轉一圈,將備好的食盒都看了一遍。
不同的主子每天都有不同的口味,大多會提前交代御膳房準備。
今天合歡宮的主子想吃雪花羹,那就把合歡宮的木牒擺在食盒上邊,以防奴才們拿錯了別人的飯菜。
這個時間點正是御膳房最忙的時候,灶台的空隙擺滿了食盒和木牒,唯獨少了……坤寧宮。
萬夢年靈機一動,趁著其他人不注意,把安樂宮的木牒碰掉在地上,「劉掌勺,您是不是少做了我們安樂宮的午膳?」
「不可能,你再找找。」
「當真是沒看到,您給我指個大概的位置。」
劉掌勺指了他身後的灶台,「就在那,你看仔細咯。」
萬夢年裝模作樣地拿起另一塊木牒,「真沒看到,這倒是有其他的食盒,叫什麼坤……」
「怎麼會是坤寧宮?」劉掌勺拿著菜刀走過來,湊近了瞧,「你小子眼神不好使,這哪裡是『坤』字?」
「我沒讀過書,不認得多少字。」萬夢年尷尬地笑了笑,「那,那我們安樂宮的食盒在哪?」
「奇了怪了,剛才是在這灶台上。」劉掌勺轉了兩圈,終於找到了安樂宮的木牒,「真是折騰人,好好的怎麼會掉在地上?」
「辛苦您了,我晚些再過來要杏花酥。」
「知道知道,明天要吃什麼早點說。」
劉掌勺不耐煩地揮揮手,把他趕走了,又看了一眼剛才的木牒,「這孩子眼神真不好,不讀書識字,好歹也見過坤寧宮的牌匾,怎會把『崇』字看成『坤』字?」
他搖了搖頭,並未深究其中的怪異。
午膳過後,安樂宮又恢復安靜。
綠荷這幾日嚴防死守,就怕蕭鸞玉又偷溜出去了。
可是她沒想到蕭鸞玉倒是老實了,蕭翎玉卻不安分起來。
「四皇子殿下,您不午睡嗎?」
「你問什麼問,我找皇姐有事。」
「哎哎,四皇子……」
「噓——」蕭翎玉做了噤聲的手勢,「你敢驚動別人,我就找藉口把你送進浣衣局。」
綠荷不敢再說了,繼續站在院外發獃。
蕭翎玉順利跑進蕭鸞玉的臥房,她果然在等他。
「午膳的時候,你讓小太監給我傳話,我很快就溜出來找你了。」他瞧了瞧周圍,她手上沒有布娃娃,剛才傳話的小太監也不在,「我的東西呢?」
「稍安勿躁。」蕭鸞玉笑了下,指著身邊的凳子,示意他坐下來,「我的繡工不好,方才又發現一處布料沒縫好,就讓小年子拿著娃娃去製衣局,讓王嬤嬤再補幾針,不知四皇弟會不會介意等一會?」
「等一會是幾會,我沒有太多的耐心。」蕭翎玉嘟嘟囔囔,「別忘了,這是你向我賠禮道歉的布娃娃,要是太難看,我可不要。」
「要不了多久的。」蕭翎玉捂嘴輕笑,「話說回來,翎玉的生辰是不是要到了?」
「久著呢,還有……三個月加十五——不對,三個月加十六天。」
「到時候翎玉想吃什麼甜點或者美味?」
「我想吃翡翠糕、炸金酥、桃花鱖魚……」蕭翎玉覺得不對勁,瞥了她一眼,「皇姐,你怎麼突然問這些?」
「怕你等得無聊,所以跟你找一些話題說說。」蕭鸞玉神色真誠,坦然對上他的視線,「古人言『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瑤』,翎玉心裡把我當成親姐姐,我便想在你生辰之時,為你做一份甜點。」
蕭翎玉轉了轉眼珠子,心中感到奇怪,「那我之前對你不好麼?你現在才想給我做甜點。」
蕭鸞玉的笑意斂了斂,「你這話說的,先前你拿了我的玉佩,就知道惹我……」
她的話還沒說完,蕭翎玉的面容已經浮現怒色,「我當皇姐是要真心待我好,原來還是為了要回玉佩。」
「不說真心不真心,皇姐何時曾對你壞?」
「你私自收藏太子的玉佩,不就是背叛我嗎?」
什麼背叛,真是荒唐。
蕭鸞玉厭惡地皺了皺眉,「看來你的母妃沒有告訴你玉佩到底是誰的。」
「難道不是蕭錦玉的?這宮裡除了他還有誰能對上這個巧合?」
又是相同的質問,而蕭鸞玉依舊無法回答。
蕭翎玉覺得自己被她耍了,站起身來俯視她,「看來皇姐並不是真心要向我認錯,何必假情假意拉扯如此多的戲份?」
蕭鸞玉不甘示弱地回懟道,「誰都可以說我假情假意,唯獨你沒有這個資格。」
他被她言語中的輕蔑刺激到,臉色極為難看,「你這是徹底撕破臉了?」
「早該如此了。」蕭鸞玉亦是站起身,本該稚嫩的眉眼卻露出刺人的鋒芒,「你算什麼東西敢要求我用真心待你?」
「蕭鸞玉,你敢……」
「你偷了我的楷書課業交給太傅時,你可是真心待我?你強行拉著我逃課玩耍卻反告狀給賢妃時,你可是真心待我?你深夜趁我不備、差點將我害死,你可是真心待我?」
她像是壓抑了許久、終於徹底爆發的火山,用這滿腹的怨氣和刺耳的事實將他淹沒。
蕭翎玉情不自禁地倒退半步,又提起一股豪橫之勢,「什麼課業、什麼告狀,我根本沒有做過,更別說推你下湖……」
他驀地止住了聲音,蕭鸞玉根本沒說過她是被人推下湖的,他怎麼就嘴快說出來了。
「四皇弟真是可愛。」她笑了笑,轉身摸了摸茶壺的壺蓋,「茶水涼了,像青湖的湖水那般冰冷。」
「你什麼意思?」
蕭翎玉直覺要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警惕地盯著她的動作。
「意思就是……」
她的尾音拉長,引得蕭翎玉繃緊心弦,正準備細聽她的話語時,身後的少年猛地掐住他的咽喉,將他拽倒在地上。
「額唔唔……唔唔……」
蕭翎玉奮力掙扎,一時沒能掙脫萬夢年的鉗制,蕭鸞玉便打開茶壺,扯出濕透的布娃娃,用力按在他的臉上。
冰涼的茶水淌入他的口鼻中,嗆得格外難受,可是萬夢年的力氣就足以壓制他,更何況還有蕭鸞玉死死捂住他的呼吸。
漸漸地,他的兩眼開始翻白,雙腿也失去了反抗的力氣。
「蕭家只有兩種人……而你是廢物的那一個。」
第八章 宮廷亂
「蕭家只有兩種人……而你是廢物的那一個。」
蕭翎玉低聲說出這句話時,腦海中閃過成歌薴的身影。
雖然母妃已經去世四年,甚至記憶中的面容都有些模糊了,但是蕭鸞玉永遠記得那個雪夜,半夢半醒時,聽到她在殿中哀聲低語。
——「……蕭家半是瘋子,半是廢物,只可惜我們低估了蕭鋒宸,所以我們錯了,都錯了……可是成家罪不至滅門啊……」
她聽到母妃的哭泣,驚醒而起,摸黑走入正殿,卻在冰涼的月光下,看到了自縊而亡的屍體。
「死是多麼簡單的事,而生者又該如何自處?」
蕭鸞玉跌坐在地上,雙眼無神地望著萬夢年。
「三公主,公主?」他慌張地呼喚她的意識,終於讓她清醒過來,「您害怕嗎?」
「……害怕……」蕭鸞玉將目光看向蕭翎玉的屍體,兀地笑了下,「這是我殺的第一個人。」
萬夢年沉默了片刻,「還有誰……想殺你?」
「快來了。」蕭鸞玉扶著旁邊的椅子站起來,稚嫩的面容卻露出決然的神情,「換下他的衣裳,再找一找我的玉佩在哪。」
萬夢年壓下心中惶恐的情緒,他有些後悔,也感到害怕。
「別怕,就算這是命運給我鬧了一場笑話,事情敗露後,我也不會讓你替我去死。」蕭鸞玉坐在凳子上,並未看他,說出的話卻直指他的心窩,「死是多麼簡單的事,而我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
語畢,她拿出手帕擦拭手指上的茶水,像是在擦拭敵人留下的鮮血,又像是抹去內心的恐懼,保持著自己的平靜從容。
半個時辰後,夢境與現實交織,皇宮角樓上震響銅鼓,宣示著危險的來臨。
賢妃在午睡中被驚動,一邊整理碎發,一邊讓香蘭出去探查情況,「平日裡,只有打了勝仗、班師回朝時,皇宮才會擂鼓迎接,如今怎會鬧出響動?」
「只希望不是什麼壞事。」
芳蘭幫她穿好外衫,盤起髮髻後,香蘭才匆忙趕回來。
「娘娘……」
「出什麼事了慌慌張張的?」賢妃扶了扶頭上的金釵,「若是有什麼大事,皇上肯定……」
「親王謀反了!」香蘭喘了喘氣,又說,「娘娘快帶上四皇子逃吧!」
「你說什麼!」賢妃拍案而起,旁邊的芳蘭亦是不可置信。
「角樓擂鼓,叛軍集結,正在轟撞宮門!」
「皇上在哪?」
「奴婢不知……」
賢妃臉色大變,如此大的動靜,她在後宮都被驚醒,更何況是歇息在乾清殿的蕭鋒宸。
難道他出了意外?還是他又要算計什麼?
「你快叫醒雅蘭和翎玉。芳蘭,你先去乾清殿附近打探,若是叛軍已經撞開宮門,立馬跑回來稟報。」
兩人離開後,賢妃坐在梳妝鏡前思考著可能發生的變故。
英親王蕭鋒晟是先皇的第七子,與當今皇上相差十歲,同樣野心勃勃。
當年皇位之爭熱火朝天時,蕭鋒晟年紀尚小、母族勢弱,只能投靠蕭鋒宸,助他登基。
蕭鋒宸坐穩皇位後,著手布局、削弱兵權,遲早要削到蕭鋒晟的頭上,而他自己也不能說沒有覬覦之意。
可是,蕭鋒宸他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將她們母子倆瞞在鼓裡,差點讓她在午睡的美夢中淪為階下囚!
賢妃胸中憤恨難泄,起身掃落桌上的妝奩、銅鏡,在殿中響起一陣刺耳的噪聲。
「娘娘!」雅蘭被叫醒之後,很快趕過來,「我們趕快逃吧!叛軍從南門攻入,北玄門或許還能走……」
「北玄門必然能走,因為守衛被重點安插在了那裡,他就是要叛軍攻入皇宮。」賢妃想明白其中的緣由,只覺得心中悲涼,「若我猜得不錯,坤寧宮今日格外安靜,他和那個女人早就溜出去看戲了!」
雅蘭不知如何接話,只得勸說道,「咱們還是先保命要緊,貴重首飾要不要藏起來?」
「那些物件不過錦上添花,丟了就丟了。現在京城必定一片混亂,他既然沒有提前帶我們走,就不會給我們留下保護的人手,先找一找防身的東西,帶一些鋒利的金簪、玉釵。」
賢妃如此說著,雅蘭立即去做準備。
此時香蘭也趕了回來,依然是驚慌失措的神情。
「娘娘,四皇子……四皇子不在偏殿……」
「他去哪了!再叫幾個人,快去其他地方找!」
賢妃坐不住了,可是她又無能為力。
她素來知道蕭翎玉喜歡溜出去玩耍,安樂宮的宮女太監偶爾見到也不敢攔下。
這偌大的皇宮即將陷入叛軍的手裡,她該如何尋找自己的孩子?
「娘娘,東西收拾好了。」雅蘭拾掇了一袋物件,甚至還有兩把匕首和蒙汗藥。
匕首是鑲了金玉的玩物,蒙汗藥則是賢妃曾經頭痛難忍,找御醫配的止痛藥。
雅蘭琢磨著若是將藥粉泡化,用匕首浸泡,或許危急之時也能頂用。
「本宮,本宮再等等香蘭……」
話音剛落,芳蘭跌跌撞撞地跑回來了。
「主子快走,快走!要來不及了!乾清殿空無一人,太子,太子被叛軍挾為人質,但是叛軍剛破開宮門,就把太子殺了!」
「什麼!太子死了!」
賢妃又驚又懼,她想要延續榮華富貴,遲早都要除掉太子。
但是,她絕不會想到他會在這個時候慘死於皇宮。
眼下叛軍攻入,她的孩子還未找到,這並不是一個好消息。
另外,她還發現一個問題。
「他對皇后冷心冷情,尚且在緊要關頭提前將她帶走,不可能丟下蕭錦玉不管。」
「娘娘,親王會不會盯上了皇上的子嗣,特意派兵劫走太子?」
此話一出,賢妃的心弦愈發繃緊。
「快去把蕭鸞玉那死丫頭抓過來,穿上翎玉的衣裳,再喂下蒙汗藥。叛軍沖入皇宮,必然會直奔安樂宮,正好用她的命,為我們爭取片刻逃離時間。」
雅蘭連忙應是,拿了一包蒙汗藥和茶壺跑向偏院。
「芳蘭,叫上幾個手腳利索的奴才,我們先趕去北玄門。」
偏院的安靜被打破了。
先前綠荷聽到香蘭呼喚蕭翎玉,便將她帶到臥房裡大致搜尋了一番,依然找不到蕭翎玉的身影。
「四皇子殿下在哪?」
「翎玉已經……」蕭鸞玉忽然捂住嘴,仿佛自己說錯了話,「他沒來過我這。」
「你在撒謊!」香蘭瞪大眼睛,「四皇子進來時,恰好被綠荷看到了。你老實交代,現在他在哪!」
蕭鸞玉見事情敗露,面帶惶恐,「方才翎玉來找我玩,我犯了困意便讓他離開,但是他想溜去御花園,不能讓綠荷再看到,所以……所以我就故意叫綠荷進來幫我梳發,實則讓翎玉趁機溜出去了。」
香蘭看向綠荷,「真是如此?」
綠荷趕忙求饒,「姑姑明鑑,奴婢當時不疑有他,進了臥房給三公主梳發時,沒看到……沒看到四皇子,我還以為是他故意躲藏……」
「真是蠢奴才!」香蘭低聲罵了一句,扭頭就走。
「起來吧,怪我連累了你。」蕭鸞玉如此說著,臉上浮現些許歉意,「我猜宮中定然要出什麼大事,所以賢妃娘娘才會急著找四皇弟。你不如跟著香蘭姑姑找一找,事後還能少挨些板子。」
綠荷覺得有道理,可她還是擔心蕭鸞玉也會溜出去,「那您可千萬別再惹事,我去叫綠鶯過來……」
「你快去吧,看香蘭姑姑這架勢,我怎會在這時犯錯、觸她的霉頭?」
蕭鸞玉擺擺手,催促她趕緊走。
她猜得不錯的話,現在香蘭正四處招呼人出去尋找蕭翎玉,哪還有什麼綠鶯、紅鶯留下來看管自己。
前腳綠荷悻悻離去,後腳雅蘭便提著茶壺進來。
「今兒我的臥房中真是熱鬧。」蕭鸞玉仍然平靜地坐著,仿佛她渾然不知外面有多麼混亂。
「你還在裝什麼?」雅蘭把茶壺重重放在桌上,見到她這副模樣就來氣,「若不是娘娘另有安排,我真想把你這般虛偽精明的人罵個狗血淋頭。」
蕭鸞玉已經不會因為這种放肆無禮的話而感到羞辱,反倒是戲謔地看著她,「這世道當真是奇怪。我失了寵、沒了娘,我忍氣吞聲、任由你這等奴才蹬鼻子上臉,結果還是我的錯。」
雅蘭又被她懟得啞口無言,她瞧著她那極為熟悉的眉眼,往年的回憶如潮水般湧來。
成歌薴入宮六年,賢妃被當成笑話冷落了六年。
就連四皇子的誕生,都沒能挽回皇帝的幾分情意。
那個女人平日裝作淡然疏離、不爭不搶,背地裡何嘗不是一副頤指氣使、咄咄逼人的架子?
人們聞著恩寵的勢頭,跪在她腳邊捧著她的好,無人在意安樂宮裡,差點難產而死的賢妃、嗷嗷待哺的四皇子。
皇上喜歡成歌薴的姿色,賢妃亦是沉魚落雁;皇上喜歡皇子,賢妃也能生。
怎地皇上就不肯多看賢妃幾眼?
雅蘭想不明白,只得將這些緣由推給成歌薴的偽裝,必然是那個女人的假面假意欺騙了眾人、勾住了皇上的心。
「賤人犯下的錯,由你來承擔……這是你應得的!」雅蘭大聲呵斥,試圖抓住她的手臂。
但是蕭鸞玉早已知悉她的目的,動作更快地抄起桌上的茶壺,扔向她的面門,再趁著她抬手格擋之時,奮力將她撞退一步,而蓄力已久的萬夢年亦是攥緊銀針,果斷上前,將針尖刺入她的脖子。
「你——」雅蘭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萬分驚駭地捂著傷口,餘光看見身後的萬夢年,瞬間明白了一切。
刺入的針尖仿佛在她的氣管上穿了一個洞,隨著她急促的呼吸,不斷溢出鮮紅的血珠,揮散溫熱的生命。
直到閉上雙眼的那一刻,雅蘭的臉上依舊是扭曲的憎恨,可是她連一句詛咒都說不出來,如同這座宮殿里埋葬的無數屍骨,死得悄無聲息。
第九章 逃離囚籠
第一次動手殺人不過是兩刻鐘前的事,蕭鸞玉這一次卻顯得無比的平和。
不過,她心中並未感到釋然,因為叛軍已經攻入皇宮,稍有不慎,她依然面臨性命之憂。
她前世的生命在今日結束,而她的今生從此刻開始完全走向另一個方向。
她轉頭看向萬夢年,他的手上沾染了鮮血,還在難以抑制地顫抖。
「別愣著了。」蕭鸞玉低聲呵斥道。
「公主……」
「我的命對賢妃來說有利用價值,所以她在逃走前必然會再過來查看雅蘭是否成功將我控制。這是我們逃離的機會,還是說,你想留在這宮裡等死?」
萬夢年默然。
今天動手前,蕭鸞玉已經向他解釋了英親王政變之事,再加上坤寧宮的異常和角樓的鼓聲,他完全相信了她的話。
若不是三公主將他留在身邊,他早就被四皇子找個藉口埋在亂葬崗了,如今她謀劃出一條生路,他還有什麼可猶豫的?
萬夢年對上蕭鸞玉的眼神,將袖中的玉佩交給她。
蕭鸞玉接過玉佩,「抓緊時間。」
「好。」萬夢年繼續行動,從床底拖出蕭翎玉的屍體,簡單整理了屍體穿著的顏色相似的裙裝,扯下男式發簪,又將銀針塞進他的手心,擺在雅蘭的屍體旁,偽裝成兩人互相扭打、同歸於盡的場面。
蕭鸞玉則是走到屏風後,摘下自己的髮飾,換上萬夢年備用的太監服。
待到她出來時,萬夢年已經布置好了兩具屍體的假象。
為了以防萬一,他還特意刮花了蕭翎玉的臉,這樣即使是賢妃親自過來,也不能一眼認出自己的孩子。
蕭鸞玉暗贊他的謹慎,「先躲起來。」
安樂宮正殿,香蘭跌跌撞撞地跑回,正好遇上即將離去的賢妃。
「娘娘,沒有多少時間了,叛軍已經從乾清殿那邊過來了!」
「翎玉在哪?」
「奴婢沒有看到四皇子……」
賢妃倏地握緊拳頭,指甲深深刺入掌心。
片刻後,芳蘭從偏院趕回到她身邊,「娘娘,蕭鸞玉被雅蘭掐死了。」
「雅蘭辦事總是那麼魯莽,她人呢?」
「……也死了。」芳蘭咽了咽口水,想起剛才看到的場面,「被繡針刺入了咽喉,已經沒氣了。」
她們幾個都知道蕭鸞玉最近要繡新荷包,甭管是真心向蕭翎玉道歉,還是另有花花心腸,繡針這東西出現在三公主手裡倒不是奇怪的事。
賢妃已經沒有心思去琢磨這些了,既然沒能利用蕭鸞玉的最後一點價值,又找不到蕭翎玉,她們只能先逃路保命。
「從後門走。」
賢妃一行人急步離開安樂宮。
如今宮裡到處都是慌亂奔走的奴才,還有些腦袋機靈的妃嬪,同樣往北玄門趕去。
賢妃生了孩子之後身子有損,出門三步都要轎子抬,何曾像現在這樣慌慌張張地跑路。
即使如此,她還是萬分不安地東張西望,期盼著能夠看到蕭翎玉的身影。
「娘娘別看了,小心腳下。」芳蘭忍不住勸說道,「說不定皇上在撤離時看到了在外玩耍的四皇子,大發慈悲將他帶走了。」
賢妃收回了目光,在香蘭的攙扶下費力地往前跑。
許久後,北玄門近在眼前,她才稍微放鬆了一些,緩了一口氣。
「他最好真的保下了翎玉,否則……」
賢妃沒有說完這句話,因為她也不知道自己失去了孩子之後,會做出什麼舉動。
她入宮之後,也有過一段恩寵,也幻想過長久的愛情,可是這一切終究是鏡花水月,唯有與她血脈相連的蕭翎玉帶給她些許慰藉。
更何況,太子已死,蕭翎玉就是最年長的皇子。
只要熬過叛亂的這段困境,只要她的孩子活下來,她的餘生又有了更多的希望。
北玄門暢通無阻,宮門外亦是來往混亂的行人。
「多少年了……多少年沒有踏出這座皇宮……」
「娘娘,快走吧。雖然還有禁衛軍在抵抗,但是叛軍遲早會完全包圍這裡。」
賢妃花容蒼白,顯然是體力不支了。
「您站穩,我來背您。」
芳蘭蹲下來時,賢妃忽然愣了一下,指著遠處的幾個小太監說,「翎玉……那不是翎玉嗎?」
「那怎麼會是四皇子?」香蘭著急也無可奈何,半是攙扶、半是拉扯,讓她趴在芳蘭的後背,「咱們快走,先到了安全的地方再說。」
這廂芳蘭背著賢妃急忙離開了皇宮,而蕭鸞玉則是跑了好一會,方才停下來喘口氣。
「您堅持得住嗎?」萬夢年也停了下來,想幫她擦汗,看到她臉上刻意塗抹的泥土,又收回了手。
「出了宮……不用說敬語。」蕭鸞玉緩了一會,終於接上了氣,「禁衛軍絕不止北玄門上的那些人,說不定大部分都混入了京城的街巷,隨時準備把英親王的動靜傳給蕭鋒宸。」
「那我們一時半會恐怕出不了城。」
「先去坊市找當鋪。」蕭鸞玉捏了捏袖袋裡的東西,「一分錢難倒英雄漢,我們倆小孩可不能流落街頭。」
萬夢年被她的話逗笑了,今天發生如此多的變故,皆在她的預料之中。
他見過她狠厲果敢的模樣,也見過她急躁鬱悶的模樣,也不知她離開了皇宮、脫離了公主的枷鎖之後,又會是什麼樣的性格。
「傻笑?等會就把你扔在大街上。」蕭鸞玉不懂他的腦袋在想什麼,直接拉著他的袖子繼續往前跑。
然而,也不知是兩人身上的太監服飾太顯眼,還是因為兩位少年鬼鬼祟祟太奇怪,蕭鸞玉和萬夢年還沒接近坊市,便在半路上被叛軍士兵喊住。
「那兩個小傢伙,跑什麼跑,過來搜身。」
蕭鸞玉腳步都沒停一下,反而跑得更快了。
「倆腌臢玩意!給我追!」領頭的士兵罵了一聲,帶隊衝過來。
萬夢年見勢不妙,連忙扯著蕭鸞玉躲入巷道中。
最難搞的情況出現了,叛軍認出了太監的服飾,絕對會將他們抓回去,而他們兩個並不了解京城街巷的路線,逃入巷道也不算安全,反倒可能會迷路。
「跑哪去了,怎麼比兔子還快?」
「說不定是藏起來了。」
巷道盡頭的乾柴堆後,萬夢年蹲著身子,平復呼吸,右腳稍稍抬起,手指探入鞋墊中,取出細長的繡針——
蕭鸞玉每日更換的衣物都要送去浣衣局,藏不了致命的兇器,於是她想出這麼個辦法,讓他關鍵時刻能夠給予敵人致命一擊。
回到眼前,礙於柴堆的遮擋,蕭鸞玉只能從縫隙中看到巷道岔口有人來回走動,並不知道具體人數,因此,兩人都不敢輕舉妄動。
「這邊是死胡同,肯定是往東邊去了。」
「裡邊的那堆東西看過沒?」
「剛才沒注意。」
「那我去看看。」有位士兵獨自走向柴堆,腳步逐漸放緩,手中長槍對準前方,分明是察覺到什麼,「好像……這沒有人……」
蕭鸞玉暗道不妙,抓住萬夢年的左手,在他手心裡寫下一個字——「殺。」
兩人同時跳出柴堆,蕭鸞玉的眉心剛好對上鋒利的槍尖,所幸她反應很快,側身堪堪躲過,再以雙手抓住槍桿。
儘管她的力量不足以對抗成年男子,只要稍微牽制一瞬間,萬夢年就得了機會,將對方撲倒在地,再借著身體墜落的力量,將右手的繡針狠狠刺入他的喉管。
只是這樣一來,他們的動靜也驚動了分散在其他巷道的士兵,紛紛朝著此處包圍。
更有人已經彎弓搭箭,飛羽驚鴻,直指萬夢年。
「快躲開!」
兩人的動作都慢了一步,箭矢瞬間穿透了萬夢年的鎖骨。
劇痛之中,他踉蹌跌倒,而蕭鸞玉更是驚慌失措。
「你這個傻子,你怎麼沒躲開!」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她出現這般慌亂的神情,驀地笑了一下,「公主,都怪我沒用,恐怕我的命就到這了……」
「別說廢話!就算給他們抓回去又如何,活下來才是最重要的。」蕭鸞玉急忙打斷他的話,轉身面對包圍而來的士兵,「你們最好別動我,我對英親王大有用處。」
「兩個小太監也有什麼用處?我們王爺又不好這一口。」
他們面帶嘲弄地看著她,倒是發覺了一點異常。
「頭兒,還真別說,這閹人長得娘里娘氣,反正早早割了那東西,再學點……討好爺們的技巧,說不定……」
士兵們都放肆地笑起來,慫恿領頭把她收了。
蕭鸞玉咬了咬牙,抬手抹去自己臉上的塵土。
雖然這樣看起來依然很狼狽,但是至少能讓人認出五官特徵。
「小閹人急了,恨不得讓我們看個夠。」
「我就喜歡主動的……」
有人惡劣地逗弄她,也有人注意到受傷的萬夢年。
「頭兒,這另一個怎麼處理?」
「別動他!」蕭鸞玉厲聲呵斥,再看向領頭的人,「你們好歹也見過幾眼英親王的模樣,難道連他的侄子都認不出來嗎?」
「侄子?」領頭的士兵上前攥住她的下巴,仔細瞧了會,「你是……四皇子?」
蕭鸞玉被他冒犯的動作氣得不行,不肯開口應答,但是拂去塵土之後的面容,確實與英親王有三四分相似。
「頭兒,看來四皇子還挺機靈,知道換一身衣服逃出來。」
「那我們豈不是立大功了?我們抓的可是當今四皇子!」
「還說什麼當今,要說先皇的四皇子。」
領頭人鬆開了蕭鸞玉,抬手示意,「行了,先帶過去給王……」
他的話說到一半,一支箭矢從身後破空而來,當即穿透他的後腦勺,從他的嘴裡露出半截,鮮紅的血液順著箭木滴落在蕭鸞玉的腳邊。
她情不自禁地倒退一步,而這些叛軍士兵亦是驚恐地發現,他們已經被另一批人馬包圍了。
「你們是誰!英親王天命加身,你們敢在這個時候與王爺作對?」
他們明知凶多吉少,也要搬出英親王試探一番。
可是紅鬃馬上的少年不懼反笑,張揚的聲音在狹窄的巷道里迴響,「你們不配知道我是誰,全部殺了便是!」
雙方的交戰一觸即發,蕭鸞玉連忙扶著萬夢年躲避到角落。
隨著叛軍士兵接連被殺,屍體錯落、兵戈亂舞,鮮血幾乎將巷子地面染紅。
僅剩的叛軍向後退縮,逐漸靠近蕭鸞玉的位置。
她繃緊神經,從袖袋中拿出金釵,準備應對殊死一搏。
但是,她預料中的危險並未來臨,只要是靠近她的敵人皆是身中利箭,倒在她的腳邊。
最終,這條巷道恢復寂靜,紅鬃馬踏過粘稠的血液,來到蕭鸞玉的面前。
她收攏心中雜亂的思緒,抬眼與他對視,「你是誰?」
少年放下長弓,依舊是張揚桀驁的笑容。
「在下護國大將軍之子,蘇鳴淵。」
番外一 朕的家犬
「鐵馬金戈鑠鼓寒,槍穿睚眥箭破蛟。」
蘇鳴淵從身後擁住她,下顎的胡茬恰好抵在她的鬢邊輕輕磨蹭,勾動她細微的知覺。
他垂眸看她所畫的水墨,認出了畫中的兩名少年。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穿著閹人的衣服。」
「嗯。」蕭鸞玉淡淡應了聲,拿起印璽在詩句之下壓蓋自己的印記。
「那時候我帶著衛隊路過街巷,聽到的就是你自稱四皇子的那一句話,我便想,這簡直是天上掉的餡餅。」他用鼻尖細細聞嗅她的體香,「現在想來果真沒錯,你是天底下最香的餡餅。」
他真是……一如既往地喜歡說些胡話。
蕭鸞玉放下印璽,曲臂給他一肘子痛擊。
「嘶——」蘇鳴淵吃痛揉了揉自己的側腰,將她抱得更緊,「你真是一點都不心疼我。」
她並未理會他語氣中的委屈,慢條斯理地整理畫卷。
「你可知道我當時在想什麼?」
「說來聽聽。」
「當時,我和夢年躲在巷子的角落,叛軍被你們殺了大半,漸漸退到我的面前。你適時拉滿弓弦,一箭射死了最靠近我的那個叛軍。」
蕭鸞玉在他的懷裡轉過身,仰起清麗如仙的面容,對他露出淺淺的笑意。
「你的每一支箭矢都為我殺死了一個敵人。」
「這是我該做的。」蘇鳴淵只覺得她有股隱秘的力量在吸引他,於是他順從地低下頭,在她眉間落下一吻。
「我當時在想,你這樣的人,必須為我所用。」
她主動找到他的雙手,與之十指交握。
他們的身體緊密貼合著,感受著彼此熾熱的溫度。
「我要你成為我的劍,我要你守護我生生世世,殺盡我此生所有的敵人。我要你做我最兇悍的狗,將敵人的頭顱為我銜來,堆砌成我帝位的寶座。」
她每說一句,他的呼吸便沉重一分,如同瀕死的旅人,在她的臉上胡亂索取救命仙藥,最後,他伸出舌尖,舔舐著她的唇角,仿佛只有嘗到她一絲絲香甜,他才得以苟延殘喘。
「現在你得到了一切,包括我。你還需要我做什麼,我的陛下。」
「我需要你,現在就要。」
說罷,她張開朱唇將他的舌尖含住,他便像是鬆開了口枷的野獸,瘋狂掠奪她嘴裡的蜜液,如同占領聖地般,掃過她的唇齒之間,留下自己充滿侵略性的氣息。
他的陽物硬到了極限,抵在她的下腹顫動著,宣示著他對她濃郁到極限的慾望。
可是他的雙手在觸碰到她腰帶的瞬間,又艱難地停住了。
「陛下,陛下……」他劇烈地喘息著,額角流下豆大的汗滴,「陛下,我可以嗎?」
自從那一次傷害她之後,他再也不敢違背她的意願,放肆自己的性慾。
他想要她想得快發瘋了,但他更怕她恨他、拋棄他。
他本是張揚跋扈的豺狼,終究被她馴服成乖順聽話的家犬。
「朕命令你,取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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