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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嘉烽火 (第十六卷13-24)作者:教授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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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4-25 00:42:3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作者:教授乙
第十三回 強勢
林兒聽了檀羽的轉述,迭聲讚嘆道:「始興王真是了不起啊。阿兄當初選擇幫他,真是英明的決定,這樣的識人之明,小林兒一生都學不來哩。」
檀羽也道:「是啊,荀萬秋為我們設置了這樣一個解不開的困局,卻因為始興王的深明大義,一下子便解開了。現在我真有柳暗花明的感覺啊,這恐怕是那荀萬秋無論如何計算,也算不到的吧。」
不多時,韓均夫婦也回來了。韓均道:「始興王和王鸚鵡出了建康後,就往東去了。聽始興王說,他很早就想出海去探險,已經為自己準備了一艘大船,現在正好派上用場。」
檀羽點點頭,便也不再多言,就在莊園裡住了一夜。
次日一早,檀羽仍叫林兒諸女在莊園中靜候,自己則拉了陳妙登的手,領著一行武人,往建康城去。那陳妙登便是昨夜劉秉從劉義恭家帶回來的。檀羽和她說了為她父兄報仇之事,陳妙登自是感動不已,她何曾想過,自己不過是個出賣色相的女奴,卻得到全南朝聞名的紅玉先生這樣的幫忙。
建康依然似昨天一般的混亂,大街上沒有叫賣的商販,只有到處遊蕩、準備著砸搶店鋪的閒人混混。
然而,當檀羽這一群人走過時,那些人還是不自覺地向後退讓。畢竟,這一群人中,有一個九袋、四個八袋高手,這樣的強大力量,就是天下各國的皇帝,怕也召集不了這麼多人。而這時候,這些人卻都簇擁在一個腰佩紅玉的羸弱文人周圍,這實在讓人無法揣測啊。
更重要的是,這群人的目標,竟然是建康的皇宮。
路上的閒人無不在猜測,他們要做什麼?這麼強大的武力,難道是要劫持皇帝嗎?那紅玉先生可是什麼都敢做的人,為了報家族被滅門之仇,說不定,他們真的敢闖皇宮呢?
閒人們一路猜,一路便遠遠地跟著。自然有好事者將這個消息迅速傳遍城中的每個角落。
檀羽等人走得也並不快,所以讓圍觀閒人有了充足的時間傳遞消息,然後圍觀的人也就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多。
到得建康宮門前時,宮衛們自然也早得到了這樣的消息,已經在宮門前嚴陣以待。但他們當然能感受到這些人的威勢,所以並不敢輕易靠近。
檀羽也不去理會他們,只是自顧自地來到了司馬門。
這一次,當然沒有不識趣的公車令來阻擋他,他可以自由地來到登聞鼓前,然後提起大棰,連敲了數十下。
上一次,他這聲聲鼓是敲給那宮中的劉義隆聽。這一次,他是敲給全天下的人聽。他要把這聲聲大鼓,換來喜慶,而非殺戮。
檀羽敲完了鼓,並沒有像上次那樣困頓下去,而是堅定地走出來,然後背對著宮門的方向站定。
沒有內侍出來宣讀任何的旨意,宮門正緊緊關著,宮衛正緊張地侍立,圍觀的百姓也是遠遠的看,沒人排著隊走近。當然,史學館的何承天,已經回中原去了。
這時候,檀羽忽然拉著陳妙登的手,走到了圍觀人群面前,然後朗聲說道:「你們看清楚我旁邊這個女子,她叫陳妙登。當初我被關押在大牢時,身體難過,是她照料我的周詳。可是,她的阿兄卻被無錫主簿的兒子用快馬撞死,她的阿爺為了替兒子申冤,卻被無錫的郡守誣陷而害了性命,她自己則被貶為了奴隸。正因為這個原因,我就帶著我身後這些人,去了毗陵郡,把那郡守和主簿的兒子通通修理了一頓。沒想到,那些人不知好歹,竟然報復在胡人身上。」
「南朝人不是很有種嗎?不是很有血性嗎?那平擺著我檀羽在此,為何沒人敢來動我,卻要去向手無寸鐵的平民動手!以後你們有本事,那就來找我復仇。如果被我聽說還有哪個漢人去向胡人尋釁,那他的命運,將會和那郡守一樣!我檀羽一諾千金,從來說到做到,爾等若是不信,那就試試!」
他這一番話,鏗鏘有力,那是在對全南朝人宣戰。現場圍觀的,亦多是南朝的百姓,可竟沒有一個人敢拂逆他意。他是華林園之辯最後的勝者,如今在南朝舌戰一道上頂級的存在。而他身後,是天下間最強大武力的集合。又有誰敢動他?
於是檀羽就這樣立在當地,沒有動彈。現場數萬人,竟就這樣安靜地呆立著,沒人敢動彈。
就在這時,遠處突然圍過來數千人。檀羽一看即知,那是廷尉府和丹陽尹的所有公人。不僅如此,其中應該還夾雜著部分的軍人。
為首的,自然就是督郵袁粲。袁粲一見檀羽,立時一副怒容,喝道:「檀羽,你在毗陵郡無故尋釁、中傷主簿之子、慫恿胡漢仇恨,罪大惡極,廷尉和丹陽尹均已下發通緝令,要拿你問罪。我勸你最好立即束手就縛,不要作無謂抵抗!」
圍觀人群見這一個小小的督郵,竟然敢對檀羽如此叫嚷,無不訝然。可他們又哪裡知道,這都是那二人事先演練好了的。
檀羽聽他之言,微微一笑,道:「笑話,就憑你幾個差人,就想抓我嗎?回去告訴你的主子,要抓我,就去趙郡吧,我也是時候回家了!」
說罷,他便向身後諸人一聲示意。韓均、木蘭便當先過來,分別將檀羽、陳妙登負著,那邊南郡王則指揮手下諸人,迅速向城外退去。
這些人的武力,豈是普通參軍所能抗衡,當真是擋著立撲。不多時,眾人便已出城,遠遠地離了建康。而身後的追兵,早被他們甩開了老遠。
走了許久,南郡王方道:「秉兒送他們走,我們回。」說著便要帶人離去。
檀羽忙拉著陳妙登上前,說道:「多謝大善人和諸位英雄今天這一番援手,小子還想求大善人一件事。這位陳妙登,今天在人前露了面,恐怕以後難免受人掂記。所以我想請大善人帶她去武當山,只要能安全地生活,哪怕讓她做個侍女也比在劉義恭家做女奴要好。」
南郡王撇了他一眼,道聲:「麻煩」,便叫旁邊魯爽將陳妙登帶著,然後武當一行人,便回武當山去了。
第十四回 惡業
此時已近黃昏,檀羽、念雙、木蘭、韓均、劉秉五人,也不耽擱,便迅速往林兒所在的老莊園去。諸人一路走,就聽見身後的追兵漸行漸遠,檀羽明白,己方諸人都是絕頂高手,要避過這些普通士兵絕非難事,便也不以為意。
然而快要到莊園時,檀羽忽然感到了一絲不對勁,忙叫眾人停下腳步。念雙問道:「怎麼了?」檀羽道:「你們有沒有覺得今天的晚霞有些奇怪?」
眾人紛紛抬眼去看,只見天邊一抹紅霞,被幾片烏雲點綴,不時還有塵霧飄過的痕跡,讓人頓生朦朧感覺。當此天地之間,人也不自覺地感到了渺小。眾人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什麼不尋常之處,便都轉頭看向檀羽。
檀羽卻自顧自地沉聲道:「這天邊的烏雲若隱若顯,分明是大量水汽所致。然而此時正是嚴冬時節,風自西北而來,陰冷乾燥,怎可能有如此大量的水汽?我上次遇到這樣的場景,還是在漢中之戰時。萬人的急行軍、捲起的塵土遮避天際,方才形成這樣的怪異天象。所以,如果我所料不錯,在這周圍,此時已經集結了大量的軍隊!」
他此言一出,眾人無不大驚。念雙道:「莫非他們是早有準備?怎麼會把軍隊集結在這裡?」檀羽道:「我也不知道,不過出現這樣奇怪的天象,恐怕他們不僅有大量的軍隊等候我們,還有其它動作。真沒想到,要想就這樣離開,也不是那麼容易。咱們趕緊先去和林兒她們會合,再想對策。」說罷,眾人便繼續飛速前行。
剛到莊園,就見到了林兒諸女正在門外,雙妹護在諸女之前,像是在和誰對峙。眾人連忙過去,才見在諸女之前另有兩人,正似笑非笑地看著這邊。
檀羽定睛一看那兩人,這才省悟,那果然就是荀萬秋和司馬飛龍二人!
林兒見檀羽到來,慌忙過來拉住他手,道:「阿兄,你們總算回來了,擔心死我了。」檀羽忙問:「這是怎麼回事?」林兒道:「就在剛才,突然有人來敲這老宅的門,我們出來一看,原來就是他二人。」檀羽道:「為何不讓雙妹出手?」林兒道:「你看他們身後。」
檀羽依她指點看過去,才見那二人身後,是一堆亂石,其中還在向外冒著青煙。兩人也就在這煙霧環繞中靜靜地站著。
檀羽訝道:「他們用毒了?」林兒道:「還不太清楚,從飄過來的氣味判斷,應該是某種蒙汗藥。相信他們自己已經服用過特別的解藥,我們在知道他們用了什麼藥物之前,最好不要靠近。」說著,她又給新來的諸人遞去了一些藥丸,續道:「這藥能解一些輕微的毒,大家先服下。只要不靠近他們,應該沒事。」眾人便各自取了藥服下去。
正此時,那邊荀萬秋終於開言了:「檀先生,一向可好啊?」
檀羽見他若有所言,便知他是有備而來,今天一定要小心應付,所以也不答他,只是冷靜地看著那二人。
荀萬秋見檀羽不說話,當即一聲冷笑:「我一直以來,都是以檀先生為一生的敵人。可這一次你的表現,卻令我很失望啊。我早就提醒過你我要殺很多人,可你卻竟然沒有將他們救活。檀先生不是一向以儒門正宗自居嗎?那些被殺的人不是你阿公原來的部曲嗎?怎麼你的眼中卻看不到他們在流血,耳中聽不到他們在呻吟?在那些血流成河的人間慘劇面前,你竟依然無動於衷,還在和自己的小妹、小妾卿卿我我、兒女情長?」
檀羽聽他此言,身體登時一陣哆嗦。這番話如此的耳熟,不正是當年他在隴西幫的閉關室中、對那些被關押的穿越者們說過的話嗎?這荀萬秋怎會對那番話如此熟悉?檀羽心思一動,立即就有了答案。
這荀萬秋必是趙郡之亂的經歷者!
檀羽念及此處,終於把整個事件都聯繫了起來。沒錯,這荀萬秋正是因為當年心蠱的事,才一直對自己懷恨在心,所以千方百計找自己來尋仇,又說出自己是他一生的敵人這樣的話。一時間,這荀萬秋一路以來的所作所為,都盡數浮現在檀羽的腦中。其人攪亂河東、發動戰爭、屠殺平民,其目的,都是要在檀羽面前證明,他才是強者。
檀羽沒想到,自己的對手潛伏了近十年,這才終於站到他的面前來。他們再不是十幾年前那些莽撞、冒失的穿越者,此時的他們內斂而隱忍,已無數次讓自己感到了不安和害怕。上次在仇池離宮,檀羽本就已經為心蠱之事道過一次歉。但很顯然,那還遠遠不夠。冤冤相報,現在才是他真正需要去解決這件事的時候了。也許,這心蠱之事,就是檀羽一生的惡業吧。
荀萬秋見檀羽陷入了沉思,並不答他,便又陰冷地說道:「檀先生是不是想到了一些舊事?怎麼樣,有興趣和在下說兩句嗎?」
旁邊的林兒正被檀羽拉著,當然感受到了他的不安。見荀萬秋步步相逼,當即朗聲回道:「郝惔之,哦不,荀御史,這裡不是舌戰的場所,以後有機會,相信阿兄一定會和你公平一戰。我們也是時候離開了,荀御史後會有期!」
荀萬秋又是一聲冷笑:「走?你這女子一向聰明,怎麼今天卻這樣糊塗。自從漢中之後,我和司馬飛龍就沒有同時露過面。今天我們兩個一起來了,那就當然不會讓你們這麼容易地離開。你怎麼說?」說話時,他的眼光已經看向了旁邊的司馬飛龍。
司馬飛龍輕輕一笑,這才說道:「前回在九句村,我自信自己的陣法能困得住水心仙子,結果仍然被她輕易破掉。此後,我冥思苦想,自己的問題究竟出在哪裡,抑或是說,用什麼辦法,才能把仙子降於我的陣中。這麼多時間以來,我總算找到了答案。於是我又來了,相信這一次,仙子要好生應付才是了。」
林兒無奈地搖搖頭:「我真是不知道哪個地方招惹了你們,老是和我過不去。你如果覺得要我甘願認輸,那我說一萬遍『認輸』也沒問題。可是你們這些人就是讓人可憎,再怎麼認輸也是沒用的。」
司馬飛龍笑道:「那是當然,光是讓你認輸,並不是真正的打敗你。因為我知道,水心仙子早已超然於勝負之外,輸贏於你,只是毫不要緊的事。也正因為如此,才真的叫『仁者無敵』,這樣的對手真的是太過於可怕。然而轉念一想,平生能遇到這樣的對手,不是最有趣的事嗎?所以,我又將我的陣法作了改進,更名為『攝欲之陣』。我倒要看看,這回這陣,仙子倒是破得還是破不得。」
說罷,他又和上次在九句村時一樣,做了個請進的手勢,然後與那荀萬秋二人相視一笑,便回身退入亂石和迷霧之中,再無蹤跡。
第十五回 宿敵
林兒見他二人離去,終是嘆了口氣,這才去詢問檀羽剛才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旁邊檀羽又愣了半天,這才終於回過神來,鄭重地道:「林兒,我終於知道我們一直以來的對手究竟是什麼人了?」
林兒「哦」了一聲,顯出驚訝的神色來。
檀羽道:「當年趙郡大亂,我利用一個心蠱的謊言,讓許多混進隴西幫的穿越者顯了形。當時,我也是年輕氣盛,對那些被囚禁的穿越者們說了許多話。剛才那荀萬秋開頭說的,就是我當年對穿越者們所說的。」
「他們是混入隴西幫的穿越者?原來這麼長時間以來,一直與我們為敵的,都是當年的宿敵!那阿兄知道他們是誰嗎?」林兒一臉的不安。
檀羽道:「當時被關押的穿越者有十幾個,多是隴西幫的香主和副香主。其中的罪魁禍首叫仇不問,後來被李靈師伯廢去了武功,關在一個秘密的地方。三年前趙郡的鄉飲酒禮上,我曾向師伯問及其人,得知其仍舊被關押著,可見這司馬飛龍二人應該不是那仇不問。至於其他被關押的,則都已恢復自由。我也曾問過慕容香主,大部分的香主、副香主後來都很正常,沒有特別的舉動,而他也不認得司馬飛龍二人的樣貌。」
「會不會是易過容了?」林兒一陣猶豫,又過去問仙姬,「你仔細想想,這荀萬秋和司馬飛龍二人,有沒有可能是易過容的?我記得那時候在藥王壇,阿兄曾問過壇中的人,結果他們卻說不認得這二人。想來這二人一定是易了容之後進到藥王壇去的。」
仙姬想了想,卻堅定地道:「兩個人都沒易容。」「你確定?」「嗯,確定。任何的人臉易容,都要用到面具,其人臉上的表情也會產生細微的不自然。這個變化普通人可能看不出來,但我是能分得出的。」
檀羽抿抿嘴,這才小聲對林兒道:「如果是這樣,那我幾乎可以肯定了。這二人並不是當年在隴西幫閉關室中關押的香主,而是與當時唯一沒有被關押的侍女小向有關的另二人。」
「小向?就是將你打成重傷的那個穿越者?」
「沒錯。當時作亂的穿越者的下落大多很清楚,唯有潛入隴西幫的侍女小向逃了出去,至今下落不明。與她同時逃走的,當時還有兩個將軍,分別叫曲忍、陳陣。這些年隴西幫一直在努力尋找他們,卻始終沒有進展。如今來看,剛才荀萬秋說出那話,應該便是出自小向。甚至大膽猜測,荀萬秋、司馬飛龍二人,便是當年逃走的穿越者曲忍和陳陣。」
林兒點頭道:「阿兄的猜測很有道理,他們多年隱忍,就是要報復於你,才會如此處心積慮。所以,這才有了我們在太原的『偶遇』,以及後來幾年的糾纏。」
檀羽道:「是啊,第一次我們在太原見面的時候,我和荀萬秋來了一場沒有始末的舌戰,荀萬秋當時很輕易就認了輸,這讓我十分不理解。再然後,司馬飛龍奇怪地在太原衙門出現,並將我們引到了定襄。從此我們就一步步踏入他給我們設下的圈套中,經歷了接下來的種種。歸根結底,這一路走過來,我們的幾乎每一步行動,都是他們安排好的。」
林兒聽他這樣說,再回想著過去幾年的經歷,不由得連連點頭,然後又搖頭嘆氣起來,半晌方道:「這世上還有比這兩個人更怪的嗎?要報仇就乾淨利落地報仇,非要和我們這樣糾纏,這是為了什麼呢?只是想在你我面前展示他們過人的能力、展示他們嗜血的本性、展示天下人在他們面前都是草芥嗎?」
檀羽沉吟片刻,道:「你說的是啊。那荀萬秋一向隱忍,怎麼今天卻突然出現,讓我知道他的身份?難道說……」他有些不敢往下想了。
林兒便接過他的嘴說道:「你的意思是,他不想再玩了,他想要了結這段恩怨了?」
檀羽皺眉道:「不是,他們能忍耐十幾年的仇恨,不可能突然就不想玩了。他們做任何事,都是有目的的。此番他們突然亮出身份,很明顯,就是想要引我去隴西幫調查他們的過去。如果不出意外,他們已經設置了新的圈套要讓我往裡鑽。」
「可他們這樣做到底是為了什麼呢?讓我們品嘗更多的失敗?看著他們繼續殺人?發動新的戰爭?這些他們都做過了呀。」
檀羽被她這一連串的問,也開始猶豫起來:「是啊,他們到底要做什麼呢?或者說,他們還能做什麼呢?這一路走來,他們幾乎是把所有人都耍得團團轉。可他這二人,一個只是南朝的御史,另一個則是江湖上的閒人,怎麼會有這麼大的權力做成這麼多事?除非在他們背後還有一整個集體在操縱這一切,否則,這絕不可能啊。」
林兒點頭道:「我們在北涼時就曾分析,在北涼的那個局背後,一定有一個很厲害的人在設計一切,這個人需要有足夠的能力、掌握著足夠的人脈,現在看來確是這樣。可問題是,這個人又是誰呢?會是阿兄剛才說的小向嗎?又或者是那被關押的仇不問?」
檀羽疑道:「仇不問?他被關押在秘密的地方、而且無權無勢,應該不至於有這麼大的能力吧?」
「那還會是誰呢?」
「我一時半會也想不到,不過有一個人應該能幫到我們。」
「誰?」
「你還記得我上次把吐谷渾塢堡的二塢主慕聵送到了以前隴西幫的香主耿玄那裡嗎?那年在閉關室中,耿玄也曾親歷整個事件。當時因我的一席話,讓他徹底醒悟,所以在趙郡大亂後,他出家做了僧人,法名真虛,和我成了莫逆之交。雖然他早已將所知的一切合盤托出,但現在看來,我還是有必要再去向他打聽當年事情中間更多的細節,也許這能幫助我們了解那二人真正的目的。」
林兒聽他說話,一個勁地搖頭:「太複雜了,太複雜了。阿兄你怎麼攤上這麼複雜一件事啊。不想了不想了,我們還是趕緊想想眼下這個陣法怎麼破吧?攝欲之陣?這『攝欲』是什麼意思啊?」
檀羽也有些奇怪地道:「我也不知道呢,怎麼會出現一個這麼奇怪名稱的陣法?看來這陣一定別有玄機,林兒我們可要小心應付才是。」
林兒無奈一笑:「我哪一回不是小心應付呢。」
第十六回 惡人
林兒又回頭去看,卻見仙姬一臉的怯畏神色,忙問:「玉娘你怎麼了?」仙姬語言充滿了不安:「怎麼剛才那兩個人那樣凶神惡煞的?」
林兒這才反應過來,她還真是頭一回面對面見這荀萬秋、司馬飛龍二人,那司馬飛龍一臉的橫肉,誰第一次看,都會感到不安的。
仙姬本是從山裡來,從小就沒見過人心之險惡,後來雖然吐谷渾塢堡遭遇了災難,但她自己又因為嫁人的喜事,很快衝淡了悲傷。此後,她就天天和令暉在一起,令暉教她念詩、教她繪畫,儘是溫柔寫意之事。本來,陶貞寶和令暉都是識樂齋中出了名的平和、文藝之人,陶貞寶深具音樂天賦,令暉則詩詞繪畫無所不精,二人的結合,可稱得上真正的琴瑟合鳴。仙姬受他們影響,心思也就沒有受一絲的污染。
此時,林兒突然有些後悔,此行不該帶仙姬來。因為一直以來,在她心中,仙姬是識樂齋純凈的標誌,只要識樂齋有一個於仙姬,大家都會感到愉快。所以,自從長安之後,她就從沒把仙姬放在危險的境地,即使出現了必須要仙姬去面對的事,她也會主動分擔其責。可這一次,前有萬人坑的慘象,後有這司馬飛龍的猙獰,難免不給仙姬的內心留下一絲陰影。林兒無奈,只能說些別的事來分散仙姬的注意力,讓她不要太糾結於怯畏之情。
另一邊,檀羽正在安排念雙:「剛才我就說這裡可能埋伏了巨大危險,現在看來果真是這樣。你先小心往這四周轉轉,探查一下這司馬飛龍說的陣法是什麼意思。」念雙得令,便即縱躍出去。
林兒又吩咐木蘭去把行屋趕過來,幾個不會武的便坐進車中,來到村口,靜等著念雙探訪回來。
此時天已完全黑了。這老宅附近本就人煙稀少,當此時,更是四下無聲,安靜得有些過了頭。
檀羽則在車中不住地稱讚林兒:「剛才那司馬飛龍說,勝負對於林兒不過是毫不要緊的事,這讓我想起了我們最早在太原的故事。那時候,林兒為了三場比試的勝利,殫精竭慮。兩相比較,林兒的變化還真是大呢。」
林兒不無自豪地道:「那是當然啊,阿兄一直都在進步,我怎麼能裹足不前呢。」
檀羽聽她此言,仔細一想,好像真是這樣,「對啊。記得上次我在仇池離宮,悟透了儒者的至誠之道,不久後,林兒就在長安悟到了『愛情』的真諦。這一次,我剛剛領悟君子的精緻之道,林兒又參透了『勝負』的奧秘。原來我們的成長,一直都是同步的呢。」
林兒笑道:「嘻嘻,這就是有阿兄的好處啊。你苦心孤詣領悟一個個真道,然後再教給我們,那我們自然就能跟著你一起成長了啊。剛才小嫂還和我說,阿兄這次回南朝,給南朝人傳來了那麼多新的想法,未來一定會對南朝有很深的影響。就像那個褚淵,三次敗在阿兄和阿嫂手下,想來他也因此服了氣,這才開始接受阿兄的主張吧?」
檀羽道:「是啊,這也是我願意不顧自身安危做這些事的原因。可是,我這樣做,固然會影響一些人,同時也會傷害另一些人的利益,所以他們才要花這麼多心思來對付我。咱們現在的任務就是趕緊逃離南朝,稍一耽擱,恐怕就很難再走掉了。」
林兒卻笑道:「和阿兄在一起,冒險也不是頭一次了。當『怕』變成了一種習慣,也就不怕了。」檀羽見她如此淡然,又一次領教了她心中已經看透了「勝負」,便報以一笑,也就不再多言。
約過了一個時辰,念雙從遠處飛奔回來,向諸人報告道:「真如阿羽說的,這周圍數十里,都有軍隊的蹤跡!據我觀察,人數有好幾萬,已經將這裡層層圍住。」
眾人聞言,無不倒吸一口涼氣,數萬人的軍隊,就為了抓住他們這幾個人嗎?這大宋朝廷可當真是興師動眾啊。
林兒問道:「阿兄,那荀萬秋不就是個小小的御史嗎?他憑什麼調動這麼多軍隊啊?」檀羽道:「這些應該還是那蕭斌的人馬吧?輔國將軍掌管著建康附近的許多軍民,手上兵強力壯,要派個幾萬人,自然不在話下。」林兒還是有些不解:「可這麼多人,在南朝土地上任意行軍,還是很奇怪啊?」檀羽搖搖頭道:「對於南朝這混亂的格局,我也是無法說清啊。林兒先別想這個了,趕緊想想怎麼破這司馬飛龍給我們布的陣吧?」
說罷,兩人的思想便飛速地運轉起來。很顯然,那司馬飛龍如此信誓旦旦說他布的陣法,必然就已經把所有可能逃脫的漏洞都想到了。這時候,除了給諸人安上一對翅膀,要想從數萬人的圍困中硬闖出去,實在是個難以完成的任務。
可檀羽卻自有一股不服輸的勁頭,他思索片刻,便即說道:「以前殷紹和我講過,這世上不可能存在完美無缺的陣法,任何陣法,都有其強的一面和弱的一面。只要我們能找到那個弱的一面,就能逃出生天。林兒,我想我們先四方偵察一下,這樣我們才有可能找到這個陣法的漏洞來。」林兒點頭道:「全聽阿兄安排。」
檀羽又問念雙:「對方的兵力部署是怎樣的?你能看出強弱之分嗎?」
念雙道:「在我們身前正北方,是一支萬餘人的重騎兵,左右兩側,是兩支輕騎兵,人數均過萬,應該是對方實力最強的部隊。在我們身後左右兩側,是兩支小股部隊,像是斥候兵,陣型很散漫,看不出正規軍的模樣,人數也不多,戰鬥力應該不強。但依我猜,這前後的實力差距不應該如此巨大,恐怕有詐。於是我剛剛又繞過了這支斥候去看,果然,在他們身後,還有一支裝備嚴整的重步兵,正列陣整齊、蓄勢待發。所以,如果我們不小心去沖那群斥候兵,必然要被這支重步兵衝垮。」
檀羽點點頭,對方果然已經是布好了一個大陣。看來自己一不小心,終於還是落入了對方設下的圈套。他又問道:「我們東西兩面的兵力如何?」
念雙道:「這是我最困惑的,因為東西兩面樹林密布,他們的人馬多數躲在樹林中,並未出來列陣,所以我也不敢貿然進去察看。」
檀羽抿抿嘴,方道:「漢人擅射,如此大軍出擊,怎可能弓箭兵不動。如果所料不錯,這些弓箭兵便是躲在了樹林中等候我們。看樣子,要想找到突破口,真是不容易啊。」他頓了頓,續道:「不如我們先往西面走走看。遇到樹林立即躲避,應該能夠避過弓箭手的攻擊吧。」
林兒道:「上次在北涼,我和玉娘、雙妹、小師太也曾遇到過這種情況。行軍打仗,最怕黑暗中的敵人,因為危險會在你想不到的地方出現。我可不想再讓玉娘替我去擋敵人,阿兄千萬要小心啊。」她一邊說一邊過去拉住仙姬的手。上次在張掖到伊吾城的路上,正是仙姬易容成她的模樣,才讓她和令華避開了李承的追擊。
檀羽聽她提醒,點頭道:「我知道,那就讓木蘭先行一刻鐘、雙妹緊隨其後,若有萬一,我們也好及時轉頭。」
於是木蘭、雙妹聽他安排,先行上路。這邊念雙也駕著馬車,與韓均、劉秉一道,往西面而去。
第十七回 八陣
因為得了林兒的提醒,馬車走得很慢,就等著雙妹回來報告前方的情況。可是走了小半個時辰,仍不見任何迴音。
念雙奇道:「不對啊,剛才我過來探察時,前面不遠處有一片松樹林,其中有細細的呼吸之聲,必然是伏了一支人馬在其中。可為什麼她們去了那麼久還不見回來,不會遭遇了什麼不測吧?」
正說著,就見雙妹單騎飛至。念雙忙過去接住她,詢問情況。雙妹道:「師叔,前面十餘里,都沒有敵軍蹤影。」
念雙聞言,更加詫異了,忙問:「你們沒搞錯?前面有一處松樹林,我剛剛去看時,其中分明有敵人的?」雙妹道:「你說的松樹林旁邊是不是有一處小墳地、幾片小池塘?」念雙點點頭。雙妹道:「我就是從那裡穿過來報信的,要是有敵人,我還怎麼回得來?」
二人這一番對話,自然讓車上的檀羽聽見了。檀羽沉思片刻,便道:「看樣子,這個陣法果然非同尋常,是會隨時發生變化的。雙妹,你去和木蘭姊說,接下來要縮短回報的時間,你們每走三里地,就回來確認一下前方是否安全。辛苦了。」雙妹點頭領命,便又飛騎而去。
檀羽又道:「既然前方樹林無危險,我們就迅速通過。遲則生變。」於是眾人也不耽擱,一催馬,飛奔通過念雙所說的松樹林。
結果剛一出樹林,就見前方雙妹和木蘭竟同時返回,雙妹還在馬上高呼:「師叔快回去,前面有敵人!」念雙聽她呼喚,也不及細想,便掉轉馬頭,退回了松樹林。
這時,木蘭方才報告:「剛剛經過這片樹林的時候,我就以為這裡面埋伏了人。可是進來一看,卻空空如也。當時我就好奇,明明阿雙說樹林中有情況的。然後我又催馬向前,走了約有四五里,就見前面一群幾百人的弓騎兵,正朝我們的方向飛馳而來,我這才慌忙回來報信。阿雙你剛才不是說這個方向沒有明顯的敵人嗎?怎麼卻有這麼多人在這曠野上行動?」
念雙奇道:「這可真是怪得離奇,從這往西十餘里我都去過,確實沒看到任何敵軍行動,只有潛伏在樹林中的未知之敵。怎麼你們看到的,卻和我剛好反過來?」
兩人互相這一說,也是拿不定主意,便去問檀羽。檀羽道:「這不怪阿雙。阿雙看到的,應該是敵軍陣法最原始的形態。而當我們和荀萬秋、司馬飛龍二人打過照面後,他二人迅速離開,也就意味著這個陣法被激活了。任何一個好的陣法,都不是死的,都要不停地變換形態,才能達到克敵制勝的效果。木蘭阿姊看到的,應該是其陣法變換的某一種形態了。而我們,也正是要找到其陣型變換過程中的漏洞,從而才能逃出其陣法的制約。木蘭你再去偵察,看看剛剛那隊騎兵現在何處。雙妹你轉而往北,看看北面的步兵陣列現在是何模樣,韓均去南面,看南面的輕重騎兵有何動作。我們在此等待消息,再決定接下來怎麼走。」那三人依言又去偵察。
又過了一盞茶的時間,先是木蘭回來報告:「那支弓騎兵剛到還有一兩里的地方又退了回去,看樣子,他們倒不是正規作戰的,像是巡邏兵。」
檀羽道:「不出我所料,他們的任務應該是防守某一個區域,而不是真的來衝擊我們。看樣子,他們應該已經在外圍的一圈區域內都布置了兵力,要想找到一個漏洞,恐怕不太容易,得再想別的辦法。」
過不多時,雙妹也回來了,報告說:「南面的重步兵一直是在原地未動。」
檀羽點點頭,便問林兒的想法。林兒道:「西面是區域防守,南面是陣地防守。如果不出意外,東面也應該是區域防守。那麼北面是輕重騎兵混合的兵力配置,應該這兩種方式都不行吧?可二郎去了這麼久也沒回來呀,不知道情況如何?」
正說著,車外幾個高手幾乎同時驚呼:「遠處有弓騎兵正朝我們來!」
檀羽立刻明白,既然對方是區域防守,那麼他們所在的松樹林也必然該有防守的力量才對。他們在此停留時間過長,實在相當危險,於是他連忙喚道:「不管了,我們先往北走!避開這裡的防守軍,爭取從北面的輕重騎兵結合部選擇突破口。」眾人聞言,當即催馬,便向正北方向行進。
木蘭和雙妹再次率先向北飛馳,扮演斥候的角色。雙妹每走出三里,便回來報告一次前方情況。如此一直走出了十多里,雙妹回來報告了幾次,都是前方安全。
念雙又對檀羽道:「這倒和我剛才所見的情況差不多,如此往北要走二十幾里,才會先看到一些散兵游勇,然後才是輕重騎兵。」檀羽道:「難道南北兩面都是陣地防守?用輕騎兵作陣地防守,這陣法著實有些奇怪啊?」
正說著話,卻見木蘭和韓均同時返回。眾人一見二人同來,就知前方有敵人。念雙不等其開口,便先自嘲道:「看來我又錯了。」
眾人見他表情,都是一笑,這才聽韓均報告:「前面的陣勢和阿雙說的也不一樣,是重騎兵在前,輕騎兵在後,緩慢地向我們這個方向壓過來。」
「陣型又變了?那輕重騎兵的結合部呢?能不能從中找到突破口?」念雙問道。
韓均一愣:「他們的陣型是縱向的,又不是橫向的,要從輕重騎兵的結合部找突破口,怎麼可能?」
車上的羽、林二人聞言,俱是陷入了沉思。林兒皺眉道:「司馬飛龍這新陣法果然和上回的又不一樣了,絲毫找不到漏洞。這可如何是好啊?小嫂,你有什麼主意?」她見檀羽也和她一樣地皺眉,想來也沒了主意,只能去詢問尋陽。
尋陽嘆口氣道:「唉,要是以前多和師尊學點布陣之法就好了。我看這個陣法這樣奇怪,好像似曾相識,卻又怎麼都想不起來。」檀羽聽她話語,忽然似有所悟,忙問:「公主快說說,怎麼個似曾相識法?」
尋陽道:「羽郎你想,現在等於是南北兩面夾擊,南面的兵不動,北面的兵不斷迫近,就像是一個覆碗一樣,想把我們壓在其中難以出來。」
檀羽經她提醒,便在自己已有的陣法知識中反覆搜索起來。
覆碗?這名稱好像的確在哪聽過。
檀羽想了半天,終於恍然大悟:「對啊!我怎麼這麼笨,這分明就是諸葛八陣圖啊。」
第十八回 蛙跳
眾人聽他道出了陣法的名稱,無不欣喜。林兒道:「諸葛八陣圖?就是百姓常說的,諸葛亮用幾堆亂石困住陸遜的那個陣法?」
檀羽道:「嗯,就是那個八陣圖。只不過民間傳說多有誇張成分,靠幾堆石頭就想困住陸遜大軍,這顯然不可能。以前我聽殷紹說過,這個八陣圖,其實是一種協調不同兵種、以達到最大作戰效率的布陣之法。」
林兒一聽,立即來了興趣,便將當下的危險拋在了腦後,連聲問道:「阿兄快講講,這八陣圖到底是什麼意思?」
檀羽微微一笑,這才說道:「所謂八陣,是指天覆陣、地載陣、風揚陣、雲垂陣、龍飛陣、虎翼陣、鳥翔陣、蛇蟠陣。其中每一個陣都有各自的作用,將它們巧妙地結合起來,就構成了這個著名的八陣圖。
「天覆、地載、風揚、雲垂,稱為四正陣。剛才公主提醒我說,我們南北兩面的大軍就像是一個覆碗,其實正因為北面的重騎兵,列的就是天覆陣,而南面的重步兵,則列的是地載陣,這是整個陣法的主體。我們在東西兩側見到的來回巡邏的區域防守騎兵,就應該是風揚陣。風揚,顧名思義,正是像風一般地圍繞著我們,看不見、摸不著,卻又時時在你身邊。至於雲垂陣,則應該是在天覆陣背後,隨時可以快速出擊的那支輕騎兵了。
「如果光是這四個陣法,還不足以稱為奇陣。八陣圖的奧妙,在於龍飛、虎翼、鳥翔、蛇蟠,這四奇陣。四奇陣,是由四正陣變化而來。龍飛陣源於雲垂陣,可以變化無形,隨時彌補其它三陣的不足。虎翼陣源於地載陣,當重步兵的行動力不足時,它可以分出兩支人馬,從左右兩翼奇襲敵軍。鳥翔陣源於天覆陣,是其中的箭頭部隊,其形如飛翔的大雁,可直插對手的心藏。蛇蟠陣源於風揚陣,二者都是變化圍繞敵軍行動,製造戰爭迷霧,從而讓正反兩面友軍成功突襲。剛才阿雙所見的那支散兵游勇,不出意外,就應是蛇蟠陣的主力。」
林兒聽完,嘖嘖稱奇:「好複雜啊,諸葛的智慧真了不起。那阿兄有應對之法了嗎?」
檀羽疑道:「這八陣圖本是行軍打仗所用,可那司馬飛龍卻用來追殺我們這幾個人,你不覺得這有殺雞用牛刀的意思嗎?」
林兒卻一臉驚訝地看著檀羽,道:「阿兄怎麼到現在還不明白我們的對手。他們要對付我們,那是無所不用其極的,這幾萬人又算得了什麼。」
檀羽道:「你誤會我了,我是從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揣測他們的。我想說的是,他們這樣大規模行軍,卻只為逮幾個武藝高強之人,這其實是犯了大忌諱。就像小偷拒捕的時候,最好的辦法,就是往人多的地方走,這樣你想抓也抓不住。
「我有辦法了!我們這樣,此去一路往北,每隔幾里就應該有一個村子,我們來一個蛙跳,以這些村子為據點,只要偵察到前方有敵人,就停下來等,沒有敵人,則迅速轉移到下一個村子。這裡是胡漢雜居之地,那蕭斌的人馬雖然敢屠殺胡人,但我不信,他們還敢襲擊漢人的村落。」
主意一定,檀羽就向木蘭和雙妹囑咐了幾句,雙姝便又繼續出去偵察。這邊檀羽又讓韓均去找到了附近最近的村落,眾人迅速轉移到了那個村中等候。
此時已是深夜,村中早沒了人影,只偶有幾聲犬吠。馬車剛近村中不久,卻聽見了遠處有打鬥之聲。念雙細細一聽,當即大呼不妙:「像是木蘭的行蹤被發現了,正在與人對戰。」
檀羽聞言一驚:「怎麼會我們剛一到,就有人跟過來?難道是對方早已猜到我要通過這村子為跳板,逃出圍困,所以在村的周圍布置了大量兵力,專等我們到來?劉兄,勞你前去助木蘭脫困,千萬別把他們引到這裡來了。」劉秉領命,立即躍身而去。
這邊眾人便在馬車中焦急地等待。不多時,雙妹首先跑了過來,說道:「我和木蘭阿姊剛要過來時,就見百十個人正在往這個村中悄悄地行動,看樣子,他們是知道了我們的蹤跡,想來個偷襲。無奈之下,木蘭阿姊只能和他們動了手。」
檀羽一陣惶恐,忙問:「木蘭阿姊不會無故動手。難道,我們被困在這村中了?」雙妹無奈地點點頭。
檀羽見她表情,當即仰天一聲長嘆:「天哪,怎麼會這樣,我們已經很小心了啊,可還是落入了他們的圈套中,這可怎麼辦?」檀羽此時只感到了一陣無力,那荀萬秋、司馬飛龍二人敢於現身出來面對自己,果然是有所憑藉。今夜他們已經馬不停蹄,試圖衝破重圍,可結果卻仍是被困在這一個小村中。
檀羽回頭去對林兒道:「看來要對付司馬飛龍,我還是沒這能力。今晚本來還是應該由你來指揮的,我們也不至於陷入這樣的困境。」
林兒聽他這樣說,忙道:「阿兄別著急認輸,我總感覺我們還有機會的,要不我們先下車去走走?」檀羽訝道:「外面這麼黑,下去做什麼?」林兒道:「從老宅出來,我們都在這馬車中坐了這麼久啦,腿都酸了嘛。」
檀羽甚是不解,又回頭去看尋陽,只見尋陽臉上亦沒有大敵當前的緊張,忙問道:「小村外面都是敵軍,你們不害怕嗎?」尋陽笑道:「林兒不害怕,我就不害怕。」檀羽又看仙姬,同樣是從容鎮靜的模樣,這才明白過來,林兒才是她們的信心來源。於是他也就微作一笑,去扶林兒下了馬車。
林兒伸了個懶腰,這才向四周看了看。此時四下漆黑,卻在鎮甸的一角,亮著一盞微弱的燈光。林兒一陣好奇,這時候怎麼還有地方亮著燈,便喚眾人道:「走,去那裡看看。」
一行七人便隨著她往那亮光的地方走。剛走出沒幾步,眼尖的念雙首先反應過來,小聲提醒道:「那房頂上躺著一個人!」林兒大奇:「哦?什麼模樣?」念雙道:「那人頭戴斗笠,身著黑衣,看不真切模樣。」「武功如何?」「五六袋間,不是什麼厲害角色。」「喚一聲看看他的反應。」
念雙便對那邊房頂上喊道:「合字上的朋友,敢請遞個門坎?」他這話說的是江湖切口,意為請對面道上的朋友自報一下家門。誰知那邊那人卻絲毫不為所動,仍舊安靜地躺在那房頂上。
林兒見狀,乾脆自己喊了句:「對面的,爺們兒點,到底是敵是友,亮出你的身份!」這次那人終於回話了:「好啦,想多睡會兒都不成。」
「子云!」這邊諸人早已驚呼出聲。
那人揭開頭上的斗笠,一張英俊的面孔、一條深長的傷疤、背上一柄長長的天劍,一個瀟洒的美少年登時出現在眾人面前。那不是陳慶之是誰。
檀羽首先喊道:「子云,怎麼會是你,你怎麼在這裡?」陳慶之跳下房頂,來到眾人面前,一臉懶然地道:「你這傢伙,虧我跟你是兄弟,若不是主母過來,你都看不到我。」檀羽連聲笑道:「我不是一向都靠你這兄長保護的嘛,這次自然也不例外。」他知道,陳慶之這樣的破陣高手出現,終於可以解決他們眼下碰到的困境了。
陳慶之仍是懶洋洋地道:「我可沒空護你。若不是高蘭陵這廝成天在我耳邊嘮叨,說什麼不放心師父師叔之類的話,我也不會來悄悄跟著你們。」檀羽恍然道:「原來是蘭陵。還是他細心,才有這樣的安排,這可真是太及時了啊,回去真要好好謝他。」
旁邊林兒卻見陳慶之表情和平時不一樣、語氣也有變化,疑道:「子云,你這是怎麼了?看你樣子,好像不開心?」陳慶之被她一問,閃爍其詞地道:「沒有不開心,見到你們,我當然很開心啊。」林兒哪會信他,繼續追問道:「不對,你今天怪怪的。是不是出了什麼狀況?是三少主嗎?她一向和你形影不離,怎麼你來救我們,她卻沒來?是不是三少主出了什麼問題?」
陳慶之被她步步緊逼,只得連聲道:「哎呀,主母真是麻煩,你見到了我,問我就好了嘛,怎麼一上來不問我卻先問娥兒?她好好的呢,什麼事都沒有。主母就別問了,我們還是趕緊走吧,要是被對方圍在這裡,再想走就難了。」檀羽也道:「是啊,林兒先別問這個了,現在趕緊想辦法逃出這裡再說吧。」林兒聽他這般說,只好作罷。
於是,陳慶之便領著眾人從一條小道出了村,沿著一條僻靜的道路一路往前。那邊,雙妹則過去和木蘭、劉秉會合一處,擺脫了圍困之敵,也跟上了疾行的眾人。
第十九回 攝食
一路走,陳慶之一邊解釋道:「你們從老宅出來時,我就一路跟著了。老實說,為儀對於陣法的理解,真是糟糕透了,難怪那司馬飛龍敢這樣輕易向你們叫板。」林兒埋怨道:「子云一路跟著我們,卻不現身相見,你還是不是我們識樂齋的人啊?」陳慶之一臉無辜地道:「主母這話真是冤枉我啊。我可不是你那笨阿兄,破陣全憑自己瞎猜。我是要把對面布的陣法親自看一遍,才能知道他們布的是什麼陣,當然無法立即與你們相見啊。」檀羽撓頭道:「我知道你是陣法上的天才,可你也不用這樣貶低我吧?」
陳慶之對他比了個不屑的手勢,這才繼續說道:「你們剛才所在的那個村,正好是他們整個陣法的陣眼。他們一路對你們緊逼,就是要把你們往那個小村趕。所以你們才會剛一進村,就被團團圍住。我一早看出了他們的這一安排,所以提前到了那裡,找好了出來的路,專等你們到來。」
檀羽驚嘆道:「原來我們那樣左奔右突,全都落入了他們的安排。看來這陣法一道,我真的是太外行了。這麼說來,子云應該已經有突圍出去的法子了吧,快說說。」
陳慶之卻將手一攤,有些無奈地道:「從這裡往北,再走五里,會有一個谷地。敵軍重騎兵將在那裡集結,我們也將在那裡被抓住。」
「被抓住?!」眾人聽到他言,無不大驚失色。
檀羽道:「子云你這話什麼意思?明明知道我們會被抓,還要帶我們往那裡走?」陳慶之道:「為儀你也知道,對方布的這八陣,嚴密精巧,這可怎麼破啊?」檀羽道:「你不會吧?虧我還當你是陣法高手呢。」
這時,旁邊林兒卻止住檀羽,沉穩地道:「阿兄別著急,子云明顯還有話沒說完。我猜他一定有自己的主意。」
陳慶之聽到她言,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然後沉聲說道:「還是主母了解我。你們可知道,你們眼下所面對的陣法,是誰發明的?」
林兒猶豫道:「不是諸葛孔明嗎?」
陳慶之道:「主母休要聽為儀這笨蛋瞎說。諸葛八陣圖早就散佚了,現下留存的都是隻言片語,根本無法盡述此陣精妙。真正發明這個陣的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便是區區在下。」
「你?」林兒聞言大奇,「你說司馬飛龍這陣法,其實是你發明的?他為何會用你發明的陣法來對付我們?」
陳慶之又是一陣無奈:「主母你忘了,我曾經被關在九句村中一年多。那時候,司馬飛龍收走了我身上的所有物什,除了我背上這柄天劍。在他收走的物什中,就有眼前這個陣法的圖。不過,這個陣法,根本不是八陣圖,而是我自創的攝食陣。」
「攝食陣?」林兒和檀羽二人同時一震。很顯然,這又是和上次的四方陣一樣、是陳慶之利用佛教密宗結界布的陣法。檀羽經他提醒,再仔細一想,便記起在侯家堡時,陳慶之的確給自己演示過這個陣法。只是當時並沒有十分理解其陣法精妙,所以一時也沒能想起來。
陳慶之則繼續解釋道:「在密宗結界中,有一個攝食界,是因佛家認為食之不凈,令僧團易生病患,故而結此凈地,使比丘得免宿煮之過。所謂凈地,實則就是由籬障、牆垣、塹柵圍砌而成。為儀,你應該懂的。」
檀羽點點頭:「《四分律》中攝僧、攝衣、攝食三結界之一。通過特殊的一些界限來劃定範圍,僧人在這個範圍以內不受佛律限制,而一旦出了這個範圍,就為離過。」
「不錯,我正是利用這一結界的想法,設計了這樣一個特別的陣法。我利用一支重騎兵和一支重步兵,將整個戰區壓縮在一條很窄的通道上,形成一個攝食界。然後,我再用一支弓騎兵作為『移動結界』,讓他們在一些區域內不斷變化。於是,你們這些誤闖進來的『比丘』們,就會被這些移動結界束縛在這個攝食界中,永遠也無法脫離。」陳慶之每每說起自己的這些得意之作,總是忍不住地興奮難平。
林兒聽完,不禁贊道:「子云果然是天才啊,用密宗法門來設計陣法,真是讓人嘆為觀止。可是這一次,你卻要被自己設計的陣法困住了嗎?」
陳慶之道:「主母上次在侯家堡輕易就破了四方陣,怎麼這次卻破不得嗎?」林兒道:「上次也是巧了,剛好聽阿兄說起過。這次這個陣,我卻沒什麼主意啊。」陳慶之道:「要破這個陣,還非得主母不行。你再想想,上一次我侯家堡中兩個小叔吵得不可開交,我陳慶之的正房大婦都無可奈何,為什麼主母你這外人一去,問題便迎刃而解?」
林兒經他提醒,立時恍然大悟:「你是說,因為你的正妻有礙於家族關係,不敢對你的叔輩真動手,而我這一個外人,卻沒有這樣的束縛,可以任意施為。所以我一到侯家堡,便用強力威壓震懾諸人。如果我理解得沒錯,在這裡我們也要用外力來破解眼下這個結界?」
陳慶之點頭道:「攝食界之所以成立,在於結界中不能有別眾外道。而我們一旦引入別眾,則這結界之法不攻自破。」
林兒笑道:「看來子云已經成竹在胸了。」
陳慶之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道:「我自己布的陣,我當然有自己的解法,那司馬飛龍之流,豈能盡知。你們就跟著我走吧。」於是眾人便隨著他,一路繼續往北飛馳。
第二十回 犧牲
走了約有小半個時辰,就見到了一座山坳,隔著山坳,就是陳慶之說的那個谷地。站在此處,就能聽見後面有戰馬打響鼻的聲音。顯然,這後面就應該是對方的主力之師了。
眾人在山坳一側立住馬,小心來到了山坳旁邊。陳慶之走在最前,一抬眼,就見山坳上有一處破廟,上書三個大字:「佛狸祠」。
檀羽一陣吃驚,小聲道:「久聞北朝皇帝行軍每到一地,便要建立行宮以誇耀武力,他的小名叫佛狸,所以世人皆稱這行宮為佛狸祠。真沒想到,卻在這裡碰上了。」陳慶之則嘀咕道:「我忽然有種不安的感覺。算了,不想它了,我們進去和對方打個照面吧。」檀羽還有些懷疑:「這樣直接走進去,真的沒問題嗎?」誰知陳慶之卻不理他,只是自顧自地催馬往前走去。
那山坳後是一片谷地,其中正有上千人的軍隊在此駐紮。陳慶之帶著眾人走過去,立時便引發了那軍中一陣小小的騷動。
那些軍士也都是訓練有素,沒幾息工夫,就過來將眾人團團圍住。不多時,又從後面走出來一個少年將軍,檀羽一看,自然認得,便是此次屠胡的主角,輔國將軍蕭斌。
原來他們這樣跟著陳慶之走,是直接走到了對方的中軍大帳!
那蕭斌一如既往地不苟言笑,見到眾人的面,當即呼喝手下:「陛下有令,見到檀羽,格殺勿論。眾軍動手!」隨著他言,那些包圍著的眾軍便迅速向眾人合攏過來。
馬車外的木蘭、韓均、劉秉、念雙、雙妹五人見狀,立時非常默契地散到了鳳行屋的四周,一面凝神觀察周圍軍士動向,一面將體內的護身罡氣發揮出來,護住行屋內的羽、林等人。
正此時,陳慶之卻忽然一聲高呼:「還不出現,更待何時!」
隨著他的呼喝,就聽見又有馬車駛動的聲音。眾人聞到他的叫聲,便側耳細聽,才知馬車的聲音是自那佛狸祠的背後發出的。於是場內眾人便不約而同地回頭去看,不多時,就見祠後果然又走出了一輛馬車,快速地來到了眾軍前面。看來,陳慶之早已在此伏下了奇兵,難怪他剛才會那樣有恃無恐。
那馬車恰一駛近,就從車中走下來一個貴婦人。檀羽掀開車簾抬眼一看,這才真的大驚。
新蔡公主劉英媚!
那邊,蕭斌甫見來人,當先也是一陣訝然,等回過神來,這才忙不迭地過去接住:「小妹,你怎麼來了?」
劉英媚一個臉頰都是紅撲撲的,也不知是不是剛才往這邊趕得太急,所以氣血上涌之故。此時,卻見她臉上微有慍色,數落蕭斌道:「阿兄真是死腦筋,你要做什麼,難道真想殺這紅玉先生?」
蕭斌聞言一愣,忙問:「小妹的意思是?」
「放他們走吧。」
「可陛下交待,若放走那檀羽,為兄的腦袋就沒了。」
「有什麼後果,我自會去和父皇求情,阿兄不必擔心。」
那蕭斌聽到劉英媚的話,一時猶豫難決。想聽小妹的話,又害怕皇帝怪罪,想不聽吧,畢竟這是除皇帝外、自己在這世上唯一的血親,她的話又不能不聽。劉英媚見此,有些生起氣來:「阿兄怎麼不聽我話了?」話語中自有一絲佯慍。
事實上,那蕭斌的生母便是已經離開的始興王的養母潘淑妃。潘淑妃也是劉英媚的生母,她和蕭斌是真正的血親。蕭斌自小孤幼,潘淑妃不敢與他相認,只好讓自己的女兒劉英媚去照顧他。所以劉英媚於蕭斌不光是一個小妹,她甚至很多時候扮演著一個賢婦的角色,所以她在蕭斌面前必然有著不同尋常的地位,也令蕭斌對她又親又怕。
所以,蕭斌見劉英媚一臉怒容,哪還敢多想,便即點頭道:「好吧,放他們走。」
隨著他言,眾軍立時便閃開一條道路。這邊識樂齋諸人也不耽擱,立即催馬繼續向前,脫離了眾軍的包圍。那劉英媚也在後面道了聲:「我去送送他們。」便跟了上來。
剛走出眾軍的視線,就聽劉英媚在那馬車上喚:「慶郎,快進來。」然後陳慶之竟就下了自己的馬,進到劉英媚的馬車上。不多時,車中便傳來猗狔之聲。
這邊諸人見狀,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那劉英媚願意深夜過來替他們擋駕、並成功脫出重圍,竟是因陳慶之終於了了她的宿願、和她有了魚水之歡。
檀羽一聲長嘆道:「真沒想到,我檀羽有朝一日,竟要靠這樣的事來救命。子云真是的,竟然犧牲自己的色相來救我們!」
林兒卻像一下全明白了似的,說道:「我終於知道剛剛見子云時,他為什麼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了。阿兄你想,蘭陵擔心我們會出事,派了子云來援手,可他怎麼可能不派三少主同行呢?三少主對南朝顯然比子云要熟啊。可我剛才問子云時,他卻閃爍其辭。現在終於明白了,一定是他見我們落入這迷陣之中無法脫身,無奈之下,這才想到去和那劉英媚做肌膚交易。所以他說,要想破這攝食陣,就必須引入別眾,這個別眾正是劉英媚。只有劉英媚才能帶著我們脫離蕭斌軍隊的圍困。」
「可是,」她忽然擔憂起來,「陳子云這樣做,就意味著他背叛了對三少主的承諾啊。因為他說過,他此生有了三少主,就不會再找別的女人。三少主那樣孤傲的人,怎麼能承受他的背叛,這也許就是她沒有出現在子云身邊的原因啊。難怪剛剛子云看到『佛狸祠』三個字,就感到了不安。佛狸是北人,它的祠卻在南朝,這何嘗不是一種背叛。」
檀羽聽她如此一分析,當即醒悟,不禁又是一聲嘆:「子云怎麼這麼傻啊。他把三少主看得比自己的命還重,可卻為了救我們,不惜違背她的感情。這份大恩,叫我以後如何才還得上。」
林兒感動地道:「阿兄,子云是為了你這兄弟的性命,才不得已放棄兒女私情的啊!子云是真正的男人,他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應該做什麼事。」
檀羽自然明白,便堅定地道:「林兒,我們不能讓子云只有付出,一定要勸三少主回心轉意。」林兒道:「嗯,相信三少主一定會原諒子云的!」
正說著話,就聽見前面木蘭忽然沉聲道:「不好,前面還有人!」
羽、林二人慌忙掀起車簾觀看。馬車駛近,才見對面又有一隊軍士,早已肅然而立,似乎專是在等他們的。而在軍士的正中央,站著一個人,一身明黃色衣服,在這夜色中顯得格外扎眼。此人一出現,檀羽立刻就明白了,今晚上怎會有這數萬人出動,專為來劫殺他們。
此人正是劉義隆!
第二十一回 攝欲
劉義隆一見眾人走近,當即大喝道:「統統綁了!」
馬車上的劉英媚,見是劉義隆到了,當即也是一愣,只好怯生生地喚了聲:「父皇。」劉義隆一聲冷哼:「你還沒玩夠嗎?趕緊回去。」劉英媚竟像做錯事的小孩一樣,低下了頭,又略帶哀求地喚了聲:「父皇……」劉義隆不為所動,只是面無表情地道:「英媚,想讓朕生氣嗎?」
想來劉義隆在後宮中還是相當有威嚴的,劉英媚被他這低聲一吼,當即沒了脾氣。她只好戀戀不捨地讓陳慶之下了馬車,然後便讓侍女催馬,回建康去了。
這邊廂,一個全身重甲的將軍來到劉義隆身前,指揮他手下的一眾侍衛道:「眾軍列陣,對面軍中有好幾個劉侍衛這樣的好手,絕不可大意!」眾軍得他命令,當即便跑步行動,將一輛行屋、幾匹馬團團圍住。
劉秉見狀大急,小聲對車上的檀羽道:「眼前這個齊將軍,是陛下的親信,他手下的宮衛以鐵血著稱,要從他們手下突圍,怕是難啊。」
檀羽經他提醒,便想起了那次隨劉義隆早朝,劉義隆曾問這齊將軍,如果念雙等人想入宮行刺會如何,那齊將軍當即保證會萬無一失。現在想來,才覺因果循環,真是報應不爽啊。
檀羽聞言,回頭去看林兒,卻見林兒正不住地搖頭,忙問她是什麼意見。
只聽林兒道:「阿兄,我終於明白那司馬飛龍說的攝欲之陣是什麼意思了?」
「哦?」
「攝欲,原來所攝的不光是攝食界中的食慾,還有色慾。司馬飛龍用了子云發明的陣法,卻改了『攝欲』這個名稱,分明早就算到了陳慶之想要破解此陣,就必須通過色相來讓劉英媚幫忙,這才能擺脫那蕭斌的圍困。然而,正因著這是一個欲劫,我們才必定落入他之後早已設好的陣中,因為我們始終無法逃離命中的劫數。」說完,她不自覺地又搖了搖頭。
外面的陳慶之聽到她的分析,這才明白一切,原來他的所有算計,還是被司馬飛龍料到了。和上次九句村一樣,他終究還是輸了。想到這裡,他也只能一聲仰天長嘆:「技不如人,技不如人啊!」
檀羽見二人如此,終於知道事情已無法挽回,只好對劉秉道:「算了,讓他們來綁吧。」於是眾人也不作抵抗,便任由宮衛軍將眾人結結實實地綁了起來。
那邊劉義隆一聲斷喝:「把那檀羽給我帶過來。」便有宮衛上來,將檀羽推到劉義隆面前。
檀羽定睛一看,在劉義隆身後,赫然正是荀萬秋和司馬飛龍二人。那二人正一臉得意地笑看著諸人,檀羽當即明白,他二人的奸計終於得售。
劉義隆見到檀羽,沉聲問道:「為儀這是要去哪啊?」
檀羽無奈一笑,只得說道:「南朝現在的時局太過混亂,所以賤民只好離開。」
誰知劉義隆卻略帶神秘地笑道:「亂?亂不正是你引起的嗎?不過,亂一點倒也不壞。因為只要殺了你,所有問題都解決了,就像當年殺了你的阿公一樣。」
檀羽見他此種表情,突然被震了一下。他怎麼會突然說出這話來?什麼叫「所有問題」?蕭斌屠胡不是荀萬秋策劃的嗎?難道根本就是他在幕後操縱一切?難道他一早就料定了眼前的一切亂局?他一早就料定了自己所做的一切?他一早就把這一切盡在掌握?
一時間,過往在南朝的一切經歷,立時全都明白了。
原來,劉義隆心中最深的心結,不是什麼限制士族、也不是變法刑獄體制,他最想做的,是從他的弟弟劉義康、和他的兒子們劉劭、劉浚等人手上收回兵權。他最想做的,是揮一支大軍直抵東西二京,完成比其父當年更大的功績。長久以來,南朝內部對於是否再次北伐都有激烈的兩派聲音。劉義隆本是堅定的戰爭派,然而他的手上並沒有足夠多聽他使喚的兵馬和將軍。他需要把兵權真正的收回來,而不是養著一群只吃乾飯不出力的軍戶。
原來,從很早開始,劉義隆就已經有了屠胡的想法,因為胡人軍戶一向支持劉義康和始興王、一向是反對北伐的中堅力量。但那時候因為礙於多方壓力,無法實施。這時候,自己的出現,正好給了他機會,因為自己是身處在胡漢的爭鬥之外,恰能方便他行事。他其實早已算定,自己在與天師道的爭鬥中獲勝後,始興王上台,他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實施屠胡,再將這一切全都推到始興王頭上,當然也同時算在了自己頭上。所以,自己幫助始興王上位,他不但不阻止,還有意無意地在背後幫助自己。這正是因為他在此次鬥爭中,既可戰勝天師道,又能令始興王乖乖交權,還沒有留下絲毫的把柄,這就是解決了他認為的「所有問題」。
原來,自己算來算去,還是沒有算過他們這些人。
檀羽無奈地笑笑,雖然昨天始興王已經說到了皇帝的不易做,可直到此時,他才總算認清眼前這個皇帝。難怪,他能在南朝複雜的朝廷鬥爭中屹立不倒。難怪,他要殺害自己的阿公和家族。難怪,他願意採納荀萬秋的計劃。
「不過,」檀羽心中卻仍然不肯服輸,「他這樣做,也不過因為他心中的心結就是北伐。當初他能答應自己推行刑獄制度和治理體系變法、展開華林園之辯,本身就說明他心中是知道南朝政局的弊病、一直在期待改革的。」
檀羽心慮一定,當即說道:「陛下的意思我明白。任何一個檯面上的人物,都希望清理阻礙自己的敵人。所以陛下以我為武器,打擊異己、屠殺胡人,其目的,無非是想要掌控更大的權力、進而能一舉北伐、奪回東西二京。可是你的最終目的是什麼?或者說,你做這一切,又是為了什麼?還不是為了你的江山更加穩固,實現真正的天下大治。既然如此,引發這樣大的胡漢仇恨,讓這裡的人個個變得嗜血好殺,這會讓江山穩固嗎?」
「這……」劉義隆一向不擅長舌戰,被檀羽這幾句話,便說得愣住了。
其身後的荀萬秋見狀,慌忙上前稟道:「陛下絕不可被他的話騙了。我南朝本就是漢人江山,天性就是與那些好殺的胡人不同,也正因為這個不同,先皇才能打回中原、重奪東西二京。這些年生活過於安逸,很多人連馬都騎不來了,這樣的子民,令我們想要攻打中原也是萬分的困難。此次事件,不正是一次好的契機,讓世人重拾尚武之精神嗎?」
檀羽見他開言,便終於印證了剛才的想法,正因為劉義隆有屠胡的需求,於是他從一開始,就為劉義隆設計了這樣一個大的局。如果此次劉義隆的所作所為,是由其所處的立場決定,那麼荀萬秋,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
檀羽想通這一關節,立刻便定下策略,一定要讓劉義隆徹底懷疑荀萬秋!
於是他道:「哈,荀御史這話,真箇是亡國之論啊。據我所知,自有漢以來,漢胡雜居,胡人的血脈早已進入漢人之中。即使是我們南朝的軍隊,其中就有不少人的先祖有胡人血統。試問,如果挑起兩邊的仇恨來,一旦惹火燒身、引發兵變,受難的是北朝、還是南朝?再者,軍隊打仗,靠的是嚴明的軍紀、精良的武器、優秀的策略、充足的後勤,光是尚武好殺,有什麼用?不過是悲情英雄罷了,根本不足以成大事。與之相反的,戰爭之時,只要百姓能夠安於生產,為前線提供足夠的糧草保障,那任何的大仗,都可戰而勝之。」
「所以,」檀羽突然提高了聲音,「荀萬秋的策略,根本就是要滅亡南朝。我甚至懷疑,他在中原那麼多年,早已被北朝收買,這才回南朝來作亂!」
劉義隆哪想到已然成擒的檀羽,氣勢竟絲毫不減。所以他明知檀羽這番話是困獸猶鬥、臨死也要潑荀萬秋一身髒水,可他還是被說得呆住了。
檀羽當然知道,劉義隆天性多疑,一向對人保持警惕,所以其身邊的侍衛總在不停更換,而他的舊臣也一個個被他殺害。檀羽正是把握了其人這一特徵,所以說出這一段話來,讓劉義隆產生懷疑。檀羽相信,劉義隆之前肯定已經派人查過荀萬秋的,但正如《蕭氏血書》記載的那樣,荀萬秋和司馬飛龍二人沒有任何出身背景,所以也無從查起。現在檀羽在這個節點上說出這話,自然就挑動了劉義隆這根深藏的心弦。
旁邊荀萬秋當然也知道檀羽的心思,可他正欲再辯,卻見遠處突然又來了許多人馬。便有眼尖的內侍呼道:「那是大將軍的車駕!」
第二十二回 真心
劉義隆聽是劉義康到了,慌忙走到道路中間,恭立當地,等待劉義康到來。
劉義康車馬一到,便有侍女將其扶下車來,劉義隆連忙上前接住,問道:「大將軍怎麼來了?」劉義康略帶慍色地道:「聽說皇兄要殺那檀羽兄妹?」劉義隆奇道:「大將軍怎麼知道的?這兩個人攪亂我南朝亂局,犯了不赦之罪,當然要殺。」劉義康道:「這段時間,皇兄殺的人還不夠多嗎?再這樣下去,怕是要國祚不穩了,皇兄要想清楚。」誰知劉義隆卻語氣堅定地道:「朕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這件事,大將軍就不必管了。」
劉義康見他如此強硬表情,登時一怔。想來平日裡劉義隆習慣了示人以弱,今天這一態度,尚屬罕見。劉義康再問了句:「皇兄真的不再想想?」劉義隆鄭重地點點頭。劉義康無奈,只得回頭對己方人群中說道:「太子,你怎麼說?」
隨著他的回頭,從他的車駕之後又走出了幾個人來,為首的正是劉劭。而在他身後,竟是三少主和楚江郡主。
「娥兒!」識樂齋諸人中,陳慶之第一個喚了出來。檀羽和林兒見到來人,登時也是一愣,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怎麼三少主和楚江出現在了劉義康身邊?
楚江一眼便看到了人群中的阿兄劉秉,也就趁人群不備,小心翼翼來到了劉秉身邊。劉秉當即問道:「小妹,這是怎麼一回事?」楚江微微一笑,這才向眾人說出了之前的故事。
原來那天楚江隨著劉秉去保護袁粲,一路回到建康。楚江便告別劉秉,自己一個人回了她在城南的宅子,她在那裡還放著一些物什要去取走。
那時正是晚間時分,當她經過她家旁邊、檀羽那間宅子時,卻見裡面亮著燈。她也知道,那宅子自檀羽等人離開後,便沒有人住、一直空著。怎麼這時候卻有人在?於是她便過去敲門,又見門只是虛掩著,也就輕輕推門進去,才見房內是一個美貌的婦人,正在燭台下縫補衣裳。
楚江一陣好奇,小聲問道:「你是誰?」
那婦人這才抬起頭來,她的眼睛很美,但卻蒙著一層霧,想是心中遇到了很大的事。只聽她淡淡地回道:「你又是誰?」
楚江道:「我家住旁邊,這裡原本是我一個朋友的宅子,所以過來看看。我好像沒見過你。」
婦人黯然道:「你的朋友?你是說為儀還是蘭英?」
楚江道:「你能說出他倆的名字,應該是和他們有淵源的了。我是楚江郡主,你叫什麼?」
婦人聽她說出自己名字,這才真正抬起頭來看她。看了半晌,才聽婦人幽幽地說道:「原來你就是他們說的郡主。我聽說過你的遭遇,和我一樣,都是可憐人啊。我的名字叫李祖娥,他們都叫我三少主。」
自從恢復過來之後,楚江又和林兒聊過幾次天,所以也聽說過三少主這個人。她也知道,三少主身邊的陳慶之,比劉駿要更有男子氣概。可此時卻不知何故,三少主似乎很傷心?
於是楚江便在她的旁邊坐下,去摸了摸三少主正在縫補的衣裳,贊道:「你的手真巧。」
三少主淡淡地道:「你知道嗎,就在幾個月前,我還從沒摸過一次針線。可是為了我喜愛之人,我很快就學會了這些。看來女人天生就是適合做這個的。」
楚江道:「我聽說過,你喜歡的那個人叫陳慶之,他是一個大丈夫,比武陵王還要有擔當。你真幸福,找到了這樣好的男人,你一定要珍惜他呀。」
「可是,」三少主聽得她言,眼中的淚水瞬間便涌了出來,「可是他這時候,正在和別的女人歡好。他承諾過他這一生不再找別的女人,可他還是食言了啊。」
楚江見她痛哭,卻並不勸她,反而哈哈笑了起來,「承諾?承諾要是有用,這世上哪裡還會有『傷心』二字?哪個男人在和你好的時候,不是滿口的承諾?可是到最後,真正能做到的人,有嗎?我聽檀小姑說,就連她阿兄檀羽這樣重諾的君子,也經常違背自己的承諾。更何況我們所遇到的,都是普通的凡夫俗子。」
三少主聽得她言,這才漸漸止住了淚水,然後小聲說道:「我知道,相比起你的遭遇,我的這件事,實在算不上什麼。可是……」
「你把自己的心扉打開,把裡面的真心全交給了他,這是你在認識他之前,想也不曾想過的。在那之前,你一定是想,這世上的男人都是花心,所以你也不會付出自己的真心。可當你真正遇到了那個人,他對你一番甜言蜜語,你就還是忍不住把真心全交出來。這就是女人,一輩子註定了悲劇的女人。」楚江就這樣緩緩地說著,也不知她是在說三少主,還是在說她自己。
然而三少主聽到她這些話,感動地連連點頭,因為這正是她所經歷的啊。只聽她道:「你能告訴我,怎麼才能不悲劇嗎?」
楚江道:「如果他對你是真心,那就無怨無悔地把真心交給他。如果他對你不是真心,那就把你的真心收回來,然後離開他。」
楚江的話簡單而明了,這是她在林兒那裡學來的。可這兩句話傳到三少主耳中,卻成為金玉良言。三少主左右一想,便下定決心似的,說道:「我要去救他!郡主,你能陪我一道去嗎?」
說著,她也不等楚江同意,就拉著她來到了建康的大將軍府。
上次檀羽進宮時,劉義隆曾給過三少主一塊能夠隨意出入宮門的腰牌。這時,三少主拿著這塊腰牌,給大將軍府的守衛,守衛仍然讓她們進去。她的目標是劉義康。
在宮中的那段時間,三少主時常到劉義康這裡來。劉義康天生是個俊傑,所以對她的感情也十分特別,因為這個女人並不是來爭什麼名利地位,所以他們之間倒能保持簡單純凈的交流。後來在華林園之辯時,劉義康也見到了趕驢社隊伍中的三少主,再找人一打聽,才了解了整個事情的真相。
這時候,三少主來找他,自然是有很重要的事。劉義康便非常耐心地聽完了她的敘述、以及出面營救檀羽等人的請求。
劉義康沉吟片刻,方才淡淡地問了句:「你確定要這樣做?」
「是!」三少主堅定地回道。
「為什麼?」
「因為他待我是真心。」
「可他卻背著你和別的女人好?」
「背著我時,他仍然是用著真心。」
劉義康聽她如此堅決,猶豫良久,終於點頭同意幫她。
第二十三回 承諾
那邊廂,劉劭緩緩走到了劉義隆的面前,先是一禮,然後道:「父皇容稟,兒臣以為,檀羽其人,不可殺!」
劉義隆聽他此言,一陣好奇道:「太子一向與為儀不和,怎麼今天卻幫他說話?」
那劉劭仍是華林園之辯時的氣勢,鄭重而威嚴,「我與誰不和並不重要,但兒臣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整個大宋好。這檀羽絕不可殺,殺他是自亂的前兆,望父皇三思。」
「哦?此話怎講?」
「父皇應該知道,那檀羽自來大宋後,著書立說、為民請命、偵斷奇案、四處文論,可以說,大宋的民氣都被他提到了頂點。如果此時傳出檀羽被父皇所殺的消息,父皇聖明,應該能想到會出現什麼後果。」
「太子有所不知,現下整個大宋的人都知道了,此次屠胡的行動是檀羽挑起的,無數人想親啖其肉。朕殺他,也只是順從民意罷了。」
劉劭見劉義隆滿臉的不在意,忽然向他一揖,道:「兒臣啟奏父皇,此乃是那御史荀萬秋蒙蔽聖上之故,請父皇嚴懲其人!」
劉義隆見他如此慎重,訝然道:「太子這是為何?」
劉劭道:「就在兒臣來這裡之前,剛剛聽說了兩件事。第一件,那檀羽的趕驢社已經和典質行結成了同盟,以後典質行將為趕驢社提供充足的金錢。第二件,建威將軍沈慶之正在輔國將軍府等蕭將軍,父皇也知道沈慶之在軍中的威望,他因曲阿縣主為其侄子洗清冤屈的事、一直感激在心,聽說憑他的脾氣,要是發起橫來,連先皇都要怕三分。不知父皇可知道這兩件事嗎?」
劉義隆聞言大驚,顯然,他的情報機構並沒有給他提供這個消息。
劉劭見他模樣,便即明白一切,續道:「父皇明鑑,那檀羽在民間所產生的影響力遠比我們想像的要強,他一直在我們看不見的地方行動著。這些行動,單個看起來毫不起眼,但是合起來,就能產生極大的效果。這也是兒臣最佩服他的地方,不得不說,他是一個做實事的人。此次屠胡所產生的負面影響,不過是那檀羽一直在有意把罪名往自己身上攬,所以他才會堂而皇之走到大街上去面對暴民。試想,如果未來他真想要為自己辯解,憑藉他的辯才和斷案功力、再加趕驢社現有的宣傳力,要幫他洗清冤情,這會很難嗎?」
劉義隆聽完這一席話,才如夢初醒一般,臉上不自禁地流下了絲絲冷汗。於是他也不猶豫,當即轉身道:「著荀萬秋貶去御史之職,永不敘用。」
後面的荀萬秋、司馬飛龍二人哪想到,劉劭僅幾句話,就將他們的一番安排徹底瓦解,「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再也沒了任何的囂張氣焰。他們這才知道,原來真如古人所言:伴君如伴虎也!
其實,在劉劭還沒來之前,檀羽的話就已經說得劉義隆動了心。此時劉劭一來,再加倍地一使力,那劉義隆被這天下間兩個頂級說客一番舌戰,哪裡還把持得住,自然就下定了拋棄荀萬秋的決心。
此時,檀羽心中卻在想,這劉劭怎麼會突然現身來為自己開脫?雖然有劉義康的安排,可他做任何事,都必有自己的考量。莫非,他終於看明白了,在這南朝,對他威脅最大的,不是我檀羽,而是荀萬秋?所以他今天來,正是要和自己站在同一戰線,將那荀萬秋徹底擠離劉義隆的身邊?
果如始興王所言,朝中的爾虞我詐、勾心鬥角,真是太可怕了。檀羽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那邊劉義隆似乎還有疑惑,方才轉頭問劉義康:「大將軍,這檀羽有神鬼莫測之機、逆天改命之能,若放他回去,萬一他襄助索虜來攻打我大宋,我們如何自處?」
劉義康道:「臣弟敢問陛下,自認為自己和索虜比,何如?」
劉義隆一愕:「朕從未見過北朝皇帝,如何知道?」
劉義康道:「可是臣弟見過。在臣弟看來,北朝的拓跋燾,不過是個年老昏庸之人,與陛下相比,相差甚遠。當年他要分明姓族,召天下七大族宗廷對,本來隴西李氏的族宗,應該是趙郡隴西幫的幫主李靈,可臣弟只是略微使了點手段,便令其人換成了伊吾城的李寶。如此識人不明的昏君,怎可能把檀羽這樣一根刺放到自己身邊?所以請陛下放心,臣敢保證,檀羽即便去了北朝,也只是一介布衣,絕無可能為索虜效力,更不可能率軍與我們對抗。」
劉義隆沉吟良久,終於下定決心似的道:「好吧,放了檀羽等人。」左右宮衛聽得他命,當即替識樂齋諸人鬆了綁。
劉義隆這才緩緩走到檀羽面前,忽然溫言道:「為儀在宮中也曾教給朕許多東西,算朕的師友。咱們君臣相知,何不效仿前代先賢,來一番大的作為?為儀畢竟是漢人子弟,是檀道濟的血脈,難道非要幫索虜來對付自己的族人嗎?還是僅僅因為檀道濟的案子?」
檀羽道:「承蒙陛下一向以來待賤民很好,然而不瞞陛下,賤民之所以不願到陛下身邊為官,只因一個承諾。」
「承諾?」
「是,賤民曾答應舍妹,永生絕不為官。所以,正如大將軍所說,我不但不會做南朝的官,同樣不會做北朝的官。賤民永遠不會忘記自己身體中的漢人血脈。然而,中原北朝同樣有很多漢人、很多我們的同胞。我從很小便去了北朝的趙郡,那裡的趙李族人都是漢人,其中不乏我的師尊這樣才高德厚的儒士。難道我要幫南方的漢人,去屠殺北方的漢人嗎?那樣的事,我一樣做不到。所以未來,我只會在某個遙遠的地方,期盼著陛下的變法能夠成功。」
劉義隆回頭看了看林兒。這個女子他之前並不十分了解,雖然他的下屬早已向他稟報過林兒在北涼的作為,可真正讓他注意到的,是在華林園之辯時,林兒的大將風度。這個女子的魔力,足以讓一個當世的俊傑、終生不願出仕。他不禁有些詫異,只感對這一雙兄妹的認識仍然不夠。
認識不夠的,自然還有其身後正自跪著的荀萬秋和司馬飛龍。本來,他們無疑是全天下除識樂齋人之外,最了解這對兄妹的。從十幾年前的趙郡之亂開始,他們的命運就和「檀羽」這個名字緊緊連在了一起。後來,羽、林兩兄妹的相認,也發生在他永寧寺組織的法會上。此後,二人的行蹤更是無一不與他們相聯繫,可以說,他們就是為了這對兄妹而存在。可直到此刻為止,他們仍然覺得,自己並沒有完全認清他二人。
荀萬秋此番可謂殫精竭慮,使用了他能使用的全部手段,就是要讓檀羽感到徹底的潰敗,從此一蹶不振。至於司馬飛龍,同樣是使出了全身解數,要用他的陣法困住林兒。最終,他們還是沒能成功。檀羽從挫敗中快速地恢復過來,林兒也完成了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把失落中的楚江救了回來,而正是因為楚江的出現,才讓三少主有了拯救識樂齋的機會。
這時候,他們跪在地上,一臉的垂頭喪氣,但二人的眼神中卻俱都表達出了他們的不服:「咱們後會有期!」
替他們說話的,是劉義隆和劉義康。
劉義康眼看著檀羽,又對劉義隆道:「這檀羽和他的師尊李孝伯真如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俱都是任性而為。當年我就曾對李狂儒說,要他做我一生的對手。沒想到,他卻培養了一個徒弟來和我們為敵,我倒真要感謝他了。」
劉義隆聽完他的話,嘆道:「是啊,為儀此番回北朝,以後,就是我們永遠的敵人了。」
檀羽亦是一聲長嘆,「陛下放心,我檀羽終此一生,絕不帶一兵一卒進南朝國境。」說罷,便示意林兒準備離開。
林兒則向三少主用眼神示意。三少主回頭向劉義康微作一禮,劉義康見狀,只是嘴角微揚,帶出一絲笑意。三少主知他心意,也不多言,便和楚江加入識樂齋諸人的隊伍。一行人也不耽擱,便縱馬北去。
第二十四回 希望
馬車外,陳慶之正緊緊抱著三少主,二人一騎,遠遠地落在一行人的最後。
陳慶之一直緊緊地將頭埋在三少主的頸窩裡,卻不肯說一句話。三少主手持著韁繩,一面用她溫潤的臉頰去碰觸陳慶之臉上的那道傷痕。她也沒有說話,但卻眼神柔和、平靜似水。
馬車上,林兒忍不住好奇地問檀羽:「阿兄,我還是不太明白,為什麼三少主願意原諒子云呢?三少主雖然很大度,可她也仍然是個女人呀。」
檀羽想了想,忽然問林兒:「如果你遇到這種情況,會怎麼樣?」
「我?我還真不知道呢。」林兒好像還從沒想過這個問題,因為她喜歡的男人,並不算是花心之人。
檀羽輕輕一笑,這才說道:「三少主之所以原諒子云,是因為如孔子說的,欲而不貪。子云生平愛女人,和他好過的女子,不知凡幾。可他於三少主,卻是滿腔的真心。他知道自己愛著什麼,所以絕不貪婪,正因為如此,他才終於逃過了淫慾之罪,沒有受到天責,三少主也因此才原諒了他。」
林兒聽得他言,似明白了什麼,當即低下頭去,仔細思索起來。
於是,一行人一路向前,在快到離兩國邊境不遠的地方,天已大亮。劉秉這才向諸人抱拳道:「各位,送君千里終有一別,咱們就在這裡別過吧?」
檀羽便下了車,過去與劉秉作別:「劉兄,今日一別,不知什麼年月才能再相見。小弟此次來這一趟南朝,有幸結識了武當山的各位英雄,真算得是三生有幸。以後如若有機會,也請劉兄到北方一聚。」
劉秉點點頭道:「有機會一定去。如今這南朝已是一片混亂,我有意學為儀,出來做些事,可又不知從何做起。敢問為儀有什麼可以教我?」
檀羽道:「依我看來,在這整個南朝刑獄界,督郵袁粲倒是個角色。如果不出我的意外,再過個三五年,他就能成為南朝響噹噹的人物。劉兄如果有心做事,何不就去投靠你的這位朋友,做個一代義俠?」
劉秉沉吟片刻,當即說道:「有為儀這建議,我自當遵從。既如此,咱們就此別過吧,諸位後會有期。」說罷又向諸人一抱拳。後面的識樂齋諸人俱是作禮,向他道別。
那邊,楚江也和林兒、尋陽、三少主等熟人作了別,於是兄妹二人並轡回南朝。這邊檀羽上了馬車,一行人也就繼續往北而行。
剛走不遠,卻見前面出現了一大群人,看服色,皆是胡人。林兒忙令木蘭過去打聽,原來這些都是在南朝的胡人,因為各地排胡的情緒越來越濃,胡人都過不下去了,只好成群結伴,去兩國邊境處討生活。那裡畢竟是戰亂地方,南朝人的鋒芒不及其地,他們反而能更穩定地生活。
檀羽不禁感嘆道:「以前都說苛政猛於虎,現在才明白,自己人的暴力,比起兩國間的仇恨,竟然更加可怕呢。」
一行人也不想再管這些事,便超過那群人,繼續趕路。可是,剛走沒多遠,尋陽忽道:「羽郎,我好像見到了熟人。」檀羽道:「熟人?誰呀?」尋陽道:「好像是金山寺的蘇伯。」
檀羽一聽,忙令念雙停了車,掀簾去尋,果然見到了蘇伯的影子。蘇伯正一個人低著頭,隨人群慢慢往前走。他身邊也沒有其他人,顯得有些形單影隻。
檀羽便在車上喊了聲:「蘇家大叔。」那蘇伯抬起頭來,見到馬車上的檀羽,竟忽然像被激怒了一般,徑直向馬車沖了過來。旁邊木蘭見狀,忙下馬將他制住。蘇伯被她一阻,口中卻仍罵道:「這個人就是害我們很慘的那個檀羽,大家趕緊去找他報仇!」他身邊的胡人聽到檀羽的名字,竟真的向馬車怒視過來。
檀羽知道,自己終究是把胡人的所有怒火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心中輕輕一笑,便喚木蘭道:「把他帶到前面去。阿雙,我們走。」二人依他言,便離了眾胡人,催馬向前。
林兒道:「阿兄這下真的成眾矢之的了。」檀羽道:「這樣總比他們互相仇殺要好,反正我下次要回南朝也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管他呢。」林兒道:「那萬一有人恨你入骨,定要來找你尋仇怎麼辦?」檀羽道:「有林兒保護,我才不怕。」
林兒笑道:「要我保護可以,那阿兄要聽我安排哦?」檀羽也笑了:「我知道,林兒一直想去丁零隱居,再不出來管這天下的破事。那我當然是跟著你走啦。不過,在去丁零之前,我得先回趟趙郡,去把那荀萬秋和司馬飛龍的背景徹底了解清楚。」
林兒聽他這樣說,倒有些好奇起來,忙問:「阿兄身上可是擔著儒門的重任,要匡正中原亂局的,怎麼卻願意聽我的去隱居、縱情溫柔鄉呢?」
檀羽想了想,道:「其實,從趙郡出發到現在,已經歷三年,我們做了很多很多的事。以在南朝為例,雖然我檀羽已被人當成了引發兩族爭鬥的始作俑者,可這裡也出現了像蕭道成、袁粲、褚淵、劉秉這些人。正如那劉劭說的,他們受我的影響極深,未來只要他們能夠成長為南朝政、經各界的關鍵人物,南朝自然會為之振興。我現在才明白,要匡正亂局,靠自己一個人的力量是不夠的,只有這些有志之士都團結起來,才能真正成為這個亂世中的中堅力量。我有意觀察他們的成長、之於匡正亂局的目標究竟是有利還是有弊。所以此刻選擇去隱居,不失為明智之舉。同時,牛盼春要我尋找一個可信的人來替代他所說的那個什麼『文明太后』。我想來想去,要避免胡漢之間的相互仇殺,使胡漢永世和睦,也的確需要一個『文明太后』來讓北方的胡人徹底漢化。我們現在已經接觸了許多人,是時候去想一想,誰能成為完成這個歷史使命的文明太后了。」
他一說完,就見林兒不住地點頭同意,知她與自己所想一致,便對她輕輕一笑。
他這番話中所提到的蕭道成、袁粲、褚淵、劉秉四人,會在若干年後大展宏圖,成為南朝的風雲人物。南朝人將給他們一個綽號,叫做「紅玉四俠」。一方面因為他們四人都愛在腰間佩一塊紅玉,另一方面則是為了記住「紅玉先生」檀羽。
此時,檀羽從馬車中探出頭去,看那蘇伯。蘇伯正被木蘭拉著,橫趴在馬上。檀羽忙讓木蘭放他下來,然後問道:「大叔,怎麼就你一個人?大姑和你的兒媳呢?」誰知蘇伯仍是一臉怒色,不肯說話。木蘭道:「我問過他身邊的人了,他家婦人已被人殺死,他家兒媳蘇小小不知道被誰搶了去。」
檀羽一聽,登時一陣黯然神傷,旁邊尋陽則忍不住掉下淚來。此時,他們不由得想起了剛到南朝時,蘇家大姑為尋陽買花草、蘇小小謹慎小心地展示禮物的情景,那時候的時光多麼溫馨,可不到一年時間,就已物是人非。而這一切的改變,竟都與他們這些人有關。念及此處,羽、尋二人俱是一番自責。
檀羽想來想去,終是無可奈何,只能問道:「大叔接下來準備去哪?」蘇伯聽得他問,沒好氣地道:「去黃泉!」
檀羽知他心情難過,也就不與他多言,只對林兒道:「大叔以前是荒土盟的弟子,我們回趙郡不如繞道去一趟中原,把大叔送回荒土盟吧。我去向呂盟主求求情,饒恕他當年作亂的罪過。」林兒自然點頭同意。
於是,諸人也不多言,便催馬回北朝去了。
(第十六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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