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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嘉烽火 (第十六卷1-12)作者:教授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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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4-25 00:29:2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作者:教授乙

第十六卷 欲劫心生
第一回 絕望
念雙道:「你們走之後不久,當地就來了許多高手,那是輔國將軍蕭斌的人馬。他見你們已經離開,便也跟出了建康,一路向東來追你們。可是追到一半,他們卻轉向了毗陵郡附近的一個小村。那小村裡住的人,看樣貌服色,應該全是胡人。他的人馬剛一進村,二話不說,見人就殺。很快就把那小村中的人殺得差不多了,然後又轉到另一個村裡繼續殺人。那村中,同樣也全是胡人。我看情況不對,這才急著過來找你們。」
眾人聽完,無不震驚。林兒急道:「他們殺人沒有理由嗎?」念雙無奈地搖搖頭。
林兒又看檀羽,才見檀羽的表情從震驚變為了絕望。只聽他道:「他們這是有恃無恐。」
「有恃無恐?」
「那蕭斌與始興王一者是皇帝和潘淑妃的親生兒子、一者是其養子,二人本是兄弟關係。如今始興王做了新任廷尉,又得皇帝的重任,主持南徐、南兗、揚三州的土斷,手握生殺大權,而毗陵郡正是屬於揚州管轄。所以無論蕭斌犯任何事,始興王都必然要袒護於他,他也才敢這樣有恃無恐地屠殺胡人。」
「他為什麼要屠殺胡人?」
「南朝實行的是軍戶制,身在軍戶的子弟,世世代代都可從軍領軍餉。這本是因當年我們阿公所領的北府兵戰力最強而制定的軍制,然而幾代人之後,吃皇糧的軍戶戰力越來越弱、卻成了橫行無忌的米蟲。我曾聽一個老船夫說過,阿公當年做過丹陽尹,毗陵郡附近的胡人,都是阿公征北俘獲的降卒和部曲,隨阿公在此修築城池,後來也成了這裡的軍戶。漢人軍戶一向恨胡人軍戶搶了他們獨占的皇糧,必欲除之而後快,所以蕭斌屠胡是有這樣的基礎。不過我相信,蕭斌這時候來屠胡,不是衝著這裡的胡人來的,而是衝著我們的阿公來的,是衝著我們來的。」
林兒這才瞭然,同樣是無奈地搖著頭:「原來我們這次所做的事,全都變成了他們殺人的理由,我們也成了殺人的幫凶。天哪!為什麼會這樣!」
這是一聲絕望的哀嘆。平時一向自信的她,此時聲音已經顫抖。她想過人心之險惡,但沒想過竟會險惡如斯,已經到了滅絕人性的程度。
檀羽此時緊閉住雙眼,他的聲音已被刺激到幾乎失聲,他只能用乾巴的喉音續道:「一定是荀萬秋。上次他到牢里來向我挑戰,說他要殺很多人,讓我去救這些人。可是兩個多月過去了,他都沒有任何動作,我心裡一直在擔心著他會突然襲擊,果然,這就來了!如果我所料不錯,這場屠殺就是出自他的陰謀,他要借著毀阿公之名而逼迫我們做出反應,我們檀家的身份終於還是成了他們攻擊的對象。難怪他並沒有出來阻止我讓始興王上位,原來始興王的上位,正是他想要的!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後面的高長恭見羽、林二人俱是絕望之色,忙上前安慰道:「師父、師叔,別這樣,你們一定要振作起來啊,這時候,你們不能垮!」經他提醒,識樂齋諸人便都紛紛上前安慰二人。
林兒首先回過神來。她定了定自己的心情,方道:「既然惡因是我們種下的,就要由我們去解除。要不這樣,大隊人馬還是按計劃,乘船沿淮河而上,前往北朝的義陽郡。我和阿兄、木蘭、二郎、阿雙、雙妹六個人留下來,希望能挽回這場悲劇。事情完成後,我們就走陸路與你們會和。」
高長恭忙道:「可是這樣會不會太危險?」
林兒道:「有木蘭他們四個保護,我和阿兄的安全應該沒問題。只要大隊離開了,我們幾個輕裝簡行,行事會更加方便。阿兄你說呢?」
檀羽還沒完全恢復過來,聽得她的安排,只是淡淡地點點頭:「讓公主和玉娘也留下來吧。如果要走陸路回北朝,必然要經過南朝的重重關卡,到時可能還需要公主的幫忙。玉娘的易容術也能幫我們隱藏行跡。」
林兒點頭同意,於是安排道:「蘭陵,我和阿兄不在,這一路就由你負責大家的安全。到了義陽後你們先暫時在那裡安頓,等我和阿兄過來之後,我們再一道前往丁零。」
「師叔放心,你們也要注意安全。」
那邊蘭英又上來和檀羽說了半天話,兩下依依惜別,於是羽、林、尋陽、木蘭、韓均、雙妹、仙姬七人重又下船,羽、林、尋陽、仙姬四人坐於鳳行屋上,由念雙駕車,其餘三人騎馬環伺,八人即向毗陵郡方向去。而識樂齋其餘諸人則收錨啟航,往北方去了。
馬車上,檀羽一個人縮在角落處發著呆,林兒、尋陽、仙姬三女則肩並肩坐在旁邊。林兒此時亦是目光呆滯,無奈地道:「上次在漢中,我們辛辛苦苦拿到庫部供貨權、打敗了南朝聯盟,以為可以高興一下了,結果立刻就發生了一連串的悲劇。這次也是一樣,以為一切都結束了,卻沒想到突然發生這樣的事。為什麼我們走了這麼多地方,就從來沒有安生過?」
尋陽道:「林兒你有沒有覺得,兩次由喜而悲都是同樣的兩個人在主導,就是那個荀萬秋和司馬飛龍。上次是他們引三郎的人馬到仇池,這次又很可能是他們慫恿輔國將軍去殺人,仿佛他就是故意要和我們過不去。」
林兒聞言,沉吟道:「是啊。現在想想,好像這次我們回來南朝之後,所有事情都是被安排好的。記得我剛到南朝第一天,就莫名其妙碰到那個陸修靜,然後就捲入了和他的比試。可是這三場比試,說實話,並沒有多麼困難,開始得草率,結束得也很簡單。現在想想,倒像是那陸修靜故意輸給我們的。至於後來的華林園之辯,我們雖然贏得艱難,但歸根結底,還是天師道的兩大核心——王玄謨和蕭思話——沒有到場的緣故。試想,即便他兩人的實力只與劉劭相當,那我們無論如何排陣,也不可能有絲毫勝算。然而,這麼重要的活動,那二人居然跑到江州去傳道,這不是很詭異的嗎?」
尋陽道:「照你這樣說,會是那荀萬秋安排了這一切嗎?可他和陸修靜不是死敵嗎?兩人在太原斗得那樣厲害,陸修靜怎會聽他安排?還有王玄謨和蕭思話,又豈是荀萬秋這樣一個小小的御史能指揮得動的?」
林兒聽她這幾問,搖搖頭表示不解,又側頭去看檀羽。檀羽這才說道:「這荀萬秋肯定用了什麼非常手段,這個人的實力,絕不是他表面所顯示出來的那麼簡單。雖然沒有證據,但我的感覺告訴我,陸修靜的出現一定是他的安排。他利用陸修靜是天師道元老這個特殊身份,出來壓制住劉劭、徐湛之、江湛三人,讓他們不能在華林園之辯開始之前,對我們下黑手。所以我們才能順利進入到華林園之辯,並幫始興王拿下這個位子。一旦始興王上位,荀萬秋就可實施他蓄謀已久的屠殺計劃。」
林兒道:「難怪,當時和那陸修靜進行醫術比試之前,陸修靜曾說讓我痛快地接下他的挑戰,否則會有更兇狠的後招。那時候我也沒細想,現在看來,這話絕對是別有深意的。他祭出這三場比試,不是來對付我們,而是來幫我們,不讓天師道三兄弟出手。阿兄,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就這樣認輸,就得任由他們殺人;如果去阻止那蕭斌、甚至將他抓住,那就要讓始興王判自己的兄弟死罪,這又怎麼可能?這個荀萬秋已經算得如此確切了,我們無論怎麼做,都已經註定了失敗啊。」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因為她說的沒錯,真正的失敗,不是一時的挫折或苦難,而是從根基上動搖你的信念,讓你覺得,自己無論做什麼,都是錯的!
定襄的郝惔之,現在的荀萬秋,每次都是躲在背後,從不在人前露面。每一次,他都會先讓羽、林二人嘗到一絲成功的喜悅,但立刻,他就會用事實將二人打回痛苦的深淵。他似乎每次都是計算精確,恰巧能在二人的做法中找出漏洞,並一擊致勝。
這就是這世上最可怕的對手!
林兒想到這裡,不自覺得打了個冷戰,對於荀萬秋的威脅,她顯然還沒有足夠的心理準備。
此時,卻聽檀羽忽然神秘地道:「看來,要想救人,就只有用強了!」
第二回 挖坑
林、尋二女見他眼神中透出的殺氣,不由得一凜。林兒忙問:「用強?阿兄想做什麼?」檀羽道:「武力威脅始興王,讓他公正判決。」
林兒當即一驚,急道:「武力威脅?這不是那李寶之流才會用的招式嗎?為什麼阿兄會想到用這樣的辦法?」
檀羽抬眼看向林兒,見她眼中流露出明顯的不安,忙過去握住她手,然後小心翼翼地道:「林兒別著急,先讓我把話說完。記得我剛回南朝時,就發生了沈慶之屠殺南東海郡平民的事。而在屠殺之後,卻沒人能判他有罪,包括皇帝。也正是因為那件事,我才決定要動搖刑獄體系,並建立起新的朝廷治理體系,以使得在遇到這樣的事情之後,能有人站出來為此事負責。所以這才有了後來的華林園之辯。沈慶之的事,荀萬秋也是親身經歷者,他當然也就知道我要改革吏制的初衷。因此,他這次利用蕭斌性格莽撞、又是始興王兄弟的特殊身份,就將沈慶之的故事重新演繹,其目的,必是要讓我感到自己所作努力的徹底失敗。」
「失敗的關鍵,還是在於我錯誤地把找到一個合理的制度看得太重。所以,正如林兒上次說的,做錯了事,就要勇於承認,世上又有誰能絕對正確?做錯了就只有盡力地去彌補。現在,始興王是由我們推上去的,雖然我們並不知道他會有把柄被荀萬秋抓住,但既然我們已經肯定他不可能進行公正的判決,當然就只有使用武力來強行要求他這樣做。」
「可是阿兄,」林兒還有些猶疑,「如果沒有按我們的想法做事的,就要用武力去威脅,那以後誰敢坐這個位子?就算這個人本心是善良的,可他只要有把柄被別有用心的人攥著,他就永遠無法公正地判決啊?別忘了,我們這一路上所碰到的人,哪怕如獨孤尼、步六孤俟這些身居高位者,都有可能是因為被人握著把柄,才會與人同流合污的。天下哪有幾個乾淨的人啊。」
檀羽被她一問,心中不由得一顫,只能搖著頭道:「是啊,其實荀萬秋這次的做法,就是讓我明白了,當這個世上的人心已徹底崩壞,一切變法都是浮雲。或者說,我此次在南朝的所有實踐,只證明了一件事,光是依靠制度,根本不足以匡正亂局、更無法治癒人心。當初在東安寺,慧嚴方丈告訴我要用聖王之道來治國,然而現在我們卻發現,這個世上根本不可能存在一個聖王,即使有,也會被旁人抹黑。這樣的話,我又要怎麼樣做,才是對的呢?」說話時,他又陷入了一陣深深的迷茫中。
尋陽見他表情,忙安慰道:「羽郎,也許事情沒想像的那麼糟呢。這次之所以失敗,關鍵是因為那荀萬秋有意挑戰。如果羽郎解決了這事之後就離開南朝,荀萬秋沒了對手,他也就不會去試圖破壞這一制度了吧?」
林兒也道:「是啊,也許是我太偏執了,任何的制度背後,其實都有許多不為人知的骯髒內幕。所以,我們眼下的任務是救人,至於制度的事情,還是交給蕭道成他們這些後來人吧?阿兄剛剛說要『武力威脅』,到底是什麼意思?為什麼不以你的辯才去直接說服始興王呢?」
檀羽經她二人一番寬慰,這才定了定心神,方又說道:「現在這種環境下,光靠辯才實在沒有把握。即便我當時說服了他,他一轉身被荀萬秋這些人從旁一阻撓,又怎知他不會變卦?」
林兒點點頭,便掀起馬車的帘子,向外面說道:「你們四個聯手,應該能夠威脅始興王了吧?」
卻聽念雙道:「阿羽異想天開,始興王可不是新蔡公主,此事談何容易。且不說那始興王身邊眾多年輕一輩的高手,上次洞玄觀里我就險些被他們所害,就是始興王自己,也是慣戰的沙場悍將,豈是我們幾個就能輕易威脅的。」
林兒「啊」了一聲:「那可怎麼辦?阿兄這計還是行不通啊。」
檀羽卻道:「其實,我們還有一路強援,可保此戰必成。這一路強援,就是武當山,這也正是我把公主留下來的原因。因那劉義宣是公主的叔輩,又欣賞公主的種花技藝,有公主在,我們就能試著去說服劉義宣、劉秉等一眾高手,前來助我。」
林兒贊道:「原來阿兄早就打定主意了,害我白擔心一回。那我們等這邊的事了結,就迅速前往武當山吧。」於是眾人便快馬加鞭,一路飛馳。
走了小半天,就快到毗陵郡的地界時,已是午夜。
此地的繁華不可與建康相比,一路走來,幾乎看不到什麼燈火,就行屋和幾匹馬的聲音在四野傳播。如此月黑風高,果然是殺人的天候。
正走時,念雙忽然勒住馬,低喝道:「前面的山崗有嘈雜聲音,大家小心。」眾人忙勒馬停下。羽、林二人在車上側耳細聽,卻沒有任何聲響,便知這是因念雙的六識遠勝他二人之故。於是林兒問道:「能聽到是什麼情況嗎?」念雙道:「像是軍隊在行動,沒人說話,時時有金屬鋤地的聲音。應該就在眼前這座山崗的背面。」
林兒抬眼看時,原來眼前正有一座不高的山崗。於是她跳下車來,對眾人道:「把馬和車放在這山腳,我們徒步翻過山去吧。」
一行八人便下馬下車,拴好馬,向山崗上走。那山極矮,很快即到山頂。從這裡向遠處看,才知前方是一個谷地。此時谷地中正有許多人在活動,八人連忙蹲下身來,讓長草掩住他們的形跡,這才小心翼翼朝那谷地中看去。一看之下,眾人俱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原來,谷地中正有數百人,在挖一個大坑。坑的旁邊,則不斷有獨輪車滿載著屍體,倒進那坑裡。
這就是所謂的萬人坑!
第三回 七十
林兒一雙手緊緊掩住了嘴,吃驚之餘,便覺腹中一陣作嘔,那是屍體的腐臭飄到了這山上的緣故。旁邊尋陽、仙姬、雙妹諸女俱是被驚得不自禁地流下淚來,她們何曾想過,自己有生之年,竟會看到這樣陰暗的場面。
念雙小聲對檀羽道:「這應該就是蕭斌的人馬。看來,這蕭斌還沒到肆意妄為的程度,畢竟這些胡人也都是軍戶,他殺了這些人,還是希望掩藏行跡,不讓世人知道。所以他們就在這裡挖個深坑,把屍體掩埋,以為可以神不知鬼不覺。阿羽趕緊想個辦法,把他們的陰謀揭露出來啊?不能讓這些人死不瞑目。」
檀羽努力穩定住自己的情緒,他能猜到那蕭斌此時的想法:屠殺胡人的事鬧大了不好收場,所以只有不公開為世人知曉,始興王掌控的廷尉府才可以睜一眼閉一眼,對這事不聞不問。因此,其人就想到臨時製造這樣的一個萬人坑,將一切秘密埋到地下去。
檀羽在震驚和悲憤之餘,終於下定決心,他一定要讓世人知道,製造這個萬人坑的罪魁禍首是誰,絕不能讓這樣的陰暗永埋地下!
他仔細思索良久,方道:「要在這麼短的時間屠殺這麼多人,只有軍隊才能做到。可是據我所知,毗陵郡附近沒有大規模駐軍,如若在平時,那蕭斌帶兵到這毗陵郡,難免不會引起旁人注意。此次,他本是帶兵來追擊我們,卻秘密在中途變道。他正是利用這次正當出兵的機會,干出這等骯髒的事,又不引世人懷疑。而要想讓世人知道這事是他乾的,就要首先讓大家知道,我們幾個此時也在毗陵郡,那麼大家就會自發地聯想到,蕭斌的人馬必然也在毗陵郡。那麼這場屠殺,他就難脫干係。走,我們立刻前往毗陵郡!」
說罷,他便拉了林兒、尋陽,快步下得山崗,一行人小心轉過山崗,往毗陵郡去。
諸女雖都已見識過戰爭的殘酷,可對於剛才那人間煉獄的場景,依然無法釋懷。林兒和尋陽畢竟以前經歷過趙郡戰亂,有此心理準備。仙姬這個山里出來的女子,卻從小都只知道跳舞和歡樂,何曾有過這樣的經歷。此時她正一個人躲在鳳行屋的角落裡不住地打著顫,眼裡全是驚懼神情。
林兒和尋陽見她如此,忙一左一右坐到她身邊。林兒安慰道:「玉娘一定要堅強起來,記得那次我們在去伊吾城的路上遇險,玉娘主動代替我引開敵人的追擊,那時候的你多麼勇敢。」
仙姬卻道:「剛才的場景像極了我小時候的樣子。那時候,羌人和漢人互不認同,打傷打死的情況常常發生。我從小隻要一聽到漢人欺負羌人的事,就睡不著覺,怕得要命,還老做噩夢。沒想到現在漢人也一樣欺負其它胡人,他們大家為什麼不能和和睦睦的呢?」她一邊說,手心裡就不自覺地冒冷汗。
林兒聽她如此肺腑之語,這才明白過來,不禁神色黯然地道:「現在才明白,當時阿兄力主漢羌和睦,是多麼不容易的事。」
檀羽卻道:「可我們的力量還是太弱小了,根本改變不了什麼。如今五胡亂華、神州陸沉,今日屠漢、明日殺胡,千年以來中原大地就從未出現如此胡漢並立之局面,也難免會天道不彰、世事沉淪,再被野心家一煽動,仇恨和殺戮就會自然地出現。面對這樣的局面,我也不知該如何處理胡漢之爭,是應該將胡人趕出中原,還是平和的相處,我想不到答案。」
這次的事件,讓檀羽僅存的一點信心都已蕩然無存。他比會做噩夢的仙姬還要感到悲涼,他就像處在一個讓人憋悶的空間裡,稍微探出一個頭來,就被人輕易地摁了回去。他根本找不到出去的路。這是一種無法改變的絕望。
在這神州陸沉歲月里,真正讓人絕望的,不只是肉體的屠殺,還有已死的人心。
此時,他很想抓住一個人,問問他自己到底應該怎麼辦。可他抬起頭來,看到的卻是同他一樣絕望的林兒諸女。沒有誰能告訴他未來在何處。諸女可以逃到丁零去,可他這個已晉為君子的人,也要逃避嗎?當然不行。可是不逃避,路又在哪裡呢?
這個問題,在他心中反覆迴蕩。他反覆地思索著他曾遇到過的人中,誰能替他解開這個鬱結。可他想不到。他的師尊李孝伯會選擇激進的方式,李靈師伯則會以權謀對抗權謀,眭夸和東安寺的慧嚴方丈都過於出世,他們都不會給自己一個滿意的答案。那麼,誰能給出這個答案呢?天下這麼多能人,難道真的沒人能回答嗎?他不相信。
馬車內的四人,就在這痛苦不安中來到了毗陵郡的無錫城,天已蒙蒙亮了。眾人將鳳行屋和馬匹藏到了無錫城外一個僻靜的地方,又吃了些隨身攜帶的乾糧當作早飯,這才快步往那城中走去。
一邊走,檀羽一邊安排道:「上次在宗正寺大牢中,我遇到過一個叫陳妙登的女奴。她說她父親因為得罪了毗陵郡的官員而被殺頭。這件事情應該是最近才發生的,二郎你先去城中打聽看看,到底這個官是什麼人,我們正好可以順便幫那陳妙登出口氣。」韓均應了一聲,飛身而去。
眾人也隨之進了無錫城。此時天已大亮,街上不少人,開店經商的不多,提籠遛鳥的倒是不少,看來毗陵郡倒成了這些軍戶的紈絝們舒服玩樂之所。羽、林這一行人都是生人,甫一走進無錫城,就招來了不少疑忌的目光。
剛走不遠,韓均就回來了,報告說:「陳妙登家本是毗陵郡附近的買賣人,她有一個阿兄,那天到無錫來給人送貨,卻被一個人騎快馬撞飛出去,當場就喪了命。無錫城的參軍過來一勘察,就說那個人當時騎得並不快,是陳妙登的阿兄自己宿疾發作,導致死亡。陳家人哪裡會服氣,就去郡守那裡擊鼓鳴冤。可那個撞人的是本地主簿的公子,郡守顯然是要袒護他的。結果陳家人去告狀,狀沒告到,卻把自己家告了個家破人亡。那郡守找了點事,就把他家的男人都殺了,女人則發配做了奴隸。」
眾人聞言,俱是唏噓。木蘭最看不慣這種不平事,當即忿道:「讓我去殺了這些郡守、主簿,給那陳家人報仇!」她這含光女俠,就是專做這些打抱不平的事。這回碰上了,自然不能放過。
誰知檀羽卻道:「光是使用暴力,解決不了問題。就像之前林兒說的,這一任郡守走了,下一任郡守又來,一樣會做這些不法的勾當。現在的關鍵是這毗陵郡仇胡的問題,這是由來已久的。要解決它,你們有什麼好的辦法嗎?」
林兒嘟囔道:「我覺得,這些漢人根本就是閒的。你看這城裡的人,儘是遊手好閒之徒。他們自己懶惰,然後去說是胡人霸占他們的財富。這些人都是蛀蟲,一般來說,蛀蟲都是色厲內荏的。只要讓他們知道怕的,他們以後就再不敢胡作亂來了。」
檀羽道:「說得沒錯,讓他們懼怕無疑是個治標的好辦法。這位公子不是喜歡騎快馬嗎?那要不讓他和木蘭阿姊比比騎術好了。木蘭你去找兩匹快馬,拉著這個公子去那些已經被屠的胡人村子轉一圈。相信以你的騎術,夠他喝一壺的。」
木蘭堅定地道:「放心,若不叫他以後看見馬就怕,我就退隱江湖!」
檀羽又道:「二郎也去把那郡守抓來,讓他兩個今晚就在那萬人坑旁邊過夜,也算是為那些無辜百姓守靈。林兒,我們去找個酒壚,讓他們知道,我們來了。」
說罷,眾人便各自行動。檀羽讓雙妹去問到了這無錫最大的一家酒壚,眾人徑直走了過去。
這時候剛是一群紈絝遛完鳥,到酒壚喝酒的時間。檀羽等人走到時,就見人來人往,好生熱鬧。眾人便也隨著人流往裡進。
剛到門口,一個酒家保卻突然攔住諸人,表情輕蔑地道:「你這幾位中有一位不能進。」念雙當即上前,喝問道:「為什麼?」酒保指了指旁邊一個招牌,道:「自己看吧。」
那牌子上寫著:胡人和驢不得入內。
他說的是著西域打扮的仙姬。念雙見那牌子,勃然大怒,過去舉起那牌子,就朝旁邊一根柱子上砸去。只聽一聲巨響,牌子立即被砸得粉碎,空中飄起一陣嗆人的木屑。
第四回 君子
念雙砸那牌子,幾乎使用了全力,酒壚的柱子也險些被他砸斷,震得整間房子不停地晃,連多年的老灰也被抖了下來。
酒壚里的酒客聽到門口的聲響,便紛紛出來圍觀。見是幾個人正在搗亂,喝罵聲頓時響起,就有好事者去州衙叫人。
剛才的小二早已被嚇傻了,只等掌柜出來時,才上前與念雙理論:「哪裡來的胡虜,吃了熊心豹子膽嗎?知道這酒壚是誰開的?」
念雙見他一副不屑神情,二話不說,上前就給了他兩個耳光。那人還沒反應過來,嘴裡已被打掉四五顆牙,痛得他直接捂住了口,再也說不出話來,只是恨恨地用手指著念雙。
圍觀人群見此異狀,立即就有人大聲叫道:「胡虜造反了!胡虜造反了!」
如此一叫嚷,遠近的路人都圍了過來。這無錫城中本來多的是市井閒人,見這變起突然,自然都過來幫腔。群情激憤之下,就有不少人擠上來要對念雙動手。
念雙的武藝自然遠在這些人之上,可他卻沒想到這人個個都如不怕死的亡命徒,毫不畏懼他的武力。他雖然脾氣大,但還沒到不顧一切的程度,見這樣的狀況,反而有些不知所措,被人群逼得連連後退。
此時,檀羽方才上前,將念雙讓到身後,頂住圍上前來的人群,高聲叫道:「爾等休要猖狂,檀羽在此!」
華林園之辯中的核心人物,這些人雖然遠在邊陲,但此事早已傳遍大宋朝野,其人怎會不知檀羽的名字。檀羽這厲聲一喝,登時令眾人都停頓了片刻。
就有人小聲嘀咕:「檀羽是誰呀?」「是那個幫始興王舌戰的紅玉先生嗎?」「好像是哎,你看他腰間好像也配了塊紅玉?」「他不是幫始興王的嗎?那他怎麼會是胡虜?」「不知道,有點奇怪。」
檀羽高喝一句後,便冷眼看著人群。待人群討論了一陣,方才說道:「今天這事,是我檀羽的人乾的,一人做事一人當,和漢人或胡人都沒有關係!爾等要找人尋仇,只管認準我腰間這塊紅玉,記住了嗎!」他最後一聲厲喝,震得一群南朝紈絝都不自覺地退了半步。檀羽又是冷聲一笑,便一揮手,叫己方眾人離去。
眾人快速退出毗陵郡,也不敢耽擱,就取了鳳行屋,往西飛馳。他們知道,蕭斌的人馬此時就在左近,正虎視眈眈等著他們。檀羽既已在毗陵郡露面,蕭斌自然要以最快速度趕過來。所以他們絕不能逗留,稍不留意,就再難走脫了。
一路走,尋陽忍不住擔心道:「羽郎,剛剛你為什麼要說事情都是你乾的啊,如果這話一傳開,不論胡人、還是漢人,都要當你是仇人呢。」旁邊林兒卻笑道:「小嫂你到現在還不明白他,他就是想把所有仇恨都攬到他一個人身上,這樣才能沖淡胡人和漢人的仇恨呀。」前面趕車的念雙聽到他們討論,在外面大聲譏道:「拿自己當標靶,也只有阿羽這種蠢人才幹這種事。」
檀羽奚落道:「你們一個個的,都知道我那樣說不對,卻沒人來阻止我。說明蠢的不是我一個啊,蠢的是我們識樂齋的所有人。」眾人聞言,俱都會心地大笑起來。
如此一路不停,飛奔了大半天,才見後面木蘭和韓均騎快馬趕了上來。檀羽忙問毗陵郡情況如何,木蘭道:「那紈絝子原來是個慫貨,我拉著他才騎了兩里,就暈得狂吐不止。不過我也沒饒了他,就這樣繞著無錫城轉了二十幾圈,讓他把腸子肚子全吐了出來,恐怕以後難免落下一身的毛病了。然後我才將他放到那萬民坑旁邊,和那郡守綁在一道,那地方陰森恐怖,今晚怕是夠他們受的,想來以後做一輩子噩夢是跑不了了。無錫城此時已經鬧翻了天,郡守失了蹤、蕭斌帶人接管了城防,正四散尋找我們。我估計,咱們這樣一鬧騰,那蕭斌也該收斂一點了吧。」
檀羽嘆道:「但願吧。不過像他這樣的熱血莽夫,天知道他會幹出什麼事來。二郎再辛苦一趟,留下來觀察局勢變化,有什麼情況隨時來武當山報我。」
於是眾人也不耽擱,便飛速趕往襄陽武當山。木蘭上個月剛和黃龍來過武當山,也算輕車熟路,當先帶著眾人往那武當山去。
武當山就是後世著名的道教聖地。此時的武當,還只是求仙學道者的棲隱之所。然而此地毗鄰南陽,從來都是人傑地靈、天地護佑,多少仙家隱士出身於此,也讓這裡有了更多的靈氣。
此時業已入冬,山中的天已是極冷。剛行至山區,天上便飄下來幾片雪花,把本已凍住的路面,又鋪上了一層白色。眾人從建康一路飛馳而來,雖然已經準備了厚厚的衣物,可行至此處,林兒、尋陽諸女,仍不自覺地打寒戰。眾人坐在馬車上,也就互相擠在一起取暖。
山間的松樹在眼前掠過,那松枝上掛滿了一顆顆雪球,一陣寒風吹過,便將雪球吹下來、飄到行路人的衣上、馬車上。諸人雖來自天南海北,這樣的場景見得也並不算多。檀羽隔著車窗,望著這滿世界白茫茫的一片,沒有幾絲雜質,忽覺這不正應是自己當下的心境嗎?
只聽他道:「林兒,要不我們從頭開始吧?」
「從頭開始?」
「嗯。你看這外面,多像一張白紙,上面什麼都沒有,萬物仿佛都被掩藏了起來。可是,等到明歲開春,所有生靈又將重新煥發生機。我們此次雖然失敗,可怎知不是下一個輪迴的開始?從中原一路過來,我們為匡正亂局,做了那麼多,我們已經積累了豐富的經驗。接下來,只要我們認真總結,相信下一次我們一定能成功的啊。」
林兒聽到他恢復了初始時的信心,不由得連連點頭,說道:「阿兄這樣說,我哪有不同意的道理。跟阿兄在一起,最幸福的事就是,任何的愁郁、不安、彷徨,都會在最短的時間內消失。這是為什麼呢?」
「因為阿兄是一個君子啊。『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作為君子,就不應該抱怨什麼,如果一件事沒有做好,只能說明自己還沒有找到解決問題最佳的辦法。」檀羽說完,微微地一笑,諸女也就隨著他這一笑,把之前的不愉快,都拋到了腦後。
如此又奔了一天,眾人總算找到了武當山的入口。那是在一個山澗的終點,兩座小山夾住的一個很窄的通道。通道處是一個石牌坊,上書「欲取鳴琴彈、恨無知音賞」十個字,再往裡,下得山崗,就是這傳說中的武當。
在牌坊旁邊有一個門房。門子見有馬車來,忙過來詢問:「各位有何貴幹?」木蘭在馬上答道:「這位兄台,我前幾天剛來過的,想進村中找劉秉兄長。」門子看了看諸人,又問:「馬車上都是什麼人?」木蘭道:「都是我的朋友。」她一邊說著,那邊檀羽、林兒四人也下了馬車來。門子瞧了一眼諸人,當即說道:「那個男的不能進去,其他人可以進。」他手指的,正是檀羽。
眾人見狀,無不大奇。檀羽忙問:「為什麼單我不能進?」門子指了指牌坊後面,道:「你們自己看吧,這個人的畫像就貼在這裡,是不能進的。」眾人依言看過去,果見檀羽的相貌正被赫然貼在那裡。
檀羽訝道:「這倒是怪事一件,我檀羽怎麼還上了這武當山的禁入榜?這位兄台可否去稟報一聲,我和劉秉兄長也算得是朋友,他一定會讓我進去的。」誰知那門子卻道:「抱歉得很,這畫像正是大公子貼的,就算我進去通報了,他也肯定不會讓你進。」
木蘭奇道:「上次我們來還沒這個,這劉秉到底在搞什麼鬼?阿羽,那我們現在怎麼辦?」檀羽哪想到自己倒在這裡吃了閉門羹,一時也沒了主意,只能回頭去看林兒。
林兒想了想,方道:「阿兄,要不這樣吧,讓阿雙和二郎陪你在這外面等。我們幾個女子先進去。」
「你們中沒有擅辯之人,能行嗎?」
「阿兄放心吧,我們那時連九句村都敢去闖,這武當山肯定沒有當時兇險。我一路過來時也在想,要說服南郡王,光靠辯才大概是沒用的,還得依靠本心去打動他,我覺得我能勝任。」
檀羽聽得她言,信任地點點頭。於是林兒便與其他四女一道,走進了武當山。
(按:那句「欲取鳴琴彈、恨無知音賞」出自後世的孟浩然,但作者實在太喜歡這句詩了,所以只好讓它也穿越一下。)
第五回 伐木
過了那牌坊,又繞過一個小山崗,就見到了剛才過來時看到的那條山澗。此時天候太冷,山澗早已封了凍,只有點點碎冰留在光禿的石上。林兒和尋陽、仙姬三女相互扶持著,避免不小心摔倒,就這樣亦步亦趨地往前走。
走不多時,就見一片松林。灰白色的樹幹,與眼前的白雪相映成趣,便將天地間的一切,都變作了白色。木蘭道:「穿過這片松林,就是武當山的西門。」林兒點點頭,就與眾人走進松林中。
剛走不遠,就聽見了有砍伐樹木的聲音。一個男子的聲音在說話:「快,還有五十下,加快速度。」木蘭聽到人聲,當即說道:「這是劉秉。」
林兒大奇,忙率眾人循聲走過去看,果見一個小女正掄著一柄大斧,在一下又一下的伐樹。看她年紀不大,身材瘦小,那柄大斧足有她半個人大,拎起來也相當吃力。小女只能緊咬著嘴唇,將一張小臉憋得通紅,這才隨著旁邊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一下下掄動大斧。
這個小女,自然就是智容,旁邊的中年男子,就是她的大舅、劉秉。
那二人自然也聽到了他們過來的腳步聲。智容一回頭,卻首先見到了尋陽,原本還一臉不滿的她,立時喜笑顏開,高叫一聲:「小師娘」,就要丟了斧頭衝過來。然而旁邊的劉秉卻絲毫不為所動,沉聲喝道:「還有四十八下!」智容顯然很怕劉秉,只能「哦」了一聲,又悻悻地掄起大斧繼續砍樹。
尋陽拉著林兒的手,極是心疼:「智容還這麼小,就讓她掄這麼大的斧,這劉秉真是殘酷。」林兒道:「練武自然少不得受這些苦,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啊。要不我們坐在旁邊等吧。」便拉著尋陽靠在旁邊一棵松樹坐了下去。
那邊智容仍在劉秉的監督下,使出全身氣力去掄那大斧。可是越到後面,體力越是透支,連舉起來都很困難了。劉秉卻毫不在意智容的痛苦,拿了根木棍站在旁邊,見智容稍微把手放下來一點,就拿那木棍去抽她。智容吃痛,卻又不敢縮手,只能將滿眼的淚水噙在眼眶中,仍舊艱難地完成著劉秉的任務。直到後來,她的嘴唇都被咬出了血,漲成紫紅色,眼看就要昏過去。但即便如此,她終於還是完成了最後五十下的任務。
待到完成任務那一刻,智容終於再難支撐,就這樣直挺挺地倒了下去。這邊木蘭、雙妹二女見狀,飛一般地奔了過去,將她扶住。林兒過去為她揉捏幾下手部合谷、曲池諸穴,智容才終於緩過氣來。
智容微睜開眼來,看見了尋陽,終於眼中的淚水全都涌了出來,弱弱地又叫了聲「小師娘」。尋陽就過去替她攏了攏散亂的頭髮,讓她盡情地哭泣。
諸女就這樣坐在地上,看著智容將自建康回來之後的許多淚水全部哭出來。
林兒問木蘭、雙妹道:「你們當年學武時,也是這般辛苦吧?」
木蘭道:「辛苦總是難免的。不過我和雙妹都是自幼習武,筋骨比較柔和、通暢,所以一開始不會這樣艱難。智容以前跟著她阿娘東奔西跑,也沒有做過什麼重活。入了學館後更是一心向學,十幾歲卻中途轉來習武,所以才會這樣艱難。」
林兒點點頭,這才對智容道:「習武的辛苦在所難免,智容是阿兄的弟子,就要有鍥而不捨的精神,一定要把最難的這一關堅持過去,好嗎?」
智容聽得她言,回頭問尋陽:「她是誰?」尋陽道:「她是你的師叔啊,羽郎的胞妹林兒。」智容道:「那夫子呢?他怎麼沒來?」尋陽道:「劉兄長貼了一張羽郎的畫像在門口,說羽郎不能進武當山。所以他只好在外面待著了。」說罷,眾人便俱向旁邊的劉秉看過去。
劉秉此時正靠在一棵樹上想心事,見眾人看他眼神,便道:「不錯,畫像是我貼的,為儀不能進武當山。」眾人忙問原因。劉秉道:「上次黃龍那小女來,我就知道為儀過不多久也會來,所以貼了個畫像,不讓他進來。沒想到,真被我猜中了,這才沒幾天,他就來了。以他的辯才,讓他進武當山,肯定又要引起不必要的紛擾。武當山好不容易清靜了幾天,我可不想又捲入到人世間的是是非非中去。」
林兒這才明白,武當山一向遠居邊陲、恬淡無為,本就可以逃離世俗的紛爭。可是,因為楚江郡主的原因,他們不得不出現在世人面前。想來這劉秉也是感到了疲累,所以這才阻止檀羽進村的。
「可是,」林兒突然有些黯然地自言自語道,「樹欲靜而風不止,恬淡的生活誰又不想要呢?我們識樂齋夢想著去丁零隱居都已經多少時候了,可我現在卻還在這南郡、離丁零最遙遠的地方。就像武當山,雖然恬淡舒適,可也正因如此,郡主才會受不了寂寞而逃出村去,這才被身為南朝皇子的劉駿騙了貞潔。南郡王也會時不時地在賞花大會上露面。說到底,還是因為這份恬淡無為,實是一種逃避,而非主動地歸隱。可逃避,就能解決問題嗎?」
劉秉被她這話說的愣了一下,突然警覺起來,忙問:「你們幾個來,到底有什麼事?」
林兒見他如此神情,索性開門見山地說出來意:「南朝現在亂成了一鍋粥,胡人被輔國將軍的人馬屠殺。為了救這些人,我們只想到了一個辦法,就是用武力去威脅輔國將軍的兄長始興王劉浚,讓他能公正地對待這件事。我們的能力不夠,所以才來武當山請求各位大俠援助。」
「不行!」劉秉聽完,斬釘截鐵地道,「我就知道,你們這些人一來,肯定沒什麼好事。南朝的亂子是為儀自己捅的,那就讓他自己去解決。武當山絕不會出力!」
林兒一早也猜到了他會如此決絕,所以並沒有想要用一席話就將他說服,只是道:「如若我們解決得了,又何必千里迢迢來打擾各位呢。我知道,天底下沒有什麼事是輕易能完成的,所以我會用自己的真誠來打動各位大俠的。」說罷,她便拉著尋陽站起身來,繼續往武當山中去。
那劉秉還是第一次見林兒的面,雖然以前也已聽說過這位水心仙子獨特的魅力,可今天第一次見到,仍讓他感到了不自覺地另眼相看。
此時,他看著林兒諸女的背影,忍不住心中嘀咕著:「這個小女比起她阿兄,又多了一份篤定。這兩兄妹可真是一對龍鳳,這上蒼怎麼這麼巧,恰把這天地間的精華都降落到了檀家?唉,你們這一進去,武當山又將是一番多的周折了。」
一邊想著,他又去叫智容:「休息好了就繼續,下一課是練氣……趕緊把你的功夫提高吧,我們要做的事還很多。」
第六回 石像
出了松樹林,迎面便見到了一個大的木門,那就是武當山的西門。這武當山建在一處開闊的平地上,其中幾百戶人家,都是先秦衛國的後人。其人忙時務農,閒時習武,一直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若不是二十幾年前,南郡王劉義宣擊殺北涼王沮渠蒙遜,他們仍然不為世人知曉。然而當時二人相鬥的場景究竟為何,世上卻沒幾個人知道,包括劉秉。
林兒領著眾人進入村中,正要往前走,卻見旁邊不遠處有一個藍色的花圃,煞是誘人。花圃的正中央,是一座墳墓。墳墓之上沒有墓碑,只鑲嵌著一隻玉制的鳳,也不知這是誰的墓。
林兒的眼光很快被那花圃中的藍色小花吸引住了,拉著尋陽便過去蹲下檢視,一面問道:「這是什麼花呀?真漂亮。」尋陽撿起一隻花來看了半天,卻皺眉道:「從來沒見過。」林兒道:「這倒怪,不知有沒有人可以問一聲。」
說話時,木蘭便在旁邊找了一個過路的中年人,拿林兒的話去詢問於他。那人便道:「我不知道,這個墓自打武當山有的時候,便在這兒了。據說這是先祖婆婆留下的規矩,歷任村長都要在這墓旁邊種植這種藍花。可這藍花叫什麼名兒、從何處來,也沒有人能夠知曉。」
林兒心想:說起先秦時的衛國,據牛盼春說,我與阿兄的前世就是衛國人。說不定,這個所謂的先祖婆婆,與我的前世應該是有所關聯的呢。
林兒心裡這般想著,方才站起身來,繼續往村中走。
走過一片空地,眾人的視野這才放開來。原來這武當山是建在四周一圈山峰中間的平地上。整個村子呈圓形,在正中間,是一個巨大的祭台,林兒極目四望,祭台上一個石像,正是武當山的先祖婆婆。祭台周圍就是剛才一路來時見的山澗,將整個村子分成了若干塊。而在山澗之上,便是一條條吊橋,將不同塊聯結在一起。而林兒諸女此時所站的,便是其中之一。
木蘭道:「村長魯爽住的地方在正北面,我們從左邊的吊橋過去就行。」誰知林兒卻道:「先不急,我們先去和先祖婆婆打個招呼。」眾人大奇:「怎麼要和一個石像打招呼?」林兒卻笑而不答,只是往中央祭台走。
諸女也就隨著她到了祭台正中央的石像前。林兒抬眼細看,便見一個身穿百折長裙、腰配一枚寶玉、清韻高雅的絕美女子,仿佛隔了千年飄然來到自己面前,她不由看得有些痴了。
「這個先祖婆婆怎麼長得像尋陽公主?」旁邊的仙姬一邊端詳著石像,一邊小聲嘀咕。
諸女受她提醒,俱都回頭去看尋陽,兩相比較,果在眉宇間尋到許多相似之處。雙妹道:「還真是耶,這個婆婆和公主一樣的纖弱動人,而且不是說婆婆也愛種植花草嗎?說不定她經過了幾代轉世,真就成了公主呀。」
林兒也在看尋陽,這才察覺仙姬所言不假。她心道:「這個石像如果真是衛國傳下來的,難道小嫂也是衛國穿越而來?那也巧得很,怎麼小嫂就和阿兄有了這樣纏綿的情意?或者真如雙妹說的,這也是冥冥中的天意吧?」
唯有尋陽還有些不可思議,對這意外的巧合,正默默地想著什麼。
正此時,卻聽旁邊有人說話:「難怪兄長說他見到了先祖婆婆,當面一看,還真是這樣啊。」
林兒諸女聞言,紛紛回頭去看,卻見幾個人正走過來。為首一個中年男人,寬額虯髯、面容方正、一身的沉穩氣質。在他旁邊則是一個五十歲朝上的儒士,邊走邊笑,適才說話的也正是他。
見林兒回頭,那儒士便道:「聽說水心仙子來了,還以為會徑直去找阿爽,原來竟來了這裡,倒是有趣得緊啊。」林兒正要答話,那中年男人先問儒士:「四叔,這個就是你說的水心仙子?好像沒什麼特別之處啊?」儒士道:「阿爽你可千萬別小看了她,前日裡洞玄觀的一幕,我至今還在回味呢。那氣勢,兄長在她這年齡時也不曾有過。」中年男人點頭道:「氣勢倒是不好說,可她一進來,先是拜祭先祖婆婆,這倒是讓我欣賞。」
待他二人對話的間隙,林兒才終於找了個機會插言道:「請問幾位是?」中年男人道:「你不是來找我的嗎?我就是魯爽,這裡的村長。這位是我四叔,張暢。」
林兒見他這樣說,倒也不再客套,直接說明來意:「武當山長既已知道我的名字,也知道我是尋你而來,那還望村長答應我們的請求吧?」魯爽道:「聽兄長說,你們要想去威脅始興王?始興王與我武當山往日無冤、近日無仇,我們憑什麼要幫你們?」林兒道:「憑你們也是天下的子民啊。你們要幫的不是我,而是幫南朝的百姓。諸位都是習武之人,自然也應該有俠義道上的精神吧?」魯爽道:「無故屠戮百姓雖然的確可恨,但卻還沒到要我們去大開殺戒的程度。我武當山的人,習武只為強身健體,於世間之事並不關心。所以這忙,我們恐怕幫不了,還是請回去另尋高明吧。」林兒「哦」了一聲,便不再說話,轉頭準備要走。
木蘭見林兒模樣,奇道:「主母就這樣走了?」林兒道:「不走啊,我想先在這村子裡轉轉,看看村中的情況再說。」木蘭道:「村中的情況?什麼情況?」林兒道:「看看村中人是否真如武當山長說的,習武只為強身健體。」
她剛說完,後面魯爽怒道:「怎麼,女公子不相信我說的話?」林兒忙轉身道:「我看村長你雄姿英發,正是壯年時節,卻說出剛才那老氣橫秋的話來,心中自然有些懷疑,所以才要去村中求證。」
魯爽聽到她的回答,先是一愣,旋即轉而說道:「也罷,你既要去村中,可否先替我辦成一件事?」
「什麼事?」
「我妹楚江,自從被父親帶回村中,便再不思生意,每日只想著尋死。女公子號稱水心仙子,有回春的妙手,可否替我治癒楚江已死的心?」
「村長放心,自當辦妥。」
第七回 藍花
當下,便由張暢帶著諸女來到一個房舍門口。張暢道:「楚江就在這屋裡,因為擔心她哪天真箇自殺了,所以阿爽在她身邊派了四個小女日夜看守。」林兒點點頭,道聲:「雙妹和我進去」,便走進那屋中。
屋中陳設十分簡單,只一張榻、一張案、以及角落處拉了塊布簾,想必是如廁之用。看起來,楚江現在果然已經相當危險,所以魯爽也不敢在她房中放任何有危險的東西。
再仔細看時,才見一個披頭散髮的女人正蜷縮在榻的角落,雙手抱足、將頭深深地埋在兩腿間,兩腳赤裸著、還不住地打著抖。在她旁邊,是兩個身著勁裝的小女,正目不轉睛地盯著她,想來是生怕她出什麼事。
林兒一陣嘆氣,心想:「這女子的心死了,要再救活,真是難啊。」旁邊雙妹則小聲道:「那些玩弄女人的男人真是可惡。小姑還記得上回在北涼我們救過一個被強暴的女子嗎?後來我去看過她,情況就和這個郡主差不多呢。」林兒道:「那個女子的情況我也知道,我曾讓美女試著去安慰她,可惜她的受創太重,也只能恢復個五六分,要完全康復,實在太艱難了。」雙妹道:「可村長的任務是治癒這個郡主,小姑能完成嗎?」
林兒搖搖頭,表示走一步看一步吧,就來到榻沿邊上,輕輕喚了聲:「郡主,你好。」然而一喚之下,楚江卻沒有半點反應。林兒無奈,又就手過去拉她,結果剛一觸手,楚江竟突然將她手重重一甩,然後惡狠狠地抬起頭來,大叫了一聲「啊!」林兒乍一見她抬頭,原來她的眼中全是血紅,充滿了狂怒之色,嚇得林兒連忙退後兩步。雙妹只道楚江會對林兒有危險,趕緊閃身擋在前面。
那楚江見她二人模樣,當即有如嘲諷似的,竟哈哈大笑起來。那笑聲,直欲穿透九霄的雲一般,震得整個屋子嗡嗡直響。林兒也被她震得下意識將兩耳捂了起來。
楚江見她捂耳,又是一聲冷哼,便不再出聲,再次將頭埋進了兩腿中。
這一番異狀之後,林兒這才定了定神,在旁邊跪坐下來,然後一面思索如何才能讓楚江好轉過來。
只聽她道:「我知道,楚江郡主當年和我現在差不多,都只十幾歲,正是柔情似水的年紀。那時候,你認識了皇子出身的劉駿。劉三郎不僅出身顯貴,而且勇武過人。他在你面前,既顯示出了強大的掌控力,又對你十分溫柔。這樣一個男人的魅力,哪是一個小女能抵抗的,你很快就被他徹底征服,並為他生下了智容。」
她說得並不快,一邊說,一邊觀察著楚江表情的變化,想著如何才能把楚江從心裡的深淵中解救出來。楚江沒有抬頭,可是隨著林兒的話一句一句說出來,很顯然,她的內心在發生著微妙的變化。畢竟,林兒所說的,都是她曾親歷的事,樁樁件件,一一回想起來,她不可能沒有一絲的反應。
林兒明白,當一個人遭遇巨大的打擊之後,她會把自己那一段不安的記憶徹底封存起來,不願去回想。而要想治癒其內心的創傷,就必須首先將她內心封存的記憶重新開啟。
於是,她繼續說道:「後來,他雖然背叛你,你恨她入骨,出來把他的醜事說了一籮筐,但其實你自己都不知道,這叫因愛生恨,你本心裡還是愛著他的。所以,當上次在阿兄的宅子裡,你聽到他說他仍然愛你,你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就將全身心都交給了他。然而誰又想到,那劉駿身上流著的,是南朝皇族懦弱而頑固的血液,他始終無法為你放棄一切,你這才終於知道了他以前所說的一切都是假的。這讓你哪裡還受得了,於是就只能將自己徹底封閉起來……」
「啊!啊!啊!」
林兒還沒說完,就見楚江忽然抬起頭來,對著天大聲地狂叫。這叫聲,是要阻止林兒繼續說下去。
林兒見她此狀,當即醒悟,剛才那些話已經讓她的心理面臨崩潰的邊緣。她心中封存的記憶,無疑是最毒的毒藥,稍不注意,就有可能侵蝕她最後僅存的一點真心,從此陷入癲狂。她的這幾聲狂叫,正是她自心中生髮出來的最後的抵禦。
想到這裡,林兒連忙住了口,讓楚江盡情地叫著。連叫了三四十聲,她的聲音才略微小了一點,她眼中也由適才的血紅,變為了模糊。原來那些狂叫,已令她的五官受到衝擊,不自覺地便擠出許多淚來。
林兒見她聲音變小,忙安慰道:「我不說了我不說了。要不我們出去走走吧?我知道,你都有好久好久沒有見到過太陽了。」
誰知楚江聽到她這話,連忙向邊上躲去,兩手更緊地抱住雙腳,生怕有人真的把她帶了出去。
林兒心想,她這是害怕見到世上所有她熟悉的人。因為,她被她最愛的人傷得如此之深,才令她的心理變得如此脆弱,她有意識地封閉和保護著自己。
林兒看她模樣,苦思良久,這才小聲在雙妹耳邊囑咐了幾句。雙妹點點頭,便出了門去。
不多時,卻見雙妹捧著一個大花籃走了進來,花籃中裝著的,便是剛剛她們在西門處見到的那些小藍花。
林兒叫雙妹把藍花一朵一朵地鋪在了楚江的榻上,然後柔聲道:「郡主你看,這藍花多美啊!我聽說,武當山自古以來的傳統,歷任村長都要在那無名氏的墓前種植這樣的藍花。不出意外,你在幼時也應該幫你父王種植過吧?」
楚江聽得她言,這才小心翼翼地抬起頭來,看見了床上鋪滿的藍花,她的眼中頓時閃過了一絲異色。
這樣的神色,當然被正自敏銳觀察的林兒捕捉到了。她心中一喜,便知這藍花能奏奇效,忙補充道:「我猜你自小就一定很想問,這墓的主人是誰,為什麼要在其墓前種這些漂亮的藍花呢?可是,武當山的人都沒有給你答案,對不對?」
楚江被她這樣一引導,竟不自覺地微微點了下頭。
林兒輕輕一笑,續道:「說來也巧,小女的師父是江南醫俠,對巫醫的史事自然了解不少。所以我知道,這種藍花,是專門用來克制一種叫血矮栗的毒物。把它培育出來的,是一個十來歲的女子,不知道楚江你有沒有興趣想知道這段故事呢?」
楚江聽到她這樣問,呆呆地看了林兒幾息工夫,不置可否。
林兒卻自然知道,她的心扉已經開了一條細微的縫。只要能這樣一點點地使力,終究能打開她的心扉。於是她又是一笑,便慢慢地講起了古代秦國一個叫做孔沁的女醫的故事。
這一講,直講到了天色將晚。林兒的口才並不算很好,但她的心態平和,說起事來自有她的魅力。楚江靜靜地聽著,並不去打擾她。可孔沁之於她的大匠兄長孔儀那特別的感情、那種奉獻的愛,卻深深地打動著楚江的內心。顯然,這是她從來沒有聽到過的。
直聽到孔沁跟著孔儀去尋找家傳的三柄名劍,最終被一道強光所照,楚江這才忍不住問了句:「她為什麼要去冒險呀?尋找徐福以後有的是機會,也不至於從此天人兩隔啊?」
林兒見她終於被自己講述的故事感動,欣慰地點點頭,然後道:「其實,所謂的愛,可以是一生的守護,也可以是一生的付出。當你愛一個人,並不一定要與他終身相守。很多時候我們所愛的,都是那個記憶中的美好而已。每個人都有優點和缺點,當你拚命愛著他時,你看不到他的缺點,可當你恨他時,則看不到他的優點。所以,那個人其實並沒有變,變的,只是你對他的感覺和要求罷了。」
楚江聽到她這番話,不由得有些痴了。隔了半晌,才聽她喃喃地說了句:「我們愛的,都是記憶中的美好?」
林兒見狀,便轉身喚雙妹:「叫她進來吧。」雙妹當即出去,從門外領進來一個人,正是楚江的女兒智容。
林兒把智容拉到自己身邊,然後道:「你記憶中那個美好的『劉駿』其實早已經死了。現在還活著的,是智容,她是你記憶中那個美好的象徵。你為什麼不能把你全部的愛,都交到她的身上,而要去想『劉駿』那個已經不存在的人呢?」
楚江甫一見到智容,先是一愣,待林兒說完,竟就飛撲過來,將智容緊緊抱住,然後嚎啕大哭起來。智容還有些不明就裡,看到娘親哭,也就跟著哭了起來。
林兒看她母女模樣,心中終於一塊大石落地,然後靜悄悄地退出了房中。她知道,楚江已經被她救回來了。
此時,她心中卻有另一個聲音正在迴蕩:阿兄,我也是愛你的呀。可是,我們又什麼時候,才能相守終身呢?
第八回 歸宿
門外,魯爽聞得訊息,早已趕了過來。當他聽到屋內楚江大聲的哭泣,就知道她的心扉已經被林兒打開。這個水心仙子,真的完成了這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啊。
魯爽心中感佩之心立生,不等林兒說話,便即說道:「女公子幫了我這麼大的忙,我魯爽也不是知恩不報的人,我這就去請示義父,與你們一道出村行動。各位請隨我來。」說罷,他便當先帶路,領著林兒諸女來到了另一處房舍,想來這裡就是南郡王劉義宣的居所了。
魯爽在門外一躬身,喚道:「義父。」可是連喚了幾聲,屋內都沒人回應。魯爽一陣好奇:「我中午過來問安時還見義父在房內練功,怎的現在卻不在?莫非去了花圃?」說著,他又領諸人來到一處大的花圃。
這花圃甚大,眾人還沒走到,便已聞見了花香四溢。此時已是寒冬,滿眼都是白色,可這花圃中仍有不少耐寒的花正自盛放,足見其主人花了多少心血。見到此景,大家便都對這位南郡王對花的痴愛程度有了全新的認識。只尋陽並不對此感到詫異,因為她在裴大善人家時,就已見識過了。
可是,眾人又在這花圃轉了一圈,仍是不見南郡王的蹤跡。魯爽道:「真是奇怪,也不知義父他去了哪裡。今天天色晚了,要不這樣,諸位先在村中住一晚,明天再來找義父吧?我已經差人去請檀公子進來了,兄長擋他在外面,實在有違我武當山好客的傳統啊。」林兒道:「也只好如此了,多謝村長的安排。」
諸人又回到村子正中央,便見檀羽三人已經到了。檀羽過來接住林兒,興奮地道:「好林兒,我都聽說了。謝謝你,謝謝你,我本來就一直想要來消解楚江心中的仇恨,今天這任務由你幫我完成了!」林兒微慍道:「阿兄跟我還說這麼客氣的話,真是的。」檀羽忙道:「好林兒,別生氣啊。快說說,你是怎麼做到的?」
林兒想了想,這才說道:「這個我倒要感謝司馬飛龍。是因為他的那個九句村陣法,讓我明白了人的情志的奧秘。自九句村後,我就和美女時常探討這個問題,也逐漸學會了如何利用情志來治病。」
「楚江的問題,在於她心裡有著滿滿的愛。可因為她特殊的身世,既得不到母愛、也得不到父愛,她自己心中的愛,也得不到表達的方式。於是她把這些情感都錯誤地用到了劉駿身上,這也最終造成了後來的悲劇。而要想讓她恢復過來,也只有讓她真正找到真愛的對象才行。我剛剛說要讓她和我出門去走走,卻見她沒有任何阻止、只是更深地將自己封閉起來。我立即明白過來,其實她心中最愛的,還是武當山這片她從小生長的土地。正因為愛得太深,所以她才無法去面對這裡的人和事。於是我就讓雙妹去摘了小藍花進屋,並給她講述小藍花的故事,從而成功打開了她的心扉。」
檀羽聽她敘述,突然大呼一聲:「對啊!」林兒被他這一聲呼,嚇了一跳,忙問怎麼了。
檀羽臉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來,興奮地將林兒緊緊地擁抱了一下,這才說道:「林兒你真是這世上最偉大的天才啊。其實仔細想想,不光是楚江,我們每個人不都是對自己的家鄉有著深深的愛嗎?那是每個人心中最柔軟的部分啊。一個遊子,無論在外鄉遭遇怎樣的不平事,只要回到家鄉,他都會感到滿足和溫暖。一個人最大的悲哀,就是不知道他的家鄉在哪、沒有真正的歸宿感。」
「林兒,我這次真的明白了!」檀羽越說越興奮,「這就是我一直在努力尋找的那劑良藥啊!要治癒崩壞的人心,和治癒楚江的心,難道不是一樣的嗎?現在南朝之所以出現仇胡的亂局,本質上,正因為普通百姓奈以生存的土地被世家豪族大量兼并,百姓沒辦法,只能背井離鄉,去了自己不熟悉的地方生活。而他們去的那些地方的原住民,又因為和新搬來的人搶奪生活的資源,所以也就產生了各種難以調和的矛盾。所有問題的關鍵,正是因為他們失去了家鄉、失去了歸宿感。沒有了歸宿感,也就沒有了心靈的依託、沒有了快樂的源泉。因此在南朝,上下都會流行天師道,這正是因為各個地方沒有了自己特色的地方文化,於是某個地方的人只要一喜歡某個東西,各地的人都會爭相模仿。這也是天師道能夠在過去數年內迅速崛起的重要原因。」
「所以,要想匡正中原亂局、治癒崩壞的人心,真的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為這世上的人找到他們心中的那個『家』,找到他們的歸宿感啊。」
檀羽此時滿臉的興奮,前些時因屠胡的悲劇而打擊的信心,終於又恢復了過來。自他從牛盼春那裡得到「匡正中原亂局」的任務後,這許多年來,他從河東到仇池、再到南朝,經歷了多少艱辛、多少磨難、多少危險,其目的,就是想要找到治癒崩壞人心的那劑良藥。如今,在林兒的一番思考和幫助下,他終於找到了!
自宗正寺大牢之後,已經晉升為君子的檀羽,此時對於「家」的理解,已遠非之前可比。以前的他,雖然也在趙郡大亂中,因為熱愛自己的家鄉而不顧一切,雖然也在上邽時,悟透了懦弱的源泉正是因為沒有家的歸宿感。但那時候的他,都是出於個人的理想和情志,沒有更多地將之引申到整個天下。直到來南朝後的一連串遭遇,讓他逐漸明白了「家」對於這世上每一個人的重要性。這也是他能進階為君子的原因。
如今,通過林兒的這一番對楚江的治療,讓他終於明白了,這樣的治療,適合於這世上的每一個人。這就是他一直苦苦尋找的心藥。找到了藥,接下來,就是如何具體實施治療了。
此時林兒見他如此表情,知道他已找到了完成人生重任的法門,也是興奮不已,握著他的手連連點頭,然後又是嗲聲道:「我幫阿兄完成了這樣重要的任務,阿兄怎麼感謝我?」檀羽想了想,卻為難起來:「我什麼都可以給你、什麼都可以為你做,可是要讓我拿出點特別的東西來,還真是想不到啊。公主,快幫我想想呀。」說著,他又回頭去看尋陽。
尋陽輕輕一笑道:「這就是羽郎和別的男人的差別。你看阿文兄雖然沒有羽郎聰明,可他又送林兒雕像、又送玉石,羽郎卻從來沒送過阿姊和我什麼東西。」
檀羽聽聞她言,尷尬地撓撓頭。尋陽這話還真是說到了他的致命點上。
旁邊林兒見他模樣,也是一笑:「好啦,我們別為難阿兄了,他這個人就這樣,嘴巴上說得好聽,實際啥也不做。這一點我老早以前就知道了,小嫂以後你可有得受了。」尋陽卻道:「這世上本來就沒有完美的人啊,就像林兒說的,我們喜歡的都是記憶中的美好。我記憶中的羽郎就是這樣的,所以也就沒什麼了。」
檀羽聽二女如此理解自己,高興得過去擁住二女,將今天了悟至道的喜悅與她們盡情分享。
第九回 花語
當天晚上,諸人就在武當山中借宿。武當山中安靜異常,也讓這段時間一直處在紛亂中的諸人感到了片刻的安寧。
次日一早天還沒亮,眾人便都起床。原來一夜之間,眾人都是心事重重,希望早點尋到南郡王,了結眼前之事。於是還沒吃早飯,眾人又來到昨天到過的花圃。
剛一接近,就聽見了絲竹之音、伴著有人正在歌唱。眾人無不好奇,便小心走過去,才發現那花圃旁邊,竟有十幾個樂師,正用各種奇怪的樂器在彈奏著。在他們中間,一個身著盛裝的女子,則隨著音樂,縱情地演唱。
樂師們所彈奏的樂器,在諸人看來,實在太過新奇。原來他們彈奏的,竟是胡人的樂器!而那女子唱的,也是胡人的樂舞。
眾人剛要上前詢問,卻被隨後趕來的魯爽小聲止住:「諸位,他們在唱歌的時候,不希望有人打擾,請各位稍離遠一點吧。」
羽、林二人聞言,忙率眾人遠遠地退出了一丈遠。林兒這才小聲問道:「村長,這是怎麼一回事啊?」
魯爽方解釋道:「這個是義父從西域學來的,父親說這叫龜茲樂。龜茲的人每天都唱啊跳啊,開心又快樂,那裡的女子也特別美。義父心想,既然唱歌能讓女子變美,那何不試試看給花也唱一下呢?所以就把這樂舞學了來,在他的花圃旁邊彈唱。」
眾人聽他之言,才明白南郡王的用意,俱都覺得,這位大俠對花的痴迷,真是讓人稱嘆啊。
這時候,那邊的樂師們似已唱完了一曲,正停下來休息。魯爽便上前詢問:「義父在嗎?」一名樂師回道:「老村長說他突然想去山裡轉轉,一大早就去了。」魯爽道:「沒說什麼時候回來?」樂師茫然地搖搖頭。
魯爽一陣無奈,只得對羽、林二人道:「實在抱歉,義父不知何故去了山里,只好煩勞你們再等等了。」林兒道:「南郡王此時去山中做什麼?有沒有他時常落腳的地方,我們去尋他?」魯爽道:「義父的行蹤,一般都不會告訴我們。這山沿綿數百里,也不知該上哪去找啊。」
檀羽見他為難,便知這是南郡王故意在躲著他們。他想來想去,只得言道:「那我們就再等等吧,或許南郡王什麼時候就回來了呢。」
於是眾人便仍在武當山中盤桓。如此又過了一天,仍不見南郡王的身影。
到第二天下午,卻見韓均從毗陵郡趕了過來。林兒忙問他毗陵郡情況如何,韓均稟道:「我們把那郡守和紈絝子放到了萬人坑邊上,果然被他城中的衙役們尋到了。那些衙役見死了這麼多人,也不敢隱瞞,連夜加急上報了廷尉府。廷尉府便派了一個叫袁粲的督郵前來調查整個事件,現在那個督郵正在查辦此案。」
檀羽道:「這袁粲倒還算是我的老熟人,以前是琅邪郡的公人,後來聽說調到了丹陽尹麾下。我有一次去廷尉府授課,他想了一個秘題為難我,結果被我解了出來。後來在洞玄觀又碰到他一次,那時他對我倒是百般客氣。看得出來,這個袁粲心中是有些志向的人,也有一定的辦案能力。始興王竟會派這個人來,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啊。萬一其人真把這案子查出來了,難道始興王真要給自己的兄弟降罪?既然這樣,那我們就安心先在這裡待上幾天,靜待事態的發展吧。」
他一面說著,心中不由得又想起了當初見過的那個始興王。始興王比起太子劉劭來,雖然更有野心,但他自有一股子豪氣,不似劉劭那樣陰險。或許,自己真的多慮了,他這回真的會秉公辦案?檀羽心中也沒有答案。
就這樣,眾人在這武當山中一待就是十幾天,絲毫不見南郡王的身影。林兒派韓均到附近州郡的驛館去調查往來公文,於是他們又得到了毗陵郡傳來的消息:「那個袁粲還真是個幹吏,很快就根據阿羽出現在毗陵郡這一情況,判斷出可能是輔國將軍的人馬乾的。於是他就假扮成軍士模樣,進到了蕭斌的軍營去摸查,把整個屠胡的經過查了個底朝天。」
檀羽聽到這一情況,當即一陣訝然:「這事情可真是讓人始料不及啊。這袁粲如此輕易就查出了整個案情,那接下來始興王將如何收場?」
「不對!」他想來想去,仍覺得不能對始興王抱以絕對的信任,「萬一這是他們故意安排的,等袁粲回京的路上,再將其狙殺,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那袁粲不顧自己的生命危險,去蕭斌這殺人魔王身邊查案,這樣的忠義之士,必將是國之棟樑,我們要有人去保護他。」
說著,他就要讓木蘭前往,卻見劉秉突然走了過來。此時,劉秉已經沒了檀羽剛來武當時的敵意,而是當初在建康相交時的誠懇。檀羽明白,是林兒將楚江從瘋狂的邊緣救回來,才終於感動了武當山的所有人。
劉秉半笑著道:「這事情還是交給我吧。好歹我也曾是宮中的侍衛,本就應該去保護欽差。何況那袁督郵還曾與我有一些交情,於情於理,都應該我去才對。」
「兄長,我和你一同去吧。」他剛說完,卻聽見了楚江的聲音傳來。眾人回頭去,才見楚江和智容正在後面站著。楚江自那天被林兒解救後,終於恢復了過來,此時的她,裝扮整齊、笑容甜美,再不似那天的披頭散髮模樣。
只聽她道:「我想去建康了結一些恩怨。了結之後,便回武當山,再不出去了。」劉秉道:「小妹能這樣想,那就太好了。事不宜遲,咱們這就出發。智容,大舅走的這段時間,練功不許偷懶。」
「可是,」智容還是一副怯生生的模樣,「阿娘都說我們不用報仇了。既然不用報仇,為什麼還要練武啊?」
劉秉道:「因為以後我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別討價還價,想讓我把你交給阿爽?」智容聞言忙道:「不想不想,我好好練就是了。」看她表情,顯然對魯爽相當的畏懼,想是魯爽比起劉秉更加嚴厲之故吧。劉秉見她表情,微微一笑,便帶了楚江離去。
又過了兩日,這一天,天上忽然飄下來鵝毛似的大雪。這時候,羽、林、木蘭、仙姬、雙妹,正在陪尋陽摘花。尋陽說,這武當山的花比她種的好多了,她要多帶些種子回去,以後就可以種更多漂亮的花出來。
見天上飄下雪來,林兒便想往住地走。可檀羽卻沒有動,反而認真欣賞著尋陽彎腰在雪中摘花的姿態。林兒見他如此認真,也就重新坐了回來,與檀羽一道欣賞。
看了半天,眾人都覺這副美景真箇是賞心悅目。林兒道:「阿兄心目中的四大美女之首,在這雪與花的襯托下,當真是美極了啊。阿兄怎麼不寫一首詩讚揚一番?」
檀羽經她提醒,心中一動,立時就有了靈感。便聽他幽幽地吟道:
早冬載我歸,約花享靜謐。
君柔我亦暖,我到君卻離。
沾地都是淚,入土化為泥。
相逢已陌路,更待一年期。
林兒聽他吟完這詩,笑道:「沒想到阿兄還會寫這樣婉約的詩。你這一首詩,再配合這武當山的場景,倒讓我想起一首師父教我的歌來。」
「哦?唱來聽聽?」
「花兒似雪飛翔,花瓣偽裝成一種堅強。大雨後的晴朗,彩虹裝飾著夢的悲涼。英雄留情劍下,眼看純真從人間蒸發。卸下我的盔甲,期待重生後出發。」
她唱一遍,似還意猶未盡,又讓雙妹去拿了她的水心琴來,便一面撫琴,一面教仙姬和雙妹唱這首歌。
正唱到一半,卻聽遠處傳來一個人聲:「這世上竟有這樣契合我武當山的歌!」那聲音中的每一個字發出,其聲都會更近一點。顯然,這是有人在用高深的內功心法傳音入耳。
待最後一個字說完,其人已經飄然來到眾人面前。那不是別人,自然便是南郡王劉義宣。
第十回 純真
大雪中,南郡王一路飛奔而至,可他到的時候,身上卻無半片雪花,其功力之深厚,真不愧「武魂」的稱號。
那邊正在摘花的尋陽也聞聽到他的聲音,慌忙起身回到檀羽身後,然後拉著檀羽的胳膊,怯生生地喚了聲:「大善人、皇叔。」
這位當初的「裴大善人」,搖身一變,便成了江湖上聞名已久、卻極少有人能見一面的南郡王。別說羽、林、尋了,就是木蘭和雙妹,自也是對其崇敬多時。畢竟,「四大武魂」這般響亮的稱號,對於每個江湖中人,都是不可逾越的存在。
可南郡王自己,卻似全不在意這些虛名,只是急切地問林兒:「小女,你剛才唱的是『花瓣偽裝成一種堅強』?你的意思是,我武當山的人不夠堅強?所以才要埋首栽花?」
林兒還是第一次見南郡王,聽他一上來先問自己,先是一愣,方才答道:「我不是在說武當山,是剛才聽我阿兄吟詩而發的感慨。我們此次來武當山的路上,阿兄看到道路中的積雪,就和我說要『從頭開始』。這段時間,我們在這村子裡住,仿佛置身於上古的仙俠世界,這讓我感受到了特別的寧靜與安詳。此刻坐在這裡,就如同找到了自己當年的那份純真一樣,所以我才想起這首歌來,想到了要『重新出發』。」
南郡王聽到她言,忽然喃喃自語起來:「純真?純真?」
林兒點點頭道:「嗯,大善人應該是這世上最純真的人吧?雖然你已經貴為武魂,可卻毫不在意名利,只是安然地在建康當你的大善人。你喜歡養花,近乎痴迷,這一點,才是最讓人敬佩的地方。小嫂總和我說,只有大善人栽的花,才是真的花呀。」
「可你卻說我不夠堅強?」南郡王有些痴了,竟忘記了他眼前的女子還不滿二十歲。
林兒道:「你是四大武魂之一,我們來此,也正因為你的武力,所以你當然是這世上最堅強的人啦。可是,你在面對自己最愛的花時,卻又是如此柔和。這樣的南郡王,才是有血有肉的,相比之下,武力的高低就顯得多餘了。所以,堅強與否又有什麼要緊,剛才我唱的那首歌,雖然裡面用的都是貶義詞,可其中透出來的,卻是江湖中人英雄之後的柔情,那才是他們之所以可愛的原因呢。」
她這一番話,並沒有用任何舌戰的技巧試圖去說服南郡王。可是,也正因為如此,她說出的話,卻恰恰反映了她內心最真實的想法。林兒是一個了不起的女子,她身上的柔情與真誠曾感染過許多人。此時,她當然也感動了南郡王。
所以真誠,才是無往不利的最好武器。
南郡王聽完她這番話,忽然就仰頭向天,哈哈大笑起來:「『欲取鳴琴彈,恨無知音賞』。這世上,居然有一個人,是真正懂我的!此生無憾矣、此生無憾矣!」
被林兒感動的,還有一個人,那是檀羽。
檀羽雖然在宗正寺大牢時,就已經想到要向林兒學習。然而此時此刻,他才切身感受到林兒的偉大。他並沒有再多說什麼,他知道,南郡王前幾天之所以避著他們,正是因為不想聽他利用舌戰技巧來做說客。大家都知道,以檀羽現在的辯才,要說服武當山的任何人,都毫不困難,可那畢竟不是真心服氣,只是技不如人而已。所以,正是林兒的真誠,才令劉秉同意出面保護袁粲、南郡王現身相見。
檀羽一時有些激動地握著林兒的手。林兒感受到他手心滲出的汗水,便知他的心意,也就轉頭向他微微一笑。
此時,南郡王當即決定,武當山中十幾個六袋以上的高手,隨他一道,前赴建康,阻止南朝屠胡的舉動。
臨走之時,智容小心翼翼地過來拉住了檀羽,小聲道:「夫子,我也想和你們一起去建康,我想見蕭道成。」
檀羽早就知道她和蕭道成的感情,沉思了一陣,方才說道:「智容,我知道你和蕭道成好。可是,蕭道成現在是趕驢社的社長,以後也會在南朝有重要的影響。越是這樣,他就越需要保護。智容,你一定要聽你大舅的話,好好練武,這樣你以後才有能力去保護你心愛的人,懂嗎?」
智容聽得他言,眼中立時閃出堅毅的表情來,也不等檀羽再說,便自覺地去砍樹了。今天,她的砍樹任務還沒有完成。
檀羽見她如此,輕輕一笑,便與眾人一道,風塵僕僕,前赴建康。
這時候,由於袁粲查案的消息不脛而走,民間謠言紛紛,說始興王剛當上廷尉,就讓他的同夥檀羽去毗陵郡挑起了胡人和漢人的仇恨。家住無錫附近的漢人,畏於這場騷亂會央及自身,便紛紛往建康逃亡。
另一邊,無錫漢人則因為始興王常年在揚州的經營,對始興王極為忠誠,聽到這些言論,就以為這是胡人們故意散播出來敗壞始興王名聲的,就有激進者去和胡人衝突。在無錫,凡有胡人的店鋪,被他們砸的砸、燒的燒,整個城裡混亂不堪,看樣子,暴亂幾乎是一觸即發。而且,這場風波還一直延燒到了建康,據說建康城中也亂了套,許多店鋪關了張。再這樣鬧下去,南朝就真的要出大事了。
檀羽不禁擔憂起來:「看來,自己當初想把南朝從懸崖邊上拉回來,最終還是沒能成功,那荀萬秋就使了一點陰謀,便讓局勢迅速惡化。可是,怎麼人們這麼快就懷疑到始興王身上了?蕭斌是始興王兄弟的事,應該是皇族的機密吧?怎麼民間卻也似很清楚一樣?」
林兒道:「阿兄的意思是,有人故意散播了這謠言?其目的,就是要把始興王的名聲搞臭?會是劉劭乾的嗎?」
檀羽直搖頭:「不知道,不排除這種可能啊,但也有可能是荀萬秋。總之,這事情原來比我們想像的更複雜。」
正說著,就見遠處飛奔過來一騎,馬上之人正是劉秉。武當山的人,自有其特別的聯絡方式,所以他們還沒到建康,劉秉便得到了消息迎過來。
檀羽在馬車上焦急地問:「劉兄,那袁粲怎麼樣了?」劉秉道:「袁督郵回京路上並沒有碰上什麼襲擊,回京之後,他就直接去了始興王那裡,直到現在,也沒有出來。」
檀羽道:「看來袁督郵查案的結果,還是讓始興王為難了。既如此,我們立刻潛進始興王府行事。林兒,你們幾個先暫時到我們在揚州軟禁劉英媚時的老莊園安頓吧?等始興王這裡的事一完,我就過來。」林兒點點頭,道聲「阿兄千萬要小心啊」,便與尋陽、仙姬、雙妹自行離去。而檀羽,則和念雙、木蘭、韓均、以及武當山諸人,前往建康城。
第十一回 放棄
進得建康城時,已是當天傍晚。城中的騷亂依然沒有平息,激動的南朝人,在大街上肆意地怪叫、撕扯、扭打。檀羽被韓均背著,一路飛檐走壁,並不與街面上的人物相衝突。可他看到城中的亂象時,還是不自覺地嘆息連連。
始興王在皇子中戰功最顯赫,所以他在建康的府邸也就修得格外氣派。始興王好武,當年那些想要去挑戰南郡王的年輕人,都被他收為了手下,所以他所在的地方,自然是防守極嚴,毫不遜色於宮內的防守。
一行眾人,在南郡王的指揮下,開始悄悄地向始興王府中滲透。武當山的十幾個頂尖高手,趁著夜色,將各個要點的守衛全部控制。然後韓均帶著檀羽,念雙、木蘭一前一後,保護著檀羽沿安全道路通行。不多時,四人便接近了始興王的臥房,縱身一躍,就到了房頂,然後小心揭開一片瓦來,靜靜地觀看那臥房中的情況。
檀羽一雙眼睛從那空出的小格子裡悄悄看過去,這一看不要緊,卻差點驚出聲來。好在旁邊木蘭反應機敏,為檀羽點了軀幹上的大穴,讓他可以看可以聽,卻不能動作,也防止他的任何一絲不安,驚動房內之人。
原來,讓檀羽吃驚的原因是,房中除了始興王,還有一個婦人,竟是王鸚鵡。
這時候,王鸚鵡正跪在始興王身前,哀求他道:「殿下,看在賤妾為你做了這麼多事的份上,就原諒他吧。他從小就無父無母,只一個英媚是他同胞小妹。英媚那賤妮子,瘋瘋癲癲,哪是個當姊妹的人。蕭郎變成現在這樣,是我的責任。」
檀羽聽她這番話,當即又是一驚:原來始興王竟真的要公正的判決,對自己的兄弟降罪?可王鸚鵡又為何求情?
這時,卻聽始興王一聲長長的嘆息,然後過去扶起王鸚鵡,這才說道:「鸚鵡,雖然父皇一直要把你許給阿斌為妻,但那不過是為了還舊時的情,我知道你並不鍾意他。唉,揚州對於我意味著什麼你應該知道,那是我能夠與劉劭爭一時之長短的根基。這些年來,我所有的心血,都放在了那裡。可阿斌這樣莽撞的行事,幾乎把我所有心血都毀於一旦。難道就這樣甘心我過去所做的一切就這樣沒了嗎?」
王鸚鵡見始興王幾近絕望的眼神,便過去抱住了他,然後大聲痛哭起來,口中急切地道:「殿下,對不起,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我沒能勸阻他。」
始興王抱住她,也並不責備,反而安慰道:「這是我的問題,不怪你。當初我扶他做輔國將軍時,你就勸我不要這樣,他秉性太衝動,容易受人挑撥。可我這人,還是太講情義,終究會在這朝廷的明爭暗鬥中失敗。」
檀羽聽到這一問一答,這才知道,原來蕭斌此次屠胡所傷害的,是始興王在揚州的根基。的確,正如他們在毗陵郡所見,南朝的漢人多承襲魏晉以來傳統,崇尚清談,行為紈絝,而那胡人軍戶反而成了主力軍。所以上次三少主在發現徐湛之的典質行中多是胡人時就說過,自魏晉以來,胡奴就一直為漢人貴族所用,漢化後的胡人十分勤勉。如始興王的雄才大略,又豈會不明白這一點。
檀羽這段時間的猜測,終於瞭然,原來蕭斌只是個受荀萬秋利用的棋子,他以為自己替始興王清除了揚州附近的胡人,這是在幫始興王,可他卻從沒想過誰是真正的戰力、誰又是生產勞作的主力,他這樣做會破壞整個揚州的根基。也難怪,像他這樣的貴族子弟,從小不愁吃穿,又哪裡會想到這些事。
所以這次荀萬秋唆使蕭斌屠胡,打擊到的,不光是自己,還有始興王。始興王現在為難的,不是該不該判蕭斌的罪,而是此次事件引發的騷亂,影響到了他多年的經營。看起來,自己不需要再用什麼武力去威脅他了,自有利益會驅使他的。
想到此處,檀羽的脖頸輕輕地動了動。旁邊木蘭感受到了他的動作,便知他是要讓自己解開穴道。於是木蘭就在他的背上按摩幾下,解了他的穴,便見他嘴巴一呶,意思是帶他下去。木蘭也不多言,便將檀羽輕輕地帶到了地面上。
這時,就聽檀羽小聲向房內喚了聲:「始興王殿下,小人檀羽求見。」
始興王連忙開了門,吃驚地道:「檀先生怎麼來了?」檀羽道:「為解殿下的煩惱而來。」始興王聞言,連忙將檀羽四人讓進屋中,又將房門緊閉。
檀羽一進房,也不客氣,直接開門見山地說道:「揚州的亂不是不可解,只是需要殿下付出一些代價。」
始興王一陣疑惑,滿臉戒備地問道:「我想先聽代價是什麼。」
「代價就是,讓蕭斌、也就是殿下的兄弟,為他手下那些冤魂償命!」
「不行!」始興王尚未回答,旁邊的王鸚鵡便搶先大叫道,「殿下,這個人不是來幫我們的,是來索蕭郎的命。上次我在宮中就看出來了,這個人是皇帝的人,他怎麼可能好心地來幫我們。」
誰知始興王卻拉住了她,勸道:「鸚鵡,檀先生是忠義之士,豈會像父皇手下那些齷齪之人。我想聽聽,檀先生要如何挽回揚州的亂局?」
檀羽道:「很簡單,由我出面,將一切罪責,都攬到我的頭上。」
「什麼意思?」
「殿下應該知道,前幾日我曾在無錫現過身,並且告訴那城中之人,此次事情是我檀羽挑起來的。如果可以,我明天會在建康城中將這事情重演一遍。並且,我做這些事的理由也很充分,我的家族被南朝皇帝冤殺,我回南朝來,本就是來報仇、來南朝挑起事端的。所以當我看不慣南朝官吏的橫行霸道時,便忍不住為胡人們打抱不平,這才將那郡守教訓了一番。誰要是有冤屈和不滿,盡可以來發泄在我檀羽身上,這樣胡人和漢人的仇恨自然會緩解。至於萬人坑究竟是誰幹的,那就讓它成為一樁懸案吧,只要袁粲不說出真相,這事情便沒人會知道。不過,案子的真相可以不公布,但罪魁禍首必須要伏法,否則我做這些事,便沒有任何意義。」
「檀先生的意思,是想以一己之身,化解胡漢間的仇恨?檀先生一向以天下為己任,我不懷疑你的誠信。如果你這樣做,真能平抑揚州的亂局,我可以答應你的要求。」
他剛說完,王鸚鵡就幾近瘋狂地叫嚷起來:「殿下,不要啊!不要啊!蕭郎不能死!」
可是,始興王此時卻突然柔聲說道:「蕭斌不會死的。我死!」
屋中之人聽到他這句話,全都呆住了。連檀羽也沒想到他會這樣,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始興王微笑著道:「鸚鵡,你不是一直都想和我在一起嗎?現在我就完成你這個心愿。」說罷,他又轉頭對檀羽道:「我可以答應檀先生,帶著鸚鵡離開南朝、離開這個天下,從此絕不再在人前出現,就如同我已經死了一樣。這,算是幫蕭斌贖罪了嗎?」
檀羽當然明白,對於始興王這樣一個人,所有的時間都在想著上位、想著雄才大略,要他放棄這一切榮華,流落於窮鄉僻壤,這與要了他的命,其實沒什麼不同。甚至於,對於這樣一個征戰沙場的悍將、早將生命置之度外的人,這比要他的命其實還要更甚。所以,檀羽想也沒想,便即點頭答應。
可王鸚鵡卻還有一些猶豫:「殿下,你要放棄你這麼多年的經營了嗎?我覺得……」
始興王忙用手擋住了她的嘴,說道:「沒用的,我努力再多年,也不及劉劭。在這朝廷之中,學不會爾虞我詐,就只有任人宰割。我現在才終於明白,當初先皇為什麼會把皇位傳與父皇,因為他知道,父皇沒有情感,所以才能坐那個位子。鸚鵡,離開皇宮吧,以後你就是真正的始興王妃,咱們一起去過快樂逍遙的日子,那樣我也不用看著自己的女人去嫁給蕭斌這個豎子!」
他說完這話,王鸚鵡臉上才露出了幸福的微笑。檀羽見狀,想起了他在宮中時,三少主曾對王鸚鵡說過,要想做始興王妃,除非做皇后。現在看來,這句話,終於成了一句廢話。檀羽也不由得替他二人高興。
始興王又道:「請檀先生派你手下人送我們兩個秘密離開建康。我再寫一封信,檀先生去交給袁粲,他是我的心腹,自然會按你的吩咐行事。另外,當初我為了讓軍戶子弟學會漢化胡人的勇敢和勤勉,強行讓他們移居毗陵郡,現在看來,這個做法終於還是失敗了,沒有土地終究是不行的。我走之後,會讓土斷官吏們把揚州附近的土地交給那些子弟,讓其人世世代代有地可種,這樣也就不需要去埋怨胡人了。」
檀羽聽他如此安排,心中頓時感動不已,忍不住便向他深深一揖。始興王見狀,也就微笑著還了一禮。
第十二回 結盟
當下,檀羽令木蘭夫婦留下來,帶始興王和王鸚鵡出城。自己則和念雙出了房來。
這時,劉秉忽然走上前來,說道:「袁粲我找到了,在後院一間客房裡。」檀羽點點頭:「劉兄再辛苦一下,去一趟劉義恭家,他家有一個女奴,名叫陳妙登。若能找到,你把她帶出來,明天我有用。」劉秉當即點頭去了。
於是檀羽和念雙又拿著信去找到那袁粲。
一見袁粲,檀羽當先便贊道:「袁督郵能夠不顧自己的主上,以身犯險,去查明真相,這件事已經讓在下十分佩服了啊。」
袁粲見是檀羽來,先是一愣,又看了始興王的信,這才說道:「檀先生不必稱讚,我這不也是上次聽了你的課,所以才想到要親自去調查嘛。可是,就因為我查出了是輔國將軍乾的這事,所以拿不定主意,這才來和殿下商量。既然殿下讓我聽你的,那你說這事該怎麼辦?」
檀羽道:「明天我會在建康城中現身,向世人說明這仇恨的源起是我。到時請袁督郵率人前來捉我,我再拒捕逃脫。然後袁督郵可發全國通緝令來逮我,這樣就能轉移南朝百姓的注意了。事起緊急,也只好行此權宜之計。」
袁粲點頭道:「我明白,檀先生以自己為標耙,實在讓人欽佩啊。」
走出始興王府時,已是掌燈時分。檀羽心想,明日之事一了,自己便恐怕很難再回南朝了。回到這南朝快一年的時間,他心中始終還有一人放不下,就是蕭道成。於是他便叫武當山諸人先行離去,只由念雙陪他,再去一趟顏師伯家。他擔心這回暴亂會讓蕭道成他們有些措手不及,他想再囑咐蕭道成幾句話。
二人來到顏師伯家,念雙帶著檀羽一躍而起,就到了小院中的一個房頂上。兩人小心潛伏,只將一雙眼睛探出來觀察院中情況。原來這麼晚了,趕驢社還在聚會,一群人好像在為著什麼爭吵。
當前正在說話的,是那個史學大家裴松之。只聽他道:「我知道社長與他們幾個都是同學,可現在全南朝都在驅趕胡人,如果我們趕驢社還容他們在社中,怕是對我們的發展極為不利啊。」
檀羽聽他說話,便知亂民的衝擊已經影響到了趕驢社諸人。趕驢社中,尚有幾個漢化的胡人。顯然,這裴松之作為南朝的大家,是希望將這些胡人趕出社去,這樣才能避免被亂民衝擊。一聽之下,檀羽便不自覺地擔心起來,他來之前就想到了這一局面,所以才要專門過來一趟。
然而,站在正當中的蕭道成,表情卻是一臉的堅定。只聽他道:「雖然我們大宋是由漢人建立的,胡人是原本的蠻夷。然而自先漢武帝始,胡人不斷內遷,很多胡人已經在中原生活了幾代人。如今的中原,胡人漢服與漢人胡食並立,根本無法區分他們究竟是胡人還是漢人。所謂入華則華、入夷則夷,為什麼我們要有那麼明顯的胡漢對立呢?那些毗陵郡的漢人軍戶世家,因為自己沒本事,找不到活計,就去責怪胡人,這是什麼道理。我趕驢社的宗旨,就是要堅持每個人心中的大義。現在明明驅趕漢化胡人是不利於國的,我們卻要因為自身的發展而驅趕社中的胡人,那以後誰還會相信我們。」
他這一番話,令在場眾社員無不動容。很顯然,他雖然年齡尚輕,但經過上次華林園之辯後,他已經為社員們認可。所以他的態度,也決定著大多數社員的態度。
只那裴松之還是不無擔心:「社長你可要想清楚,那些暴怒之民要是衝過來,我們如何擋得住。你想想那典質行,以前徐湛之在的時候,多有權勢。可就因為他們僱傭了太多胡人,前幾天被亂民一衝,損失多麼慘重。我們趕驢社現在實力尚淺、聲望不足,我擔心……」
蕭道成道:「大叔何必多慮。我們趕驢社又不像典質行,那麼大的家底擺在那裡,大家看了都眼紅。你以為那些亂民中有幾個真的在乎胡人和漢人之爭?要我說,他們只是一些唯利是圖的傢伙,他們說是去驅趕胡人的,其實渾水摸魚的才是多數。而我們趕驢社現在一無所有,我們活動的地點也可時時變換,他們為何要來衝擊?就算他們真的來了,也未必能找到地方。若實在不行,以後我們還可以單向聯繫,避免被衝擊。總之,我有信心能逃過這場風波,大家請相信我。」
他說話時所顯現的自信,遠超出他現在的年齡。眾人聽他這般分析,就知道他已經把這件事情看得透徹,便紛紛同意他對亂民的看法。房頂上正自觀看的檀羽,見到這一場面,心中不自覺地一陣欣慰,深深感佩起自己的識人之明,為趕驢社找了一個最適合的社長。
正此時,門外突然來了一群人,為首的不是別人,卻是史學館的講郎褚淵。
院中眾人見有人來,以為是來犯之敵,慌忙聚到一起。蕭道成當先站著,見來人卻是一個中年文人,細眼一看,才認出他是自己在史學館的夫子褚淵。見其人站在門口不願進門,蕭道成忙上前詢問:「褚夫子怎麼來了?」
這褚淵在華林園之辯中第三輪出過場,並敗在了蘭英之口,也算得是趕驢社的半個敵人,所以兩方見面,不由得倒有些尷尬。
那褚淵一臉焦慮之色,向蕭道成一拱手,回道:「蕭社長好,我今天來,是來求援的。」
「求援?此話怎講?」蕭道成微有些詫異,卻見褚淵一臉猶豫,忙補了句:「褚夫子還是叫我蕭道成好了,怎麼說我也是你的學生啊。你快進來說話吧,別站著了。陸探微,給褚夫子拿張茵席來。」便將褚淵讓進了院中。
褚淵走進院來,賓主各自坐定。褚淵這才緩緩說道:「我想你應該知道,自從月初那場舌戰之後,徐掌柜和江觀主應了與陳慶之的賭約,離開了建康。臨走時,他們將洞玄觀交給了范曄主持,而典質行則交由我來打理。所以我已經辭去了學館的事務,專心在典質行上面。」
蕭道成道:「一日為師、終生為父。褚夫子和檀夫子一樣,都是對我有很深影響的講郎,我怎能不尊重你呢。」
褚淵尷尬地笑笑:「唉,真是不提也罷。我的那點『成功之道』,在檀先生和曲阿縣主那裡,簡直敗得一塌糊塗。華林園之辯後,我反覆思考過這個問題,我的敗,就是敗在了沒有從自己內心中去尋找快樂,以為成為人上人,就可以得到快樂。可是現在,我已經成了典質行的新掌柜,全南朝最有錢的人。然而果如檀先生所言,現在的我,一點快樂的影子都感受不到,相反的,卻每天生活在提心弔膽中。現在我總算明白了,檀先生才是對的,以前的我,那是徹底的錯了。」
蕭道成聽他此言,一陣好奇,忙問:「褚夫子何出此言?莫非是典質行前幾日被亂民衝擊之事,讓夫子遇到了難處?」
褚淵道:「前幾天亂民衝擊,的確讓典質行損失慘重。可我們畢竟是家大業大,這一點衝擊,還不致讓典質行垮掉。現在的真正問題是,以前徐掌柜在時,典質行有太子劉劭撐腰,做買賣自然是順風順水。可是自從華林園之辯後,太子對典質行失去了信心,沒有工夫再來護著我們,所以買賣也是一落千丈。我一接手後,許多原本穩定合作的商戶,都提出要脫離我們典質行。再加上亂民的衝擊,如果此時不尋求改變,過不了多久,典質行就要支撐不住了。」
蕭道成這才聽明白他一開始所說的「求援」是什麼意思,於是問道:「這麼說,褚夫子今天來,是想與我趕驢社合作?」
褚淵道:「說起來真是不好開這個口,可我現下也實在沒有別的主意了。我看得出來,趕驢社有諸位在,未來必定會迅猛地發展。典質行雖然遇到了困難,但破船還有三千釘,只要我們兩下能結成盟友,我願意為趕驢社提供金錢上的支持,也希望趕驢社能為我典質行多做宣傳。這樣我們就能在未來的鬥爭中,立於不敗之地。」
蕭道成聞言,便即說道:「褚夫子的意思我已經明白了。不過我們趕驢社不是我蕭道成一個人說了算,重大的事務都要由社員們一起決定。所以先請褚夫子回去,等我們商量好了,再來答覆褚夫子的建議,如何?」
褚淵點點頭,道聲:「那就靜候佳音。」便與己方諸人離去。
這邊院中,蕭道成便和眾社員開始商量和典質行結盟之事。房頂上的檀羽見狀,便小心地離了房頂下到院外。旁邊念雙奇道:「你不是要進去囑咐他們幾句話嗎?」檀羽微微一笑道:「他們已經做得很好了,我想我不需要再交待任何事。我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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