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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越遊戲 (第四卷 223-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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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4-25 00:07:1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作者: someguy1
2024/09/02發表於: SIS,禁忌書屋
是否首發:是
字數:15,350 字
*********************************** 抱歉,為了抓住夏天的末尾整個都周末出去玩了,一直到現在才有空更新。
*********************************** 第二百二十三章:放不下
梁清漓默默無語地看了我一陣,恢復了原本容貌的秀美臉龐上神情複雜而難懂。她平靜且清澈的目光雖然沒有任何怪罪或者鄙視的意思,卻也讓我麵皮發燒。 饒是如此,我也硬著頭皮沒有避讓,而是儘可能坦然地說道:「你不必現在回答我。無論你怎麼想,怎麼決定,那都是我應得的,我也會毫無保留地接受。」 她稍稍地歪了歪頭,輕聲問道:「夫君既然已意識到自己不願放下對薛槿喬的傾慕之心,為何又要讓奴家做這個決定呢?奴家知道夫君肯定是不會願意將這份決定的責任推卸給任何人的,但若是這麼做的話,很難讓奴家不覺得夫君是在逃避呢。」
我苦笑道:「你說得對。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我確實在尋找一個理由,能夠讓自己徹底倒向一方的理由。我不願對自己說謊,毫無嘗試地就割捨這份心意,但與此同時,我也無法排除你的意願,因為這不是我一個人的事。如果你不願接受的話,那麼我便能說服自己徹底放下這份心。」
「路欣說,我從始至今的糾結,實則從來都是為了自己而糾結。在我的想像中,無論你說自己會願意讓薛槿喬加入進來,還是會拒絕,我的成長經歷和思想都只能夠接受一種可能,那便是你的真正答案永遠是拒絕,因為那是我覺得你『應該』做的選擇。但是你是自己的人,會與我有不同的看法和決定,而這種『我以為』的心態,其實跟強行決定要三妻四妾罔顧你意願一樣地自以為是且缺乏尊重。」
我鬆了口氣道:「所以……哪怕這是個厚顏無恥,推卸責任的做法,我也接受了。清漓,我將選擇權交給你,因為在我自己這些惹人厭煩的思緒里,給予人選擇和真相,哪怕是眼下這種無解的難題,才是我應該做的。因為我相信你能夠面對我毫無畏懼時地說出自己心中真正的意願,因為無論我自己覺得你『應該』怎麼做,那也與你自己的內心無關。」
梁清漓有些疲憊地揉了揉眉心:「槿喬恐怕是不知道,她傾慕已久的男子,可是個心思如此彆扭,如此讓人頭疼的怪人。」
她稍稍抬頭閉起眼,思考了一陣後,突然失笑道:「那麼,能夠完全理解夫君的這些糾結心思的奴家,是否也是個會令人頭疼的怪人呢?」
我察覺到她的言外之意,有些難以置信地挑起眉頭來。
梁清漓此時也重新與我對上目光,微微一笑道:「好啦,如果你真的對槿喬這麼執著的話,那便試試吧……」
我雖然已事先在腦海中無數遍地想像過這段對話的不同結果,在真正聽到她的答案時,卻仍然反應不過來,只是呆呆地看著她。
「夫君,你看起來好像一點都不相信的樣子。奴家會這麼回答,真的這麼讓你感到驚訝麼?哪怕對方不是薛槿喬,咱們也已經就艾莉克希絲談過一次類似的事情了啊。」梁清漓見到我呆頭鵝一樣的神情,有些忍俊不禁。
我摸了摸後腦勺,思考了幾秒後,小心翼翼地答道:「在天之外以一個不同的軀殼去承擔因果,終究不同於在同一段人生里做出這種讓步。我知道你不會對我隱瞞自己的真實感受,也相信你有充分的接受理由,但是如果這個決定有任何成分是因為你覺得自己不得不委曲求全……」
梁清漓伸出手來,食指搭在我的嘴上將我後半句話堵了回去,神色有些無奈:「夫君真是太……偏執了。夫君,奴家之前也與你說過,雖然這段時日來耳濡目染地接受了許多來自不同天地的新奇觀點,但是在內心深處,奴家始終是個遵舊的大燕女子,對於三妻四妾這種事,也並沒有夫君這種深入骨髓的牴觸。」 她抿了抿紅唇,繼續道:「倒不如說,夫君這麼發自內心地難以讓自己接受齊人之福,才是真正的異類呢。這種辛苦的堅持是夫君令人著迷的地方,有時也是令人苦惱的缺點。奴家總算是徹底明白路姐所提的那些夫君性格上的問題,究竟是在說什麼了。她說得一點也沒錯,夫君太堅持於完美無缺的理想了,而容不得任何的瑕疵與偏差,其實是一種缺陷。」
我垂首道:「其實我不是一直這麼執拗的,其實我一直是個思想很靈活的人,只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這樣了。最近我才意識到自己實在有點太鑽牛角了。」
梁清漓挽住我的手柔聲道:「過猶不及的道理,無論是夫君還是奴家都有所感悟。但是在聚香苑裡戰戰兢兢的那段日子讓奴家學會了一樁畢生難忘的教訓,那便是懂得知足。如果夫君要的是那種滿堂妻妾,將奴家置之不理的生活,那奴家自然無法接受。但這不是夫君想要的,夫君想要的只是接受一個對夫君,也對奴家來說無比特別的人的心意。而這樣的讓步,是奴家可以接受的。」
我沉吟了片刻後說道:「你並沒有我想像中那麼牴觸——」
「——奴家所認識的所有人中,恐怕只有師父才會跟你一樣,如此抗拒一段自己明明渴求得不得了戀情。她日後知道了,也恐怕再沒好臉色給你看了。」梁清漓沒好氣地打斷我道。
我苦笑道:「那我只能說,我完全活該了。呃,不是,你總給我一種已經認真考慮過這麼回應的可能性了,還是我想太多了?」
梁清漓撇嘴看了我一眼後,忍不住露出一絲笑意道:「夫君還是太懂奴家了,而奴家也有些猜中了夫君的心思。不錯。奴家在夫君提起了艾莉克希絲之後,確實已經考慮過夫君在大燕也糾結同樣的事這個可能了。畢竟,夫君也許還能泰然處之,槿喬她表現出來的,卻顯然超出了好友之間的關切了。」
我不由自主地追問道:「所以呢?你是如何考慮的?」
「先說夫君一定會十分抗拒的理由吧……因為槿喬她是崑崙派大師姐,是越城薛家唯一的繼承者,也是一個會成為大燕朝廷中不可小覷的大官的女子。沒有她的鼎力相助,便不會有機會將嚴覓繩之以法,做成奴家這些年來始終放不下的這樁心事。若能有這樣一個人成為夫君的伴侶的話,這種力量化為己用,是奴家曾經可望卻不可即的呢。嘖,看夫君這臉色,奴家就知道你必定無法接受這個緣由。」
「你之前也說過了,我是個太過理想化的人啊,這種現實的考量摻雜到個人的情感里,總是會讓我有些猶豫。」
梁清漓的目光柔和了下來,輕聲道:「夫君所執著的這些純粹,是奴家很久之前便丟失的心思。太過固執縱然是缺陷,這種矛盾的堅持卻也是夫君的魅力所在呢。奴家雖然能夠理解夫君這種心態,卻也因為聚香苑的經歷,已有了另外的想法。大燕的天下,終究不是一個理想中的神國,哪怕雄才大略,境界超脫如寧王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我們所居住的人世間有其冷酷無情之處,更有懸殊的階層之別。哪怕不是為了奴家自己,為了小玉,為了夫君,也為了咱們未來的孩子,在這方天地的上流階層中有一席之地,是奴家無論如何都要爭取的事物。便不是由槿喬帶來,奴家也要以這身武功去尋求。」
我輕聲說道:「這便是你的野心,是吧?」
梁清漓鄭重地點頭道:「是的,夫君。這是你親自為奴家點燃的執著,而便是你,也無法將其熄滅。」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我又怎麼能夠阻止你呢?何況,我本來就是受益者……到底是我說服你還是你在說服我啊?既然有我難以接受的理由,那麼肯定也有我會更贊同的理由吧?」我有些頭疼地說道。
梁清漓微笑道:「自然是因為奴家也捨不得就讓槿喬這麼心碎啊。畢竟,她是世上奴家除了夫君之外少數能夠與之交心的人,更是奴家唯一一個朋友。也許這麼形容一個天之驕女有些可笑,但是奴家與她,屬實是同病相憐的人呢。不然的話,可不是夫君想要多拈一朵花,奴家就會隨隨便便地接受另一個女子加入進來的,不過……唉,只能說夫君太識人了,不僅相中了梁清漓,還相中了一個薛槿喬。」
「我明白了。」
梁清漓的回覆讓我沒有了任何疑問。事實上,也只有我這麼無恥的人才會在得利了之後,還要這麼鍥而不捨地追問已經讓步了的伴侶她之所以會答應的原因吧。
但,哪怕是得到了心中想要的那個答案,我也一時半會沒有感到任何實感,仿佛一切都只是個幻象似的,眨眨眼後便會煙消雲散。
梁清漓的手指刮過我的臉頰,讓我從這份發愣中醒了過來:「夫君看起來可不像是十分高興的樣子呢。」
「如果你一口回絕的話,我會鬆口氣,但也會惋惜我與槿喬之間的那段緣分。而如今你竟然答應了,我縱然欣喜於能有機會不在戀情方面留下遺憾,卻又開始感慨於自己的厚顏無恥,和那被親手摔爛的原則與堅持了,更自覺實在是對不住你。人的心思難以捉摸,就算是自己的也是如此,何況,我本就是個患得患失的傢伙。」
梁清漓失笑道:「真是夫君的風格呢。不過,可別在此糾結太多了。夫君曾說過,無論如何,都想要讓自己的所作所為對得起奴家,也對得起薛槿喬。如今你終於做出了決定,是時候踐行這份心意了。」
我握住她的手,堅定地說道:「不錯。這些瞻前顧後,想東想西的心思可以日後自己再慢慢消化。薛槿喬到底能不能接受,尚未知曉呢。當時機成熟了,我會向她道明一切。謝謝你,清漓,我曾說過你是我認識的所有人中最寬容,最能體諒我的人,這並不是隨便說的。從未有任何人這麼願意為我考慮,為我受委屈……謝謝你,我不會再讓你失望的。」
梁清漓沒有回答,只是露出溫柔的笑容,將我的手緊緊握住。
夜晚的談心結束後,我並沒有立刻與薛槿喬把話說開,而是耐下心來在前往燕京剩餘的這幾天路程,仔細地思考自己在大燕的所見所聞,與我們之間所經歷的時光。
從清風山下的邂逅,到越城的上下級關係,到死斗聞香散人後回歸越城,那是她第一次對我敞開心扉,讓我與她真正地消除了隔閡。而之後在汴梁的那些談心更是令我與她成為了知音。那縷始終未能消散的情愫,到了今日仍然縈繞在心頭,也促使我做下了這個決定。
無論成敗,無論她的回覆如何,至少,至少,值得我這麼傾其所有地嘗試這麼一次。
入了燕州境內,剩餘的路途便相當順利了。畢竟哪怕在寧王軍掌控的東南里,我們這個平均戰力和技能包遠超大燕尋常配置的小隊,也沒有遇到什麼困難,回到朝廷勢力範圍內的燕州後,便更是如此了。
又走了數日後,我終於又見到了燕京巍峨的輪廓。在乾燥的冬季里,楊水渠中的水勢比上一次來時緩了不少,城外來去的人馬少了許多,景色也與此前大有不同。
薛槿喬吐出口氣道:「上次在年關之外的時節入京,已是至少三年前的事了。沒想到這次見到這份景象,竟然會如釋重負。」
「比起這裡,你還是更喜歡越城吧。這一點,我倒是贊同。」唐禹仁附和道。 「有點不吉利,兩次入京我都是帶傷進城,而且是一次比一次傷重。」我皺了皺眉道。
薛槿喬輕笑道:「這倒是,不過相應的,你兩次入京,帶回的也都是會讓朝堂震撼的大勝。也許應該多多拜訪呢。」
我們一路閒聊著通過了城衛的檢查踏入城內。薛槿喬的興致頗高,這幾天來除了那一晚起身回房時流露的片刻低落,其餘的時候均是相當活潑。
入城還不到半刻鐘後,一個身著灰色長袍,外套淡棕棉襖的中年男子便走上前來恭敬地對薛槿喬說道:「薛小姐,秦大人請您秦府一聚。」
薛槿喬驚訝地說道:「林叔,師父怎麼將你派過來了?她已知曉我會此時進城了?」
林叔一邊帶路一邊解釋道:「李柱國數日前飄然入京,先是與秦大人會晤,然後入了皇城求見聖上。秦大人指名讓在下專門等您回來,說是有要事需談。具體到底是什麼,在下便不清楚了。」
原來如此,既然是這樣,那麼秦宓應該已經知道這次行動大獲全勝的消息了,也不知她會有什麼樣的反應。更不知薛慎對自己的女兒幫忙立下如此巨大的戰功,又會有什麼樣的反應。想到這裡,我忍不住笑了。
林叔帶我們進了秦府,來到一間書房外敲了敲門道:「大人,他們來了。」 「讓他們進來吧,且不要讓其他人來這兒,我們有些軍務要談。」
「是,大人。」
進到書房後,一身紫裙的秦宓已經站起身來走到書桌前,面露驚色地對我們說道:「我是萬萬沒想到,師兄那膽大包天的籌謀竟然會如此成功。徒兒,你可得仔細與我說道說道,究竟是怎麼辦成的。」
當薛槿喬將這趟驚險而曲折的任務盡數複述了一遍後,秦宓深深地感慨道:「一代梟雄,就此隕落。只恨我未能親身在場見證師兄與寧王對決的風采,感受一番那連師兄也為之折服的翻天拳意。」
薛槿喬好奇地問道:「師父曾與寧王打過交道,他一直是這麼離經叛道的人麼?」
秦宓沉吟道:「不,他一向以冷靜穩重,多謀善斷稱著。無論是當今聖上,還是平陽公主,在年少時均受過寧王的輔導,受益匪淺。而他正妻逝世後,再未續弦,也未曾有過子嗣,向來都只在建寧那一畝三分地當個清閒的王爺,因此也從未有人擔心過他會牽扯到朝堂的權力糾紛中。此人淡泊的外表下,原來還隱藏著如此狂放的野望,不僅是我始料不及,必然也是先帝,如今的陛下,甚至是平陽,都無法預料,無法想像的事……」
「就好像是被奪舍了一樣,是吧?」薛槿喬與我們交換了個眼神,若有所思地說道。
「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人的心思是世上最難琢磨的事,又有誰能夠言之鑿鑿呢?」秦宓嘆了口氣道。
薛槿喬挑眉道:「師叔對寧王展現出來的拳法與意境甚是賞識,而哪怕是師父,也似乎對他的叛變有些惋惜,這又是為何?」
秦宓淡淡笑道:「坐在你師父的這個位置,不僅看立場,也看力量,看理念。寧王辦成的事是連我與你郭師叔都只得自嘆不如的豪傑之舉,不因我們站在朝廷的立場便會被貶低了。而我們若不認真對待他所利用的人心思潮,那便只會留下禍根,畢竟,認清敵人跟認清自己一樣重要。」
「這些考慮是你需要未來慢慢了解的,但當下你卻不需要擔心太多。槿喬,此役之後,大燕官場再無任何人能夠阻止你的崛起。恭喜你,帶領了同僚連克左護法,胡剛,並且助力師兄將這蓋世大敵消滅。你們的功績會在大燕的史書上記上無法磨滅的一筆,而無數的大燕子民也會因你們的壯舉受益。比起獎賞,我知道你更在乎的是這些,所以,我為自己,也為這些人們多謝你們了。」
秦宓鄭重地對薛槿喬,也對我們奉上了真誠的謝意,而我們也均是回了一禮。 「多謝秦大人。」
「接下來你準備跟你爹說清楚麼?」談完正事之後,秦宓隨意地問道。 薛槿喬答道:「如果師父和師叔准許的話,我是有此意。這樣的話,他也能夠徹底對薛家的未來安心下來了。」
秦宓點頭道:「他會有分寸,不會在需要之前將這個消息輕易泄露的。不過……能夠對上胡剛而不落下風,你見過師兄後,可是有他解惑了?」
薛槿喬微微一笑道:「師父可想親自驗證?」
「自然。」
我們來到後院觀戰。倆人走進了院落的空地,拉開了五步的距離後,秦宓擺出了一個十分眼熟的起手式,而對面的薛槿喬也照樣畫葫蘆地拉開雙臂,做出了同樣的破玉掌架勢。
然後,她們同時動了。
同樣的姿勢,同樣的招數,同樣的內功,落在我們眼中,卻有了迥異的觀感。秦宓的動作利落而從容,處處留了三分餘地,鋒芒藏而不顯,薛槿喬的掌法卻大開大闔,氣勢雄渾,意念一動便仿佛抽空了周遭的空氣,奪人心神。
而兩者的掌意更是有著微妙的不同,秦宓的破玉掌內斂而寫意,揮灑自如,薛槿喬的破玉掌則凌厲而堂皇大氣,不留喘息之機。
這對師徒飛快地對碰了三招之後,各自回到原地。薛槿喬氣定神閒,而秦宓臉上則是掛著掩飾不住的震驚。
「槿喬,你竟然已經堪破那一關了,意念精神均無瑕疵,只待水磨工夫徹底將心神調養至圓滿。恭喜你,我們崑崙後繼有人,而大燕朝廷又多出了一尊一流高手。可惜文雁受的傷頗重,右臂也許再也無法恢復到巔峰了,否則的話,有她輔助你,崑崙未來的三十年也斷無憂慮。」
薛槿喬忍不住笑道:「師父,三十年後,李師叔恐怕還會是此世無敵的天下第一高手,要等我們之後的那一代人,才會有繼承人的憂慮吧。」
秦宓哼聲道:「與其指望每一代都能出一個天下無敵的麒麟子,還是將已有的苗子培養成一流更腳踏實地。好了,你這次回京乃是乘勝而歸,先回家告喜休息一陣吧。我還要入兵部討論一番之後的應對。」
第二百二十四章:知己
薛槿喬的老父親顯然沒有想到她這麼快便回來了,更萬萬沒能想到,她會帶來如此令人震撼的喜報。
事實上,見到他與蔡夫人的反應後,我險些以為聽到這個消息的薛慎會直接心肌梗塞。還好,這些年的大風大浪中終究不是白經歷的,薛慎雖然呆若木雞地坐在那裡半晌沒有動彈,但當他終於消化了這個消息後並沒有失態,而只是顫顫巍巍地喝了口茶平靜心情,不住地深呼吸。蔡夫人更是出奇地冷靜,只是不住地抹眼淚,滿臉欣喜。
「……你母親的在天之靈若是見到如今你的模樣,定會十分欣慰。」薛慎長長地嘆息道,「哪怕是她,恐怕也無法想像你竟會如此出息。」
薛槿喬輕聲道:「等咱們重奪越城後,爹爹與我一起回去為娘親掃墓上香吧。」
薛慎開懷地笑道:「正應如此。也多虧了你的這些同僚,小韓,小唐,小梁,薛府的門扉永遠會為你們敞開。朝廷的獎賞之外,薛府也要送予你們一份厚禮。」 「薛叔叔言重了,這本就是份內之事。」唐禹仁點頭道,「倒不如說,能有機會參與蕩平內亂這種十年一遇的戰役,才是我的幸運。」
薛慎指了指唐禹仁道:「你呀,開口閉口儘是職責,真是的。小韓,小梁,你們倆個呢?可別與小唐學著這麼古板了。」
我笑道:「伯父不需擔心,從來都是我逼著禹仁鬆弛下來,而少有反過來的時候。至於謝禮什麼的,意思意思就行了,畢竟這也是我和娘子共同願意為之出力的事業。」
薛慎興高采烈地與我們一直聊到談晚飯時節,並且好說歹說地拉著唐禹仁留下來一起用膳。藉此喜訊,薛慎自然是放開肚子喝了好幾盅酒,乍一落筷便不勝酒力了,被有些嗔怪的蔡夫人扶起來,招呼了章伯過來一起帶著回了寢室。 薛慎與蔡夫人一走,唐禹仁便踩著點起身告退,準備先歇息一晚,然後明早與我一起進皇城向左統領報告。他還特意囑咐我不要太晚睡了,以免明天精神面貌不良地參見這位大統領。
於是膳廳里便只剩下我們三人了。薛府內雖然相當暖和,但習慣了東南氣候的我與梁清漓仍然在衣物上多穿了一層薄襖。梁清漓的水藍色織蓮短衫外披著玉色小夾襖,並未梳起髮髻,而是以白色絲巾簡單地束在身後。自從我不經意地提起自己比起大燕繁瑣的髮髻,更喜歡自然垂下或者簡單束起的頭髮後,她便經常如此「偷懶」。
她靠在椅子裡,雖然禮儀無可挑剔,但泉水般清澈的杏眸微垂,長長的睫毛隨著呼吸微微地在顫抖,恬靜的神色中帶著三分慵懶,讓我見著她的模樣便不由自主地想要打哈欠。
而薛槿喬作為準一流的武功高手,內功深厚寒暑不侵,因此在室內時著裝與春夏季並無大異,除了修身的鵝黃色棉衫與碧綠繡蝶羅裙外,僅僅套了一件粉色的褙子。她未著粉黛,明亮的雙眼直直地盯著身前的地面,紅唇微抿,不知在想些什麼。
我對薛槿喬道:「方才你將喜訊告訴伯父伯母時,我都有點擔心他們會被嚇暈了。」
薛槿喬回過神來,也是忍不住笑了笑:「這怪不得他們,任誰也想像不到咱們離京之後竟能辦下此等驚天壯舉。」
「以我對大燕官場的了解和觀察,你先是在青州戰役里拿下頭籌,又在刺殺寧王的行動里連連斬下了左護法和胡剛——」
「那是與你們一起辦成的,可沒有我一個人連克強敵的說法。左護法更是靠你們五人擊敗的,我根本沒有參與那一戰。」薛槿喬蹙眉打斷道。
我聳肩道:「無論是身份,官職,還是武功,你都是在場各方面的領袖,輪到功勞獎賞,哪怕田道之也必須為你這個正五品的副都指揮使讓步。何況李前輩是這趟行動的真正領頭人,而他又是你們崑崙的門面,你信不信,你最後的賞賜和功勞,比幾位鳳閣行者還重?這是官場的規矩,咱們倒不在意這些。」 薛槿喬有些不快地吐了口氣道:「這些正是我之所以對仕途不滿的東西,不過我且明白你的意思了。」
我繼續道:「我的意思是,寧王反叛乃是大燕開國百年來最嚴重的一次內亂,規模和烈度都遠超此前寥寥幾次的匪災與胡族入侵。能在這場戰爭中摘下斬殺右護法、重挫寧王在青州布置、隨後又連斬左護法和胡剛的傲人的戰績,哪怕是貴為柱國的李天麟,在擊殺寧王之前,也未能有過能夠勝過你這個等級的戰功。換句話說,你就算餘生庸庸碌碌,再無作為,除非皇上北征的計劃大獲成功,把胡族的威脅徹底滅了,我想,你的同輩人大概是再無機會追上你的了。」
薛槿喬沉默了片刻後道:「你是說,薛家未來在我手中,不用擔心自身功績不足以維持低位的問題了,是吧?」
我笑道:「可不止如此。讓薛家的血脈因你為榮,這句豪言壯語才擱下了兩個月而已,便實現了啊。而少則八月,多則一年內,當你徹底進入一流這個世間頂層的武力階層時,那些曾令你苦惱的約束和規則,有大半都不再會對你有作用了。只要你自己不因『崑崙大師姐』這個名頭束手束腳的,那麼你往後的所作所為,想要踐行的道路,都可以由自己的心意來決定,而不是為了任何其他人。」 梁清漓輕聲道:「是的,槿喬。如若豪門望族的繼承人從生下來便要被父輩的期望與家族的興衰所束縛的話,你已經履行了自己的職責,可以開始為自己而活了。」
薛槿喬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我,突然失笑道:「你們兩夫婦……也有些太明白我的心思了吧?到底是我藏不住心事,還是你們練了什麼他心通啊?」 我哼聲道:「你倒是與我說道說道,除了我之外,天下還有誰更懂你?你爹?你師父?可能也就李前輩那種妖孽能憑藉拳意精神讀懂你心裡的事吧。」 而我,可是靠著英雄救美的契機,靠著與你共享的時光,靠著孜孜不倦地從你口中撬出來的由衷傾訴,作為朋友接觸到這些令你歡喜令你愁的點點滴滴的啊。雖然我嘴上沒有將那句話說出來,但是我話外的意思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我就是全天下最了解你的人!
薛槿喬歪了歪頭,清艷的臉龐上寫滿了無奈:「我還是第一次見到誇耀這種事的人,好啦好啦,算你是我此生絕無僅有的知己了,滿足了嗎?」
我雙臂交叉道:「正當如此!」
薛槿喬見我這神氣的模樣,對梁清漓眨了眨眼道:「不過,清漓她同樣也是我少有的朋友,而且比你可是多了一層女人家的優勢哦。」
梁清漓嘻嘻笑道:「槿喬說的是,不過,夫君好歹還有兩年時光的沉澱,暫且能壓奴家一頭。」
我們樂此不疲地打鬧了一陣後,梁清漓起身道:「奴家有些倦了,先去洗漱歇息。夫君,槿喬,晚安。」
梁清漓離開後,我與薛槿喬一時沒有開口,在靜謐中坐了片刻,享受著夜幕悄悄降臨的安寧。
「有時我會覺得你和清漓竟然能夠合得來,實在是一件很令人費解的事。」我突然說道。
薛槿喬轉過頭來,挑眉道:「是麼?為何會這麼想?」
「在我的經驗里,家世,成長的環境,性格,喜好,這些都是會對交朋處友有極大影響的東西。雖然按道理說,只要感覺對了,那麼與誰都能看對眼,但是實際上,哪怕清漓說你與她很相似,我還是會覺得你們倆看起來不會是有共同話題的人。」我老實地答道。
「呵,這話卻是不無道理,但也解釋不了你與我,不是麼?」薛槿喬撇嘴道,「清漓說得對,在某些本質的方面里,我與她是同一類人,哪怕外在如此不同,我們的過往所鑄就的本性卻驚人地相似。」
我試探性地詢問道:「你是指……同樣地有一些不堪回首的經歷?」 薛槿喬淡淡說道:「不只是,但那確實是最核心的東西。」
「我問個稍微尖銳點的問題,可以嗎?」
薛槿喬玩味地看著我道:「問唄。」
「悲傷沉痛的過往所產生的共鳴非常強大,可以跨越現實的許多鴻溝將人聯繫在一起。但是如果僅僅靠著這麼令人難過的東西作為紐帶,是否太容易讓人沉溺於那種痛苦,也會將兩人之間的關係固定在那份過往裡?我這麼說不是為了質問你與清漓之間的友誼,只不過,我不想你們的共同話題被限於你們曾受到的傷害里,那樣的話對彼此都不好。」我皺眉問道。
薛槿喬思考了一陣後,認真地說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不用擔心,我不是那樣的人。清漓更不會是。既然自詡為全天下最懂我,也肯定自詡是最懂清漓的人,這一點你不會有所質疑吧?」
我點頭道:「確實。這層顧慮並不是讓我很擔心。我更好奇的是你們倆到底會談些什麼樣的話題。」
薛槿喬輕笑道:「呵呵,其實你的猜測是對的。有時候,我確實不知如何去與清漓交談。明明內心深處最本質的東西讓我們有著超乎尋常的共鳴,但落到實處時,還是需要摸摸索索地尋出如何了解彼此,如何敞開傾談的方法。說來奇怪,出身於官宦之家,我十年前便開始應酬不同輩份的賓客了,也從未感到棘手,但真正想要去挽留一個可以稱之為知己的人時,卻總覺得有這樣那樣的不自在。」 我調侃道:「這我倒是猜得到為什麼,你和她都不是有著豐富的交朋處友經驗的人嘛。人與人之間的相處,哪怕彼此都想打好關係,也不是想想就行的。這種東西確實是需要時間和經驗去堆積,試錯。」
薛槿喬噘了噘嘴道:「那麼,你便是那種經驗豐富的人了?」
「經驗豐富也許算不上,不過確實對這種過程比較熟悉。不然的話,恐怕也沒法成功與你交上朋友,不是麼?」
薛槿喬稍稍向前傾身,像是在回憶兩年前的情景:「一時半會,我倒是記不起什麼你做過什麼與眾不同的事了,仿佛糊裡糊塗地便被你套出心裡話,然後稀里糊塗地對你說出了許多輕易不會對人說出的東西。嗯,與你倒是沒有與清漓那般,有時會無話找話的笨拙。」
我想了想後道:「是麼?我倒是記得很清楚,你與我在一開始,哪怕有了清風山下共同的經歷,卻仍然有著很明顯的主公與賞識的心腹那種關係,而不是對等的同僚、朋友。若不是我始終沒把你當成威名顯赫的崑崙派大師姐看待,恐怕只靠水磨工夫也會很難跨越你心中的那堵牆吧。槿喬,你之所以少有知心朋友,也許是因為在內心深處,你一直沒有讓任何人進去呢。」
薛槿喬怔了怔,沉默了良久後緩緩地點了點頭,神情複雜地說道:「是的……確實如此。從一開始,你最與眾不同的便是這一點,從未因為我的身份和過往對我有所不同。那是種很陌生,卻又令人耳目一新的感覺。」
我笑道:「那就好,我還有一陣子挺擔心你會覺得我口無遮攔,沒輕沒重的呢。」
薛槿喬站起身來踱了幾步,仰首看向遠方輕聲道:「你說得對,我在認識你之前,並沒有真正地想過,真實的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又能與誰分享這樣的自己。直到我被清風山下的賊人侮辱後,才認識到這個問題。而這卻不是明心見性的領悟,而是源自恐懼的認知。我最懼怕的,便是有朝一日被人知悉了清風山下的那段經歷。若是這段過往被人公之於眾了,那麼無論我曾經是誰,現在是誰,以後又會是誰,都不再會有意義了。在旁人眼中,我永遠只會是一個被辱了清白的可憐人,此生再也無法擺脫那個噩夢。」
「我曾擔心你也難免會帶著這種想法看待我,憐憫我,把我當作脆弱無助的可憐人……作為我的救命恩人,作為此前唯一的知情人,我寧願你我再也不相見,也不願你這麼對待我。但你並沒有。而且你也沒有刻意裝作什麼都沒發生,就像我回到越城後需要對外強顏歡笑那樣,而是認真地,感同身受地為我著想,分擔我的那些心事。你從飛龍寺養完傷回來後,開解我的話,我一個字都沒有忘記。你說,我是你所認識的最堅強,最善良的女子,且為我所做到的一切感到驕傲。那時連我自己都不敢這麼相信,你話中的堅定卻不容置疑。」
「謝謝你,讓我明白自己不必自怨自艾,懼怕這段過往,也謝謝你,讓我明白自己能夠克服它,勇往直前,而不會被它定義、束縛。韓良,從我認識你到現在,你成長了許多,但這顆理解他人,令我不可自拔地愛上你的溫柔心靈,卻從未變過。」
薛槿喬此時走到了我的身前,低下頭來與我的目光對上,稍稍勾起的嘴角噙著一絲溫柔的笑容:「彼時的薛槿喬是什麼樣的人,你已告訴過我了。而兩年後的如今,我卻又是有些好奇,此時的我,站在你面前的我,又是個什麼樣的人,對你意味著什麼呢?」
我看著她柔和的眸光,一時百感交集,不知該說什麼好。原本想要巧妙地提及的那些話題被這突然的由衷傾訴打亂了,而我精心準備的說辭也沒有了用武之地。
但是面對這敞開心扉的告白,我也不需要有任何那樣的猶豫與顧慮,只需要將心上自然而然地湧現的感受如實道來便夠了:「我的想法從未變過,那晚對你說的話,至今也半分不需修改。薛槿喬是什麼人?她是個豪情壯闊,對職責甘之若飴的薛家未來之主,是個可以違背嚴苛軍規,為了胸中一口正氣遠赴千里迎擊強敵的俠客,更是一個能夠越過出身與階層的鴻溝理解他人的溫柔女子。前者讓人心生敬佩,但後者,卻讓你從一個遙不可及,仿佛是故事傳奇里那般的人物,走進我的生活,走進了我的心,成為了一個觸手可及,鮮活而真實的朋友。」 面對薛槿喬那愈發燦爛的笑容,我吸了口氣,感受到胸膛中猛烈的心跳,強自鎮定地繼續說道:「但……你對我的意義不僅僅是朋友,不僅僅是在偌大的燕國中我寥寥無幾的知己之一。你是我這一生中無可取代的存在,更是一個我……深深仰慕,始終無法放下的女子。而事到如今,我終於可以承認,我不願意就這麼將這片心意放下了。」
薛槿喬顯然沒有想到我會這麼說,朱唇微張,神色驚愕,鳳眸中的瞳孔猛地收縮了:「你,你的意思是……」
我站起身來,鄭重地對她說道:「是的,槿喬。我喜歡你,喜歡你為了心中道義遠赴千里夜擊強敵的豪情,喜歡你爽朗明快、重情重義的性子,喜歡你開朗的表面下一點也不含蓄的驕傲,喜歡你從未因高貴的身份和非凡的能力而對我居高臨下的平和心態,更喜歡你在面對我時,流露出的那些細膩而多愁善感的心事,與願意讓我走進你心中的溫柔。」
薛槿喬死死地咬住下唇,目光明亮而銳利,比火盆中燃燒的火焰還要熾熱,仿佛想要望到我心底最深的角落裡:「那麼,清漓呢?」
我苦澀地笑道:「很慚愧的是,她准許了我抱有這些情感,也允許了我遵從這些情感,對你說明一切。」
薛槿喬就這麼靜靜地望著我,眸中的神光一點也沒有動搖,而我也坦然面對她目光中複雜的意味,耐心地等待她的回應。
良久後,她垂下頭,低聲道:「在汴梁時,你對我說,雖然心中有意,但是卻無法辜負清漓與你之間的愛情。現在為何又改變主意了?」
「我以為自己可以退後一步,只當一個貼心的朋友,與你再無更多的牽扯,以為自己可以將這縷情絲利落地斬斷,然後讓時間沖淡一切。但是……我錯了。哪怕我會因此辜負自己的伴侶,哪怕我會因此打破自己堅守的原則,我對你的在意也無法抹除,不想抹除,因為這意味著抗拒自己心中最真實的意願,而我寧願犧牲自己堅持至今的東西,也不願就這麼將你放下。」
我將這通心事如實道來後,釋然地說道:「抱歉,這一定讓你十分困擾吧。如果你不願接受的話,什麼也不必說,就當我從沒說過這話就是了。但是,無論如何,我也想要告訴你,你對我的意義。」
將這些話完整地說出來後,我感到心中的重量徹底地消散了。三年的糾結與煎熬,如今終於走到盡頭,令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輕鬆。
對不起,清漓,明明口口聲聲說好了會一心一意地對待你,我的選擇最後還是那麼地自私。
對不起,艾莉克希絲,從一開始,你便沒能得到公平公正的愛。
對不起,槿喬,讓這段難以釋懷的情緣折磨了你我這麼久,還要在最後面對我的這份任性。
但是……若一切重來的話,我仍會這麼糾結,並且仍會在經歷這日日夜夜的思考和煩惱後,做出這個選擇。
第二百二十五章:你的微笑
當我從思緒中驚醒過來時,薛槿喬已退開了幾步。她雙手負在身後,正在觀察著火盆中跳躍的火焰,陷入深思。
於是我也沒有繼續開口,只是沉默不語地站在她身後,靜靜地等待。 從我的角度,可以看到她輪廓分明的側臉在油燈與躍動的火光照耀下,投射出形狀不一的陰影來。薛槿喬柔和的鵝蛋臉在這片暗影中並未顯得陰晦不定,只是為她雍容的五官添了三分夢境般的朦朧感。
「為何你要在我這一生中聽到的最美的話語後,又添上這麼一句令人苦惱的註解呢?」漫長的等待後,薛槿喬輕聲說道。
「因為,這是我真實的心路,而在這種時刻,除了最真實的感受與心意之外,我不願意告訴你任何其他的話吧。而且,這也是你第一時間所提出的問題,不是麼?」
薛槿喬嘆了口氣後,說道:「不錯。既然已經有她了,那麼,你便不可能不這麼做……抱歉,我暫時沒法給你一個答案。」
我聽到這話的本能反應竟然不是失望,而是不由自主地鬆了口氣。哪怕是終於做出了決定,真正到了對方給予回應的時刻,我也仍然難以理清自己到底想要聽到什麼樣的答案。
「沒關係,也不必覺得自己一定要給我個確切的答案。」我誠懇地說道,「我習慣把所有的話都清清楚楚地說出來,不留給自己,也不留給他人任何迴旋的餘地。但是你不必遷就我這個習慣,如果你不對我明說的話,我也不至於那麼愚鈍,會懂得你的意思的。」
薛槿喬原本有些嚴肅的臉龐忍不住露出了一絲笑意:「你這話就有些令人費解了,到底是想要我答應你還是拒絕你啊?」
我像是對她解釋,但更像是在自言自語地說道:「說實話……我也不知道。這麼做本就是我自私而任性的決定,源自我心中始終放不下的一股妄念。將我自己最赤裸也最真實的心意告訴與你之後,其實我便滿足了,無論你接受還是拒絕,我都能夠放下這份妄念。我只希望答案是你真實的想法,而不會顧及到我或者什麼其他的考慮,遮掩你的意願。」
薛槿喬輕聲道:「這是為了我,也是為了自己,才這麼做的麼。」
「不錯。為了自己。因為我對你的喜歡,與你無關。」
薛槿喬怔了怔,咀嚼著這句話後,轉過頭來嘆道:「真是彆扭又自我的心意啊,但是,偏偏,我卻完全能夠理解你的想法。放心吧,我會給你這份心意應得的答案的,因為,我也從你那兒學會了你從未掩飾過的真誠。」
該說的話都已說完了,於是我向她道別後,將這個夜晚的談心結束在這個有些耐人尋味的關節上,洗漱了一番準備上床睡覺。
回房後,我剛在一片黑暗中摸上床,便聽到梁清漓的聲音:「槿喬她怎麼說?」
我嚇了一跳,在她身邊躺下來道:「沒睡啊?不會是就等著我向你稟報吧?」 我的臉頰被一根細膩溫熱的手指點了點,聽到梁清漓說道:「夫君明知故問。不錯,奴家好奇得很呢。」
我側過身來,稍微適應了黑暗,對上她灼灼的視線,複述了一遍方才的對話。薛槿喬沉吟了片刻後嘆道:「哪怕是這麼怪異且難以理解的原因,竟然也讓槿喬和奴家都有幾分感同身受的意思……真是夫君的風格啊。她會答應你嗎?」 我枕著手臂道:「也許會,也許不會。說實話,能夠將心中的話盡數對她道來,已經滿足了我心中的那縷執著了。」
「喜歡你,與你無關。雖然這是對奴家的『情敵』所說的告白,但奴家還是覺得這句話實在是太漂亮了,夫君真是別出心裁。」
「哈哈哈,這可不是我原創的。雖然聽起來怪怪的,但是你也應該能夠理解吧?有時候,將自己的心意說出來,不是為了別的,只是為了自己而已。所以,無論她怎麼回答,是欣然接受還是一口回絕,我都已經釋懷了。」
就像是楊凌雲對艾莉克希絲的在意和傾慕一樣。哪怕他實際上一點也不了解她,哪怕表白成功只是虛無飄渺,斷無可能的一種妄想,楊凌雲也不在乎。所以他的執念並不是與她在一起,而僅僅是想要有那麼一個人能夠讓他奮不顧身,傾其所有地將自己的內心剖開,展現出最赤裸,最炙熱的那些情感而已。至於那個人到底是不是艾莉克希絲,其實根本無關緊要。
在此之前,我雖然接收了這份執著,卻在理性上有些疑惑於這種心態。而如今,我終於明白那是種什麼樣的嚮往了。既理想化,又自我中心,甚至可以說是有點愚蠢……但卻也刻骨銘心地浪漫。
就如我自己在這個夜晚裡所做的那樣。
若我想要做的是謀求薛槿喬同意兩女共事一夫的可能,那我也許應該換種方法來對她傾訴心意。但我並不知道那種做法會是什麼樣子,就算知道了應該也不會想要那麼做。從始至終,我只懂得這麼一個表達情感的方法,並且始終堅持於這死板而不留餘地的方式,就算這麼做的結果會不如人意。
良久後,我聽到梁清漓柔聲道:「比起想要叩開傾慕對象心扉的嘗試,更想要滿足自己心目中這段情緣應有的交代。也許這才是夫君心中最深刻的自私吧。」 「一點也沒錯。你太懂我了。」
「嘻嘻,奴家能夠理解這份心情,卻是不知槿喬會如何反應,甚至不知她會不會明白夫君之所以這麼做的原因。也許,明天奴家得與她談一談。」
讓梁清漓與薛槿喬談一談我昨晚對她的告白麼……我竟完全想像不出,那會是什麼樣的場景。
「……這樣好嗎?」
梁清漓握住我的手道:「放心啦夫君,聽你說的,槿喬她只差那麼臨門一腳了,只是不知道有了奴家在先,該如何自處而已。這樣的話,除了大家一起將話說開,又還能怎麼辦呢?夫君也答應過,會讓奴家幫忙處理這件事的,不是麼?」 我捏了捏她的手道:「你說得對。那就這麼做吧。有你親口的解釋,應該也能讓她更安心。謝謝你,清漓……對不起,還要你出面做這種事。」
「奴家既然已經與夫君一樣做出了同樣的決定,便不會哀哀怨怨的,夫君也不必一直抱歉呢。何況,這本就是奴家作為先來者的責任。」梁清漓認真地說道。 「這就是『大婆』的擔當啊……」雖然這個場合併不適合開這個玩笑,但我還是忍不住這麼調侃了。
梁清漓嗔怪地捏了捏我的手臂道:「大婆也太俗了,便是正室、側室這等區別,也不會為夫君所喜,奴家亦不是十分喜歡這些禮法上的苛刻。也許,若她接受夫君的話,這也是要與槿喬聊聊的事呢。」
我們一直聊到深夜才齊齊睡去。讓我寬心之餘感到負疚的是,梁清漓似乎真的對於接納一個會與她的地位產生衝突的女子沒有太多芥蒂,而是已經認真地開始在考慮日後我們三人成了家的生活會是什麼樣的。
而我,除了偶爾暢想一下同住同出的景象以外,並沒有過多地考慮這些事。不過,它既然有可能成為現實了,那麼我也應該更為嚴肅地思考一下往後該如何過日子了。
下一天我們難得地哪兒都沒去,什麼都沒做,而是愜意地留在薛府上,吃吃喝喝,閒聊著渡過了整個早晨。
薛慎從早朝回來後,只來得及與我們吃了頓午膳,便又匆匆忙忙地出門了。薛槿喬回京後,他這個當爹的又忙活了起來,留下我們幾個人在府上繼續晃悠。 吃完飯後,我們換下了便衣,穿上了利落的勁裝,而薛槿喬帶我們來到她專用的練功房準備活動一下身子。
這是個寬敞且空曠的房間,除了幾個製作精良的木人,銅人之外,只有些石鎖,兵器,並沒有我想像中那麼齊全的器械。不過,考慮到薛槿喬每年才有那麼幾天呆在京城的府邸上,能有這麼一片空間來練功已經相當豪奢了。
薛槿喬身著鵝黃色的勁裝,玲瓏有致的美好身段被貼身的布料勾勒出來,明媚動人,而她烏黑的長髮紮成辮子盪在纖細的腰肢後,為她添了三分平素難見的嬌俏。
「我教予你的大捭闔手有沒有勤加練習?」薛家千金轉過身來對我問道。 我點頭道:「當然,這門功夫的拳理與我熟悉的沾衣十八跌有很多相通之處,我這段時間在揣摩如何將兩者融會貫通。」
薛槿喬哂笑道:「可別好高騖遠了,你的拳法功底雖然足夠紮實,但還未到觸類旁通,兼收並蓄的階段,老老實實地吃透已有的武功便得了,可別與文雁那樣耽擱了自個兒的前程。」
「唔,也是……在這方面你是前輩,我聽你的。」
我為薛槿喬演練了一趟大捭闔手和沾衣十八跌後,她為我指正了幾個動作,並且與我一起下場對練,顯示了大捭闔手勁力流轉的種種應用,梁清漓則饒有興趣地坐在邊上觀看。
「虛實,開合,這是大捭闔手招式上的重點,而不僅僅是剛柔勁力的變化。讓對手借不到力,尋不到可以突破的弱點,然後更進一步,將破綻與薄弱之處隨時轉換成堅壁和反擊之機,由此掌控敵我的攻守之勢。」薛槿喬一邊講解,一邊遊刃有餘地與我見招拆招。
相對於她面對秦宓時展現的雄渾拳意與磅礴大氣的招式,這個女子精巧細膩起來,卻是一點也不含糊,將大捭闔手中的開合轉變演變得淋淋漓漓,令我受益匪淺。
由於我傷勢還未痊癒,我們也沒有用力,而只是像跳舞一樣,有意地迎合著彼此的節奏。我的步伐精準而快捷,盡顯自從學武以來嚴苛而勤奮的練習打下的夯實基礎,而薛槿喬則動作輕盈寫意,充滿了高手風範的從容。
當我們臂臂相抵,交錯地在三步之距內上下拆招時,我見到了薛槿喬明麗的面容上露出了開懷的笑容,如同怒放的牡丹花,鮮艷而充滿了生命力。只有如同昨晚彼此傾訴心意時寥寥幾次的場合里,我才從她的臉上窺見過相似的由衷喜悅,沒有絲毫的修飾與虛假。
這個女子真的很熱愛武功。我很少見到她不加掩飾的喜意,更少見到她露出這般孩童似的爛漫。而這個樣子也真的……很美。
就這麼對練了小半個時辰後,我們停了下來,坐在蒲團上休息。
「你真的很熱愛武學啊。」我坐下來後,忍不住提起了這個話題,「我自認見過很多你不為人知的面目了,但便是我,也幾乎從未見過你這麼輕鬆自在地享受自己的模樣。」
薛槿喬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有那麼明顯麼?師父總是說,我天生便是學武的料子,也許是因為我確實覺得這很有趣吧?需要動腦筋,也需要動手腳,慢慢地摸索出熟悉感來,將套路招式雕琢到無可挑剔的地步……那種感覺讓我一下子就會陷進去。」
梁清漓也加入進來道:「奴家也明白這種感覺,若是午後能夠斟上一盞茶,手邊又有一部遊記或者神怪故事,那麼一整個下午便能如此磨沒了。」
薛槿喬訝然道:「你原來喜歡的是這種文書麼?我還以為你最喜歡的是詩詞經書呢。」
梁清漓微笑道:「奴家雖然自幼便熟讀經傳,但年長之後反而越來越喜歡看那些不務正業的民俗故事,文人妙思。」
薛槿喬大笑道:「那倒是,雖然爹爹在我拜入師門前每天都要我讀那些儒家經典,但我可是一點都沒能讀進去。反正咱們倆又不能參加科舉,若是做官也用不上這些條條框框,還不如讀些自個兒愛看的。」
我見到倆人均是對我望來,連連搖頭道:「跟你們相比,我可謂是不學無術了。四書五經里,我除了《論語》翻過一遍,《周易》偶爾會看看來對照一下拳理之外,其他的碰都沒碰過。除此之外那些經學必修的大部頭更不用說了。」 「不過夫君說起大道理來,可不比奴家私塾里的教學先生遜色,若是有機會投身於此途的話,說不定會大有作為呢。」梁清漓含笑對我說道。
「不錯!韓良這張嘴一點不比他的腦袋差,比他的武功厲害多了。」薛槿喬眼睛亮了起來贊同道。
我們互相玩笑了一陣後,薛槿喬嘴角的笑意褪去,坐直了身子,突然正色對我說道:「韓良,昨晚的事你說與清漓了嗎?」
「……說了。你呢,在考慮什麼?」我緩緩地答道。
薛槿喬沒有回答,而是抿唇望向梁清漓:「那麼清漓,你對此有什麼想法?」 梁清漓溫和地說道:「奴家很久之前便有所預感呢。若是在一年前,也許還會對此感到彆扭,如今卻已有些改變心意了。無論是為了夫君,為了奴家自己,還是為了咱們以後的家庭,能有像槿喬你這樣一個女子加入進來,並不會是壞事。」
薛槿喬白皙的臉頰上染上了一層艷紅,似乎有些難以啟齒:「若我不知道你們倆之間的關係倒也罷了,但是明白了如此相敬如賓的關係是多麼可貴後,我才對自己的這些心思更為羞愧。啊,韓良,你這傢伙,之前我明明還能忍受的,偏偏又要被你捅破這層紙,如今我也靜不下心來了……這便是你一直以來所煩惱的感受吧?」
我苦笑道:「對不起。這種想要追逐內心所渴望的,又不願違背自身所信奉的道理之間的矛盾,很糾結吧?」
薛槿喬嘆了口氣道:「我算是完全明白師叔為什麼說你心上有累人的不決與負擔了,清漓,他一直都這個樣子麼?」
梁清漓忍俊不禁道:「不是一直都這樣的,不過,也沒太大差就是了。」 薛槿喬凝眉直視著梁清漓,鄭重地問道:「若你只是個尋常的大燕民女,那我也許不會有任何遲疑。但是你不是,你是梁清漓,是韓良所選中的伴侶,是我所承認的朋友,也是一個心中堅持不會比我遜色半分的堅強女子。你真的能夠接受就這麼讓出獨屬自己的位置麼?」
梁清漓清澈的目光中沒有半點猶豫或躊躇,一如與我道明她的心思那晚一樣,溫和且確信:「夫君對奴家的質問,可比此時的問題尖刻多了,而那時奴家已經確定了自己的決定。相對之下,槿喬你是個得天獨厚的驕子,能夠接受這樣的關係,才是令人驚奇的事吧。」
這個不是問題的問題讓薛槿喬沉默了片刻。然後,她聳了聳肩,神情有些無奈:「那又有什麼辦法呢?誰讓他是世間唯一一個觸動到我內心深處,理解我,包容我的男子呢?而這麼一個男子身邊又已陪伴著我這輩子裡少有的交心朋友。」 「曾經的我也許不會願意讓步或者妥協,若有半分不遂自己意思的,便寧可抽身而去。但如今我又改變想法了。我所尋求的東西,不需要完美無缺,不需要只有自己一個人占有,哪怕有所缺憾也有所不甘,也足以給予我安寧。只要能夠擁有,那便足夠了。」
她臉上的複雜情感似曾相識。那定然是我自己的臉上曾經流露過的,經過煎熬的思考與傾訴之後,同樣的釋懷。
梁清漓輕聲道:「這是你想要對他親口說的話嗎?」
薛槿喬點了點頭,然後坦然對我道:「不錯,韓良,這便是我的答案。」 「我喜歡你。我原以為這會是很難說出口的話,不,曾經的我是死也說不出這麼難為情,這麼赤裸地表達自己心意的話的。但是真正面對時,才發現這是我想要告訴你的心思,半分退避與遮掩都不想要有。因為你……唯有你,才能夠讓我如此勇敢,讓能讓我沒有任何顧忌地做自己。」
薛家長女的鳳眸中光彩動人,有希冀,有釋然,也有緊張,卻唯獨沒有任何猶豫與畏懼,如同一望到底的清澈潭水,也映出了我自己模樣。
與她眸中倒影的那人臉上忍不住露出的欣喜笑容。
然後,她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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